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子
“老望,最近忙什么呢?又泡了几个新MM?”刚刚上线,许进的QQ中一个叫做“蝴蝶谷”的对联群中就传来了问候,是好几个月不见踪影的黑色。
“守望”是许进的QQ昵称,熟悉的朋友都习惯叫他老望。
“瞎折腾呗,最近公司有个新项目,我跟着跑跑,要是做成了能挣点钱。我从来不泡MM,不过的确交了女朋友。”许进一边回话一边憧憬着自己的前途,似乎忘了他现在一个月2500块钱的收入和信用卡上近万元的透支。
我的宝宝的确是很漂亮!想着,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漂亮吗?发张照片来看看!”黑色又发来了消息。
“你应该看过吧?就是当初我给你们看的那个,她终于跟我了!”许进一边发着女友的照片,一边偷偷地自豪着。
“真不错呀!你哪个网上down的照片?”
“放屁!”许进很激动地反驳着对方,虽然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心里还是有了一丝郁闷。
“真是你女朋友?哪天一起出来坐坐呀?做什么的?”
“有空再说吧,她是XXXX公司的,世界闻名的加班公司,狂忙,经常得干到夜里。明天回去再说吧。”许进幸福地抱怨着,“弄点玩的吧?对联、谜语、诗钟?”
随着许进的提议,在群中比较活跃的几个老家伙:林高官无罪、碗在水中央、天马行空,甚至群主大司命竟然都纷纷上线,嬉闹着开始进行他们长期以来共同感兴趣的那些文字游戏。
但许进并不知道,就在他与群友们作对联、猜谜的同时,某间黑暗的房间中,在屏幕幽蓝的光线下,一双白皙得几乎没有血色的手正在键盘上敲打记录着:
姓名:许进
昵称:守望
许进的照片
年龄:27周岁
……
……
……
2007年3月15日 星期四
女友公司名称:XXXX公司
许进女友的照片
加班到深夜
……
……
……
手的主人敲完了简单的几行字,看着屏幕喃喃自语道:“守望?呵呵!你不会让我失望的!我也不会让你失望!现在,哼!该你登场了……登场!”
一 茫然不知
2007年3月16日,星期五。下午六点,许进像往常一样正在财富大厦一楼的大厅里等女友张鹤下班,他一边用手机听无聊的广播,一边随意地看着大厅里来往的人们。
“早知道就不急着打车来了,一点上车,三点四十到西站,匆匆忙忙地打个车回家,刚放下东西又打车跑到这儿来,还得等着,下班也没个谱,成本真高……”许进郁闷地想着,时不时地抬眼看看电梯口下班的世界著名大企业的白领们。“那家伙竟然穿西装打领带背双肩背包,够不靠谱的……那女的真矮……这家伙好胖……那丑女的英语真好……这个漂亮……长成这样也可以进外企?……”
他并没注意到,玻璃墙对面的咖啡厅里,正有个人一边用白皙的手指转着手中早已见底的咖啡杯,一边微微撇着嘴角,眯眼笑看着他,既有欣赏也有些鄙夷,像是在欣赏某件特殊有趣却又有些稚嫩而蹩脚的艺术品。
“北京时间七点整。”听到报时,许进决定发个短信给女友问问到她底什么时候才能下班,可他刚拿出手机就见女友满脸歉意地出了电梯。
“都要走了,领导突然跟我要个report。”张鹤冲出电梯,很自然地把手中的笔记本电脑交给了许进。
“饿吗?回家吃还是在外边吃?”许进接过电脑,依照往常征询女友的意见,刚才的不耐烦早已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回家吧,妈妈包饺子了。”
两个人边说边走到了路边车站,还好,时间不长车就来了,今天可真是怪了,竟然不挤。上了车,并没有两个挨着的座位,许进便先让张鹤坐在空位上,把手里的东西也交给她,自己则站在她的身边。
车上的人越来越多,许进一边用身体护住女友,一边尽力躲闪着拥上车来的民工。可能是上班太累了吧,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张鹤不知不觉地就靠着椅子闭上了眼睛。许进则一边应付着来自车厢中左、右和后方的各种拥挤,一边无聊地看着窗外。由于正好是下班时间,公车堵在东三环上基本不动,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急切地奔向不知是哪儿的目的地。
此刻,横七竖八的车辆把道路塞得水泄不通,间或会有勇敢的司机利用道路上转瞬即逝的机会加塞,而本来满怀期盼可以往前挪动一步的排队司机们,则因为被加塞的车打灭了前进的希望而疯狂地摁着喇叭宣泄不满。
“真他妈的!”许进不知怎么想到了肠梗阻的痛苦和肆无忌惮放屁的响亮:那时是高一还是高二来着,王雷得了肠梗阻,同学们一起去看他,路上大家一边商量着买什么水果一边讨论肠梗阻是什么毛病,记得当时还有个同学自以为是地解释肠梗阻就是拉不出屎来,那是谁来着……拉不出屎来应该也就放不出响屁吧……
突然又是一声响亮的喇叭声把他拉回了现实。“放屁……放屁……”并不是咒骂,许进也不知为什么嘴里就喃喃地念出了这么个词。
“你说什么呢?”张鹤显然也被吵醒了。
“没事……没什么。宝宝继续睡吧,等到了我叫你。”在许进的安抚下,张鹤又闭上了眼睛。
到站了,车门打开的瞬间许进把女友让到身后,自己则故意不侧身径直往车门外拥挤的抢着上车的乘客堆撞了过去,在身体接触的一刹那,许进简直能感到自己咬起了牙。许进不喜欢与陌生人有任何的身体接触,但他从来不在意撞上开门瞬间的那些无次序者,是为了报复还是宣泄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好不容易熬到站下了车,只要过了横架在南三环路上的一座天桥,再走过路南的一片绿地,就可以到张鹤家所住的小区。在路过天桥时,许进顺手往跪在栏杆边的乞丐面前的罐头桶里放了一块钱,然后再对着不断磕着头表示感激的乞丐习惯性地点了下头,全然没注意到跪地磕头的人是看不到直立着的施舍者头部的动作的。
这其实是他少数违反女友意愿的行为之一。张鹤总是告诉他,报纸、电视上都说了,很多乞丐都是骗子,开始的时候许进会布道似的反驳:“很多并不是全部,万一能帮助一个两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呢?”慢慢地,他也就不再辩驳,只是依然我行我素。至于施舍的原因,也许并不是因为怜悯,只是他喜欢被人感激的感觉,也许仅仅只是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而已,至少这样做,让他觉得自己很善良,并且很有用。
在许进挽着女友快走下天桥时,一只白皙的手将一张一元纸币轻轻地放进同一只罐头桶,手的主人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
这天晚上,那份“许进”的记录中添加了他女友的地址:南三环中路XX号院……
二 各种意外
2007年3月19日,星期一。许进正垂头丧气地从公司的经理室走出来:怎么买票的时候就没认真看看票面上的日期呢?平白无故地挨了一顿骂,真倒霉!他暗暗地埋怨着自己。
今天早上他本应买火车票直接去新乐市的,但是在车站付完款拿到票之后走开没两步他就发现票面上印的日期并不是3月19日,而是3月20日!
当他急忙跑回售票处找铁路的工作人员时,那卖票的大妈只是满脸不耐烦地用手指着柜台一角“票款请当面验清”的牌子,连话都懒得跟他说!
没办法,“铁老大”嘛,许进只好自认倒霉,不过毕竟能晚走一天,他也乐得如此!
拖拖拉拉地来到公司,即便知道肯定会挨批,他从经理室出来的时候还是满脸的倒霉相,仿佛是配合着其他同事们对他投过来的善意中夹杂着点幸灾乐祸的笑容:怎么能怪我呢?我跟那卖票的说得清清楚楚“今天去新乐市的票”,她给我打错了,事后又不认账,我有什么办法?TMD!
坐在自己的卡位上,许进打开电脑,登陆了MSN,给女友发过去一个屏幕振动。
“宝贝,我今天不用出差了,晚上接你去?”
等了好一会儿,屏幕上才传回张鹤的回复:“那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早上,你晚上有事吗?”许进又追问了一遍。
“今天晚上我加班,可能得挺晚的,你明天不是还要早走吗?今天早点回家好好休息吧,我这特忙,一会儿说啊!”
张鹤的回答让许进很是郁闷,可是也没办法,总不能不让人家工作啊——何况自己又养不起人家。
无聊的他随手给张鹤回了一句:“快去忙吧。”又点开了QQ,刚登陆没多久,蝴蝶谷群里就跳出了消息。
“噫,不是今天出差吗?已经到了?”是认识了好久的天马行空。
“呵呵,明天再去。”许进并不愿意作什么解释,不是懒,只是不想说。
“那你今天又可以陪你女朋友了,恭喜恭喜!”
“她加班……”许进突然觉得对面的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就这么有一搭无一搭的,许进和网络上的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聊着各种无聊透顶的话题。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时间,许进磨磨蹭蹭地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晃晃悠悠地赶着饭点回到家里。
吃完饭,许进再次登陆网络,发现女友并不在线,打手机也无人接听——正在忙吧,或者跟自己一样也被头叫去训话了,许进想。
此时,张鹤正坐在公司所在写字楼里的一家茶餐厅。听到铃声,她掏出手机看了看,发现是许进打来的,于是直接把手机调成振动,又放回包里,抬起头朝着对面高大英俊的小伙子笑了笑,说:“短信。你叫赵峰?听妈妈说你是医生?在哪个医院啊?”
她身后的一个隔断里,那个曾经跟踪她和许进走到家的男子正摆弄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到许进上线,听到身后张鹤的手机铃声、解释和问题后,他很开心地笑着站了起来,离开自己的座位,在张鹤斜后方往他们所在的桌子上一瞥,看到那男孩子的筷子放在碗的左边,仿佛更加开心了。然后他若无其事地从张鹤桌边走过,找前台要了一张餐巾纸,又低着头自顾自地踱了回去,在电脑上打开一个文档,在“出租车”几个字后边敲下了——赵峰、医生、左撇子……
吃完饭,赵峰先开车送张鹤回家,然后便往自己住的方向驶去,有些心事的他并没发现身后有辆汽车一路都在跟着他,甚至在他之后不久也驶入了他所住的小区,直到看他下车,进了楼门,又等他点亮了房间的灯才缓缓离开。跟踪者在驶出小区的时候,通过汽车后视镜看到门房里正坐着打盹的保安时,又笑了。
三 游戏开始
2007年3月20日,星期二。
“师傅,就这停吧。……喂,我到家了,你也早点睡吧,Bye。”出租车后座上的张鹤挂了电话,看了看计价器上的数字,故意慢悠悠地把手机放进包里,特意拿出一张一百元的大票隔着栅栏一样的防护栏递给司机。
“有零的吗您?”出租车司机并没有伸手接钱,空洞的声音显得有点烦躁。
透过悬挂在前风档上方的后视镜,张鹤隐约看到了司机皱着眉头郁闷的表情,心里不由得一阵暗爽,一天的烦闷好像被这种恶作剧似的报复发泄出去了很多,尽管心里轻松多了,可是张鹤仍然装模作样地再次打开钱包,一边翻弄着各种零钱,一边回答:“没有,不好意思!您找一下吧。”
司机无奈地接过钱,掏出钥匙串上一个子弹头大小的小型验钞机对着钱狠狠地照了照,又仰起头对着昏黄的灯光看了又看,才不情愿地将钱放进随身的腰包里,一边掏钱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零钱都给你了,我怎么拉活,大晚上的我上哪换钱去……”
张鹤摆出一脸无辜的微笑,直到从司机手里接过钱,才又翻弄了半天从小小的坤包里拿出了一支折叠伞,慢腾腾地从车的后座里蹭出来,看到司机挂档,才又把脑袋探回车里:“师傅,发票!”
就在司机狠狠地摔上车门的那一刻,张鹤呼出一口气。一到阴天,张鹤的心情总是不好,何况今天一早许进出差了,她又很无辜的被经理叫去帮别的组做一份报告。看着经理满眼的期待和勉励,她实在是不敢拒绝,本想早些回家泡在浴缸里好好放松放松的计划就这样流产了。
张鹤下了车,撑起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已是春天,但毕竟在夜晚,又下着小雨,幽云市3月的天气仍然给人一丝寒意,潮湿阴冷的空气并没能帮助她平复心境,抬头看看灰红发暗的天空,反倒更觉得压抑了。
雨虽然下得不大,但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几点路灯半死不活地挣扎着,丝丝昏黄的光线扭曲着从灯里钻出来,又一头扎到黑暗中消失掉。灯晕的范围内可以看到不大但密集的雨滴飞虫似的从光晕上方的黑暗中坠下来,又迅速脱离光晕,伴随着光线一起死在黑夜里,前仆后继,乐此不疲。张鹤看了看灯光,突然笑了:可能是自己最近和许进那个家伙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吧,总会突然冒出些古怪的想法。
想起许进,张鹤本来就郁闷的心情突然变得更加不堪起来。说实话,许进对自己真的很好,但是两个人要长久在一起光有爱情是不够的。妈妈已经问过自己好多次了,结婚不结婚,准备住在哪,意思很明显,希望自己能转达给许进的意思就是让他买房子。可是,凭许进的收入,他又不愿意跟家里张嘴,唉!
