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歌
0.
这又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九点三十八分。东山区民政局人潮汹涌,有人面若桃花,有人貌似黑桃Q。
“十一块五。”政府同志业务熟练地在我俩户口本上分别盖上权威大印,并丢出两个离婚证。也就是说,从此刻开始,我再也不用清洗和自己无关的裤衩袜子了;也就是说,从此刻开始,和朋友玩多晚都不用和谁有个交代;也就是说,从此刻开始,我又恢复了自由的单身生活……当然,你非要说这是让人给踹了,我也不和你犟。
走出民政局的大门,世间正是春天。刘烨问:“吃早餐了吗?”我把脸拉得更长一点,妖娆地甩着一裤腿子灰走向二十米外违章停在路边的破QQ,并以踩跑车的力度让0.8的发动机发出8.0的轰鸣,然后——
呼啸而过。
那个给了我一个家庭又毁了我一个家庭的男人,像个地标一样屹然矗立在汽车尾气里,看不出有什么欢喜悲伤。事实上,他在任何时候都表现得像个有风度的智者——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是这样子,第一次带我回老家的时候是这样子,第一次被我撞破和别的女人偷情的时候也是这样子!而我,每次出场都近似一个没文化的智障,永远在表现完了以后才发觉刚刚的表现欠缺深度。
十点三十八分。车行缓慢。电台里播报着最新的路况信息,我满脑子都是江湖恩怨。
我是一个已婚妇女,嗯……确切地说,我曾经是一个已婚妇女。就在一天前,我们共同拥有两套房子一辆车、一个儿子一条狗。而现在,我搬回到婚前的单身公寓,并争取到儿子的抚养权——本来刘烨也争取来着,但群众舆论让他只配争取到狗。不过我们都有相互探视儿子和狗的权利,区别只是他必须每月支付儿子的抚养费,而我可以看心情来决定要不要支付狗的。至于这辆QQ,是我的结婚一周年礼物,当时刘先生说等我们五周年的时候,他就会把QQ变成甲壳虫,十周年的时候,甲壳虫将会变成Mini Cooper……我想我在有生之年可能没那个福气看他变戏法了,因为在五周年来临之际,我只看见了一个妖精!把我后半生的饭票给睡了。
托离婚的福,我拿到九万一千元的抚恤金。其实也不能算抚恤,而是我这些年为这个家捐献的家私家电折现,约等于零存整取。另外我自身还值二十万元人民币——不过那要等到意外死亡后才能由保险公司转到我儿子的名下。
我奉献给一个男人一段永恒的青春,那个男人留给我一个永远随他姓的儿子。
一想到孩子就想到孩子他爸,一想到孩子他爸就想到破碎的婚姻,一想到破碎的婚姻,我的情绪就无比失控,每当无比失控的时候……油门和刹车总是那么容易混淆。
伴随着发动机熄火的声音和车体的强烈震动,我,顶上了前车的屁股,要命的是——还是辆宝7。后面追尾未遂的出租车捡便宜卖乖地往死里按喇叭,本来就很嘈杂的三月变得更加令人烦躁不安,你说汽车喇叭咋就没人研发出个个性化铃声呢?喵了个咪的……
有时候女人开车是非常令人抓狂的——这条定义,开宝7的人可以论证。而有的时候,女人开车是相当幸运的——这条定义,我可以论证。
撞车的那一瞬间,我猜宝7车主大概会生气吧,因为那样美丽又昂贵的屁股存在的意义显然不是用来给人顶的,所以当我心潮澎湃打开车门的时候,我分不清那个被侵犯的男人眼睛里所放射出来的光芒到底是抱怨、愤怒、绝望,还是……压抑?
男,二十六至二十八岁,身高一米八以上,米色的新款Burberry开衫看起来不太像地摊货——还有贴身剪裁的同色系休闲裤以及Hermès本季刚刚发布的Triviere小牛皮短靴。随着步近,Armani经典寄情水的甜蜜豆蔻味越发勾魂摄魄……但,那张陌生的帅脸由始至终保持厌恶的神色,像是踩到了一坨屎。苍天在上——我真心希望自己此刻能够凭空像个屁一样人间蒸发而不是扮演一个寒酸的罪人。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的刹车突然失灵……”虽然廉价的道歉听起来没那么容易被原谅,但从一个女人嘴里讲出来,至少,可以少承受一些难听的形容词。
也许我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的。事实上,宝7男一句话都没对我讲过,他只是看了看尾厢,拨了个电话,就重新回到车里,把受伤的屁股撅在路边。我也手忙脚乱地开始翻找报险电话,把没脸的QQ往路边靠靠,然后,就是心神不宁的等待。
每一天都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件发生,那些意外有时会促成一段姻缘,让你发现一个秘密,感悟到生命的真谛,或者送给未来的你一段或喜或悲的回忆……但如果生活每天都跟今天一样,我宁愿现在就去死。
1.
焦头烂额处理完保险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我去毛毛家寻求安慰。
毛毛是我的大学同学。当年,我们一同选择了外语外贸大学的英语教育系。大三,我开始在一家旅行社打工,先拿下导游证,毕业后又拿下了国际导游证,开启游牧民族的人生。
这段人生在七年前接待一个政府考察团之后完美告终,那一趟欧洲行,我成功猎获了当时的青年共产党员刘烨同志。在阿姆斯特丹的最后一个夜晚,我在老干部们的忽悠下半推半就走进一间小酒吧,再半推半就喝了点小酒,然后半推半就上台与乐手共同整了段吉他弹唱,好像是当时很火的Jack Johnson的banana pancakes,好像还有即兴跳舞部分,不带脱衣服的那种……当时表演得挺成功,为日后刘烨跟我没话找话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婚后,我戒掉了流浪汉的生活方式,戒掉名牌、夜生活以及不是纯吃饭的约会,除了偶尔接一些文字翻译工作外就是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家政工人。而让我舍得从午夜公主化身菜市场大妈的两个重要原因:一是缘于刘同志长得超像林志 颖——除了脸是黑的;二是感觉嫁给公务员比较靠谱。
当然,这个感觉在三个月前粉碎性地骨折了,事实证明,公务员也靠不住。
对不起,扯远了。我本来想说的是毛毛——当年我们一同选择了外语外贸大学英语教育系,丫在三年级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有摇滚天赋,然后极缺心眼儿地在耳朵上捅了七个窟窿,画烟熏妆,穿要饭的衣服,把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搞成天打五雷轰顶状……乍一看就像超级赛亚人,仔细看比乍一看还像。
此外,她还旷课学电吉他,学贝斯,学架子鼓,跟地下乐队的主唱玩私奔。当然,不好意思,我那时很哈她,我的二把刀和弦也是跟她学的。她还怂恿我跟她一起整文身,她在脊椎位置刺了一条梵文,意思是:“我是你最爱的人吗?”
这条特殊疑问句让她毕业后没当成空姐,我想倘若她文着“西藏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大概考官就会原谅她的年少轻狂了。
她怂恿我整文身,我很认真地思考了一宿,然后拿去一张世界地图——中英文对照的那种。我觉得做任何事都要有意义,可文身师报了个价,我觉得很贵,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实际上,毛毛对摇滚的热情只执著了一年半,毕业前她邂逅了一个宇航员,OH NO,是飞行员……她就不再走赛亚人路线了,改走空姐路线,连跟陌生人打招呼都是Hello Kitty式的。说实话,我挺感激那个飞行员的,尽管他在毛毛的情史里仅出现过短暂的一个夏天。
再后来,我们都毕业了,毛毛进入一家主流媒体,做记者、编辑;两年前跳去另一家非主流媒体,做执行主编,晋级过程中也集齐了十二星座男朋友。
我曾经有个很浪漫的计划,就是在自己每一年生日那天都和刘烨拍一张甜蜜的全身照,在照片背面记下那一年的生日愿望,等老了以后会有很长一段温暖的回忆。这个计划讲给毛毛听的时候,她显得无比激动,她说:“太有才了你!我也要拍生日照!把每一年陪我过生日的男朋友名字写在背面,这样等老了就不会想不起来当时跟谁在一起了。”
她说她找不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只能不停地找。我本来以为自己找到了……后来发觉自己寿命太长。
我从毛毛的冰箱里拿出一瓶番石榴味的果汁先生,一饮而尽,然后一屁股瘫在沙发里,面无表情地接受她的凝视。
“手续办完啦?”毛毛问。
“嗯。”我踢掉拖鞋躺在沙发上。
“怎么这么久啊?离婚也要排队吗?”
“离婚挺快的,离完出了点意外情况。”
“不是办完手续又去叙旧了吧?”
我从沙发上腾空而起:“愿意叙旧你跟他叙去!我跟他这辈子只有三种可能,就是——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求求你让我安息吧!”
毛毛还是不愠不火地保持微笑:“说吧,今儿谁又刺激你了?”
其实我真不是心疼那辆涅槃的破QQ,一不是什么好车,二也不是什么好人送的。我只是每每想起宝7男的厌恶表情就恼羞成怒——我是卖国了还是卖淫了?至于你拿这种眼神来看我!
但这种事是死都不能说的,免得又给毛毛平添欢乐。
人多不一定就热闹,身边相伴的不一定都是朋友。有时候,你并不需要被人同情,你只是在受伤的时候需要有个人陪。女人注定是天敌,在没有感情和利益冲突的前提下,就是姐妹;有了,就是对手——让你的对手对你了如指掌是非常傻Í的行为。更何况,哪个女人也不愿意把自己最狼狈的一面展现在姐妹面前,因为那随时可能成为姐妹们在各自男人面前显示自己更有魅力的无聊话题。
“办完手续回来的路上追尾了,一整天都耗在维修厂。”我提炼了一下中心思想。
“就这点事啊?那辆破驴早就该捐了,就你还拿它当马骑。我劝你别修了,往垃圾站一开,利人利己利国利民。”
“保险公司也这么说,赔了七千块,没修。”我跳过细节。
“不是吧?你追得多狠啊?还真报废了?”
“一般狠。主要是脸皮薄,不禁撞。”
“嗯,报废也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对了,老刘没跟你争宝宝吗?你还真想要啊?”毛毛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有脸争吗,我亲生的儿子干吗不要?”
“那是老刘家的种,他对不起你但能对得起他儿子!你说你什么时候能听人劝?不该结的时候结,不该离的时候离,不该要的你也要。你肩膀上扛个脑袋是用来点缀的吗?一个离婚女人还带个四岁儿子,怎么找下家?”
“咱俩焦点不一样。他在我身上放火,我不可能燃烧自己温暖别人。我给他当了五年保姆兼三陪,怀胎十月,然后他领着我儿子跟野女人幸福去了——拿我当一次性筷子使啊?再说了,孩子不会影响我的个人魅力值吧!我们都还年轻嘛,豪门嫁不进去,暴发户我还配不上了?三十岁的瞧不上我,六十岁的还不能将就一下啊?满街都是男人,我的前途光明得很!你就等着为我再做一次伴娘吧!”我喜欢给自己制造一些希望,尽管有时那些希望貌似很渺茫。
她说:“年轻个P!再年轻也奔三了吧?有人叫你阿姨了吧?看电影不能混学生票了吧?不抹眼霜不行了吧?流光水滑的妹妹成群结队上来抢生意,还六十岁……你想什么好事儿?六十岁多抢手啊!驾崩了马上能继承遗产。再说六十岁的还想找年轻的呢!不是给你泼冷水,成天哄孩子连抠仔时间都没有,还魅力啥呀!等宝宝生活能自理了咱就真的只剩下人格魅力了,到时候残花败柳的,你就打个行李卷直接上峨眉山投奔灭绝师太吧!”
这么多年来对毛毛又爱又恨却不离不弃的主要原因,就是她总能一针见血,而那正是我总想逃避的。
每次找毛毛寻求安慰的结果,都是需要换个人提供更多的安慰。不过,有人愿意理你,生活就不算太悲观。
四点半,我去幼儿园接宝宝回家,然后回到阔别五年的单身公寓。公寓的租客一个月前协议搬走,我找人简单刷了墙面,换了些新家具,让我们娘儿俩看起来没那么惨。在宝宝眼里,一百平米带天台花园的住宅和五十平米没有阳台的公寓似乎没什么区别,甚至,他为了崭新的房间颜色兴奋不已。只是在睡前洗澡的时候,他天真地问:“爸爸什么时候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啊?”
