街头小贩,大城市该不该容
来源:环球时报 更新时间:
2010-11-09
印度上月主办的英联邦运动会虽然一波三折,但最终还算圆满。运动会结束最高兴的恐怕不是庆功的体育官员们,而是新德里的数十万街头小贩。为筹备运动会,新德里政府此前发起“大清扫行动”,街头小贩不幸与流浪汉和流浪狗一起成为“清扫”对象。现在他们又可以忙活自己的生意了。印度最高法院日前也给小贩们送上安慰,禁止政府剥夺他们诚实经营的权利。全世界几乎每一座城市,不论繁华还是萧条,都有一道类似的风景线――散落在街头巷尾的小贩。在有的地方,街头小贩被视为经济改革的先锋,但在更多国家,他们则被看作城市秩序的破坏者,时不时成为被驱赶的对象。20年前,时任纽约市长的丁肯斯曾毫不客气地说,小商小贩简直是“生长在路边的野草”。如今,“野草”依旧在风雨中生长,围绕他们的争论也愈加激烈:到底应该维护城市的秩序还是保住底层人群的饭碗?现代化的城市能够容纳街头小贩吗?
“不受欢迎的居民又回来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街头小贩的回归持欢迎态度。《印度斯坦时报》日前在题为“新德里不受欢迎的居民又回来了”的报道中说,街头小贩、乞丐和流浪狗是三类不受欢迎的“居民”,为了向观看英联邦运动会的外国游客呈现出新德里的美好一面,政府把他们都赶出了城市,或者将他们隐藏起来。但现在随着运动会的结束,他们又都陆续回来了。
为了准备那场事关国家形象的英联邦运动会,新德里做了一系列城市美化工作,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驱逐街头小贩。今年6月,新德里市政府宣布,充斥街头的流动小贩对运动会安全构成重大威胁,将予以驱逐。在《环球时报》记者常去的新德里萨罗吉尼市场,小贩卡拉巴马过去30多年来一直在一棵菩提树下卖时鲜水果。但8月份他接到驱逐通知,被迫收摊离开首都。与他同样命运的还有该市场的数千名小贩。
这一举动引发广泛争议,有人甚至将其比作“街头的种族清洗”。印度英文杂志《重要新闻》在一篇报道中说,街头小贩为弱势人群提供了生活来源,也方便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为了美化城市就残忍地把他们赶出公共空间,“如果这不是街头的种族清洗,还能是什么呢?驱逐行动尤其引发小贩们的抗议,代表500多个小贩组织的“印度全国街头商贩协会”将新德里市政府告上最高法院。10月20日英联邦运动会结束一周后,印度最高法院作出正式裁决,禁止政府剥夺街头小贩诚实经营的权利。判决称,“不能因为路边摊贩贫穷、无组织,就让他们应享有的这些基本权利处于混乱状态,也不能用不断变化的行政规划来决定他们的基本权利”。最高法院还要求印度政府在2011年6月前制定相关法律,在规范小贩权利与保障行人权利之间取得平衡。
目前印度全国有超过1000万街头小贩,活跃在孟买、新德里、加尔各答等大城市。在印度传统的社会阶层划分中,街头小贩长期被视为地位较为低下的人群。不少官员、白领阶层以及富人认为街头小贩的存在造成了城市秩序的混乱,严重影响了印度的国家形象。有些人对政府的驱逐活动表示支持,合众国际社报道说,由于小贩经常占据道路,不仅破坏了周边环境,还给人们的日常出行带来诸多不便,新德里“居民福利联合会”认为政府理应驱逐“这些令人讨厌的人”。
“发展中国家普遍面临的难题”
美国《华盛顿邮报》10月6日在头版刊发讣闻,介绍了一名街头小贩的故事。现年48岁的卡尔洛斯来自萨尔瓦多,20年来他一直在华盛顿法拉格特广场摆摊卖卷饼和快餐,他的卷饼摊逐渐成了当地的一个标志,是附近一些上班族心中不可或缺的“圣地”。然而最近前来光顾的律师、实习生、议员和流浪者们突然意识到“卖卷饼的家伙”不在了,原来卡尔洛斯几天前因心肌梗塞去世。得到消息后,数百人到卡尔洛斯的摊位前哀悼。
卡尔洛斯享受到了“名人”般的待遇,但他遍及世界各地的“同行们”通常没有这么幸运。菲律宾经济最发达的马尼拉地区聚集了大约1600万人,其中约35%为贫困人口,他们是马尼拉街头小贩的主力军。无论清晨还是午夜,在埃德萨、罗哈斯、奎里诺等主要干道的十字路口,随时都可发现不少街头小贩向停在红绿灯前或因交通堵塞缓慢行驶的过往车辆出售各种小商品。大量小贩穿梭于街道与过往车辆之间,有的甚至跳上公共汽车叫卖,导致交通更加混乱不堪,而马尼拉目前已成为亚洲交通堵塞程度最严重的大城市之一。
马尼拉发展署多次组织执法队员开展大规模的清理活动,结果也遭到商贩协会的起诉。2009年11月,在圣诞节销售旺季到来之前,大马尼拉发展署宣布将暂时停止一个月的街边非法小贩清理活动,以给小贩提供一个赚取更多收入的机会。今年1月,该机构宣布重新开始清理活动。不过有分析人士表示,由于多年的传统,加之街头小贩是不少地方政客竞选时的重要票源,不少警察则从这些小贩手中收取保护费,对街头小贩的整治行动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希望。