其实昨天那个人也不错,高大英俊,年纪轻轻有车有房,最重要的是有前途,妈妈找这么个人来跟自己见面,看来也下了工夫,可是许进……
不知不觉中张鹤走到了小区的侧门,可是发现竟然已经上了锁,无奈之下只好又朝着小区的正门走去。一个人走在黑暗的路上,雨水落地的沙沙声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她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好像后边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自己。张鹤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可是又不敢回头不敢跑,好像只要回头就会见到一双可怕的眼睛,只要跑起来就会有东西开始追逐自己一样。正在她紧张、努力听着周围雨水落地的声音,希望从中分辨出哪些有不安全的因素时,“小姐!”一个空洞的声音吓得她浑身战栗,随着声响,从路边灯光间隔的黑影里站出一个人。
张鹤只觉得心都被人抽了一下,张着嘴,却因为过度恐惧而发不出声音。
“小姐,请问这是XX小区吗?五号楼怎么走?”黑影再次发问,声音依然空洞,但这次却让人感觉很是彬彬有礼。
这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因为灯光太暗,看不太清年纪,但是脸上很和善的微笑却在黑暗中显得很是醒目,大号的拉杆行李箱斜斜的悬在男人身边,仔细观察的话才能看见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从黑风衣的袖子里伸出来,正握在行李箱的拉杆上。
张鹤长出了一口气,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正在一个个地潜回身体里去,放松了一下,她又赶紧挤出一点笑容回答:“是的,就是这儿,五号楼是吧?跟我走吧!”
伴随着男子不住的道谢声,张鹤率先前行,虽然加了一点小心,她并没有告诉男子自己就住在五号楼。事实上张鹤并非不担心这个突然出现的奇怪的男人走在自己后边,只是不停地从身后传来的男人喋喋不休的感激和拉杆箱轱辘划过地面的咯哒咯哒声,却让她有了一点点的安全感——总不能让不认识路的走在前边,何况有谁会拿着这么个箱子跑出来干坏事?她想想也觉得自己神经太过紧张了。
张鹤正在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恐惧,不再害怕走入下一次的黑暗时,突然感觉到身后的拉杆箱拖地的声音戛然而止,刚想回头询问,就觉得脖子一紧,下意识地,她想挣扎,可是身后的人的手法让她浑身没一点力气,她甚至能感觉到湿热的气息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从身体的各个孔洞喷出来,她最后听到的声音是非常真挚的“谢谢”。
四 突发事件
2007年3月21日,星期三。
“张鹤是你女朋友?”
“是的!”许进有点怔忡,机械地回答着刑警的问题,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甚至有点恍惚,“自己怎么就突然回到家里接受询问了呢?”
事实上,今天上午许进正在参加新乐市分公司的例会,他郁闷地听着业务员们程序似的报告着那些与上周、上上周、上个月……完全一样,很容易解决却又似乎永远得不到解决的使业绩无法上升的各种狗屁问题,等待着他背都能背下来的地区经理的总结台词,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抓狂的冲动……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张鹤出事了,让他赶紧回家!
然后,然后……当时以为是交通事故,至于跟当地的负责人打了招呼还是没打,坐的哪次车,车上干了些什么,许进基本上都不记得了。
“昨天晚上从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你们都在打电话,当时她有没有什么反常?”
“噢……哦……没有啊,跟平常没什么不一样的。”干巴巴的询问针似的刺得许进一惊,他晃了晃头才又清醒过来,开始打量起面前的两个刑警:问话的那位稍微靠前,四十岁上下年纪,穿着蓝黄横条纹的圆领T恤衫——这是个不怕冷的人,许进有了第一印象。短头发,浓眉毛底下,是一双因松弛而形成的三角眼,下眼眶处有跟年纪不相符的大大的眼袋,尽管眯眼打量着许进,但仍能看出他那浑浊泛黄的眼白周围布满了血丝。在他右侧靠后一点,站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大概跟自己年纪差不多,在一件欧版的长袖衬衣外罩着一件休闲西装,也是短头发、浓眉毛,只是圆眼睛黑白分明,手里虽然拿着本、笔准备记录,眼睛却并不单看着本子,而是四处乱瞟,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在寻找线索。
“你们经常在路上打电话吗?”
“是的,一般她下班晚,我都去接她,如果不去就在路上打电话,聊到她到家。”
“我听你母亲说,你去了新乐市?你经常出差吗?”
“对,最近常去新乐市,那边有个新项目,我盯着,基本上每周都去,只有周末在幽云。”
“路上你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随便聊聊,她就说她特别累,我还告诉她今天我要开会,早上不跟她联系了,然后她说到家了我们就挂了。”
“她是怎么回的家?”
“打车!”许进突然感觉到一阵心烦,可是话一出口他立刻又对自己的语气感到后悔。他抬眼看了看老警察那双盯着他的黄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白沙,并起中指食指拍出几支往老警察面前一递。
老警察只是摆了摆手。
许进语气尽量平和的继续回答道:“过了晚上八点半她都是打车的,公司给报销。”说完又拿着烟盒朝那年轻的警察示意了一下,见他摇头,也就顺手收了回来,又犹豫了一下,自己点上了一支。
“那你们挂电话时她下车了吗?”
“下车了,她告诉我说马上要进楼了,所以就挂了。”许进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进一步解释道,“她家楼里信号不好。”
“你能确定?”
“当然能!”许进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可是她是在小区院外出事的!”问话的老警察紧紧地追问道。
“那我也不知道!”许进不满自己的回答被人怀疑,声音又稍微有些提高。
“你平时都是周一去新乐市,为什么这周晚了一天?”老警察的声音依然硬邦邦的,紧凑得不给人一点喘息的余地。
“我买错票了!”许进越发的不高兴起来。
“她……她和周围的人相处如何,有没有什么仇人?”老警察盯了他一会儿,却又像是突然放松了下来。
“没有……”许进还想解释没有的原因,但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明,于是也就算了。
“好吧,如果你想起什么就联系我们!”老警察公式似地说道,年轻的那个则收起了记录工具。
“嗯,我会的!……等等!”许进惯性似的答应后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要走,赶忙阻拦,“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清楚,等有了线索我们会通知你的!”
“那到底是什么时间的事?她跟我说她到家了!”许进再次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
“对,到小区了。”两位刑警说完自顾自地走了。
五 现场
“我觉得那个许进有问题,女朋友突然被杀,他并不显得悲伤,情绪反常!”两位警察出了许进家门,年轻刑警郭辉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发表自己的见解,见老警察不理他,他又继续追问道:“您说呢,李头?”
“有什么反常?说说看?”被称为李头的中年刑警叫李守中,已经干了半辈子的刑侦工作,处理命案的经验也有不少,只是这次——这次的案件却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同寻常,那是怎样令人惊愕的现场啊:
尸体被发现在死者所住小区的后身的一条堆放垃圾的死胡同里,尸体就躺在垃圾堆前。死者的嘴张得大大的,舌头伸出且变成黑紫色,面容扭曲,右眼圆睁,瞳孔放大,好像充满了惊愕,角膜已开始因失去水分而微微变浑。而与此相对,死者的左眼球则被整个剜了出去,因为血液已经凝结,形成了一个暗红的窟窿,黑洞似的悬在死者脸上。而且被剜掉的左眼周围的眼眶外还用粗粗的签字笔圈出了一个圆圈,墨迹被血液浸成了诡异的黑红色,再加上中间那个黑洞,猛然看去倒不像是没有眼珠,反倒像瞪着一只奇大的眼睛。她颈部有明显的紫色勒痕。尸体全身服装整齐完好,直直地躺在垃圾堆前边,两手斜张在身体两边,头朝东侧,一只大号行李箱的一角紧紧抵在死者的头顶处,整个现场就如同被人摆成了一个大大的指针,那只行李箱就好像指针的箭头,指着东方。现场检验时发现尸体已经开始出现大片的暗紫色尸斑,但是通过按压尸斑可消失。上下颚、肩、肘和下肢部位已经开始产生尸僵。在死者的挎包里发现了死者的手机、证件、一些化妆品及钱包,钱包中装着一些现金和许多银行卡、购物卡。同时,跟面部的诡异比起来,死者的衣物整齐得让人难以置信,除了因为下雨造成的潮湿以外,那些衣服简直可以媲美遗体告别仪式中灵床上尸体外的包裹,一样的整齐,一样的一丝不苟。
他们就是依照证件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并且通过死者的手机查到了最后一个长达半个小时的通话记录,正是指向死者的男友许进。
发现尸体报案的人是老早起来准备翻垃圾堆拣破烂的老头,他完全被吓坏了,除了反复强调自己什么也没动过,什么也不知道外,任何线索都问不出来。所以从早晨接到报案,李守中一直在思索,除了尸体诡异的眼睛外,他还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可又判断不出来,但直觉又一再地告诉他,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所以他一直在默默地思考,直到被小郭的询问打断了思路。
“突然知道女友被杀,应该悲伤,但是他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您没发现,咱们开始问他问题的时候他总像是反应不过来似的。再说,哪那么巧,恰恰他就买错了票,恰恰他女朋友就死了。”郭辉略有些得意地说着。
“我并不这么觉得,正像你所说,他是突然知道,所以因惊愕而影响判断的可能也是有的,何况你没发现他谈话中间有好几次情绪波动?每个人感情宣泄的途径不一样!”看了看郭辉被打击的表情,李守中又补充道:“当然还是要查。你去找死者的父母、同事了解一下他们的感情如何。至于晚去新乐市的事,你再去查查那个叫许进的案发时是否的确不在幽云。其余的,等回去看到勘察结果和验尸报告再说吧。”
许进并不知道两位刑警出门后竟然有了关于他的讨论,他还没完全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向谁说些什么好。母亲也有点无措,只是喃喃地在旁边安慰他,但到底说了些什么他根本就没听见。
“Who gave them the right
Waltzing back into
(Your life, Your life)
Now I feel fear
I wish that they'd never come (Here, here, here)
What they gonna do,what they gonna do
What they gonna say,what they gonna say
Taking you away from
(My life, my life)
Taking you away
(My life, my life)……1”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惊得他浑身颤栗。他拿起手机扫了一眼电话号码,是王雷,只是他现在突然跟谁都不想说话了,于是又放下手机,任由《倒退华尔兹》的音乐放肆地响着。但是王雷好像并不想放过他,电话依旧响个不停,他抓起手机恨不得狠狠地摔出去,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毕竟王雷曾是他的中学同学、最好的朋友,也是现实中他唯一的朋友。
“喂,什么事?”许进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
“没事,你在新乐呢?”王雷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地问。
“嗯,怎么了?”
“没什么,他们说周末要聚聚,你有空吗?”
“没空,我有事。”无论怎么控制,许进的声音还是显得有些不耐烦。
“嗯,那好吧,算了,电话联系啊。Bye。”王雷自顾自地挂断了电话。许进则狠狠地摁了一下挂机按钮,想了想,又给公司打了个电话说要请三天假,他实在不想解释发生了什么,只是说自己病了,然后跟妈妈说了声很累,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六 疑点初现
“李头,您让我查的我都查清楚了。”郭辉闯进门来,先冲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杯水,喘息了几声才又迫不及待地继续说:“许进和死者张鹤感情很好,而且许进好像还曾经追求了张鹤很长时间,但他们刚刚才正式确立关系,而且听说两个人已经开始准备订婚了。还有那个许进确实是本打算周一就走的,也的确买错了票,他们公司的同事都知道,听说他们的头还很不满意,为此狠批了他一顿呢!对了,许进也的确是案发前一天,也就是3月20号星期二早晨就动身去了新乐市,而且当晚十点多他还在新乐和同事一起吃饭,有人证明,所以他应该不可能在十二点多赶回幽云杀人,他没有作案时间。”
“嗯。”李守中夹着一支中南海,一边仔细翻阅着手里的现场勘察和验尸结果的报告一边随便点头,不置可否地答应着:“你也看看,看看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说着将手中的两份材料递给了郭辉。
郭辉赶忙接过来,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喘息,开始埋头翻看,刚看了几行又突然抬起头来喊:“确认是窒息而死?……哦?箱子里有跟死者衣物相同质地结构的纤维?是装过来的?”