“爸爸不过来。爸爸和另外一个女人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我一边疲惫地帮宝宝打浴液,一边机械地回答。
“爸爸愿意跟那个女人住吗?”宝宝一脸迷茫。
“嗯。”——听到这句,又想撞车了。
“宝宝愿意跟妈妈住吗?”我问。
“愿意。”
“那宝宝会不会跟别人好上了就不要妈妈了?”
“不会。”宝宝仍然一脸迷茫,眼睛忽闪忽闪的。
不知道为什么,得到这个答案,心里却不像被安慰到,而像是做错事的人终于找到一个不用负责的借口。也许,毛毛是对的。我很自私,高唱着自己是个受害者,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反击,却伤害了我最最不想伤害的人。
在家属区里仪表堂堂的刘处长,在我身边体贴入微的好男人,在宝宝眼中无所不能的超人爸爸,那一天,忘记家庭责任,走火入魔地喝下迷魂汤。曾发誓和他甘苦与共的我,却没有帮他寻找解药,而是用荆棘封住回家的路,并拔出利剑斩立决。我残忍地强迫没有完全行为能力的宝宝在可以同时拥有的爸爸妈妈间必须选择一个A或B,却不考虑那种结局是比现状更好,还是……万劫不复?
“妈妈,你和爸爸要离婚到什么时候啊?”躺在床上,宝宝终于还是忍不住问。
“等你长大吧。”我认真地敷衍着。关了灯。两行清泪为谁滴呢?我不知道。
2.
没有男人,地球一样转,生活仍要继续,远处还有更多更好的男人愿意为你裸奔。这是我多年失恋经验总结出的一条定律。
白天的时候,忧伤总是显得微不足道。早上送完宝宝,我回到曾经效力过的旅行社拜访老领导。
铁了心要离婚的那一个月里,我仔细把后路一条条铺好,其实我不是一个善于统筹的人,但我有着超乎常人的行动力和爆发力,很少问别人该怎么办。这种能力不是天生的,而是因为——我是一个弃婴。“妈妈”实际上是我出生的那家医院的护士长,比我大四十几岁,一辈子没结过婚,在我高二那年死于乳腺癌。
临终的时候,她嘱咐我四件事:一是我的亲妈十六岁生下我,所以才把我抛弃——讲这个并不是让我别恨她,而是叫我别轻易跟男人上床,上床前要看清他们嘴脸,上了床要及时佩戴杜蕾斯;二是身体哪里不舒服早点去医院,不好意思的地方也不能不好意思检查;三是列给我一张名单,希望在自己火化前透过遗体看见他们的脸;四是告诉我一定要考大学,把房子卖了交学费,还说以后遇事要独立想办法,求神不如求自己。
“求神不如求自己”,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并打算把它刻成墓志铭。
旅行社的黎总说可以帮我安排一些兼职导游工作,我开心极了。走出大楼,直奔华尔街英语学校——十一月的同声传译考试是我给自己设下的目标,通过了,就可以赚更多的钱,养好自己和宝宝。
健身、美容、买衣服……我在离婚的第二天提起红卫兵抄家般的热情,迅速恢复三级备战状态。因为只有时刻准备着,才有机会走到“豪门”面前,和二十出头的大胸小妞同级PK,竞争上岗。
女人过了三十岁,感情只能智取,不能豪夺。
晚饭时候,心情很好,我做了宝宝最爱吃的红烧肉、冬瓜虾仁、清蒸金昌鱼、蒜蓉西兰花,两个人吃四个菜,宝宝心情也很好。
吃完饭,我陪他一起看《喜羊羊与灰太狼》,演到喜羊羊发明了一种可以变成狼性格的饼干时,手机响起,号码是刘烨的,我直接把手机拿给宝宝听。
“您好,哪位?”宝宝学我的样子装腔作势。
“爸爸!你干吗呢?”宝宝问。
“哦,我和妈妈也刚吃完饭,我们在看《喜羊羊与灰太狼》,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显然,宝宝忘了我们的关系。
“妈妈,我想回去看包子。”宝宝举着电话眼巴巴望着我,等待我同意。包子是刘烨养的哈士奇犬,一岁,蓝眼睛,高大俊美,和宝宝青梅竹马形影不离,我答应宝宝只要他想,就会随时带他回去看包子,他才会在搬家的时候停止哭闹。
“今天太晚了,明天还要上幼儿园。礼拜六妈妈带你去看。”我故意讲大声,为了让电话里的那个人摆正自己的位置。
又聊了几句,对方终于收线了。
挂掉电话,宝宝扭过头很认真地跟我说:“妈妈你不用担心,我跟你是一伙的,我不会离开你。”
刚刚消失的负罪感又涌上心头。
3.
刚把宝宝送到幼儿园,黎总就带来了好消息:三月二十一日有几个团同时要去马来西亚,其中一个是去沙巴的Labuan豪华度假团,七天,只有十个人,问我愿不愿意接团。我痛快答应并表示感谢,放下电话时突然想起宝宝。
在华尔街的时光有点心不在焉,耳机里的口语讲一句我忘半句,根本听不见下句说的是啥。终于,我摘了耳机昧着良心给刘烨打了个电话。
“喂?”熟悉的声音如风过耳。
“我是许可。”我知道他不会删我的号码,但还是刻意让通话几近官方。
“我二十一号要带团出境,七天,想问问你方不方便帮我带一下宝宝。”我开门见山。
刘烨无奈地笑了一下:“方便,怎么会不方便呢。你安排吧。”
“那没什么事了,我下周末把宝宝送过去。”
“唉!”刘烨抢了一句,“明天你们几点回来?”
“中午前吧,我答应带宝宝去你家看包子。”我很介意他的“回”字,这个曾经很温馨的字眼现在显得相当的贱,所以强调了一下“你家”。后来想想,还是表现得像个智障,很没深度。
在和刘烨的战争中,在隐忍和狂躁间,我选择了同归于尽。虽然这个选择现在看来并不明智,却是我最需要的。刘烨不是我的初恋,甚至连第二第三都排不上,可他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庭——一个我从小到大都想得到的。
我们的婚姻没有掺杂任何政治、金钱、门当户对的因素。他没有嫌弃我是个孤儿,没有高尚职业,不是处……嗯。我没有嫌弃他的农民父母、仕途之路只能维持现状、收入不多还要贴补穷亲戚……我觉得我们拥有真正的爱情。
幸福的时候,我经常玩笑着威胁刘烨:“你要是敢在外面偷鸡摸狗……”
刘烨马上心领神会地抢答:“你切我JJ,抱我儿跳井,杀我全家。”
我就会露出丧心病狂的微笑。
但我心里却在想,假如刘烨真的出轨了,我会原谅的,只要他永远把我排在第一位,我不介意别的女人忌妒我的地位。可当这一天没有任何预兆地降临了,我却发现自己原来根本不能接受,甚至想一想都会疯掉!
刘烨并不坏,或者坏得不够彻底,所以才会在东窗事发后想尽办法补偿,发誓,讨好我。我知道那不是害怕我当真切他JJ或者杀他全家……但越是这样,越让我觉得我们的婚姻无可挽救。
我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遇到一个忠诚的男人。我不知道时过境迁,自己会不会后悔今天的冲动。我不知道,我们会不会像《过把瘾》那样,落入俗套地重新走到一起……但目前为止,我恨他。而且离婚并没有减轻我对他的仇恨。
我想让他孤独地痛苦——像我现在这样。
4.
省委门口时不时会聚集一些人民群众,拉着白布黑字的标语静坐着等待领导干部们出来主持公道。
刚和刘烨同居那会儿,我每天都饱含热泪进谏,让他跟上面反映反映。他说:“农田商建、高官受贿、情妇命案……哪个我做得了主?哪个是我能说上话的?哪个不牵扯出重量级人物?我进到机关是通过重重考试,不是继位登基。等我有能力管的那天我一定管,但我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爱莫能助。”
刘烨献身的衙门叫史志办,据我多年卧底观察是没什么实权的单位,唯一的油水是每年年尾下地市检查工作,带点免费特产回来。而且凭他的出身,如果不出意外也不可能给他“能力”。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没有机会做贪官污吏,我也不用担心宝宝生出来没屁眼儿。
打车经过省委的时候,我见到一个黑老外头缠绷带手举白板,执著坚守在武警同志二十米开外的路口,白板上几个大字——“城管打我!”触目惊心。我很想下去告诉他今天是星期六,领导们都不上班的,有困难你得找警察……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下车。
每个国家都有不公平的地方,每个地方都有能管的事和管不了的事,每个人都有幸运时刻和倒霉的时候,希望他能理解。
宝宝一看见包子姑娘,就激动地扑上去,包子也无比激动,两种生物跨越物种的隔阂深情相拥。相比之下,我和刘烨更像是新闻画面外的艺人经纪,礼貌微笑无动于衷。
“我正炒菜呢,现在饿不饿?”刘烨当初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无论何时何地说话办事都很得体。
“还行,我陪他们玩会儿,你去忙吧!”我倒有点喜欢这种喧宾夺主的感觉。
刘烨拉上厨房的玻璃门,我不露声色用最短的时间扫描了一下四壁以及卧室,没有发现女人的痕迹。走进洗手间,也没有。宝宝的注意力和兴奋点全都集中在包子身上,对他来说,这个周末与平时并没什么不同,一样有爸爸妈妈和包子姑娘。
“开饭喽!”刘烨灿烂地笑着吆喝,露出整齐的小白牙。那一个瞬间,我恍惚自己不曾离开,不要脸的灵魂已经飞过去和他拥抱了……
“宝宝洗手!”我强迫自己原神归位,把包子姑娘赶去楼上天台,带儿子进洗手间。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儿子说话。刘烨问我最近忙不忙,我给宝宝夹一块胡萝卜说“补充维生素B”;刘烨问下周去大马哪里,我给宝宝夹了块鱼腩说“吃鱼要吃鱼肚子,没有刺”。这种气氛很尴尬,但不说话更尴尬,我想下次再也不一起吃饭了,严重影响营养吸收。
毛毛的电话来得如同及时雨,我离开餐桌,边讲边向天台走。
“哪混呢?”毛毛问。
“和宝宝吃饭,下午带他去少年宫,想给他报个钢琴班什么的。”
“唉,晚上把宝宝寄存老刘那儿吧,出来吃饭,给你介绍个男朋友。”毛毛旁边很嘈杂。
“他是想包二奶啊,还是想找一夜情?你身边那些没谱青年还是自己留着用吧,别糟蹋已婚妇女了。”说实话,从大学起,追毛毛的男人还真都是我喜欢的类型,这也是为啥我那么哈她的原因。不过和她交往最久的一个也没超过两年,更多的是像袜子一样,穿完一季就露底了,这难免让我怀疑她身边的袜子都是什么货色。
“靠!我怕你走不出阴影,这两天四处帮你找对象,你丫还当我占你便宜是吧?”毛毛有点激歪。
“不是。我没想那么快找,这样对人家也挺不负责任的。再说我的条件,你跟人家说了吗?我这伤口还没好呢,别上来又补一刀。”
“说了。不靠谱我能找你吗?这人吧,论长相就没你家老刘帅,岁数稍微有点大,四十七,看着倒不像。不过绝对有钱。他也离过婚,有个女儿在美国,哦,他是美籍华人哦!漂亮的、年轻的人家见识多了,有钱什么样的找不着啊?不过他不想找那样的,我跟他一说你,他眼睛直冒光,我感觉你俩肯定有的聊!再说了,就算不成,交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坏事。”毛毛还真当回事了。
“那,就当是你的朋友一起吃个饭吧,说实话我真的不想那么快……你理解不了。”
“行啦!跟我还装什么含蓄啊,那我跟他说了,一会儿把时间地点发给你,你想吃啥?”我猜上辈子毛毛应该是很优秀的妈妈桑。
“随便,挑你喜欢的吧。”我一向对点菜不在行。
下午,我把宝宝留给刘烨。说“明早来接”的时候,刘烨有点意外,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你晚上干吗呢?”但张了张口,他只说“好啊”。那种表情让复仇心切的我暗爽了许久许久,当然,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也没刺激他。宝宝愿意和包子、爸爸多待一会儿,于是就这么定了。
差不多三点,毛毛发来短信:“六点半,中信四楼东海海鲜,到了电我。”
看来还真有诚意!为了庆祝在这个地方米西,我决定回家隆重一下,也表示对买单者的尊敬。
厌 遇
5.