印尼巴查查兰大学教授哈兰・迪马斯专门对街头小贩进行了长期研究。他说,对发展中国家的城市管理者而言,街头小贩无疑是最严峻的挑战之一。他们制造混乱,堵塞交通,破坏环境,已成为发展中国家城市普遍面临的难题。不过他同时表示,也不能忽视街头小贩的正面作用,发展中国家一般贫困人口众多,而街头小贩这一行业可以为底层人群提供大量就业机会,城市的管理者应该在进行有效管理的同时挖掘发展机会,而不应该像大部分印尼城市现在做的那样驱赶了之。
即使在西方发达国家,街头小贩也是令不少城市管理者头疼的问题。在德国柏林等欧洲大城市,常有一些东欧流动无证摊贩随处摆摊,不仅影响交通,还带来小偷小摸等一系列社会问题。这些无证摊贩是风纪警察重点肃清的对象,风纪警察是德国警察部门为维护公共秩序专门设置的。多数情况下,无证摊贩会快速逃离,风纪警察无可奈何,因为德国法律规定,警察不能追逐摊贩。如果和摊贩起争执,风纪警察不能没收他们的财物,也不能抓人,只能联系治安警察解决。风纪警察可以开罚单,但并没有决定罚款数额的权力,他们只是写明小贩违反了哪些规定,罚款数额交给法官决定。
受金融危机影响,美国消费者捂紧荷包过日子,下饭馆的人少了,在路边“啃热狗”的人多了,这让一些在街头卖小吃的摊贩生意好了不少。不过,这丝毫没有改变各地政府对街头小贩的“有色眼光”。今年4月,纽约市决定大幅缩减公园的街头摊位数量,纽约四大公园中的摊位从300个减少到140个。市政府表示,之所以采取这一措施,是因为街头摊位在公园人行道占据大量空间,造成交通堵塞。纽约近年来多次开展市容整治活动,限制街头小贩数量,一些小贩还因违规被处以高达1000美元的罚款。今年2月,芝加哥出台法律,禁止利用街头手推车出卖预制食品,引发当地街头商贩联合会的抗议。
“问题的核心不是消灭而是规范”
与发展中国家相比,发达国家的贫困人口较少,对街头小贩的管理也相对更严格和有序。46岁的卡特林娜目前在德国柏林勃兰登堡门附近大街上卖纪念品。她向《环球时报》记者介绍,在德国,所有摊主需要提前向城市管理部门提出申请,由市政府签发执照。执照上有经营者姓名、号码、经营项目等。长期经营的要交税,短期一般只要交每天的管理费就行,但每次都要向有关部门重新申请。今年世界杯期间在柏林球迷广场摆摊的巴西女留学生洁斯对记者说,她当时租了一个小摊专门卖鸡尾酒,除去管理费200欧元,净赚1200欧元。
在摊点设施方面,德国各地政府都有详细和严格的规定,如清洁水的来源,污水的处理,垃圾的处理,油烟的排放等等。直接接触食品的人员还必须持证上岗,一般称为“红卡”。记者在柏林、汉堡等大城市的街头看到,德国大街上的摊贩都有摊车,装饰得非常漂亮、整洁。他们有秩序地排在人行道边上或广场四周,每个摊位旁都有分类垃圾桶。
德国社会学家豪克・约翰森主张合理促进街头小贩的发展,他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在所有公民权利中,生存权是第一位的,不管在哪个国家都是先有市民,后有城市。摊贩的存在既解决了人们的吃喝问题,也解决了摊主的就业问题。一座城市需要各种角色,小摊贩看起来有些杂乱,却让城市更多生动。
韩国社会总体上对街头商贩采取了一种比较宽容的态度,在韩国电视剧中,经常可以看到人们到路边帐篷小吃店中喝烧酒的场景。由于街头商贩从业人员庞大,韩国很多政治人物都把去市场看望小贩当作“亲民”和争取民心的举动。2008年12月和2009年6月,总统李明博两次到市场和小摊贩集中的地区走访,被韩国媒体认为是典型的“亲民举动”。韩国并没有针对街头商贩的特别法律规定,但在《道路交通法》、《食品卫生法》等法律中都有限制性规定。此外在地方的法规中,有关于占路经营必须交费的条例。
为了将马路商贩的负面影响降低到最小,韩国政府采取划区管理措施。首先是绝对禁止摆摊区,如交通要道、政府部门、军事设施的周边地区。第二是相对严格管理区,主要是对城市美观危害较小的区域,如支线道路、地铁站口等,政府为小贩专门规定了时间和区域,允许他们限时经营。第三是政府主导的商贩集中区,既包括一些传统的市场,也包括城市外围空地、河流两侧空地、小区内的空地等。韩国街头商贩整体上比较遵纪守法,尽量不给城市卫生和周围的人群带来不便。而且韩国街头小贩一般都非常注意自身形象,除了经营的商品摆放井井有条,经营结束时不会在街面上留下垃圾。
上海社科院社会学者张结海对《环球时报》记者说,在人口众多的发展中国家,街头小贩通常被认为登不了大雅之堂,是该被消灭或者取缔的。但从全球来看,街头小贩并没有随着城市化的深入而出现消失的趋势,因为它存在的社会基础还在,它反映的既是城市管理问题,也是社会就业问题。街头小贩和现代城市之间的矛盾不是绝对的,两者可以共生。街头小贩问题的核心不是“消灭”,而是“规范”。街头小贩同样可以是一道街头的风景,当然这需要有关部门良好的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