“先看完再说!”李守中似乎不满他的一惊一乍,瞪了他一眼。
“是!是!”郭辉赶紧住嘴,继续看了起来,直到看完了才一边翻弄着材料一边埋怨似的说,“没看出什么奇怪的呀,头朝东,脚朝西,顺着胡同的方向躺在胡同南墙下的垃圾堆边上。嗯?死亡时间是发现尸体前五六小时,也就是3月20晚十一点半至次日凌晨一点半之间,这跟许进所说的电话时间,还有死者的通话记录显示时间相符。按照记录和许进的说法,他们电话到晚上十二点左右,这没问题。确定死者是从背后被勒住颈部窒息死亡,根据痕迹判断凶器应该是尼龙绳之类的东西。那只箱子也很普通,在所有的商场超市都能买到,而且没有指纹……嗯……尸体身上和现场周围的血迹经验证全部是属于死者的,这也没问题。唯一的特点是死者颈部的勒痕左侧比右侧更深,这说明凶手很可能是个左撇子!眼睛是被锋利的物体在死后剜出去的,手法很熟练——难道是医生?死者随身携带的钱包、现金、银行卡、手机凶手都没拿走。嗯,那应该就不是抢劫杀人,难道是劫色的?要不就是情杀或者仇杀了?”郭辉说完抬头看了看李守中,似乎在等待着他赞同自己的判断。
李守中皱着眉头听他喋喋不休的分析,显得有点烦乱,转而用急促的声音表达自己的不满:“仔细看看再说,报告上明确写着死者没有受到过任何性侵犯的迹象!”
“那也许凶手是调戏或者强奸未遂杀人呢?”郭辉并不服气。
李守中摇了摇头,沉着的说道:“不对!如果是劫色调戏,死者应该与凶手有过正面的交流,凶手调戏不成动手杀人,那么死者应该是从正面被人杀死。可事实显然不是这样,凶手是一开始就直接要置被害人于死地,直接从后边杀了她!强奸更不可能,强奸虽然有可能从后边突然发动袭击,但是开始他一定并不想杀死死者,那么死者就会挣扎叫喊,即便没人听到,死者身上也应该有与人扭打拉扯的痕迹。但现在,除了被剜掉的眼睛和颈部的致命伤外,没有其他伤痕,这说明凶手并没有在杀人前与死者有过任何形式的身体对抗,怎么可能是强奸未遂?”
“那也许凶手劫色,本来是想威胁死者就范,但是被死者拒绝逃脱后突然从后边下手呢?”郭辉还是想为自己的判断找出合理的解释。
“也不太可能,如果死者曾受到过凶手的威胁,她一定会逃跑,凶手则会阻止她逃跑,那么仍然会有一定程度的拉扯或扭打,但是现在,死者显然是突然遭到攻击,而且用绳子准确地套住一个正在慌忙逃跑的人的脖子,这在黑夜里很难做到,所以凶手应该是在死者完全不知情、正常走路的情况下直接杀人!”李守中继续解释道。
郭辉终于被说服了,放弃了自己的假设继续翻阅报告:“死者的左眼球死亡后才被挖出来的,对!就是这个,关键就是凶手为什么要剜掉受害人的眼睛?还有眼眶外画的那个圆圈是什么意思?”说到这,郭辉停了一下,又接着说:“我记得什么书上说有些人相信死者最后看到的东西会留在死者的眼睛里,难道凶手是相信这个才剜掉了她的眼……”话还没说完,郭辉就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推断:“不对,不对,如果是为这个,他应该把两只眼睛都剜掉才对,这也解释不了那个眼眶外的圆圈。李头,您到底有什么发现啊?”
“我又去了案发现场。”李守中说着又塞给郭辉一张纸,“这是抛尸现场和死者居住小区周边的草图。你看,这是死者家所在的小区,她家的楼在小区东边,紧靠着小区的东侧门,但是每天晚上十二点,物业的保安就会锁上那个门,联系到你刚才说的许进并没有作案时间,所以我想他应该没有理由对我们撒谎。那么我推断死者应该是本想通过这个侧门回家,于是在这里下了车,还告诉许进马上要进楼了,并挂断了电话,但是她走到门口却发现这个门已经关上了,于是她就顺着小区东侧墙外的路往正门——也就是小区的北门走,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死者挂断电话没能马上进入小区。就在这时凶手跟上来从死者背后勒死了她,然后又把她的尸体装在箱子里,弄到小区南边的那个死胡同里剜掉了死者的眼睛,因为那胡同里晚上几乎没什么人走动。”
“对!对!在那里操作的确更安全,在侧路上直接处理还是有些危险的。李头,还是您行!”郭辉听得入了神。
李守中却摆摆手拦住了郭辉,继续说:“这只是个推断,也许死者有什么事瞒着许进呢?而且这里边仍有三点不寻常,第一当然就是你说的杀人动机,凶手显然不是为了抢劫而杀人,因为死者的财物凶手都没动,何况如果是抢劫杀人,凶手应该是杀人之后马上逃离现场,没必要搬运尸体,剜掉她的眼睛,在剜眼睛前还做上那么个记号!而且刚才咱们也排除了强奸杀人的可能,凶手显然是有预谋的,对小区周围的环境相当熟悉,还事先准备好了杀人的绳索、剜眼睛的工具,甚至行李箱和那支签字笔。那么凶手杀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什么?”郭辉兴奋地追问到。
“第二,你注意到没有,如果我前边的推断是正确的,也就是死者正在往小区的北门走,那么死者被杀的地点应该是在小区东侧的墙外,是凶手把尸体装在箱子里弄到抛尸位置的,如果是你从行李箱里把尸体拖出来,你怎么拖?”李守中说了一半突然提问。
“开盖子,抱出来就行了啊?”郭辉想也不想就回答。
“对!”李守中站起身来,指着办公桌说,“假设这就是那个行李箱,我是凶手,正要取出尸体。”边说边朝着桌子蹲下去,比划着拉开箱子拉链的样子,继续说:“那只行李箱很普通,也是双拉链的,那么如果我想不走动就把两个拉锁环都拉到底,嗯……或者盖盖子的时候能把两个拉链环拉在一起,那么我必须在箱子的侧面。我这样拉开箱子,往外拖尸体,这样的话被拖出的尸体应该出现在箱子开口的那一侧,也就是侧面。而且如果我用正常的方式拖出尸体,一定是这样用双手从死者的腋下伸过去,然后从头开始挪出来,那么尸体跟箱子应该有一个角度,腿部应该比头部离箱子更近一些!”说完,他盯住郭辉又补充到:“凶手是拉着箱子走到抛尸位置,那么凶手应该是从东往西走。而且因为南侧是垃圾堆,所以凶手一定会在箱子的北侧开箱,那么尸体躺倒的方向大概应该是头朝东北或者西北,而箱子则应该是东西向摆在尸体的南侧,而且尸体和箱子应该有一个角度,脚一定离箱子更近!总之,无论如何尸体的头也不应该朝正东方,何况现在的箱子在尸体的头上,也就是东方!这个位置一定是事后摆出来的!”
“也许凶手是为了隐蔽或者挖眼睛时操作方便?”郭辉提出了自己的假设。
“不可能,有个箱子在脑袋边上,尸体又是躺倒的,凶手不可能是坐在箱子上,那样死者的面部太低了,操作起来反倒不方便。而如果不是为了坐着,死者头部周围什么都没有才更适合操作!何况如果他要剜掉死者的眼睛,显然把尸体靠在垃圾堆上让她坐起来操作比让尸体平躺着更顺手!”
“……那还有吗?”郭辉想了想,感觉的确是这样,也就只好无奈地同意了李守中的判断。
“还有第三,最后也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你发现没有,凶手有时间细致地剜掉死者的眼睛,但却把箱子丢在抛尸现场,这说明他知道咱们在这些东西上根本不可能找到线索!”李守中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凶手在现场没做过任何他认为不必要的多余的事情,现场周围不但没留下那‘手术’的工具,甚至也没找到那只被剜出的眼睛!”
“您是说……凶手可能把那只眼睛带走了?”郭辉突然觉得有点不自然,打了个冷战,不敢相信地问。
李守中摇摇头说:“还不清楚,但是这个案子很奇怪,恐怕没那么简单,你还要联系许进,还有他和死者的朋友、同事,看看从他们那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最关键的是到底有没有人跟张鹤有仇!”
七 烦躁的生活
2007年3月23日,星期五,离许进得知张鹤出事从新乐市赶回幽云市接受询问已经过了两天。
“见鬼!”刚下公车的许进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八点四十,已经迟到十分钟了!”他赶紧加快了脚步。可是一想到到了公司不但要去销假,还要面对同事们的“关心”,又不由得减慢了行进速度,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公司走去。
从车站到公司要过马路,站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许进抬头看了看自己公司所在的写字楼。那是一座30多层的三角型建筑,在这里上班这么久,许进感觉自己好像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自己办公的地方:玻璃幕墙在阴沉的天空下泛着阵阵灰绿色的光,斜斜地插在那儿,就像是一颗无比巨大的毒牙,又像是西方玄幻故事中的邪恶法师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随时会扑倒过来一般压抑;数不清的隔断把整个楼体切割成细碎的小块,一行一列整齐地排在那儿。可能是因为阴天的缘故,很多办公室都亮着灯,里边影影绰绰,跟外在的有序比起来显得更加杂乱。许进突然有一种就要进入鸟笼子的感觉,区别只是鸟待在笼子里就有饭吃,人待在笼子里却需要折腾才有饭吃。
许进赶紧摇摇头驱散自己这种怪异的想法,把目光收回来看自己面前的马路,还是红灯,只是行人们好像都是色盲,并不在乎那指示灯警醒的颜色,一拨又一拨悍不畏死地冲向那一片喧嚣着刺耳笛声的车流。
许进觉得一阵眩晕,闭上眼睛想把这一切隔绝在外,但是跑步声、喇叭声、汽车排气管发出的“突突”声、间或跳出的咒骂声,却伴随着闭眼前的那些场景不断地直冲入大脑。
再睁开眼,人行绿灯已经开始闪烁,许进赶紧逃也似地跑过马路,冲进写字楼。
因为迟到,所以电梯间里并不拥挤,十几个人或站或靠的分别盯着三部电梯上的楼层显示器,只有一个小姑娘在跺着脚不停地摁电梯开关——肯定也是迟到了。
进入公司,本来都在忙碌的同事们看到他进来,都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开始工作。绿色的隔断让本就不大的公共办公区显得更加拥挤狭小,许进并没注意到同事们看着他的古怪而又略带点兴奋的眼神,只是自顾自地走到自己的卡位,放下东西瘫坐在椅子里,四周的隔断一下子遮住许进的视线,1.5平米见方的空间竟然给了他一些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只是许进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难得的安全感就被桌上电话的铃声打扰了。
“许进,来我办公室一下。”
“哎,马上过去。”是老板。许进放下电话赶紧来到老板的办公室。
“张总,您找我?”
“坐下说,嗯,好些了吗?”张总经理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用手点着班台前的椅子问许进。
“没事,就是有点发烧,已经好了。”许进一边坐下一边拘谨地回答。
张总经理询问似的盯了许进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没事了就好,注意身体。去忙吧,把新乐市那边的情况写个材料,下午交给我。哦,还有,下周公司要开三天会,你先别去新乐了,在幽云把该安排的事安排安排,新乐那边……过一段再说。”
“是。”许进答应着离开了张总的办公室,茫然地回到公共办公区,看着同事们,突然感觉出有点不对劲——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就连最爱分心的几个家伙竟然都在盯着电脑屏幕不停地敲敲打打,却没有一个人抬头看他。
许进满心疑惑地回到自己的卡位,却根本静不下心来工作。这三天来他一边要去张鹤的家安慰张鹤的父母,另一边在自己家又要不断接受自己父母的安慰,根本没时间想想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直到现在,他甚至都不敢相信张鹤真的死了,不知不觉,许进就陷入了回忆。
张鹤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而且聪明善良,除了有些大小姐脾气以外,几乎没什么明显的缺点。从小到大,追求过她的人很多,很多人甚至就连许进、张鹤双方的父母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跟许进这样一个没钱没权虽然长得还算顺眼却也没有多帅的家伙在一起。只有许进自己知道,为了追求张鹤,他经历了怎样痛苦漫长的时间。事实上,在张鹤刚刚答应做许进女朋友的时候,她还没有和前男友分手,许进自己还在张鹤家楼下碰到过那个男孩,这也算是横刀夺爱吧,许进想着。
……等等,楼下……她的前男友……
许进赶紧站起来,用尽量平稳但快速的步伐装着很自然的样子走出办公室,又赶紧加速冲进厕所,把自己锁进一个格间里拨通了郭辉留给他的电话。
八 各有盘算
“喂?”