出门前的四十分钟,我在纯白色雪纺小礼服加黑色小外套的配搭和唯一一套米色Armani半休闲套装间莫名纠结,后来选择了小礼服,因为Armani是两年前的款式,我怕明眼人笑我盲目虚荣。
结果一进包房我就后悔了,早知道这样我就穿雨衣来了!毛毛说他“长得倒不太像四十七”,我以为那意思是说他看着比实际年龄年轻!
我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家伙,但推门的惊鸿一瞥,脑袋里还是没有防备地嗡的一声巨响,尤其是毛毛还在一旁灿若桃花——如果不介绍,我会以为她把她爸带出来了。那一瞬间,生平三十年积累的脏话都在胸中翻涌,我惆怅地瞥了毛毛一眼,我想我们两个人之间一定有一个瞎了。
礼貌微笑,落座,内心几挣扎。毛毛开始介绍:“这是张立,刚从美国回来,上周成为我们杂志最大的股东……”
难怪!我在心里隐恨——你丫要跟大老板套磁也不用把姐妹捐出去吧!要是真跟了这张脸,那活不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张先生很Gentleman,弯腰伸出手来,不过基本上,他弯不弯腰的区别并不明显,而且让我觉得穿高跟鞋来也是个错误。我一直喜欢能跟我保持半个头差距的男生——但我没说过那个高的是我。
他说:“叫我Andy就好啦!你的姐妹夸了你一下午,我还半信半疑,刚刚见到人就信了,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
“张先生客气了。我们中国有句名人名言,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用来描写我的,不然我前夫也不能哭着喊着要退货了。”我的开场白冷得可以,毛毛的桃花脸一下就速冻了。
燕参鲍翅逐一坐台,我吃得毫不拖沓。也只有这样才能抚慰一下受惊的小心灵。
毛毛和Andy张倒是有的聊,从媒体出版侃到股票崩盘再侃到纽约时局北京奥运……感觉她俩更像在相亲,而我就是一个来蹭饭的。
服务员进来换碟,问她吃了一半就放在一边的四头鲍还要不要了?她说:“收走吧。”我很大妈样地嚷嚷:“别收别收!给我。这么贵的东西别糟蹋了。”——虽然那不是我的风格。
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不会再有“后来”了,除非他喜欢穿礼服的欧巴桑。
6.
一连几天,毛毛都没再理我。正好,我也懒得理她。带团走的那一天,我在烈士陵园门口等待团友集合,毛毛的号码贱呲呲地跳出手机。
“你还有脸找我啊?”我故意没好气。
“我不找你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自首了?你几岁的人了,懂不懂事?我给你介绍对象,你看不上好歹也照顾一下我的面子吧?有你那么不识抬举的吗!我都快被你气死了……”
“我怎么就没把你气死呢!你在电话里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他没有老刘那——么——帅——你这根本就是误导!你怎么不拿刘烨跟仙人掌比啊?毛蓉蓉,我跟你好了这么多年,你指着天地良心再跟我说一遍,你真觉得我们俩合适吗?我要是真嫁到火星去你的良心就不会遭到谴责吗?”为了让团友们耳根清净,我边讲边走下大巴,藏在挡风玻璃前义正词严。
“积点口德吧。”毛毛心虚地笑了,“你怎么光吃堑不长智慧啊?脸儿好有什么用啊?能当信用卡刷吗?你去街上抓些漂亮妞问问,你问她们想听‘我爱你’还是想听‘随便刷’,人家要是长得帅,还有钱,能拿你当盘菜吗?”
“我谢谢你别总拿我当菜了!你让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吧。不聊了,今天带团走,下周回来找你。”
收了线,上车清点人数。突然,我的眼前一黑——六排,靠过道位置坐着的,那不是宝7男?!
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他的眼神很疑惑,像是拼命回忆什么。我做贼心虚地把脸埋进名单里,感觉心肝脾肺就像一坨缺水的面条,纠缠在一起,给点水,纠缠得更紧……
“时间到了,走不走?”司机问。
我把神经强行掰开,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继续数人——自古贵人多忘事,那天丫都没正眼瞧过我,我又没穿和撞车那天一样的衣服,谁会记那么清啊?然后淡定、淡定,点名,跟司机师傅说:“齐了,出发吧!”
落座前,我佯装漫不经心地瞄了他一下——没想到他却一直盯着我看,捉到我盗窃的眼神后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把脸扭向窗外。
虽然只是一个轻微的表情,但我却强烈感觉又被羞辱了。
到达吉隆坡已经是晚上十点钟,我们要在这里逗留一夜,明早转机去Labuan。
地接是个土生土长的马来西亚人,叫Eric,个子不高,皮肤呈健康的小麦色,温柔,幽默,小帅,爱笑,一笑会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我发现自己很迷恋男人整齐的牙齿,以前跟刘烨交流的时候,他说我这叫“恋牙癖”,进而分析我一定钟情马类——因为马牙又大又整齐。
Eric会讲好几种中文,普通话、粤语、闽南话、潮汕话,还能用方言开玩笑。他说马来西亚语很长很难讲,所以大家飙脏话的时候,骂到一半都转成英文或其他语种。还说我们来的前两天有幢酒店失火,在浓烟中,消防员喊楼上住客数到五就往下跳,结果有一个日本人摔残了,因为他数到五的时候人家才数到三……虽然下机的时候有些疲惫,团友们还是被他搞得极欢快。
这抵消了我与宝7男重逢的不自在。
二十分钟车程来到金马皇宫,办理完入住,我们带团友在一楼的“Carouse咖啡厅”吃宵夜,四个人想去市区看双子塔,我告诉他们明早五点Morning Call,让他们自己控制好时间。
差不多十二点,没去市区的团友就都回房休息了,我没有困意,就在酒店的花园里散步。走到一个人工湖边,看见宝7男正帮他带来的条女拍照,条女见我经过,嗲嗲地摇摇手说:“姐姐,帮我和哥哥拍张照吧!”
我心想嗲什么嗲啊我又不是拉拉,还哥哥——跟哥哥出来蜜月也不怕生出ET来!但表面还是保持职业的微笑,接过相机,对焦——条女像每一个脑残孩子一样把好好的头发染成黄毛,画大浓妆穿小可爱,裙子短得仅能兜住PP,一照相就本能地睁大眼睛嘟起嘴巴还把手指放在眼角摆个二;宝7男这次是纪梵希的立领白衬和D&G仔裤,还有卡地亚腕 表——要是真的就贵了。
如果不考虑私人恩怨,他的卖相确实值得赞。
咔嚓完了,条女又嚷着要“哥哥”帮我俩拍,然后抓着我的胳膊还是刚才那套动作,只是把二摆在嘴角。受完“爱戴”,我头也不回地向酒店大堂走去。心想今晚真是见鬼了。
我不太喜欢跟天生脸儿小的女人合影,因为我传承了东北人的大脸盘,虽然这并不影响五官的和谐,但每次和南方小妞站在一起,都会让我觉得自己是百花丛中的向日葵。
关于我的大脸,刘烨在跟我混熟了以后有各种缺德的形容。比如我们去吃比萨,我怀疑人家上的不够十二寸装,刘烨就说:“你把脸扣盘子里量量,扣不上咱就叫经理。”比如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看见前排有人吃爆米花,就怂恿刘烨去给我抓一把,刘烨会说:“我怕挨揍,还是你去吧,人家要是不给,你就撩起头发拿脸吓唬他。”
比如,有一次我很正经地跟他说:“你别总拿我找乐,比我脸大的人多得是!我都认识好几个呢。”他马上凝视着我否定:“那不可能!”然后把自己的贱脸贴上来,说:“那种生物,我只在神话故事和动画片里才见过,那个物种叫龙,英文名叫dragon……”
每一次,我都气急败坏打得他满地找牙。但现在想想,居然怀念。也许我已经太习惯和他斗嘴的生活了,那些情节潜移默化进我的每一条神经。不知道刘烨会不会像我一样?他也会偶尔想起我们的碎碎念吗?
7.
大清早又干了件矬事儿。
从吉隆坡转机去Labuan,登机的时候我一脚把小高跟踩进舷梯跟机舱门之间的缝儿里,使劲一拔,结果只把脚拔出来了。蠕动的队伍因我的停滞而停下来,后面的人嘁嘁喳喳讲着各国英语。帅气的大马空少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表情那么的……无助。还有我最最不想看见的宝7男,隔了两个人还扭回头观望。我满脸通红,蹲下来跟机舱抢鞋跟,可是苍天啊!大地啊!我觉得那个缝儿就是为我而设的。
危难时刻,身后的Eric英雄一样把我扶起来,继而登一步楼梯并俯身抓住我的脚踝处,抬头说:“我数到三,咱们一起拔。”我点点头。然后,我们成功了——却把连钉的小鞋跟儿抛弃在异国他乡。
坐定,脸上仍在发烧,刚刚那种完全依赖某个男人的感觉让我心神不宁,却想留得再长久些……
Eric笑着给我压惊,说:“你这么高怎么还穿高跟鞋啊?我早上还祈祷能跟你保持同一高度,没想到这么快就灵验了。”
我说:“你早说嘛,我就不用为了吸引你注意搞这么多事了。”
两个人会心一笑。此时此刻,帅气的大马空少款款走来。
“Excuse me!”帅哥眼神迷离。
“Yes?”我心旌摇荡。
“I found it, returned to you.”帅哥用两根手指捏住我的小鞋跟儿。
“Thanks.”我咬着牙缝小小声挤出一声感谢。
过道右手边座位上的宝7男终于还是丧尽天良地笑了,刚刚捡回的面子又被他无情践踏在脚下。
飞行过程中忘了清晨的尴尬。下了机,踩在机场大厅的大理石地面上,我那不争气的鞋底伴着前进步伐发出“咯叽——嘚儿——咯叽——嘚儿——”的不和谐音符。这让团友们再一次此起彼伏地欢乐开怀。
Eric问我要不要换双鞋再走。我说,算了在箱子里,不好拿,到酒店再说吧。团里有个老饼跑到我前面一撅屁股回头问要不要背我走。我装傻充愣地冲他羞涩一笑,心想背你大爷!愿上帝保佑你上厕所没带纸。
这一天,可真够醒目的。
Labuan是半个世纪前文莱国王送给维多利亚女王的圣诞礼物。这个礼物一年四季都有好阳光和温柔海岸。在这里,交通基本靠走,驾车一个多小时就可以环绕全岛。
因为是豪华团,我们的行程没有安排很密,每一天都能睡到自然醒,每间房都面朝大海,从酒店去岛中心的几个景点以及附近免税商场,步行不会超过十分钟。
吃过午餐,我们安排大家自由活动,因为中午的阳光很烈,四点钟再组织出海。
刚躺在床上,房间电话就陆续响起来:有人问我如何向前台要三孔变两孔的电源转换器,我告诉他跟总机说“Adapter”,然后准备五马币小费等待侍应生敲门;有人找我打扑克,我说我这边还要敲定下午船只和晚餐,婉言谢绝;在机场要背我的老饼和他的饼友想去周围转转,问我能不能提供私导服务……
做导游不单要提供语言服务,很多时候还要扮演忍者、流氓兔以及多啦A梦的角色,假如你的卖相稍微OK一点点,暗示和骚扰也会如影随行。不过多年的江湖经验让我练就了一身太极神功,可以遇神坐怀不乱,遇鬼排山倒海。
而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清静一下,给宝宝打个电话,再看一会儿《动物星球》。
门外有人按铃,打开门,是Eric。
8.
离集合的时间还早,我有点意外,等待他能说出有趣的开场白。
然后,他说:“我去附近转了一下,买了这个。”摊开手掌,是一支类似万能胶的东西。
我的大脑再次被火星击中——男人哪!你们可不可以只记住女人迷人的一面?
见我表情似乎不是他想要的,Eric解释说:“这个岛以度假为主,所以生活类的服务不全,我猜你可能需要它,不然那双鞋丢掉也蛮可惜的。”
我想说:“你能不能不惦记那双破鞋?”不过话到嘴边便成了:“啊,谢谢!你简直就是天使。”
Eric得意了一下,继续问:“要不要我帮你粘?这种活儿不太像是女人能干的。”
后半句没办法让我客气。我一边无奈地侧身请他进来,一边想你这个没脑的男人,你不觉得干这事儿挺没品的吗?这可不是王子捡到了灰姑娘的水晶鞋再送上门来,这是2B青年非拽着灰姑娘问她的水晶鞋是不是拿破鞋变的,还没完没了地问是不是啊,是不是啊?是不是?