“郭警官吗?我是许进,我想起来一件事可能对你们有用……”
“稍等,我拿笔,你说。”许进刚说了一半就被郭辉打断了。
“嗯……是这样,其实在张鹤和我在一起之前,她有一个男朋友。”许进借机会理了理思路继续说。
“哦?”
许进听出了郭辉的疑问,又赶紧补充道:“不是,是在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没和那个人分手!而且那个人也知道她家的地址。”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见面谈!”许进的解释引起了郭辉的兴趣。
“嗯……我在上班,得下班才可以,下午五点半……”
“那好,你在什么地方?到时候我过去。”许进稍一犹豫就又被郭辉打断了。
许进又想了想才回答:“别了,你把你的办公地址发到我手机上,就是这个号,我下班去找你。”
挂断了郭辉的电话,许进紧接着拨通了一个学法律朋友的号码,咨询了一下凶杀案侦破过程中被害人的亲友是否可以要求看尸体,在得到需要看情况而且可能要走法律程序的回答后,许进又感到有些郁闷。
回到办公室,他更加没心情工作,一整天都在胡思乱想,直到下午四点多才草草写了几页新乐市的工作情况汇报交差了事。
不论如何着急,幽云市无休无止的塞车都绝不会理会你的心情,许进在将近八点总算赶到郭辉所在的市局。
再次见到许进,郭辉显得随和了很多,他解释着:“接待室已经锁了,咱们去李头办公室谈吧。”说着把许进引进了一个房间,招呼他坐下:“李头马上就到,咱们稍微等一会儿。”
这时,李守中从外边走进来,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许进面前,又突然笑起来:“许先生,这么晚,麻烦你跑这么老远,听郭辉说你要告诉我们一些事?”
许进从微凉的天气里突然进到空气浑浊的办公室感到有点不自在,刚刚坐下看到李警官进来又赶紧站起来打招呼,看到他走到自己面前,赶紧伸出自己的右手跟对方握了握,感觉到对方的手劲很大,捏得自己甚至有点不舒服。好不容易抽回手,他嘴里应付着:“哪里,哪里,是我耽误你们下班了,这么晚让你们等着。”他刚要接口说自己想到的事情,李守中却又回头对郭辉吩咐道:“怎么也不给许先生倒杯水?”又回过头来朝着许进说:“热的?”
许进顺口回答:“热的,谢谢。”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回答不合适,赶紧找补:“您别麻烦了……”
“说说吧。”李守中打破了平静。
许进稍微有点尴尬,皱了下眉头尽量理顺思路说:“是这样的,其实……我和张鹤已经认识十年了,但是去年年初才在一起,在我之前她还有一个男朋友……哦,是在跟我在一起之后他们才分的手。”
“你怎么知道他们的事?”
“嗯,我见过一次,那是我们俩刚刚在一起。去年……嗯……去年2月14号情人节那天,我们俩开始都挺高兴的,我订了花去公司接她,然后……嗯……我们俩去了……一起在外边吃饭逛街,一直到很晚,大概晚上十点多吧,我才送她回家。可当时我就发现在她家楼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男的,一直使劲地看我们。您知道,那时候天气还挺冷的,我能看出来那人……嗯……应该已经在那儿坐了好长时间了,冻得直抽鼻子。我看他朝我们走过来,还有点奇怪呢。张鹤因为抱着花所以……开始没看见那人,直到他走到我们面前张鹤才看见,她当时脸色就变得很不好看。那人也没说话,我和张鹤直接进了楼。后来我问张鹤那是什么人,她说是她以前的男朋友,可能是怕我生气,还跟我解释了好多,什么没想好怎么跟那人说呀什么的……哦……对了,就是因为张鹤和我在一起了,有一段日子没见那个男的,所以他才找过来的。说实话,当时我也的确有一点不高兴,但是看张鹤那个反应,我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告诉她,过一段就好了,这种事儿人间消失最好,不一定非得说那么清楚。后来……嗯……大概过了一个月吧,张鹤告诉我已经跟那人说清楚了,我也的确没再见过那个人,所以过了一段时间也就把那事儿忘了,那天你们说仇人,还认识张鹤家我才偶然又想到的。”许进说完整个事情的经过,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李守中,等待他继续问问题。
“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或者在什么单位吗?”李守中点了一下头继续提问。
“这个我真不知道,好像我听张鹤说过一句……是她的同学。”
李守中眯着眼听许进说完,马上又问道:“那你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许进抬头看着天花板背诵似的回答:“时间太久了,而且当时天黑,只记得那人很瘦,大概有一米七五到一米八左右的个头,戴眼镜,穿着运动服,背着一个NIKE的单肩背包。”
李守中好像突然来了兴趣,眼睛眯得更细了,许进以为他会继续提问,谁知道他竟然突然站起来说了一声“郭辉,查查你的记录,别记错了”,又转过脸来对许进说“对不起,方便一下。”就走出了办公室。
这一下不但许进,就连郭辉都有些愕然,但是短暂的反应之后,郭辉还是依照李守中的吩咐开始检查前边的记录。而许进则变得无所事事,拿起杯子想继续喝水时却发现已经见底了,只好无聊地四处打量:
面前是一张不大的办公桌,没有电脑,几个书架上的文件、书籍摆得整整齐齐;笔筒里的笔一支一支都笔尖朝上。可是桌子右角的烟灰缸却跟许进自己房间里的那只一样脏,厚厚的一层烟灰渍在底部,凭经验许进就知道这一定是总用水浇灭烟头造成的——看来他吸烟很凶;烟灰缸旁边摆着一只已经没水的大个塑料水杯,一寸多厚的茶叶潮乎乎地沉在杯底,整个杯子本来应该是透明的,现在却已经变成黄褐色,明显已经用了很久了;最显眼的是桌子正中间整整齐齐的一叠文件上压着一只又脏又旧但是制作精巧的古琴形黄铜镇纸,虽然因为年代久远颜色已经变暗,但是仍然能看出做工的精巧细致,这让许进很感兴趣,只是那毕竟是别人的东西,不太好拿起来看。
“这是一个工作认真但是在生活上大大咧咧的人,而且有点古板。”这是许进对李守中的判断。
“不好意思啊许先生,你知道那人是张鹤什么时候的同学吗?”正想着,李守中回来了。
许进被问得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那我不清楚,我不怎么问她以前的事,她是那种特别守规矩的女孩,该上学上学,该上班上班,没什么不放心就不用问。但是她小学是在法华寺上的,中学是东城职教,后来学的自考。啊,对了,还有一点,在出事之前一天,也就是我本该去新乐市的那天……”
“星期一?”
“对,星期一,那天我没去新乐市,本来晚上想去接她的,但是……她不让我去,说要加班,但是您知道,她一般工作的时候都会挂在网上,那天她却不在,我不放心,还给她打了个电话,她也没接,过了挺长时间,她到家了才给我回电话,说是被经理叫去谈话,没带手机……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一般这种情况她都会事后马上给我回电话,至少是在回家的路上!本来我觉得这没什么,可是……第二天她就出事了,所以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有些怪!”
李守中听完笑着说:“那好,多谢你给我们提供的情况,挺晚的了,我让郭辉送你回去?”
许进赶忙推辞:“不用……”又想起来自己非要到这来谈的目的赶紧话题一转问道:“李警官,您看……嗯……我想看看张鹤。”
郭辉听到李守中的话已经起身,一边收拾记录一边随口回答许进:“不行……”
“我知道,但是这需要走法律程序啊……”李守中提高声音打断了郭辉。
许进听了虽然郁闷但是也没办法,只得再次重申真的不用送就告辞了。
九 凶手的特点
“李头,刚才您……”许进刚走,郭辉就用尽量不表现出不满的声音开始询问。
李守中看了他一眼,不但没回答问题还反问道:“你注意听他回答问题了吗?”
郭辉被问得一愣,想了想才回答:“我觉得没什么啊,他的回答逻辑很清晰,听起来也很合理。”
“就是太清楚了!往往都是我还没问,他就已经说了。”
“您是说这个许进有问题?”郭辉已经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兴奋起来。
“呵,我没这么说,只是,这个许进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再说你不是说凶手是个左撇子吗?刚才他跟我握手,拿杯子喝水用的可都是右手!”
“那您认为是不是他?”
李守中笑着摇了摇头:“先不说他,对于这个案件中的凶手,你感觉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嗯……除了左撇子以外?”
“凶手?”郭辉又是一愣,一边努力回忆着现场和报告上的各种细节,一边开始慢慢地分析:“首先,他一定对案发现场的环境很熟悉,不是居住在附近就是经常去,至少事先查看过当地的地形。”郭辉说到这儿,看了看李守中,像是等待着他的判断。
“嗯。”李守中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像准备发表任何意见的样子,倒是起身去续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毫无颜色的茶才说:“接着说。”
“第二,凶手一定是张鹤认识的人,他甚至知道张鹤每天从侧门回家,所以才能在那儿等她。”郭辉说着又拿起了勘察和尸检的两份材料翻弄着说,“第三,凶手应该是有一定体力的人,他能在张鹤没来得及作什么反抗之前就瞬间用绳子将其勒死,所以凶手有很大可能应该是青壮年的男性;第四……哦……这其实应该也算第二条,依照您的分析,凶手不为财不为色,明显是以杀人为目的,所以他应该跟张鹤有仇或者是想杀人灭口。但是咱们调查了,死者是个很规矩的普通白领,社会关系也并不复杂,应该不会卷入到什么需要灭口的事件中去,所以我想就应该是张鹤的仇人。”
“如果真的是针对张鹤的话……”李守中皱着眉头小声的自言自语。
“您说什么?”
“嗯?嗯!没什么,说得有道理。”李守中抬头对郭辉说,“但是这些都太明显了,我的意思……凶手的性格和做事方式,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疯子!就这感觉!”郭辉又想起了那只黑洞似的眼睛,打了个冷战。
李守中看到他的样子,又是一笑:“不要用感情影响判断。”
“是,那您有什么想法?”郭辉有点不好意思。
“首先,凶手作案前一定经过了周密的计划,甚至很可能还进行过模拟,不然他不可能做得那么有条理,没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是啊。”郭辉感觉这跟自己说的是一回事。
“虽说大多数预谋杀人,凶手事先都会做准备,但是这个凶手显然考虑得更周密,也准备得更充分,记得吗?没指纹的箱子、刀具、签字笔、抛尸场所,包括那只咱们还不明白什么意思的眼睛,这说明这个凶手是个很善于做计划的人——至少是对他关注的事情,嗯……他很认真!”李守中进一步解释自己的意思。
“对。”郭辉仍然没觉得这有什么用。
“第二,事实上无论事先计划得多么周密,在心里实施过多少次模拟犯罪,绝大多数人第一次真正杀人都会因为紧张犯错误,但是这个凶手却没有,他在整个作案过程中都显得很从容不迫,甚至是做得一丝不苟,他还帮死者整理了衣服……”李守中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起来:“这才是我最担心的……这点你要去查,尤其是最近发生的那些还没侦破的恶性杀人案件,把这些材料给我!嗯……如果没有,那不明死因的也要,全市给我查!”
“是!李头。”郭辉答应后想了想才又问道,“您刚才说那许进挺有意思?”
李守中听了又是一笑,回答道:“早上听你说他不让你去找他,非要自己过来我就觉得奇怪,开始以为他是不愿意让同事知道张鹤的事,毕竟咱们去调查也没跟他的同事说具体情况。但是后来我想那也不对,不能去他公司,至少可以约咱们去家里或者随便什么他顺路的地方见面,但是他却要跑这么远,从城里到咱们这儿——又堵车,他到底要干吗?”
李守中停顿一下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最后走的时候他才透露出来,他是想看看死者的尸体。”
“这不是很正常吗?他是死者的男朋友啊,有这样的要求很正常。”郭辉又想起来刚才的事,到现在他还不明白李守中为什么不让他说话。
“这是没什么不正常,但是刚才我问你觉得郭辉的回答怎么样时,你发现没有,凡是跟他提供的线索——也就是张鹤以前那个男朋友有关的事,他都回答得很全面也比较有条理,但是别的事,他总像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郭辉回忆了一下刚才许进的表现说:“是有那么一点,这也没什么啊,他本来就是要来说这事的,事先回忆一下也是应该的。”
“不是回忆,是模拟!”李守中笑着说,“我能感觉到,他在来之前把关于那个人咱们会问什么、他要怎么回答、先说什么后说什么都模拟过。尤其是他的工作基本上是外勤居多,常在外边跑的人怎么可能应变能力那么差,这正说明他太关注于那些他模拟过的话题,一旦遇到他没考虑到的反倒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李守中看了看郭辉将信将疑的表情继续说:“所以我才要去厕所,还让你看材料别跟他说话,就为打断一下他的节奏,以确认我想的对不对。我在进来之前观察了他一下,他好像对我的办公桌很有兴趣,一直盯着我的桌子看,但是当我回来不给他拉回思路的时间就继续提问时,他还是回答得很快很有条理。这明显跟他对其他问题的反应速度不一样,所以我想,我的判断是对的,他模拟过这次谈话。”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看,他跟死者认识而且很熟悉,对案发现场的周边环境也很熟悉,青壮年男性,甚至也同样在做事前习惯计划和模拟,而且习惯于观察周围的环境与细节,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李守中一个一个地扳着自己的手指头,直数到第四条才抬起头笑着问郭辉。
“那您还说他没问题?”郭辉听到这儿,再联系到刚才李守中对凶手性格和做事习惯的分析,急忙追问。
“我没说他没问题,而且咱们不是拜托新乐市那边的同行查了他当时的确是在新乐市吗?”李守中好像又忘记了他刚才对于许进并不是左撇子的判断,在笑着回答郭辉的问题时并没有再次提起这个理由。
“那也许新乐市那边的人帮他做伪证呢?毕竟咱们没有自己过去。”郭辉反驳之后就觉得不对,又赶紧解释道,“我是说许进的同事帮他……”
“也可以再查查,但是可能性不大,他的同事凭什么帮他瞒着?何况要是你杀人,会不会事先让外人帮你圆谎?”李守中摇着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郭辉:“哦,对了,刚才如果我不打断你,许进那个要求你准备怎么回答?”
“不行,我们有纪律,不许看。”郭辉回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守中是指许进关于要见张鹤尸体的要求。
“所以我才打断你!你想想,他把整个询问过程都模拟过了,他自己来这儿的根本目的他会不做准备?你要是那么答了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以后遇事多动动脑子!行了,也不早了,回去吧!明天去了解了解许进说的那个人。啊,对了,还有,要去确认一下案发前一天张鹤到底是不是在加班!”
十 甜蜜的痛苦
从公安局回到家,许进连晚饭都没吃就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早早地躺下,但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他点起一支烟靠在床上,不自觉地回忆着和张鹤的过去:
第一次见到张鹤还是高一的时候,自己去参加一个同学的生日PARTY,大家打打闹闹地喝酒切蛋糕。在折腾到一半的时候,进来一个腼腆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齐耳短发自然地垂着,一张完美的鹅蛋脸上有双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她的眉毛稍微有些浓,但是那两道显眼的弧线却更衬托出她双眼的明亮,就是那双眉毛,让自己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非常喜欢那首《生命中的精灵》。
她就站在门口,不好意思地笑着为迟到道歉。
因为不熟,当时二人并没怎么说话,但是自己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白色飘飘的连衣裙、大大的眼睛、银铃般的笑声。
后来经过打听才知道,她是那个同学的初中同学,其实学习不错,但是因为中考志愿没报好,没能上高中,而是去念了职高,而且当时她住得离自己还很近。
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再没见过她吧,再次见面已经到了冬天。
那天早上,自己骑车上学,当时天还黑着,下着大雪,路过离家不远的一个公车站的时候,看到一个小姑娘穿着一件厚厚的淡黄色羽绒服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车站,可能是因为穿得太过臃肿,远远看去就像一颗特大号的泡芙,圣诞礼物似的伴着纷纷雪花嵌在黑暗里。自己喜欢香蕉的习惯就是这么来的——不是喜欢吃,而是喜欢看,只因为香蕉那淡淡的黄色。
好像当时是因为觉得好玩,想凑过去看看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一眼,只一眼自己就认出来这正是那个生日PARTY上腼腆漂亮的小姑娘。
“挺冷的,我带你上学去吧,顺路!”当时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搭讪的勇气,只是这样一句话脱口而出。如果能预知以后的事情,自己当初还会不会去说那句话呢?
“会的,如果可以再选一次,我还会!”许进攥起拳头,用指甲用力地抠着自己的手心自言自语。
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同意了,往后的几个月是自己每天最积极上学的日子,每天早上掐算着时间出门,偶尔起晚了,也仍然能在车站看到张鹤孤独的身影。当时自己也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也许她也在等,但是自己却不敢想,也不敢信。
就这样,每天一起上学,自己生平第一次觉得冒着风雪骑车也是那么幸福,第一次恨学校为什么离家那么近。当时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基本上不记得了,但是好像的确有说不完的话,唯一能确定的是当时的自己真的很开心,而她,好像也很开心。
清楚地记得那是1997年2月14日,星期日,天气晴朗,她和自己第一次一起出去看电影,其实那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约会,自己只是想找个借口和她在一起,直到当天出门,看到满街的学生都在兜售鲜花,自己才想起那天是情人节。
记得有个初中生样子的小孩举着一大捧鲜花来到自己面前推销时,自己买了一枝,并对张鹤开着玩笑说:“拿着一枝以后别人就不会来卖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笑笑,自然地举在手里,至于她当时怎么想,甚至她在那天之前是否在意过电影的日期,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
就在那天,自己问她:“长大了嫁给我吧?”
她没有回答,只是反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从此以后,早上的她不再那个车站出现了。
后来自己考上了大学,要离开幽云市,临走的时候她解释过:“当时还小,父母不让我交朋友。你过去了自己注意安全,好好学习,我会给你写信。”
就这样,自己去了沈阳。
刚开始的第一个学期,自己每周都会给张鹤写一封信,可是张鹤失言了,她从未回过任何一封。原因嘛,她从未说过,自己竟然也从未问过。
记得谁说过,没交过女朋友,大学生活就不完整,如果这样算,那自己的大学生活无疑是不完整的。
每当有女同学接近自己的生活时,自己眼前总是会浮现出张鹤的影子,于是逃避,于是拒绝,于是自己好像伤害了很多人。
后来自己不再写信,而是打电话,每周一次,计算着她在家的时间。因为学校的电话是200内线,很忙碌,所以自己经常要坐在电话机前不停地拨一个小时才能拨通,到现在自己都能清楚地记得当时举着话筒等待对方接听时的那种心跳的感觉,甚至当听到对方拿起话筒时自己会眼前发黑。自己的第一部手机就是为这买的,当然,用手机打长途很贵,但是当时自己并不在乎,毕竟不用再忍受漫长的电话等待时间就能听到张鹤的声音,吃不上饭算什么?那是一部摩托罗拉的心语2688,说实话,自己并不喜欢那女里女气的样式,甚至有时候觉得它像一只鞋垫,只是心语这个名字很吸引自己,而且那款手机是淡黄色的。
开始几次,张鹤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也很高兴,自己经常和她煲电话粥,丝毫不顾忌寝室兄弟们等电话用的焦急和善意嘲讽,感觉是那么幸福。这每周的一次电话对自己来说就好像是充电,每充一次就能再坚持七天。
渐渐地,张鹤变了,她不再和自己有说有笑。往往自己精打细算地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费尽力气拨通电话,听筒里只传来冷冰冰的一句话:“我在看电视呢,先挂了啊。”
许进郁闷地摇摇头,看看手中燃了一半的香烟,也就是那时候自己学会了抽烟。
再往后自己仍然坚持每周打一次电话,仍然努力地计算时间,只是不再是计算她在家的时间,而是计算她不在的时间。明知道她不在家,自己还是要打,哪怕听着话筒里的忙音,心里也会感觉踏实一些。
就这样熬到了大二,自己开始喝酒,开始的时候是和寝室的兄弟们,再往后是每到晚饭时间就一个人在校园里晃,碰到熟人就叫上一起出去喝,甚至有时候喝完一拨再去找别人喝下一拨。
记得有一次,自己又像往常一样在学校里到处晃荡,见到了一个幽云市老乡提着一盒盒饭,就赶紧走过去叫他一起去喝酒。他笑着举起手中的盒饭,而自己则一把抢过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拉着他去了酒馆。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大四。四年时间,自己花了不知道多少钱,很多朋友都劝过自己,可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并不是喜欢喝酒,只是不能忍受寂寞。
当时自己白天怕天黑,怕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她;夜里怕天亮,怕天亮了就没时间静静地想她。
在大三的时候听说她交了男朋友,当时自己冲到超市,一口气买了十升桶装葡萄酒,两条烟,往后的一个星期都没吃过任何东西,除了上厕所也没有出寝室一步,整天醉熏熏地哭,谁劝也不听,要不是最后没酒了,恐怕自己会醉死在宿舍。
但是这些都无所谓,自己甚至也从未问过张鹤为什么不给自己回信,为什么不再愿意接自己的电话,为什么交了男朋友。
那时候最开心的可能是放假吧,每年“五一”、“十一”、寒假、暑假,自己会回到幽云市,可以和张鹤见上一面,两个人好像很有默契,自己从不多约她,保证一个假期只有一次,而她也从未拒绝过这仅有的一次约会。
于是无论票多难买,自己也一定要回到幽云市,有多少次是站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来的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的车真的很挤,挤到站在车上只要抬起一条腿就再没地方放下了。甚至有几次自己太累了,就那样站在车上睡着了。直到她交了男朋友的那年,自己同样挤车回家,同样打电话约她,但是她却没有同意。虽然最后两个人还是匆匆地见了一面,但是以后,自己开始讨厌人多的地方,讨厌与陌生人接触。
除了那每个假期一次的见面,假期其他的时间自己大多是在她家楼下度过的,这样每隔几天就能远远地看上她一眼,当时甚至很佩服自己,以为自己从来没有被发现过。直到后来张鹤成了自己的女朋友,亲口说出:“其实很多时候,我就在楼上看着你……”
也是大学的时候,为了打发难以忍受的寂寞时光,自己看了许多书。开始的时候是小说,无论是曹雪芹的“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还是罗贯中的“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甚至米兰·昆德拉的“人都有倒下去的欲望”,总之,看别人的故事总好过想自己的故事。后来是诗词,当时的自己时而沉浸于李贺所营造的“老鱼跳波瘦蛟舞”的诡谲阴郁,时而又会慷慨于苏轼所抒发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壮阔豪迈,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看着“蜘蛛结网三江口,水推不断是真丝”或者“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江水”这样的诗句黯然神伤。最后是《中国神话学》、《周易》等等稀奇古怪的东西,自己从中懂得了生殖崇拜的信仰,却无论如何也难把张鹤的生命联系于女性的经血,那简直是亵渎。自己也从中懂得了“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但当时,虽感觉到自己已“穷”,却从不希望有任何改变,就这样默默地等着她也很好,只但愿以此为“久”……
许进就这样想着,掐灭了手中最后一支烟,看看像刺猬一样扎着许多烟头的烟灰缸,他痛苦地闭上了被熏得发辣的眼睛……
十一 梦境与判词
2005年6月25日,许进很早就醒来了,他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看时间,才想起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尽管很困,想要翻身睡却再也睡不着了,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已经记不清楚,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定睡得很不踏实,因为他做了一个梦,一个特别清晰的梦,梦中的场景直到现在醒来,仍然在他眼前晃动着。
在许进的梦中,他和张鹤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共同住在一间狭小昏暗的地下室里,三个人的床位呈ㄈ字型排列,他自己被挤在最里边靠墙角的位置,而那个模糊不清的人靠着狭小的出口,张鹤则横在两人之间,好像睡得很熟。
那个影子似的人在不停地对许进说着:“来呀……跟我去找啊……去找啊……找到他……杀了他……杀了他……”
声音虽然断断续续,但许进听得很清楚,横在两人之间的张鹤却毫无反应,那声音就像是从许进心里发出来直接进入大脑的一样,让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声音的主人走出了那个狭小的房间。
在出门前,许进好像曾有过一丝犹豫。门外很黑,比这没有窗户的小房间还要黑得多,许进到现在还能感觉到自己在梦中站在门口的那种恐惧。门外吹进来阵阵阴冷风,抬眼望去,外边的黑暗好像并非连成一片,而是东一团西一团杂乱地分布在无边无际的空间里。
但是当时许进好像并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是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推动着自己要跟住那个模糊的人影。尽管门外给他的感觉很可怕,他还是在稍一犹豫后就走出了房门。在走出房门的瞬间,许进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张鹤,她一动不动,看起来就像是躺在残破腐败城堡中的睡美人,只是与童话中的场景不同的是,睡美人的脸栩栩如生,但张鹤的脸却好像隐在一层死气沉沉的黑雾中,看不大分明。
迈出房门的一刹那,许进感觉周围的场景突然变了,黑暗无限地拓展开去,原本的虚无中变出了一片望不到边的灰白色平面伸展在许进脚下。许进赶紧回头,果然,身后的房间连同张鹤都不见了,而先前引领他的那个影子也失去了踪影,许进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无边的虚无里,不知所措。
他茫然前行,记得那个声音告诉过他,要找到什么东西,只是到底是什么呢?梦中的他并不清楚,所以也只能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这个阴暗的空间中行走,突然他发现前边多了一排奇怪的柜子。“找到他……”许进想起了那个声音,于是他开始搜寻那些柜子。很奇怪,柜子好像都很高,许进要抬头才能隐约看到那些柜子的顶部,但是每个柜子都在很靠下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抽屉。他只能一个挨一个无望地去尝试着拉那些抽屉,而且在大多数柜子中,就连这仅有的一个小抽屉也是锁上的,少数能拉开的抽屉中也都是空空如也。
陷入绝望的许进不停地走着、寻找着,后来在一只被灰黑色的不停旋转的浓雾笼罩下的柜子里,他发现了一只毛绒玩具小熊。他清楚地记得那只小熊是张鹤很久以前送给他的,白色小熊颈上的红丝带在这弥漫着黑与灰的世界中显得那么刺眼,鲜血一般散发着血腥的光芒。
这只小熊在许进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着,很奇怪,毛绒玩具竟然也会有血肉骨架。许进眼看着它的双眼流出黑绿色的液体,本来小巧可爱的口鼻迅速坍塌下去,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伴随着小熊的腐烂,远处天边好像配合似的刺出几道闪电,蓝绿色的光芒瞬间就割裂了那个空间……
正是那道闪电惊醒了许进,醒来的他回忆着昨夜这个清晰但古怪的梦,心情更加烦躁起来。
本来今天许进想再次到张鹤家去看看张鹤的父母,但是再想想见了面能说些什么呢?安慰他们?那有个屁用,更何况现在自己也真的不适合安慰别人,于是也就作罢。
躺在床上无聊的许进从身子底下随便摸出了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着。这还是他上大学时留下的毛病,当时因为每个人只有床头的一个小书架,而许进则买了太多的书,那个书架根本装不下,他又有躺在床上看书的爱好,就把那些书都杂乱地摊在床上,每天睡觉前只是把书堆往里推一推,空出靠床沿的一小块地方留给自己睡觉。后来回到家,他仍然这样,开始的时候,妈妈曾经给他收拾过几次,但是每次收拾完了许进都会郁闷地发现自己找不到要看的书了,于是慢慢的,母亲也就任由他这样继续杂乱着。
被摸出来的是一本《红楼梦》,说实话,许进并不喜欢《红楼梦》这本书,虽然同样是兴衰之言,但相比起来他更喜欢《三国演义》中那样的风云际会,虎踞龙盘。不过,反正是打发时间,这些也无所谓……
许进打开书,顺手翻到“警幻仙境”的部分,看着里边那些或凄婉绝美或萧瑟悲凉的诗词:“……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到头来谁把秋挨过?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许进皱着眉放下《红楼梦》,可是那些曾经背诵过的诗句还是不停地在脑中飘过:“枉送了性命……宿孽总因情……心比天高,身为下贱……混惨惨似灯将尽……人世,终难定。”
“判词……谶语……”许进闭上眼想:人的命运真的是注定的吗?记得谁说过,每个人都不过是整个宇宙链条中的一环,他并不能决定这一环有多长,也不能决定这一环将被锁在哪里……那我的命运是什么样的呢?张鹤的命运就是死吗?