不过靠在桌角,看他仔仔细细帮我擦净鞋跟的沙,并小心翼翼粘鞋的那一刻,我还是发自肺腑地涌上一丝小感动。
贫惯了的嘴像和老友开玩笑一般,问:“你收费贵吗?”
显然,他没料到我是不省油的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不太贵。”
“那你还能提供什么服务呢?”我继续没正形。
“你都需要什么服务呢?”他倒一点都不怯。
我心中漾起无中生有的快感:“我要是包月的话,能不能再打个折?”
他说:“No problem。要是你需要,我也可以付费提供你想要的服务。随时。”
这回轮到我不会了。
我天生就是这种人,遇着扭捏的就往死里调戏,遇着调戏的就马上更改裸奔方向。
鞋粘好了,我问:你喜欢看《动物星球》吗?我每次住酒店都为了《动物星球》不想干别的。他说还好吧,这个时间也干不了别的。然后我们俩就在我的房间里,一人一张床,喝着可乐看《动物星球》。
我家里——哦,是以前在刘烨家里,唯一的付费频道就是《动物星球》,如果刘烨不跟我抢电视,我就会一直看一直看,看到饿死。刘烨喜欢看一切跟运动有关的节目,如果我不跟他抢电视,他就会锁住CCTV-5一直看一直看,看到饿死。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说:作为夫妻的两个人,兴趣爱好一定不能太相同,不然很容易死掉。
同居初期,我还能装出小鸟样耐着性子陪他看看那些发挥兽性的男人,听他讲曼联火箭刘国梁阿加西,混熟了就实在装不下去了,几次因为抢遥控器跟他大打出手,并一直企图能同化他。有一次我把他绑在沙发上,逼他看《动物星球》。那一集讲的是海洋生物暗战,主角是一只火红的大龙虾和一个蚌,配音师很传奇地配了一段西班牙斗牛曲,然后,你会看见龙虾挥舞着两条大钳,配合激昂的弗拉门戈吉他的节奏进攻,蚌不停地关合它的壳逃跑,发出踢踏舞的噼噼啪啪声……整段场景极尽搞笑,我兴奋地拍着大腿,一回头,刘烨一脸漠然盯着我,然后吐出两个字:“弱智。”
想到这里,觉得跟他离婚也没什么遗憾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9.
在Labuan的时间越久,越让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可以每天只考虑吃、睡、玩,不用算计小三的实力、前夫的硬伤、自己的市场估价和别人的战略分析。
白天去不同的岛观光,探险,游泳,潜水,吃海鲜,晚上就吹着海风坐在沙滩上喝点小酒聊聊天……我和Eric迅速熟稔起来,他给我讲他追女未遂的囧事,我跟他倾诉一个大龄失婚妇女的奋斗目标。这种释放让我觉得轻松——因为我们的关系只能维持七天,七天后各自回归不同的国,无论我说了什么,都永远不用担心被第三个人知道,也不用介意对方怎么想。
返城的前一天下午,宝7男打来电话,说他和条女不跟大部队行动了,问清楚次一日的集合时间。我也懒得看他俩在我面前扮王子公主秀恩爱,于是爽快答应。结果夜里两点多钟,我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
那时候我正在做梦,梦见我和刘烨在一艘豪华游轮上偷情,海风那个吹啊,浪花那个飘,浪花那个飘啊,高潮啊就快来到……结果正爽着,一个大浪劈头盖脸拍下来,小三露出一张狰狞的脸,在我们身旁刺耳尖笑。
一身冷汗,听到有人像招魂一样猛按我的门铃。头重脚轻披上浴袍,打开门,却是宝7男。
我下意识看了看走廊,还是天没亮的模样。心想这个时间,应该不是过来给我粘鞋跟儿的吧?
宝7男像是喝大了,一身酒气,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精神很恍惚,他扶着门框,问:“Angel在你这吗?”
我的小宇宙在胸中苏醒过来,瞬间释放出无穷能量——半夜敲寡妇门问看没看见你的小甜甜!我是你老妈啊还得负责帮你照看发泄工具胜利果实?!但出于身份考虑,还是压住怒火低声咆哮:“没有!”
正在关上的门又被宝7蛮横推开,他说:“Angel不见了。”
Angel是条女的代码,条女是我带来的游客。瞬间,我就没脾气了,在内存有限的大脑里飞速分析着什么叫“不见了”。是走丢了?跳海了?偷了他的东西回国了?还是让他挖个坑给埋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问。
“中午。”宝7男答。
可是中午我们明明还在一起吃饭啊!
“中午回房间休息,她说回到广州要我请她的父母吃饭。我说我们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她有点不高兴……又说了几句……我说我最讨厌别人逼我做什么事。她就一甩门出去了,走前扔给我一句‘你会后悔的’……”
OH NO……我多么希望自己还在梦里,我多么希望他只是噩梦中的一个情节。这种在三流电视剧里才能碰上的过气桥段怎么还真就让我赶上了?我得罪哪路神仙了我?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想着如果天亮前找不到人,就要先把其他团友送上飞机,自己留下来找;即便这样,也一定要把人找到,而且是活的,不然我就别想回去了,回去也死定了!而且我还要让善良的黎总受牵连,让旅行社背黑锅……可这从头到脚关我咩事啊?
再看眼前的宝7男,我发现不是我命格比较衰,而是每次遇着他都很衰!他简直就是我的终结者!
“中午不见了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不见了为什么不报警?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当然,最后一个问题没经过大脑,纯粹为了押韵。
“我以为,她能回来……晚上,我去喝酒了……刚回来,发现房间没有人,她手机关机,行李也没拿走。现在报案……应该不行吧?还没超过十二小时。”——这事儿他倒清楚!看样子以前没少留案底。
“你以为!”我冷笑一声把门摔上,用闪电的速度穿衣服。
刘烨还以为我不会跟他离婚呢!我还以为刘烨不会搞破鞋呢!每个人都自以为掌控大局,但实际上搬起来的石头通常只会砸自己的脚。
再次打开门,宝7男像个图腾一样不曾移动。我昂首挺胸向电梯走去,宝7男衣衫不整晃晃悠悠跟在身后。
怎么会有人喜欢这种男人啊?电梯下行,我透过反光板瞥了他一眼,心想真是白瞎这身Gucci了。
10.
出门的时候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叫醒Eric,可这个时间……我想了想还是以慈悲为怀没下黑手。万一他也身陷春梦,那我岂不要欠人家一次高潮?更何况,他的职责截止到昨晚就已经over了。再而且,我觉得那个花季傻妞应该不至于如此脆弱,脆弱到为了一枚贱男,不珍惜自己的肉体和生命——像我这样的残花败柳都还活着呢,她一个小蓓蕾有什么理由想不开?
夜里的海像一个黑暗巫师,诡笑着舔舐做过亏心事的灵魂。我打着极光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沙滩上,张雨生漂浮在海面,扯着脖子冲我喊:“如果大海能够唤回曾经的爱,就让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恋……”
宝7男不适时宜地往前凑了凑,问:“你觉得她能去哪呢?”
我反问:“你觉得呢?”
转回头听雨生哥接着唱:“你的爱——有多远死多远。”
咸腥海风阵阵吹过脸颊,我又条件反射地缅怀起刘烨同志。如果我突然失踪了,他会这样找我吗?如果我自杀了,他会因内疚而丧失性能力吗?如果我和小三同时掉进大海,他会救谁呢?
这样想着,心底蓦地漾起一丝悲凉:如果我和小三同时掉进大海,刘烨可能谁也不救。第一,他不会游泳;第二,有另寻新欢的机会,谁还愿意打扫剩饭呢?
两个多小时,我们走遍了附近的每一寸海滩——再远的地方我没去,因为那么黑又遥远的地方,小蓓蕾应该不敢一个人待在那里,如果她不是一个人,那么该发生什么早就发生了,如果真发生了什么……那么我也只能跟宝7男拼了。可是我现在没有体力跟他搏斗,要拼命也得等天亮吃点东西再说。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两条人四大皆空地坐在沙滩上。听海哭的声音。
这个我生平三十年来看见的唯一一次日出,居然是跟个擦不干净屁股的贱男在一起——还是拜一个跟贱男有暧昧关系的脑残女所赐。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为别人剧幕里跑龙套的了呢?居然还跑得这么猥琐!
“你觉得,她会不会已经回酒店了?”宝7男今天第三次发出欠扁的疑问。
“你觉得,她会不会脱光了躺在床上等你呢?”我面朝大海的方向。
北京时间六点半,我们一言不发地回到酒店。还有半个小时,就是集合返程的时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审判。
Eric在大堂里等待下楼就餐的团友把房卡交回他手里,看见我,精力充沛地打了个招呼——看样子昨夜高潮得挺完整。
我垂头丧气走到他面前,强忍住委屈的眼泪,跟他说:“Angel不见了。”
“谁?”Eric紧张得变了脸色,马上问,“是那个黄头发的小女生吗?”
“是。”眼泪争宠一般夺眶而出。
“不可能!她刚刚带齐了行李下来,行李现在在大巴车上,她在餐厅里,我还问她男朋友怎么……”
不等他说完,宝7男就刮大风一样跑走了。我的鳄鱼眼泪也戛然而止。
等三个人齐聚在餐厅里的时候,那个让我神魂颠倒了一夜的脑残小天使,化了精致的妆,穿一条爬满蕾丝的公主裙,头上系着卡哇伊的小发带,正坐在阳光充足的落地窗边,一丝不苟面对她的牛奶蔬菜太阳蛋。
看来我太低估了90后的实力。
“你去哪了?”宝7男低声咆哮。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天使不畏强权。
“我再问一遍,昨晚你去——哪——了?”宝7男升了半调,并适当运用了切分音。
毕竟还是小朋友,天使的脸上闪烁出不安的神色,但还是骄傲地梗着小脖。
“回来就好。马上要走了,你也赶紧上楼收拾行李吧!”我拉开宝7男,把一场灾难和谐掉。不管男人骂女人还是女人打男人都是我现在不想欣赏的节目。尤其不想在别人的地盘上——注意素质啊,同志们!
两人又对视了数十秒,演出结束。老实说,我真的一丁点委屈的、埋怨的、得理的怒火都燃不起来,换来这样的结果,居然还有点幸灾乐祸——除了一夜未眠后的神经衰弱。
换登机牌的时候,宝7男终于跟我说了句人话,他说:“谢谢。对不起。”
我一笑而过。
回航的途中患了失语症。有种感觉像失恋,似乎舍不得很多东西,又不知道舍不得什么。蓝天、海滩、大颗大颗的星星、好味道的帕帕亚、一次性的朋友,还有掺了伏特加的“Truth or Dare”在眼前一悠一悠荡过,那么近又那么远……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短暂的,不是吗?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跟黎总汇报工作,然后关机,一头扎在枕头上,不省人事。
当太阳照常升起——
一切正常。
11.
宝宝的第一次集体春游,相当隆重。
在Labuan,宝宝就不止一次通过电话暗示我:谁谁谁的妈妈给他买了很帅气的运动服,谁谁谁的妈妈买了超漂亮的背包,谁谁谁……
我说好的,妈妈给你买一套能把他们妈都毙了的衣服,保证让你放光芒。
宝宝很期待。
结果,回去以后,他对我给他精心挑选的沙滩装非常非常不满意。
他说:“不成熟!”
我心想你一小P孩儿懂个P成熟啊!然后循循善诱,我说年轻人就该活泼一点,等你长大了有的是时间成熟。
他晃着脑袋说:“不行!穿这个,刘善琪都不会跟我玩了,她只喜欢成熟的男人。”
我用差不多一个钟头的时间来解释男人的成熟来源于内涵而非衣服,成熟的男人会靠自身魅力来吸引女生,而不是按别人的喜欢去刻意讨好。最后动用监护人的身份来镇压。宝宝很悲愤,问:“什么是监护人?”