“妈的!”许进奋力捶了一下床板,又使劲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令人郁闷的想法晃出脑海,上网看看吧。想着,他拿过床头柜上破旧的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靠着床打开。那还是他大学时候为了不跟寝室同学抢电脑而买的,那时他正沉溺于网络聊天、泡BBS,甚至还去见过几次网友,在一起胡乱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题。当时他很喜欢这台IBM笔记本稳重的风格。但是现在,许进从未觉得它是如此的笨重丑陋,黑色毫不花哨的外壳、冰凉的手感让许进再一次想起了梦中那个压抑阴郁的空间。
打开电脑,MSN和QQ上竟然都没什么人。可能因为是周末吧,大家都没起床呢,哼!许进不知是郁闷还是不屑的撇了撇嘴,登陆了一个与蝴蝶谷几乎同属一群人的论坛——书剑。
有多久了呢?两年?许进回忆着,这两年中很多老人走了,很多新人来了,而他也从开始的每天必上、每上必发帖变成了只是偶尔上去看看,很少说话……
许进无聊地拨弄着鼠标,在各个版漫无目地浏览着,却静不下心来看任何一篇文章。腿上的笔记本越来越热,他又渐渐烦躁起来:梦……判词……命运……谶语,他突然感到真的想找人说点什么,但是他能找谁说呢?又说些什么?难道在网上告诉人家自己的女朋友刚刚被人杀了?
“黑色的天空,无边的大地,可怕的孤独,腐烂的骸骨,远处的闪电……”梦中的场景再次袭来。他犹豫了一下,打开“现代诗歌”版,一边尽量驱散着梦里的感觉,一边报复似的疯狂地敲打着键盘:
静,
摸摸这荒冢的阴翳!
听,
夜枭在悲啼!
它合掌祈祷,
在风中冷泣。
触摸着胸口——嶙峋的肋骨,
蛆虫,哽死了它的呼吸!
也许它曾有梦、曾有骄傲,
可如今片片的剥离!
也许曾享落雪的旋律,
可如今,
伴着纯洁,它也融成泥!
那可是它点亮的鬼火,
那在黑暗中挣扎的蓝与绿?
切!不是燃烧,
光彩怎比眩目的舍利!
唉,
再看一眼这污秽的腐尸,
我,
再摸摸我还温暖的身体!
走!
但愿它,
不会是,明天的自己!
输入了这样一段话的许进,好像发泄了一般呼出一口气,又想了想,在标题上打下《尸》的题目,发了出去。
平静了一点,许进在论坛里继续无聊地浏览着,只过了一会儿,当他重新回到“现代诗歌”版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他刚刚发出的帖子竟然有了一篇回复,顺手点开,他看到了这样一排鲜红的文字:
静,
摸摸这荒冢的阴翳!
听,
夜枭在悲啼!
我合掌祈祷,
在风中冷泣。
我手触着良心——哪里有良心?
蛆虫,哽死住呼吸!
梦想陪着肉,
骄傲伴着骨——片片的剥离!
才聆听到落雪的旋律,
我又眼看着那纯洁,融成泥!
我点亮着鬼火,
那在黑暗中挣扎的蓝与绿!
我努力的燃烧,
却难锻出眩目的舍利!
呵,
再摸摸你那将朽的身体,
你!
再看我一眼吧,
走?
我就在这儿,
等着你……
许进一惊,一方面是觉得这个人好快的才思,但是另一方面,看着那血红的字迹,又不由得感到头皮发麻。
这是谁?许进赶紧下拉页面,但在作者那一栏却只显现出了一个IP地址。
十二 唯一悬案?
李守中正坐在办公桌前,右手夹着一支烟,左手随便翻弄着郭辉送来的资料,一双三角眼在那一页一页的字迹上溜来溜去地扫视着。
他已经做了一辈子的刑警,也早已经不再相信人性本善,他甚至经常安慰自己:犯罪率的提高是社会进步的某种表现。但是看着手头的这些东西,却仍然让他觉得难以接受且不可思议。纵然其中很多案子他都知道,甚至还亲自参与了一些案件的侦破,但这并不是他能说服自己接受并相信世界已经变成这样的理由。
抢劫——一伙东北来的流窜分子,用榔头在黑夜里袭击路人,专敲后脑,所以往往是一击致命,可是杀死被害人后经常只能抢到几十,多的时候几百元——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啊!李守中抬起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是不是抢到几十块的时候犯罪分子们还会抱怨自己运气不好呢?还是多少都是白来的,仍然兴高采烈?
入室盗窃——被失主发现了就灭人满门。李守中记得,当时他去勘察现场,一家四口人横七竖八的躺在房间里,那场景到底有多血腥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记得不止一个年轻的警察进到房间马上就又冲出去呕吐!
敲诈勒索——那么大的老板,因为被以前的情妇勒索而买凶杀人,作为证物——李守中亲眼见过女主角雇人拍摄的两人合影。女的看上去是那么的漂亮、文静,而男的则给人以具有成功男人的一切优点的良好印象:成熟、沉稳、自信、和善而又坚忍不拔!只是他到现在都不能把照片上那两个并列在一起用最灿烂的笑容互相比赛着展现幸福的面孔和那一个死、一个活进行比对。他还记得那男人的原配夫人——像一只用珠宝与化妆品堆砌起来的猪,她用比死者更可怕的肥厚而硕大的嘴,疯狂地对着自己咒骂那个死去的狐狸精!为什么她不干脆离婚呢——李守中有时候甚至这样想。
报复杀人——也算是高级知识分子吧,博士生!因为打牌被同学说作弊,就把一起玩牌的三个人全用榔头砸死,竟然还把尸体藏在柜子里——这也值得报复?那自己是不是也该出去宰几个!博士啊!学校教出来的精英中的精英就是这样的?
暴力抗法——路边小贩在城管执法过程中用一把西瓜刀当场就捅死一个。有多大的仇恨呢?不过城管也算是砸人饭碗吧?
袭警——竟然有人冲进市局,用一把菜刀就成就了六个“烈士”——虽然是六个“无辜”的烈士。在追悼会上,李守中对着照片行礼的时候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们算是被保护的还是算保护别人的呢?
当然,警察也并非都是如此窝囊,前几天不是有六个警察打了个检察官的家属吗?谁是谁非权且不论,至少有力地驳斥了“公检法”是一家的谣传吧!
还有塌楼、火灾、路面塌陷、交通事故、医疗事故、倒卖人体器官,甚至有为了争权副市长雇人杀市长——李守中不知不觉偏离了案件,外地还有洪水、地震、矿难、食品安全事故、生产安全事故……也许一些小国家的人全国移民到中国,也不够我们一年死的吧?
李守中赶紧摇了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大脑,将思路重新拉回到卷宗和案件上来,再次认真翻阅了一遍,他把目光集中在一起案子上:
2006年5月7日,幽云市西部一流浪乞讨人员被人发现死在天桥上。经过尸检确认死亡时间是报案前24~26小时,也就是2006年5月6日。死因是误食被肉毒杆菌污染的食物造成的急性食物中毒。在他随身携带的包裹里同时发现了半只吃剩下的已经变质腐败的烧鸡。除了嘴里有新鲜的牙齿掉落的痕迹外,身上没有任何可疑伤痕。因为那个流浪汉年纪不小了,又没有亲属,甚至不知道具体身份和籍贯,而口腔内的伤痕又被认定和死亡原因无关——谁知道他是不是腹泻到虚脱摔了一跤磕掉了自己的牙——更何况甚至连致死的证据——那只烧鸡都已经找到了,又适值春夏之交,食物中毒也算常见,公安机关就按照自然死亡处理结案了。
并没有原因,李守中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两起案件有联系!
为什么感觉有联系呢?难道是牙齿不见了?李守中再次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不是,好像不仅仅是这么简单,那到底是什么让自己觉得这两起案件有相似的地方呢?杀人手法?完全不同!两个死者的身份?一个乞丐,一个白领;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老年,一个正当妙龄;一个在城市南部,一个在西部……李守中默默对比着两个死者得出结论:完全不同不说,甚至毫无交集!死亡时间?差了将近一年!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做的,他为什么要相隔那么久才又去杀另一个完全不相关的人呢?按理说应该不会这么巧合,但是直觉又一再告诉自己,这两件案子有相同的地方,那到底是什么呢?
正在李守中想要抓住心里那一点模模糊糊的想法时,郭辉不合时宜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咧着嘴嚷嚷:“头,我查过了,首先,案发现场的箱子是南方一个皮具厂几年前的产品,他们早就不做了,但当时曾经批发给很多幽云市的小摊贩,所以这条线索没法查;第二,死者颈部的勒痕,通过对比确认是温州一家尼龙制品厂的产品,用来编安全网的,也是销路广阔,随便哪个工地都能弄到,所以……”
“所以这条也没法查,是吧?”李守中因为被郭辉打断了思路感到很不高兴,同时看郭辉一脸春风得意的表情却不停地说出这不行那不对,就知道他一定在卖关子,心里就更加的不痛快,于是皱着眉头粗暴地打断了他的絮叨:“捡有用的说!”
“是,头!”郭辉赶紧摆出一张严肃的脸:“张鹤以前那个男朋友是她的初中同学,叫刘鹏。据说他事实上在初三的时候就跟张鹤关系很好,后来因为高中时候两个人没能继续在一个学校,就慢慢没什么联系了,后来是在两年前的同学聚会上他们才再次见面,也不知怎么就在一起了。他们的同学都说算是后反劲!”说着,郭辉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李守中。
照片上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模样虽然一般,但是看起来远比许进要阳光和开朗得多,短短的头发显得很精神。
李守中抬起头:“接触了吗?”