我说监护人就是说,你在十八岁之前必须听那个人的话,这个人必须指导你春游穿什么衣服。
悲愤的人开始郁闷了。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忽悠”这个词组,“必须”的意思就是一定要做,就算不情愿,他也不会试图反抗。
当然,春游的那一天,人群中的宝宝甚是醒目,那个叫刘善琪的小女孩儿也没有表现出不喜欢,还有很多家长善意地过来调戏他是“花花公子”。宝宝极拉风地对每个人点头微笑,神似他那会整事儿的爸。
春游的地点选在与市区有一段距离的华南植物园。这是我和刘烨相识之初经常光顾的地方,这里也窝藏了很多关于我们的回忆。
有一次我们想寻找遗失的童年,斥资八百六十元买了两辆单车,约好过来骑,但因为不想蹬着跨越大半个城,于是打了辆的士,把车折叠起来放在后备箱里,花了五十多元的打车费。到了门口,检票的说私人自行车不得入内,要存放在园外,十元/辆;入园门票十元/人;里面有公用单车出租,十元/辆/小时。
那一次,我们花费近千元寻找遗失的童年。快超过两个小时的时候,两人拼命往门口蹬,蹬得车条直冒火星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俩都像是专业飙车党,让沿途一切植物啊、鸟兽啊、浪漫啊、往事啊都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出了园,黑着脸打的士把两辆“私家车”搬回去。
这以后谁也没再提跟童年有关系的事儿。
后来结婚搬家,那两辆闲置超过一年的新车以八十元/辆的高价被捡破烂儿的收走了。扛下楼的时候人家还嘟嘟囔囔觉得我们为富不仁占了他多大的便宜。
若干年以后,每每跟朋友讲起这一段,都会让人笑到欲仙欲死,他们说:你俩也太合拍了!真是绝配。
是啊!合拍。我俩都拍碎了。
“妈妈,快呀!”宝宝在远处挥挥手,把我从回忆里拉出来。
幼儿园组织的一系列亲子游戏,成了宝宝向某女展现自己的良好舞台,不过这个舞台并不支持他一个人展现……于是在一众家长面前,我最终靠出卖体力和脸皮拿下了“无敌辣妈”称号,宝宝则当之无愧地获得“最佳表现奖”。
奖品是一只大号米奇老鼠。这个败家孩子一拿到奖品就转手送给了刘善琪小朋友……我多少有些落寞,看来自己在儿子心中不单不是唯一,现在连第一都排不上了,还是抓紧时间搞个对象才是硬道理。
大概是替女儿不好意思吧!走的时候,刘爸爸出于客气问我们要不要搭顺风车。不等我答,又是这个吃里扒外的毫不含糊地接:“好啊!谢谢叔叔!”
我终于没忍住,当众给了宝宝不好看的脸色,并厉斥:“没礼貌!”
刚刚还阳光灿烂的宝宝瞬间怯怯地低下头。刘爸爸笑着继续:“走吧,没事的!刚才送给我家琪琪那么大的礼物,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呢!”
再扭捏就假了,我尴尬地应了一声,宝宝颠颠跑过去帮我拉开后座车门还打了个“请”的手势。刘爸爸惊奇了一下,拍拍他:跟谁学的啊?
宝宝几乎继承了他爸的一切缺点,其中最严重的一条就是会整事儿,天生一头大尾巴狼。
路上,宝宝兴奋地和刘善琪小朋友聊天,刘善琪提起她们正在编排的儿童话剧《渔夫和金鱼》。我好奇地问宝宝:“怎么没听你说过?”
“嗯。”宝宝言简意赅。
“有你的角色吗?”我问。
“有。”宝宝极羞涩。
“阿姨,我们六一儿童节晚上有汇报演出,您也来看吧!”刘善琪在前座发出邀请。
“好啊!一定。”我继续审宝宝,“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啊?琪琪演什么角色?”
“金鱼姑娘!”小丫头在前座一脸兴奋地转回头。
“你呢?”我问宝宝。
“浪花。”宝宝很无奈。
我终于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脸上写出一个大大的囧。
暗 战
12.
广州的时间总是过得很赶,隔壁的猫猫失踪还不足一个月,就已经大着肚子回来了。该吃吃该喝喝哪凉快在哪待着,不关心面子,不在乎损失,不想想明天怎么办,也不介意孩子他爸是谁。看着她一脸享受的样子还真是崇拜——人家怎么可以活得这么帅?
2008年的前半页是没有感情的,但我却像谈了这辈子最累的一场恋爱——先是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然后发现没煮熟的都贴着“已订”标签,再然后,守着一窝鸭蛋,自己却不会孵。
我似乎活得不够低调,急着摊牌,急着打折,急着对号入座,急着在旧爱面前秀新欢……唯一不急的就是再生个孩子,因为不知道该生给谁。
眼睁睁看着五年前的自己在镜子里破口大骂:干吗呢嘿!这TMD还是你吗?……越骂越远,越远越骂。
可我又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
4月,国内旅游业不太景气。为了备战北京奥运,大型企事业单位的集体旅行团也全部叫停。
我已经一个月没有接到任何工作了,每天除了接送宝宝就是复习同传课程。生活了无生趣。
我在“世纪佳缘”网站注册了个ID,把自己描得像乱世奇葩一样,企图能勾引到间歇性脑供血不全的钻石男。
相亲这个事,起初我是嗤之以鼻的,后来是半推半就,再后来根本就是丧心病狂,结果是伤自尊了——我的条件所能吸引到的人,不是长相跟照片人鬼殊途,就是性格分裂或者家里缺保姆,还有找一夜情、N夜情、N+1夜情的……不胜枚举。只有一个谈了几次感觉还行,可刚见了五次面就怂恿我参与非法集资,一张口就是五万元起!
再牛Í的肖邦也弹不出我的忧伤,这件事让我突然就自闭了。
我就值五万啊原来。还真是委屈了刘烨同志。
“5·12”那天下午,我正在网上跟一个云南朋友聊天。突然,他发来一连串的:地震了!地震了!地震了!
我还逗他,我回复:那你快往楼上跑,跑到最上面抱住避雷针……
后来,看网上新闻真的是地震了!还不是小震。
那个朋友当然没什么事,不过一连数日,我都抱着电视机沉浸在巨大悲痛之中。我一直在想,如果震区是我所在的位置,那么绝望的一个瞬间,会想什么呢?会后悔和刘烨离婚吗?会告诉他我后悔了吗?
那一刻,跟你最爱的人说“我要死了”?还是“我不想死”?还是“我很想你”?
如果生离死别是必须的。我宁愿没有任何牵挂的人,也没有人牵挂我。因为无论我和他说了什么,那句话都会在他心里记一辈子,在此之后,每一次想起,都会痛,那种无能为力的痛比毫不知情的痛更残忍。
我又怎么舍得对在乎的人做那么残忍的事情?
地震以后,我给宝宝买了很多他一直想要却没有得到的玩具。我对刘烨也不再横眉冷对了,我们一起去捐款,一起吃贵价菜,一起带宝宝去动物园喂长颈鹿……就像一家人那样。
我在心里想,等我们死了,所有的存款啊、情人啊、物业啊……都只是死亡报告上的一组冰冷的数据。那还有什么仇恨会延续仇恨?有什么原谅不能原谅呢?
活着的时候,理所应当,爱你所爱的人,搏命工作搏命玩。
毛毛来电,说她们集团后天临时举办了一场慈善募捐晚宴,邀请了城中明星名人,还请了外商联会的外籍人士。由于时间太紧,没有约到合适的翻译主持,问我愿不愿意救个场——没有劳务费的。
“当然!我们教育系的出来工作都不是为了钱。”我想起我们的经典对白。
“纯粹为了误人子弟。”毛毛浅浅地笑了——她也没忘。
13.
我必须去毛毛家借一件衣服。因为晚宴的主持人不允许穿随便。
认识毛毛之前,我一直觉得那些漂亮衣服堆满房间的场景只有在华丽的进口片里才能看见,可认识毛毛以后,我就长见识了,即使她住在只有一间房的宿舍里,也一定有三分之二的空间都挤满了衣服鞋子——尽管不一定经常穿。
你必须承认,她是个真正的女人,而我,只是疑似。
毛毛给我推荐了一条抹胸的黑色缎子面小礼服。真的是很美啊!可我只能摇摇头还给她,实事求是地说:“挂不住。”
丫笑得花枝乱颤,说:“你试试嘛!这个收身很好的,而且,不会掉,真的。”
我哀怨地拿起裙子从她眼前很没尊严地飘过。
毛毛是个天生的大胸脯。我都纳了闷儿了!大家都吃粮食长大的,为啥她168的个儿可以配上一个C cup的胸。而我170,却每次买内衣都跟做贼一样底气不足地拿B……进到试衣间再喊导购给我换件A的。
关于这个令我一度自卑的隐私,我和刘烨也吵过很多架。有一次是毛毛和同居男友闹分裂,离家出走搬来我家住,早上我穿着薄如蝉翼的真丝吊带裙飘来飘去。早餐的时候,我见他俩穿得都跟上班似的有点不好意思,我说我换件衣服再出来,毛毛说你别折腾了,我没戴隐形眼镜,啥也看不着。刘烨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面无表情边吃边说:“戴了也啥都看不着。”
还有一次,我俩一起看电视,插播丰胸广告的时候,我没心没肺地顺口一说:“要不我也去做个手术算了,你说你喜欢多大的吧!”我企图他能说一些诸如“快歇着得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之类的话,结果,他依然保持看电视的姿态,面无表情地说:“那你最好能直接变成男的,不然得浪费多少硅胶啊!”
最可气的是在宝宝两岁那年,我参加了一场老同学的婚礼,回家后极兴奋地跟刘烨说,我被同学的弟弟盯上了,帅哥比我小六岁,喝了点小酒,一直说他喜欢我,我都走了还给我打电话呢!
我警告刘烨对我好一点,不然我可就出去残害青少年了。
他奸笑着趴过来说:“媳妇你可千万别!你说,万一哪天你俩干柴烈火了,刚把衣服扒完那个帅哥跟你说‘姐,我错了!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那你多受刺激啊?”
我当场爆掉!一边打一边骂,我说你觉得我在外面没人追是不是?你觉得我岁数大了是不是?!刘烨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喊:“我错了!哎呀!我错了!”他说:“媳妇你是最美的,你在我心里永远只有十六岁……”我扑哧一下乐了,说:“也没那么夸张吧!”他喘了口气,再一次奸笑着说:“的胸。”
衣服换好了,我对着镜子照了照,还真是很好看哎!抹胸位置的流线恰到好处,让雪白的肩膀和锁骨显得格外销魂,裙摆刚好在膝盖上,呈小伞状撑着,遮住了大腿最粗的地方……这条裙几乎让我误会自己是完美的。正浪着,毛毛从镜子里走出来,她淫笑着拍拍我的背说:“小妞,什么价儿啊?”
“闪一边儿去!”
“你看你看,我说你穿这个合适吧!弯腰答谢也不容易走光。”毛毛远远近近端详了一会儿。
“嗯。我倒是想走,问题是拿啥走啊?”我这真不是谦虚。
“得,这条裙子姐姐赏你了,看来就是给你预备的。”
“君子不夺人所爱。我穿一天过过瘾就成。”
“你留着吧!”毛毛坚持,“我穿着没你好看,两个半球都露外面了,上次穿这个去给个朋友充当嘉宾,从台上往台下挥臂抛试用装的时候差点给亲爱的观众朋友们送福利。”
“我靠!那多拉风哪!风都让你拉了。”我羡慕。
“拉倒吧!我几岁了还靠卖肉拉风啊?我要让男人们注意到我的智慧,而不是只把眼睛扎在我的胸上。”毛毛一脸正气。
这句话又点到了我的死穴——我是多么渴望男人们不要太关注我的智慧啊……唉(读降调)。
除了裙子,我还借了毛毛的Tiffany银饰项链。嗯,感觉自己有点像灰大娘。
晚宴的那一天,我早早就出了门,先去弄了个头发,然后去影楼找相熟的化妆师化个淡妆——虽然毛毛说现场有电视台的化妆师可以无偿征用,但我觉得脸上这点事儿,最好还是听自己的。听说电视台的化妆师大部分都是走后门进来的,手艺跟殡仪馆的师傅有一拼,化完的脸可以直接拍门上镇宅。
五点半准时出现在香格里拉大宴会厅,我居然有点小紧张,好在很快就找到了毛毛。她今天,着实靓丽,让我联想起刚死了丈夫的郝思嘉……而且拿着流程单指挥灯光师音响师调试的样子,让瞎子也会为之沉迷沉醉沉沦的。
那一刻,我理解了与她过往的所有男人。
宴会厅里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衣冠楚楚掩饰肚子的是“精英”,流光溢彩盖不住稚气的是“礼仪”。我在幕后四处看着,心想过不了多久,这些青春无敌的小妞也许就成了肚子们的附属品……这么想着,有点反胃,可看看今夜的主题——我们没有理由要求所有英雄都裤裆坦荡荡对吧?!
晚宴7点准时开始,先是主持人出场,讲话,然后是各方领导、代表逐一上台发言,每一段都要翻译成英文,等商会的老外上台,每一段再翻译成中文……这并不难,因为我在第一时间拿到了大半发言人的讲稿并写好了英文译稿,有几段临场即兴发言,也都不难。只是这样的场面,还是令我紧张着,虽然语速尽量表现得自然,可心跳从未降低过频率,手心脚心里都是汗。
终于挨到开席时间,舒缓的纯乐表演一路走过,间插的嘉宾捐款环节让我慢慢放松了心情和脚。忘了是第几次出场,我依照主持人递来的提示卡跟读:骊豪地产集团有限公司、骊豪高尔夫球会董事长、太平绅士康融泽先生,捐款五十万元人民币。
一抬头,兴许是眼花了吧?我居然看见相当面熟的一个男人,西装笔挺,手持支票模板,随着礼仪小姐和镁光灯的指引向台上款款走来——怎么会?又是,宝7男?!
14.
说实话,宝7男的明星出场让我瞬间很恍惚。脑子里有一群大条的神经乱撞着奔跑呼叫:“偶的神哪~偶的神哪~偶的神哪~”我浅浅收回了眼睛,用旁光目送他上台,拍照,捐款,礼貌回绝递来的话筒,下台,全程表情肃穆。没有给过我任何一瞥——每次出场都一样,让我莫明其妙地自惭形秽。
大提琴出场,我随着暗淡的灯光退到后台,心神不宁。
晚宴进行到尾声,毛毛让我等她一起ending后去吃宵夜。我心里有点慌,说不了,想早点回家卸妆睡觉。她也没再坚持,说明天找我。
我裹着一件宽大的风衣,踩着细脚伶仃的小高跟儿一个人穿过酒店大堂。远远看见门口离去的来宾,正抉择要不要等人家走完再走的时候,后面有人很官方地喊了我一声:“许小姐!”
转回身,镜头拉伸,但见明星样的宝7男。烦躁的心情突然就平静了,似乎我一直在等他把我认出来……可我干吗要等他把我认出来呢?
内心几扭曲。
“我们又见面了。算上这次,已经是第四次了。”宝7男微微一笑,疑似有人性。
我说:“康先生的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吧?我只记得这是第三次。”
“呵呵,你说话总是这样吗?除了你记得的三次,还有一次是我在天河立交下面的皇都砂锅粥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皇都是个大排档——但是我超爱的一家。他家的海鲜砂锅粥是一绝,碳烧生蚝新鲜又大只,老板又憨厚又热情,所有我认识以及认识我的人,都被我拉进去买过单。但可是,富家子也会去大排档米西吗?先前我一直以为他们的内脏都是真空包装的,一沾到路边摊的出品就要马上去医院进行高温消毒。
脑袋里没空去回忆“一个男人”是谁,倒是第一时间给他加十分——和我有共同嗜好的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吧?
“前两天我在天河立交下塞车,我的司机跟我说‘老板你看那边有个女的吃相很豪放!’我一看,就是你。”——扣回十分。宝7男的险恶嘴脸露出来了。
刚刚对他的好感顷刻一扫光。
“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宝7男眼神狡黠。
我想说我跟洗手间的卷纸也挺有缘分的,后来想想这话有点狠,就若无其事地把眼睛瞥向一边说:“缘分倒没觉得。我就是觉得最近挺衰的,而且每次最衰的时候你都在场。”
宝7男从身上拿出一张卡片,递给我,说:“你很特别。从你的吃相上完全看不出有主持天赋,也从来没有哪个女人像你那样开着破车过来跟我搭讪的。不过,认识你很高兴。这张卡片非常有用,而且是限量版,千万别弄丢了。”
我心想有钱人是不是都有自恋症啊?总以为全世界的异性都拿他当猎物——我那天怎么就没开个装甲车过去跟你搭讪呢?直接把你轧成黑白照片岂不是更特别!
腹诽地接过卡片看了看,下意识地念:“康圣熙?”
“对。刚刚你在台上念的是家父的名,我是给家父打工的。”
“哟?”说话间,毛毛也走出来,看见什么都没拿的小康老板和手持名片的我,半开玩笑地搭着我的肩膀说:“一眼没罩住,都进行到大会第二项了?”
小康又是一笑,叹:“真是物以类聚啊!”随后又拿出一张卡片给毛毛,说有空来玩,随时恭候。
然后就走了。
毛毛问:“他怎么没送你回家啊?”
我异样地瞅了她一眼,也默默无闻地走了。
15.
毛毛什么都好,就是一遇到看对眼的男人就迷失自己。
在反复确认我对小康老板没有任何非法企图之后,毛毛说:“那我可就下手了!”
我说:“你歇了吧,那样的男人,给个眼神就有千千万万女流之辈投怀送抱,你在苍蝇群里守个露缝的蛋不嫌累啊?再说还不一定谁对谁下手呢!看他那张脸就知道私生活荒淫无度,就算你不要清白了,还想要安全卫生吧?我可不想在有生之年天天陪你出入性病小诊所。”
她说:“你就缺德吧,这种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外表花俏、内心清高的,就像我一样!只要找对了人,那再多的蜜蜂蝴蝶也不能近身。不信你等着看。”
我说:“我等着看你哭吧!我今天把话放这儿,有一天你因为他受了什么刺激,千万别说我没拦着你。”
一连数日,毛毛神志不清地陶醉在她的“捕鱼计划”里,我继续在等待工作和备考同传中蹉跎我的余生。
六月一日,突然有个陌生号码发来短信:“节日快乐!”
我愣愣地盯着手机数十秒。第二条旋即跟来:“今晚有空吗?想请你吃个饭。”
自结婚以来,我就基本告别了这样的短信,离婚以后就更不可能了……正犯着傻,第三条又发进来:“方便接电话吗?”
“您哪位?”我礼貌回复。
“免贵姓康。”对方回。
然后,有电话转入。
“你好许小姐,我是康先生啊!”
这样的开场白让我感觉自己好像站街女,所以我也没客气:“请问,您是哪条街上的康先生?”
“就是两个月前你在中山路上搭讪的那个啊!我们在大马海滩共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回来还一起出席了慈善晚宴,怎么你都忘了吗?我还默默地在天桥下注视过你呢……”康先生还真是爱演。
“啊!想起来了。康先生,您好!有事儿吗?”我大方回应,彰显出中国传统良家妇女的优秀品质。
“嗯,想问问许小姐今晚有没有空赏脸出来吃个便饭。”
“今晚不行,我约了人。而且我这个人没事儿不太喜欢吃饭,您都知道,我是走豪放路线的。”——我和刘烨约好晚上去看宝宝的汇报演出。并且,对他的饭局,我确实兴趣不大,不是装矜持,而是因为和陌生的帅哥吃饭会严重影响我正常发挥。
“不是这么巧吧?你晚上约的是毛蓉蓉小姐吗?”康的反问句让我突然短路了。
“不是……怎么您和毛毛有约吗?”
“是啊。毛小姐对我的俱乐部很感兴趣,但今天白天我手上还有点事,就约了她晚上一起吃饭表示歉意,下周末再邀请你们过来玩。”
“哦,那您请毛毛就好啦!我不会打高球,也插不上什么话。周末有时间我就陪毛毛一起,没时间就不破坏你们的好事了。”——这种状况,我怎么可能不识时务呢?
“这样不好吧!其实我也挺想见见你的,这样吧,你先去赴你的约会,差不多结束的时候你电下我,我去接你。我这边还有几个朋友,大家晚上吃完饭一起去唱K。”康倒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去接我?在宝宝和一大群熟悉的家属家长面前?您想让刘烨死于心肌梗塞吗?!
“不用,我也不是什么贵宾。您把下半场地址告诉我,如果结束得早,我自己过去吧!”我说。
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宝宝们的话剧《渔夫与金鱼》改为配乐诗朗诵《妈妈,别哭》。
“妈妈,别哭,我去了天堂,
漫天的星星可都是你的泪光,
黑夜里我不是孤独的流浪,
同学们手牵手嘶哑地歌唱。
妈妈,别哭,我去了天堂,
不再淘气也不愿让你心伤,
我会牢牢记住你微笑的模样,
来世还要依偎你温暖的胸膛。
……”
台上童声朗朗,台下哭声一片。也许宝宝并不理解爸妈们在哭什么,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背诵的词句都意味着什么……但正是他们的年幼无知,令这些道貌岸然的家长们觉得没有任何理由让他们受到伤害。我为我草率的离婚决定悔恨不已,那么坐在我身边的刘烨呢?他的泪水里也包含着出轨的愧疚吗?
演出结束,又是新一轮加倍汹涌的捐款仪式。家长们排队上台,比起富豪们的华丽登场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那些钞票上没有写着任何人的名字。
出门的时候,我才发现,手机响过几遍我都没听见。最近一条信息发送于五分钟前,内容是:“毛毛说你在省委礼堂,我现在过去接你。见信请回电话。”
我一下慌了神。擦干眼泪,回拨电话,说:“您到天河北都市华庭楼下等我吧!我在这里。”然后跟一脸迷茫的刘烨说宝宝今天跟他睡,明早别忘了送他去幼儿园。
刘烨问:“这么晚了还有约会?”
我说:“大学同学聚会,推不掉的。”
他说:“我送你吧!”
我说:“不用,你不也得打车送嘛!现在还没那么晚,你们早点回去睡吧。”
刘烨欲言又止,神色黯然地嘱咐:“那好吧,你也别玩得太晚,少喝酒,早点回家,到家后给我打个电话。”
我转身上了计程车。从倒车镜里看他们爷儿俩大手牵小手往熟悉的方向走去,刘烨还不时看一眼我搭的车……心里蓦地一酸。
“哏靓咯[1]!”到了公寓楼下,司机师傅抬起计价器不自觉地小声叹。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见不远处横陈着一辆兰博基尼,这个车在开心网上卖3 980 000元,我用十辆二手奥拓昼夜不停抢车位抢一个多月才能换一辆。而眼前的这种款式叫“鬼怪”,颜色是很骚的橙黄……具体就不清楚什么价了。
我很没素质地走过去围观,两侧车门缓缓飞起来。“啊——”我脸上所有的器官都张成O形,内心深处无声地呐喊着——这个车门居然还真的能飞上去!
更刺激的是,车里冒出一个人……就是,传说中的,小康先生。
那一刻,身上所有的勇气都化成了P。
康先生站在副驾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底气不足地坐进去,抬起头来掩饰刚刚失态的尴尬,我说:“你不是骑宝马的吗?”
他放下车门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说:“嗯,偶尔也骑骑其他马。”
随着启车的动作,充满致命诱惑的寄情水的味道一悠一悠策反我的神经。他瞥过脸看了我一眼,我慌忙把眼睛从他脸上拿回来,正了正神说:“你这身衣服也挺贵的吧?买的还是租的啊?”
他不出意料地笑了,眼神充满了挑逗,他说:“买的,还行吧,不太贵。”
我说:“那也得好几百吧!”
他保持微笑一脚油门把车飞出去,强烈的推背感让我心跳加速,车里倏地响起Lenka懒洋洋的精灵声音——“Trouble will find you no matter where you go, oh oh……”
——神啊!这不是考验共产党员意志呢吗!
两岸路灯迅速在身后划成一片模糊的光影。我无不忧郁地想:这辈子,凭我现有姿色拥有一辆这样的车是不太可能了。微微看了看身边的这个男人,我继续想:靠个人努力就更加不可能。
那一刻,我渐渐明白这个世界上的整容医院为什么生意那么好了。
16.