“嗯,我去见过了。听到张鹤的死讯他显得很惊讶,据他自己说案发当晚他和朋友在一起,这个我还没有证实。还有,我查到死者死亡前一天曾经被她妈妈逼着去相过一次亲——这就是为什么张鹤不让许进去接她的原因!这个恐怕许进都不知道,那个人叫赵峰,而且是医生!还有,介绍他给张鹤母亲的人也是医生。但是他毕竟只跟张鹤见过一面,我还没去接触,所以案发当天晚上他在做什么暂时也不清楚。”
“那你怎么看?”李守中好像对郭辉查到的内容并不感兴趣,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都是线索啊,咱们可以一个一个查。”郭辉又有点兴奋起来。
“那就查查吧!”李守中挥了挥手让郭辉去忙自己的,再次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叨咕了一句,“有时候看起来像的线索过多,比没有线索还麻烦啊。”继而又陷入了沉思。
十三 跟我没关系
周一,当许进依照公司行政部门给的地址到达开会地点的时候,发现很多同事正聚在一起聊得热闹非凡,可是当他走近的时候,熟悉的几个人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就随着那些他并不怎么熟悉的人群一起散去了。
正好许进也实在没有什么心情跟他们寒暄,也就随便点点头算打了招呼,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了下去,自己低头抽着烟想心事。
整整一个上午——从会议开始到结束,台上的领导讲了些什么许进并没有听进去,他有点昏昏沉沉的。昨天夜里又没怎么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血红的字迹、那些阴郁的判词,还有那个古怪的梦就会出现在眼前,反复地跳跃,好像一本只有三页的书,翻来翻去也不会有别的内容。而张鹤的脸则像是书中一张会自己改变位置的无关插图一样,一会儿出现在这儿,一会儿出现在那儿,可无论出现在哪,她那张美丽的脸都和本书杂乱的内容无关!
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午饭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全公司的人一起聚餐。许进本想寻找熟人扎堆儿的桌子,却愕然发现跟自己熟悉的人都分散得开开的,分别在跟不同的人聊天。无奈之下,他只好随便找了一个空座位坐了下去,看看同桌只有两个面熟的,他堆个笑脸算是打过招呼,拿起筷子却发现自己实在没有什么食欲,只好又放下,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当甜腻冰凉的液体混着辛辣的气体流过喉咙冲入空空的胃里时,他有一种痉挛的快感。
也许是因为冰凉的可乐,感觉到头脑清醒了不少的他突然发现以他为圆心,整个大厅好像形成了一个尴尬的沉默的空间。同桌的、坐的离他近的人都不怎么说话,甚至还有不少人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而远处反倒非常热闹,离他越远越热闹!
他突然感到一阵心烦,或者说是愤怒,他已经知道警察来公司了解过情况,也就是说公司的人都知道张鹤的事情了,他努力装着若无其事,这还不行吗?他简直想站起来对着那些偷看他的人喊叫:你们想知道什么?来问我!我告诉你们!
他用力攥起玻璃杯,又往自己的嘴里灌了一口可乐,用牙齿咬着杯口,努力地用冰凉的感觉抑制住自己想摔东西的冲动……
许进正感受着从里到外的冰冷感觉,突然发现同桌的人都站了起来,他下意识地跟着起立,却又因为身体的僵直还没缓解过来而碰翻了面前的菜碟。随着碟子落地的清脆破碎声,本想尽量装做跟大家一样尽量不引人注目的许进终于理所当然地成了整个大厅的焦点。所有的喧嚣——谈话的声音、咀嚼的声音、倒饮料的声音、各种互相寒暄和偶尔传出的笑声都在这一刻被打碎了似的顿在空中。
许进的心也随着那声破碎抽动了一下。正当他毛手毛脚准备蹲下去收拾的时候,忽然想起身边的人突然起立一定有原因,于是又在大庭广众之下摆出了一个半弯着腿扭着脖子的经典造型。原来是张经理和董事长等公司领导来给员工敬酒,正好走到这一桌。他于是一边在桌椅的空隙中努力调整着自己的位置,一边用力分开自己的牙齿点头笑着打招呼:“陈总好,陈总好。”
董事长也回应着点头,异常和蔼地笑问许进:“听说你生病了?好点没?”
许进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赶忙点头应付:“好多了,现在没事了!”
陈总又笑了笑,不再理他,转向一桌的同事举起酒杯着实勉励了几句,又在其他领导亦步亦趋的陪同下走到旁边一桌继续重复着同样的语言、同样的动作……
三天的会议和接下来两天的工作就这样进行下去,公司的运转并不因为许进的惶恐、烦躁、压抑或者疲惫而降低或者提高一丁点效率。
只是许进在随后的几天里改变了自己一贯的作风。他总是最早到公司,又尽量最晚一个离开,没事绝不从卡位上起来,就算是上厕所,也尽量在大家都最忙碌的时候低着头溜出去,再低着头溜回来,尽量不引人注意。
可是每次在进办公室的时候,他还是不自觉地会缩一缩脖子,仿佛在躲避身后那一道道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但是许进一直能感觉到周围那些充满了求知欲和好奇心的目光。
周末,许进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被这一个星期的时光温柔而缓慢地磨掉了一层皮一样,慢刀子割肉似的感觉压抑得他甚至想随便在路上找人打一架,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又是王雷!
“喂?怎么了?”许进咬了咬嘴唇,接起电话。
“没事啊,你在哪呢?一起吃饭啊?”
许进抬起眼睛看着灰沉沉的天想了一会儿才回答:“嗯……好吧,我没事……我刚出公司门,就我公司楼下那家吧,我等你,你过来吧!”
说完,他挂了电话,又扭头折回公司楼下,进了一家火锅店随便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天已经半黑下来,他隔着玻璃看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事实上许进一直很享受这样的感觉,看着别人都是如此的忙碌,而当他能这样安静地坐下来观察的时候,他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好像可以游离于世界、时间之外!甚至每次他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这个地球,就是一个用脏水吹成的灰黑的、粘稠的、充满了阻力的、没人能逃出去的巨大的肥皂泡,所有的人都在里边盲目地闯啊、撞啊,划出一道道肮脏的光线,让这肥皂泡的肮脏显得有些诡异。但是,这些微弱的、本就没有什么意义的光线最终又会被更加肮脏的肥皂泡所吞噬掉,但他可以静静地坐在这个泡沫的表面,静静地俯瞰,也许是仰视。谁知道,或者谁又会在乎里边的各种生灵呢,这使他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当然,这与众不同不要让别人看出来才好!
正当许进神游物外、胡思乱想的时候,王雷到了:“干什么呢?”他大大咧咧地坐在许进对面。
“展望未来!”许进头也不回地答道。
“嗯!好!对面是厕所吧?这个未来有点深!”
服务员拿着菜谱走到正在大笑的两个人身边,许进随手接过来,一边低头翻弄着一边问:“你请我请?”
“随便!”王雷好像知道许进的问题本就不需要答案。
“那好!你请吧!”许进用手快速地点着菜谱对服务员说:“这个,这个,这个——不要!剩下的做一本!快点啊!”
就在服务员尴尬的表情刚露出来的时候,他又迅速把菜谱塞到对面正大笑着的王雷手里:“你来吧,我懒得点,什么都行!”
点了菜,两个人要了一些啤酒,边吃边继续进行着一些没营养的话题。也许是因为心情不好,也许是因为好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也许是因为心里有事,没喝两瓶,许进的脸就红起来。他看着对面王雷笑张的嘴里那一颗一颗的牙齿,突然觉得一阵不爽——是什么让他那么开心呢?是自己吗?自己为什么总要让别人好过?让别人舒服?让别人有尊严?让别人痛快?许进渐渐地不再笑,也不再说话,闷头喝起酒来。
王雷也发觉气氛不对,稍有些尴尬地止住笑,看看许进,突然神秘兮兮地探过头来:“到底怎么回事?张鹤……”
砰!
许进猛地蹿起来,把手里的酒杯掷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王雷的眼睛大吼道:“TMD跟我没关系!”
十四 重大嫌疑
李守中这几天基本天天翻着去年那件乞丐案和手上张鹤案的资料琢磨。
至于什么左撇子、医生、前男友……他知道这些也很重要,但是这些都只是常规调查。他的感觉告诉他,这起案件如果光凭常规调查恐怕很难有所突破,于是便任由郭辉去上蹿下跳的忙活,全当是锻炼吧。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相信如果真的在常规调查中可能有什么突破,那郭辉也绝不会错过!说实话,他虽然经常训郭辉,但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小伙子的,他年轻、有活力、有干劲,虽然经常想表现自己,也稍微有点毛躁,但那也只是青年人的不成熟,最重要的是他很有正义感和求知欲,李守中相信这才是当好一个警察的关键!不过话又说回来,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呢?这一辈子李守中见过多少这样新鲜的、充满活力的生命来了一茬又一茬,每一拨新警员进来的时候都像刚割下来的韭菜,笔挺的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可是几年下来,又还能剩下几个人不被现实磨没了棱角、磨平了心志?他自己就亲眼看过不知多少曾经鲜活的生命,一点一点地萎缩下去,就好像韭菜失了水分,变得或者蔫头耷脑、皱皱巴巴;或者蝇营狗苟、利欲熏心。或者这可以叫成熟?
李守中又抬起手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最近他好像总是喜欢揉太阳穴,正如最近他总是不能集中注意力而习惯胡思乱想一样,也许真的是老了吧。李守中自觉的一笑,何必操心别人呢?谁又需要自己去操心?办好眼前的案子,然后再办好下一个案子,然后是再下一个……直到办完最后一个。然后没病没灾地退休,陪陪老伴,种种花,到公园打打太极拳,最后在看肥皂剧的时候睡过去,不再醒过来……这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很幸福,不是吗?
他责怪自己似的再次用力地揉自己的太阳穴,希望把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揉出去。案子!案子才是现在需要注意的!
这两起案件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李守中在墙上的地图上寻找着两个案发现场的位置:一个西边,一个南边,拿起尺子比了比,他摇摇头!
因为当时认定为自然死亡,那个区的分局自然不用通知他们这个市局的重案组,李守中突然有点烦躁,心里埋怨着那边的同行。那起案件,如果他能到现场看看,也许能发现点什么,现在只是这么一点点含糊不清的资料,让他怎么查?
如果那个乞丐也是被人谋杀,那么也许真的和医生有关!他突然很盼望郭辉那边能有所突破,甚至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和郭辉一起去见见那个赵峰!
想到这儿,李守中拿起电话,拨通了郭辉的号码:“喂,郭辉吗?我李守中啊,你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头,我这边大有收获,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十分钟就到,等见面详细说!挂了啊先!”可能是因为兴奋,郭辉的声音有点急促。
“喂?喂!这小子!”听着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李守中深吸了一口气,皱了皱眉头放下电话。
果然,过了不到十分钟,郭辉就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喊:“李头,李头,重大发现啊!”
李守中抬眼看了看郭辉,并没言语,只等着他的下文。
郭辉显然没注意到李守中的情绪,从包里摸出笔记本兴奋地说:“那个刘鹏可以排除了,我见到了他所说的那几个朋友,说的完全一样!可是那个赵峰肯定有问题!当时我去见他,一亮出警察的身份他好像就不高兴!开始我并没说是什么事,只说找他了解点情况,那时他就稍微有点紧张,但基本还算正常。可是我一问他‘3月20日晚上到次日凌晨你在做什么’时,他马上就不对了,明显不配合,开始他含含糊糊地说忘了,后来又改口说值班!我查了他们医院的值班记录,那天晚上他根本就没在值班!他医院的同事也证明,那天一下班他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我还询问了邻居,有人在夜里听到他家开门的声音!而且我去的时候,他正在写病历——用的是左手!”
李守中皱着眉头听郭辉说完,又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不大对头啊,根据现场来看,凶手应该是做了周密的计划,怎么可能连当时在哪儿都要现编?就这么让你一问就问出破绽来了?”
“也许他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能找到他呢?何况他要真的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干吗不愿见警察?”郭辉明显不服,继续着自己的思路。
“反正也得查,至少得知道他那天晚上到底在做什么!”李守中又想了想,点头算是同意了郭辉的意见。
“那接下来怎么办,拘回来问问?”
李守中摆摆手:“如果真的是他,今天你一去,恐怕已经把他惊着了。如果你是凶手,发现警察开始注意你,你怎么办?”
“销毁证据!”郭辉肯定地说:“您的意思是,搜查?”
“证据不足啊……”李守中撮着牙花子,像含着一枚橄榄。
“这还叫证据不足?您看看,他第一天见张鹤,第二天人就死了!他是医生,玩刀的!抠个眼睛什么的肯定专长!青年男子,强壮有力!最关键的是他说不清楚案发当晚的去向,如果不是他,他干吗要撒谎?还有,他是左撇子!现在的嫌疑人里,只有他是左撇子!您要觉得不合适,我去找上边要!”