广州生活通常从夜里开始。
珠江新城里有几家新开的夜总会,价格高得跟名人故居有一拼,尽管不收门票,但你也别指望能混进来听听免费的音乐或跟漂亮妞打个招呼,因为一脚踏进门里,每人都得买一杯喝的,啤酒要五十几,可乐也是这个价,水都是——这还不算坐前排,倘是坐前排至少要买二十杯喝的。心痛是肯定的了,可是当你发现即使点了一杯或二十杯喝的,服务生仍然表现得像你老板……这种心痛就更加剧了。
而到了白鹅潭,一切都翻身了:先是走在大街上就有花枝招展的啤酒妹呼唤着向你指引有她们存在的酒吧,然后你可以用两张大票搞掂一整打啤酒——还有软饮,还有小食,还有一些可选择的礼品,等等等等。当然,加量不加价的酒水并不能抵消舞台表演相——当——差的苦楚——尤其是当你被一整打啤酒搞掂之后,你强烈渴求被索女搭讪而不是对着马桶清点菜谱……但是除了马桶,你几乎在这里找不到其他泄欲工具。
中间值只能寻到长堤大马路。这里几步之遥就有一间超炫的club,只有更炫,没有最炫。里面的酒价不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节目和环境也不会烂到令人发指。不过,浪迹在这条街上的生物——每一个每一个都是那么咄咄逼人,如果你希望跟某个陌生女孩儿说句话,那她可能会希望你先把她的酒单结了,再晃着BMW的钥匙牌邀请她出去兜兜风……
车子在“国会”的地下车场戛然停止。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满世界的公主都排好队形向我们谦卑地鞠躬问好。
我已经太久没有在夜里出来过了,一颗承受不了太多谦卑的小心脏跳跳跳不停。我害羞地低下头,慨叹这些靠小费滋润的女孩还真是靓丽得嚣张!
康先生早就注意到我的紧张,用我刚刚对付他的语调故作天真地反击:“没来过?”
我强作镇定,说:“没跟你来过。”
公主推开包厢门,我的瞳孔呈放射状扩散……并不是因为里面坐着很多人,而是那很多人中,分明有一张绝非善类的脸——那五官,化成灰我也会认出来。
在我们同时迈进门的一霎,房间里男男女女哗然一片。毛毛站起来说:“你够牌哦!”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角落里那张非善的脸。脸也显得相当讶异,看看我,又看看康先生,似乎在分析我们的关系。
“来,我帮你们介绍!”康先生搭了下我的肩膀,说,“许可,我在大马的导游。”此言一出,男人们又哄起来,有人问许可是什么啊?是艺名吗?有人嚷嚷大马是怎么回事……毛毛的眼神有点落寞。不过这是小事,我回头会给她解释的。
接着,康少从临门处开始介绍:“Sam,深港游艇会的太子;小白,他的女朋友;阿锋,刚刚收购了一个潜水俱乐部,最近正在筹备;Yoyo……”
“电视台《夜夜唱不停》的主持人,一年前在歌舞团唱民族的,还会跳西班牙舞,八三年生,未婚。”我抢答出来。
“你是她粉丝啊?”康少很惊奇。面前那个女人,眼神一直在躲闪,脸上开始泛红。
“我不是她粉丝。我只看过她一次精彩的表演,不过不是在电视机里,是跟我老公在酒店床上。”我平静地对康少说。
更近一步,我温柔地看着妖精说:“我把家和男人都让给你了,你不快点回去陪男人睡觉,还在这干吗呢?”
表演要有观众,斗殴要有帮凶。我自问不是一个喜欢当众戳人伤疤的人,但有人伤害了我,我也一定会找机会还回去,不可能像林忆莲那样夜夜醒着不睡数伤痕。
不过坦诚地说,我并没有真的捉奸在床,只是捉奸在餐厅——可对我来说,那跟在床上没什么区别。这种场合,我坚信她也不愿意跟我探讨是在床上还是在桌上,因为刘烨已经什么都招了,狡辩更加没有好下场。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有不开眼的背景音乐还在弱弱地流淌,是陈小春的《算你狠》。
“你是说……你已经结婚了?”康少这个没脑的男人居然把重点给搞偏了!
“是。不过她出现以后,我们就离了。”我继续把重点强调一下。
“康少,我还有点事儿,要先走了,改天我再和你联系。”那个叫Yoyo的妖精终于沉不住气了,装出受了委屈的模样乖巧谢幕。我心想你个大狐狸还不快点露出尾巴跪地求饶!姐姐早晚要将你丫的绳之以法!
高潮还没开始就接近尾声,我憋了一肚子火,默默坐到毛毛旁边。
17.
周恩来同志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革命的爱情分外浪漫。而我和刘烨同志长达六年的感情,也没能敌过这份外来的浪漫。
去年七一前,省委内部在筹办大型文艺汇演,主题是“听党的话,跟着党走,解放思想向前进”。汇演要在省台黄金时段播出,为了提高整台晚会的质量,宣传部专门从歌舞团和电视台里请来精兵强将辅导参演的公务员歌、舞、朗诵和主持。
在长达一个月的紧密排练中,一直听党的话的刘烨同志就解放了思想跟着妖精走了。
当然,这么说很不客观。其实,刘烨并没有完全跟妖精走,而且一边跟妖精好着,一边享用着我的家政服务。东窗事发以后,我每每一想到他穿着我用手洗的内裤去和别的女人苟合完了回来还丢给我洗……就很想把他俩拧到一块碾成肉酱再拿去喂狗!
但那个时候我很愚蠢,我愚蠢地自信刘烨身上的所有零件都是属于我的。甚至在晚会播放那天,我刻了N多光盘散发给所有认识我们的朋友,每送出去一张,我都傻BB地跟人家讲:“你看我们家老刘主持功力一点都不差呢!你看他和那个当红的女主持眼神交流得可好了!”现在想想,那些可能已经知道的、刘烨的死党们拿到碟后一定会回家爆笑身亡,嘲笑我是个傻B中的战斗机!
在长达两个小时的演出过程中,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他们对视的眼神,分明就是搞过破鞋的眼神!他们眺望远方的神情,分明就是期待再一次搞破鞋的神情!
发现刘烨不太对劲儿还是在今年春节后——那时候,他和妖精已经来往多半年了。
在东北老家过年的那几天,我总感觉老刘看我的眼神偷偷摸摸的,接个电话还掖着藏着躲着。我这人心大,也直,跟他明刀明枪地说:“打电话还躲起来干啥!全中国都解放了你往哪躲啊?是不是外面有情儿啊?”
每次他都吹胡子瞪眼地说:“别没事找事,我养你一个就够费劲的呢,再养一个还要不要肾了?”
这就是玩惯了政治的人的阴险之处——永远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撒谎撒得连自己都信了!
直到妖精来找我摊牌,我还在分析这是不是敌对势力的挑拨离间……
我怎么那么二啊我!
毛毛推了我一下,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紧握着一只洋酒杯,一直抖一直抖,抖得酒都洒了一半。
有人唱,有人跳,有人窃窃私语,有人猜枚劈酒。康少坐过来,问:“没事吧?”
我不自然地笑笑。那个叫Sam的小太子很会调节气氛,凑过来问我要唱什么歌,他去给我点,我摇摇头——五年里,逢这种场合都是和刘烨在一起,我们很少唱郎情妾意的痴缠情歌,唱的都是《喜涮涮》啊、《穷开心》啊这样的贱歌,唱到《狂野之城》这种经典曲目时就会即兴飙舞,当然也都是搞笑的,有时刘烨扮钢管我围着他跳,有时反过来……所以相熟的朋友通常很喜欢请我们一起唱K,因为那很High。
但是今天,我的搭档让狗啃了,我也High不起来。
不知道谁发了个色盅给我,几个人便开始玩大话色。情场没有得意,赌场也好不到哪去。转了几圈,似乎一直是我在喝酒。
又一杯烈酒清空,再来,我叫“二十个二。”旁边的康少色盅未启便把酒干掉。又轮一圈,我还叫“二十个二。”康少还是看也没看就一饮而尽。毛毛瞥了我一眼,问:“你是不是死机了?”Sam推了康少一下说:“你失恋啊!”
18.
忘了什么时候开始,酒精慢慢侵蚀大脑。
数小时前还在错觉此情无计可消除,推门间,却见昨夜西风凋碧树。什么爱情啊、婚姻啊,都是些虚妄的字眼。有什么忠贞能敌得过花样少女的回眸一笑?又有什么誓言能控制欲火焚心的男人在家以外的地方系紧裤子?还有什么法律能保护失宠的皇后?——仅仅是离婚后的财产分割吗?
人根本就是动物,为什么还虚伪地承诺白头到老?
幸好大家都会喝酒,开心也喝,忧伤也喝,群聚也喝,单独也喝——毕竟,醒着是种煎熬。
人在酒高之时,总有些异于平时的举动,有人笑,有人哭,有人倒头睡去,有人解放思想……而我喜欢喋喋不休,不管有没有人听,有没有人烦。
我说:“康少,你怎么认识那个贱货的?”
毛毛很用力地杵了我一下,说:“喝多了吧?我送你回家!”
我说:“亲爱的毛,你怎么就只能在我面前表现得像个爷们儿呢?”
转回头。康少不愠不火地燃起一根烟,说:“Yoyo吗?出去玩认识的。”
我说:“是你玩她还是她玩你啊?”
毛毛又拉着我。康少问:“你希望呢?”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秒,两秒……我问:“你们都怎么玩啊?”
旁边有几个人乐喷了。
毛毛站起来警告我:“许可,你不走是吧?我要走了!”
我仰头看了看,那样子不像是开玩笑。我说好吧,我也要走了,今天认识你们很开心……说完还对屋子里一堆朦胧的脸挤出一个受过良好家教的微笑,然后努力起来走直线。
康少掐掉烟,把钥匙扣丢给Sam,说:“把你车借我用一下,明天我找你。”
Sam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扣,递给康少说:“上车别乱摸啊!”两个人像有秘密那样相视一笑。
其实我真的没喝多,至少,我认得那是一辆沃尔沃。躺在后座上,我还能清晰听见前座两个人的对话,大概内容是……记不得了。
然后我就躺在了毛毛的床上,我的眼皮很沉,但勉强能挣扎着睁开一条小缝,看见康少在帮我脱鞋、裙子、内衣……我的大脑像塞了一团棉花,我想喊:“毛毛你干P呢!赶紧过来救驾啊!”但身体那么那么的无力,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当他压上来的时候,我突然放弃了挣扎,竟有种出轨的快乐,原来出轨的感觉是这么美好啊!难怪刘烨经不起诱惑……康少的前戏极温柔,温柔得快要让我窒息了……突然,穿过康少的头,我看见我妈挂在天花板上冷冷地盯着我!
——然后我就惊醒了。
整一张空调被团成一坨,盖在我的脸上。把被掀起来,急喘了几口气,四周黑洞洞的一片,我沙哑地狂喊:“毛毛!毛毛!毛——”毛毛出现在门口按亮了开关,惺忪着眼睛说:“你丫诈尸啊!”
一身虚汗,我说:“我要喝水……”
“喝水自己不会倒啊!你装什么客人啊?”毛毛显然很气愤。
“哦。”我看了看身上,只穿了内衣内裤,问,“康圣熙走了吗?”
她一边没好气地回房一边喊:“把你扔床上就走了!不走还陪你过夜啊!”
哪有这样的姐妹啊……喝着水,我心虚地责怪她。
在本该属于毛毛的纪念日里,我以民兵甲的身份出场,却以杀破狼的身手谢幕,其间还吓跑了一个群众演员……虽然勾引男主角不是我的初衷,但倘若不解释,我估计毛毛就再也不跟我好了。
一大清早,我就狗腿地献上毛毛可能感兴趣的情报。
毛毛问:“你和他早就认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他只是我一个很普通的游客,我和我冰箱里速冻饺子认识的时间也比认识他的时间长。我还有很多很普通的游客,那你想认识我冰箱里所有的速冻饺子吗?”
毛毛问:“他上次和谁一起去的大马?”
我说和一个幼齿。虽然他俩住在同一间房里,但那女的绝对不是你的对手。而且临走前他们就闹别扭了,估计现在已经散伙了。
毛毛问:“他多大?什么星座的?知道吗?”
我说护照上写的是八一,比咱们小三岁,具体几月的我没仔细记,如果你有需要,我回去把他的证件资料都调出来。
毛毛说:“我觉得他好像对你比较有兴趣……”
我说那不可能!你看见昨天他知道我结婚了的眼神吗?你觉得这样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已婚又离异还带着个儿子的女人感兴趣吗?相信我没错的,此人是你的囊中物,你就慢慢受用吧!
毛毛脸上终于露出了人类的微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倒是不自觉地忆起那段被妈打断的春梦……又不自觉地心跳加速了几十秒。
有 病
19.
我生病了。
因为连日无度的嗜辣、熬夜、焦躁、压力……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发炎了,由于发炎伴随着低烧,一定要去医院才行。
“深紫红色,呈三角形,纵深,0.8cm。”这是医学术语。如果你一定要问那是什么?我也只能羞涩地解释那是“脓肿”,前面还有两个字——“肛周”。
大夫大人像逛菜市场拨拉萝卜土豆那样,参观并拨拉完我的隐私,说:“没什么大事,做个小手术就行了。”
——都动手术了还不算大事啊?!
我问:“吃药不行吗?”
大夫说:“最好不要,天这么热,再发炎就麻烦了。”
我问:“那手术什么时候可以做呢?”
大夫说:“就下午吧,你先回去收拾点日常用品办住院手续,起码要住两三周。”
神啊!能不能不搞笑?我从来不曾亵渎过我的那里,甚至连刘烨都没让碰过!我天天洗澡,一天两次,一次两遍,每次都很照顾它的感受——为什么还让我承受如此羞耻的灾难?
但是和神的私人恩怨,医生管不着。我满腹委屈地撑着低烧的病体回去整理洗漱用品,脑袋里乱得很——要编一个怎样的理由让刘烨帮我照顾宝宝呢?
下午的手术是在半昏迷状态下进行的,不知道是因为低烧,还是因为用了麻药,或者是产生了幻觉……趴在手术床上,迷迷糊糊中,我看见从门外呼啦一下涌进来一群人,男的女的都有,脸上都挂着吃大餐的渴望。我一个激灵就立起来了,我说:“你们要干什么!”
小护士一边把我按倒一边说:“别紧张,这些是我们院的实习医生……”
我说:“我可不可以申请谢绝参观?”
大家都没出声。我知道,那沉默的意思是“把我们惹毛了,你也别想好受了”。
我妥协,几乎用央求的语气恳求着:“可不可以不让实习医生动手?”
“那肯定。”一个声音在我屁股上空闷闷作答。
然后我的极刑就开始了。
可能对大夫们来说真不是什么大事吧!我的紧张情绪还没过呢,手术就结束了。而当我被推进病房时,我才发现,那才是真正极刑的开始。
病房里有四个人,因为之前医院说没有单间了,所以给我安排了三个素未谋面的室友,我也不是什么金贵人,没什么异议。当我被推进房间的那一刻,三个人里,有两个半都在哭——如果不是被单没有罩在脸上,屁眼仍在隐隐作痛,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呢!
哭着的三个人,两女一男,听说都是痔疮。而那半个人的哭声,就是斜对床的男人发出来的。他的哭法很特别,先是压抑压抑,然后突然号啕一声,抽两下,又没声了,等你刚放松了警惕再继续。
听了三段,我就恨不能把一壶开水都泼过去——女的哭哭啼啼尚可原谅,你说你挺大一糙老爷们儿,哭个毛啊哭!
一小时后,麻药劲儿过了,我的意志渐渐被疼痛摧毁。我裹在被子里让眼泪流下来,心想就算憋死也不能像那个老男人那样丢人现眼……可是仅仅几分钟,憋着也受不了了。我狂按床头呼叫器,等护士来了,一边甩着眼泪鼻涕一边叫:“杜冷丁!杜冷丁!”
护士说:“镇定剂不能总用的,会有依赖性,等受不了了再给你用一支。”然后就只给我吃了两片止痛药。
距天黑还有三小时,身边充斥了不规则的哭声、电视声、聊天声、洗手间里的洗洗涮涮声;脚味、汗味、药味、熟食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我在心里默默盘算,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等出院,我就可能直接转去太平间了。看来孤军作战是不行的,而医院的护工也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那叫谁来伺候我呢?
毛毛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第一,她的工作脱不了身;第二,她没干过端屎端尿的活儿;第三,她要是知道我在住院,那全天下认识我们俩的人都会列队来参观!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后面经常被人问候。
老刘呢?脑子里浮现出妖精的脸……不!我才不要他看我笑话。
康少……天啊!我到底在想什么!
蓦地心里很悲哀,平时人五人六把酒言欢,可到了需要的时候,却觉得那些所谓的朋友都那么近又那么远,有些是让你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的,有些让你觉得不适合,还有一些最好不要让她们知道——毕竟,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
兜了一圈,我想还是老刘吧!反正我也不打算跟他怎样了,恶心恶心他就当报仇雪恨了。再说我身上没有啥地方他没见过,我也不用担心他长针眼。
20.
入院后七小时三十九分零八秒。刘烨来了。
进门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怎么什么事都能在你身上发生呢?还整到肛肠科来了。”
我说:“时运低,连你都能糟蹋我,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宝宝呢?”我问。
“放李姐家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刘烨问。
“上火上的。”我挤出一个饱经摧残的表情。
“这回跟我有关系吗?”刘烨无比欠揍地挑战我的修养。
“没关系。就是昨晚在一个非常欢乐的场所看见你的新媳妇勾搭别的男人,一时替你想不开,所以就上火了。”我睁着眼睛说瞎话。
刘烨的脸色颇具戏剧性地一沉,我在心里暗暗得意。好像后面也没那么疼了。
刘烨皱了皱眉头,掏出电话,一边打一边往外走……轮到我心里一沉,他该不会是打电话给那个妖精去对质了吧?那妖精会怎么叫屈呢?会不会再反咬我一口?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抓着一个伺候我的主儿,现在看来真要请护工托付后事了。
十分钟后,护士长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叫:“许可!”
“到。”我底气不足。
“换房。”护士长看了看我床脚的病历卡,跟旁边的护士说:“转813。”
我在好几十只眼睛的注视下,激动人心地滚上移动病床,刘烨帮我拿齐了私人物品尾随在一旁。出到走廊,临床的大姐追出来问护士长:“是不是有单间了?她是转去单间吗?”
“暂时还没有。”护士长答。
“嗯……我是转去单间吗?”在电梯里,我小小声问刘烨。
“好像是。”刘烨答。
“可是我来的时候问……说没有啊!”我继续抻着脖子问。
“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奇迹叫做走后门吗?”刘烨嘴角一扬。
我在心里暗暗诅咒这个世界上所有黑心的潜规则,但没骨气的一面还是自私地受用了这份特权大餐。
单间里的空气特别好,也很安静,但只有两张床,一个人在的时候多少会有些害怕。刘烨一边给我烧热水,一边说:“我让妈明天过来帮我们带宝宝,我先休个年假,如果一周后你还没出院,我就只能白天上班,晚上过来。医生说你几天能好?”
“他说要看伤口愈合情况,十五到二十天左右拆线。”我突然有点受宠若惊——刘烨的表现,是因为理亏内疚而终于得到了补偿机会吗?那么,从此以后,他是不是觉得再也不欠我的了?
这么想着,心里似乎更堵了。比后面还疼。
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是我噩梦的开始。
因为病人每天都要换药,可是人类每天都要撇条。所以医生规定每天早上八点换药,八点前必须清理内存,如果没清,就要强制用果导片……我曾无数次和大夫商量,能不能把我打晕了,打成大小便失禁,再换药?但大夫说这样不合规矩,只要死不了,什么都得挺着。于是每一天,我都像就义一样被老刘架进洗手间,然后一边哭,一边那个,再然后我撅在床上,老刘一边长叹,一边帮我擦那个。
有时候动作慢了,我问刘烨:“难道你还对我贼心不死吗?”
刘烨说:“您老请放心!别说贼心了,我连贼眼睛都死好几十遍了!我要是还敢对你有非分之想,就让我屁股上开一朵比你更大的花。”
然后我就痛苦地笑了。
我们偶尔会聊聊跟“后面”无关的话题,当然这个话题大多时候和宝宝有关。有一次提到宝宝的梦中情人刘善琪,我说:“我还坐过刘爸爸的车呢,刘爸人还挺好的,有风度,长得也精神,我当年怎么就没碰上这样的男人呢!”
刘烨说:“你现在碰上也来得及啊!”然后就嘿嘿一乐。
我说:“你是羡慕人家啊?还是嫉妒?”
他说:“没有,真的。他和他媳妇离婚了。”
我问:“为啥呀?”
他说:“因为他媳妇生了个第二胎……”
我说:“那不挺好的嘛!哦……你们公务员是不是要严格执行计划生育?”
他说:“那倒是次要的。主要是这个老二吧,是个蓝眼睛。”
我斜着眼睛看他,他说:“他在外事办,他媳妇在领事馆,本来打算等孩子们长大了方便送到国外去深造,第二胎一落地,不送出去也不行了。”然后又嘿嘿嘿乐。
——我除了拿后面对着他,也只能拿后面对着他了。
我说:“你有空的时候领宝宝去验一下DNA,验完了也这么笑啊!”他就没电了。
封锁消息的这些日子里,外面的人找我找疯了,给工作的、纯聊天的、找吃饭的……开始我是扯谎自己在外地,后来实在扯不圆了,索性把手机转去秘书台,就说自己去度个小假,月底回来。
拆线的那天没有想象中轻松,扎上麻药,大夫大人不讲情面地三下五除二把埋在肉里的线撅出来,只听“嘎嘣!嘎嘣!”好几个嘎嘣。刘烨在旁边挑衅一样地问:“疼吗?疼吗?”
我把脸挤得像个柿子,我说:“一点都不疼,一会儿给你缝几针玩玩。”
21.
Gluttony,Greed,Sloth,Pride,Lust,Envy,Wrath.
我不是唯心主义者,却依然迷信七宗罪。我相信冥冥之中总有因果循环的报应。无论做过什么,最终都要为此承认结局、承担结果——也许有时候,还挨不到剧终。
始料未及地,很多事情超越了想象范畴。
我承认自己并不单纯,做过许多错事——故意的、不故意的。伤害过一些人,也被另一些人伤害。欺骗过,隐瞒过,背叛过,功利过,私心杂念过……即便是现在,我仍然不能保证自己正坚持的一些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负罪的源?
于是我便没资格去要求别人怎样。
游戏的终点非生即死,而我们都选择了活下去。
出院后的第一餐饭,是在“家”里。厨师是刘烨之妈。
说实话,我一直很喜欢刘烨的妈妈,这个小老太太身上具备我欣赏的所有东北女人的特性:热情、豪爽、善良、大大咧咧、心直口快……可正因为喜欢,离婚后,我更怕和她正面接触。那段让我不愿回忆的回忆里,老太太一直在电话里骂他的儿子,并请求我不要离婚——我坚持要离;老太太几乎是带着哭腔地请求我不要带走老刘家的长孙——我坚持要带走。
也正因为此,尽管我遍体鳞伤,在她面前,却还是觉得自己像个白眼儿狼。
在我住院的几天里,老太太每隔一天就带一煲不同的滋补老汤去看我——那种升级版的愧疚让我加速了病情恶化。她再多送几天我想我真有可能负罪乘鹤西去了。
好在出院比上西天容易得多。
晚餐异常丰盛,我却如鲠在喉。刘烨妈相当活跃,讲完了老家亲戚们的笑话,讲宝宝这两天的表现,讲完了宝宝表现,询问刘烨和我的生活状况,我嗯嗯啊啊地答着,像个还没过门儿的大姑娘。
晚餐结束,我起身收拾碗筷,被老太太一把拦下,说我还是个病人,快去屋里歇着吧!刘烨破天荒地提出他来刷碗,我就没再坚持,狠了狠心,说:“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宝宝在这住几天陪陪奶奶吧!”老太太微微尴尬了一下,说:“那你明天没事儿就早点过来,我给你做好吃的!”转头吆喝刘烨送我。
我匆匆穿好鞋子开门出去,才没让眼泪在老人面前掉下来。
回到家面对冰冷的四壁,一个人洗澡,一个人换床单,一个人躺下来闭上眼睛。
那些已故的事,火舌一样舔上我的心,我抱着枕头呜呜地哭,却不完全清楚自己在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