看着郭辉一脸急切又愤愤不平的表情,李守中突然又觉得很有趣,决定还是不要害他,毕竟自己是快退休的人了,不怕麻烦:“算了,还是我去吧,你呀,未必要得下来!”
说完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又折回来,从桌上拿起那份乞丐死亡案子的文件才再次走向刑警队长贾增华的办公室。
“老贾,有事找你!”
“什么事,说!”贾增华正在看文件,看到李守中进来,并未起身,只是用手点了点办公桌前的座位示意他坐下。
“有这么个事,就我现在手头这案子,有个嫌疑人……”李守中把郭辉对赵峰的意见汇报了上去。
“那你的想法呢?”贾增华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文件。
“我觉得……这个人有嫌疑,得查!关键是他那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又为什么对郭辉撒谎?这个,必须得弄清楚!”李守中小心地措辞。
“那就查呀,你的案子!找我干吗?”
看着贾队长那一脸的茫然,李守中心里暗骂:老狐狸!没办法,还得继续说:“嘿嘿,贾队,我是这样想啊,如果真是这个赵峰,恐怕今天郭辉一去就已经把他给惊着了。所以我怕他销毁证据。您看能不能给批个搜查令。”
“这恐怕不合规矩吧?你什么证据都没有啊!再说,动机呢?”贾增华依然打着官腔。
李守中心里暗暗不爽,决定找点麻烦:“是,我知道现在搜查不那么稳妥。我这倒是还有其他的线索,可是也不好办,您看看这个!”
说着,他把手里的乞丐死亡案件交到贾增华手里,等对方看完才继续说:“刚才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感觉这个凶手不是第一次作案了!而且,我觉得这两件事可能有联系,可是他们城西那边当初是按自然死亡处理的,只留了这个案底,具体细节都不清楚!要不……您帮我联系一下那边?让我找当时的负责人了解了解情况?”
“胡闹!你觉得有联系?有什么联系啊?”
“别,您别急呀!是,什么联系我现在还不清楚,但是别的不说,就这一个内科的杀人方法,一个外科的挖眼睛,就这赵峰,就值得查!何况如果真的是他,这两起案件可能就都没有明显的动机,那……”李守中陪着笑脸,一边又给贾增华加了一把料。
“那什么那?有话直说!”
“如果都没有明显的动机,这两个死者又毫不相关,那就可能还会有下一个!”本来只是想说服明显已经不耐烦了的队长的李守中突然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贾增华又看了李守中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嗯,保护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最重要,既然还有再次犯罪的可能,那就按你的想法查吧!”
李守中胜利了似的笑着点头:“我就知道老贾你通情达理。行了,你忙着,我干活去了!”可他刚走出队长办公室就发现自己好像上当了,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上蹿下跳帮着队长找理由,最后只换来了一个“看着办”!
“他妈的,还真弄不过他!”李守中摇着头笑骂了一句。不过虽然得到的答复只是“看着办”,他还是决定拿着鸡毛当一回令箭!
十五 粉墨登场
上次对王雷发了脾气,事后回想起来,许进心中也有点歉疚,谁还没个好奇心呢?更何况对方也是在关心自己,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再特意去道歉,他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于是也只好与对方暂时断了联系。无聊的时候就在“蝴蝶谷”中随便闲聊,打发打发时间。
今天难得群中比较热闹,群主大司命今天不知发什么神经,非吵吵着自己会测字。许进纵然没什么心情,却又实在没什么事可做,也就在群中看着他卖弄,有一搭无一搭地跟着大家闲聊起哄,毕竟网络上不会有人问这问那。
许进不想参与,可群中自然有人对测字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第一个嚷嚷着让群主给自己测一个的是天马行空:“准吗?给我测个?”
群主的回话像足了算卦的人:“苍颉造字‘造化不能藏其秘故天雨粟,灵怪不能遁其形而鬼夜哭’,怎么问我灵不灵?我告诉你,心诚则灵!准不准测了你自己不就知道啦!说个字儿,你想问什么呢?”
“那我测个‘茶’字,测测我跟一个朋友的关系。”
天马行空说完,大家嘻嘻哈哈地继续起着哄,等着看群主怎么测。过了好一会儿,群主才打出好长一串话来:“茶字,测与朋友的关系是吧?先说字意,茶为春藏之叶,春在年首,以前你们关系很好,藏过秋冬枯槁而失其味,现在你们关系出问题了对不对?再看字形,茶字上有草而不见天日,下擎木而难着地土,中有一人不上不下。你现在很为你们的关系头疼,又拿不定主意对不对?告诉你,茶古通荼,而荼是一种苦菜,无论什么关系,两个人在一起,总要自己觉得舒服,现在你这么难受,分开了也好。”
看到这行半文半白的解释,群中众人自然是纷纷询问天马行空准不准,令许进惊讶的是,天马行空竟然感叹了一句“太准了!”并要求再测一个。谁知大司命却说一人只能测一个字。两人正在闹腾,群中突然显示出了一条群主将“迷失的热带鱼”加入本群的消息,同时大司命也撇下天马行空的纠缠对大家说明了一句:“一个别的群的朋友,也喜欢对联、猜谜,大家欢迎一下,另外是美女哟!”
黑色突然跳了出来,发了个鼓掌的表情,很轻薄地嚷嚷着:“欢迎美女。我就说嘛,群里其他人都不怎么出现了,就看你们几个老家伙天天混着,总算有新鲜血液了,嘿嘿。”
黑色对许进几人“老家伙“的称呼让许进突然记起群中以前的样子。的确,这个群在刚刚建立的时候曾经热闹喧嚣过好一段时间,甚至在网上的对联界都有些名声。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群中那些乱闪的头像一个个变成了黑白颜色,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了他们这几个“老家伙”!
与许进的胡思乱想无关,刚刚进群的迷失的热带鱼随之发了个笑脸,并且告诉大家:“新人,请多关照。”
在一片欢迎声中,在群中一贯搞怪的群友“碗在水中央”却发出了一张“新人报姓名、性别、身高、体重、三围、PP翘不翘”的图片,换来了热带鱼一个流汗尴尬的表情。
新人加入的小插曲之后,大司命再次挑起了测字的话题:“天马,准吧?谁还要测,一人一个,排队了啊。”
伴随着天马行空“真的好准,你到底怎么测的啊?”的询问,对联水平不高,却在群中资格很老的“林高官无罪”也加入了被测字的行列:“给我测一个,给我测一个。一,我问事业。”
群主打了句:“稍等。”再次消失,估计仍然是去整理那一大串说法,林高官无罪却趁这个工夫又追加了一句:“这个字我看你怎么拆。”给人出个难题后得意洋洋的表情简直可以透过字体直接投影在许进面前的显示屏上。
“一字,问事业是吧?这次咱们先说字意,一为数之始,又为最小,你在事业上恐怕借不上什么力,得从基层干起。一为水数,其性阴,你恐怕对现在的工作很不满意吧?但一又有纯而专的意思,所以你虽然很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又不得不为此投入很大的精力,专心致志,是迫于压力吗?再看字形,一字为‘上之尾,下之头’,你努力干下去,顶天也就是个不上不下、不高不低。哼哼,难为我?郁闷了吧?”
林高官无罪对这个测算结果明显很不满,在屏幕上打了一溜点以示不爽。碗在水中央倒是做了一回好人,出来打圆场道:“行啦,混个中产阶级,你还想怎样啊,叫高官你以为自己就真能当常委啊?”
林高官无罪无奈,又打了个表示自己“很衰”的表情,大司命却不依不饶,继续追问:“到底准不准啊?”林高官无罪并未回答,看来群主的测算倒真是很准,让他无法提出质疑。如此的准确甚至让许进也来了兴趣,他并不相信大司命真的可以通过一个字儿预测什么,但也同样很想知道大司命是如何蒙得头头是道的。只是他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试个字,新加入群的迷失的热带鱼就已经抢先说了一句:“你们在测字啊?准吗?能不能给我也测一个?”黑色也在旁边嘻嘻哈哈地帮腔:“老大,行啊,来,给美女也测一个,你加人家进来,当群主的还不得表示表示?”
大司命打了鸡血似的来者不拒:“说个字儿,问什么?”
“嗯,我要测个‘英’字,测命运,嘿嘿,说点好听的啊。”
“好听不好听你说了可不算。”大司命打完这句话再次消失,不过他看来倒并不打算因为对方是女孩就口下留德。
这时许进也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测的字儿,他真的想通过自己的参与试试大司命到底是如何能“测得准”的。
“英字问命运是吧?说实话你别不高兴啊。”大司命明显已经攒完了说辞:“英者美也,又有精华的意思,乍看起来前景不错挺幸福。但是英又有‘花而不实’的意思,再说以矛饰羽为英,光华灿烂者如云貌者为英,总之都是没什么实际意义,看起来你的命运对于自己很虚幻啊,感觉到很难把握是不是?”
“什么乱七八糟的,别吓唬人家小姑娘了。”还没等大司命接着发下一条消息,黑色就出来插嘴,“你那不是废话吗?要能把握人家用得着问你?美女,甭听他胡喷,看我的!山重两形者为英……不好意思,有事了,闪先。”
许进知道“山重两形者”的确是“英”字的一种解释,出自《尔雅注疏·释山》,但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解释黑色打算怎么绕回到迷失的热带鱼那“命运”的主题上,所以他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黑色神侃,不料对方说了一半就下线了,让许进好不郁闷。
“那我的命运到底怎么样啊?”迷失的热带鱼好像还挺认真。
“哈哈,黑色说得也有道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哈哈。”大司命看起来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
可是这几个人这么一闹腾,真的调动起了许进的兴趣。自从上次做过了那个奇怪的梦之后,许进有时候也会不自觉地考虑命运的问题,所以尽管他一再告诉自己命运不可预测,却仍然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想自己试一次:“大司命,帮我也测一个?”
“今天测了好几个了,很累啦。”大司命刚被黑色顶了一下,可能想把天马行空、林高官无罪那样“真准”的评判保持到最后,所以不想继续了。
“测个吧?我好不容易张回嘴,看你到底灵不灵吗?”
“那最后一个啊。”大司命不情愿地答应着。
“嗯,那我测个‘进’字,问命运?”许进犹豫了一会儿,把自己的名字打了上去。
“命运?是命还是运啊?你不会是想问我你能活多大岁数吧?断吉凶,言贵贱,不谈生死!命我可测不了。”
“你不是大司命吗?专管这个的,怎么还不谈生死,算不了命?”碗在水中央不知怎么又冒了出来。
“哈哈,我就姑妄言之,你们就姑妄听之呗,命那玩意是‘人所禀受,生之极’,谁敢乱说!老望,你跟美女不一样,你得问点具体的问题。”大司命显得越来越神棍了,跟碗在水中央逗了一句贫,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嗯,那给我算算前程?”许进犹豫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具体的,于是还是打出了这么个宽泛的词儿。
大司命依照又打了好一会儿字,发出来一条消息:“哈哈,进字,前程?这个字意思好,进为登为升,有超越的意思,前程不可限量。只可惜字形不好,它是个会意字,按最早的甲骨文字形上为‘隹’字,意为鸟,下边 ‘止’字意为脚趾,整字取意鸟脚只能前进而不可后退,所以纵然前程无限,你却不由自主。”
“哈哈,前程远大不远大不知道,不由自主是真的……”
许进看大司命发挥了一会儿,关于大司命给天马行空、林高官无罪的测算,其实他自己也已经摸到了一些门道:
天马行空问与别人的关系,代表天马行空本身很重视与那人的关系,这必然说明他们两个人曾经关系很密切——谁会关心那些根本就与自己没什么交集的人的关系?所以大司命说他们俩以前很好肯定错不了。可如果一直关系很密切,毫无罅隙,那天马行空也不会问这个问题,他问出来本身就说明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出问题了,让他有了难以抉择或者感觉难以把握的问题!那么大司命再顺着猜个关系有变不如以前也合理,而作为天马行空已经需要靠算命这么不靠谱儿的事儿来判断日后的关系发展,这也充分说明天马行空已经对这份关系起了了断之心,至少也是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了,那么大司命只要稍微推动一下,以后那两人肯定拜。
林高官无罪的问题更省事儿了。许进分明记得林高官无罪曾经自豪地说过他是他们家乡出的第一个大学生,那么他们家乡肯定很穷。大司命凭这个也足可以判断他开始工作时不可能有能力调动其他社会资源,而越没有资源可以动用,自然压力也就越大,一个人为了活下去,不玩命干活还能怎样?而所谓的不上不下,更是废话,谁又不是如此呢?
所以对于给前边那两人测的字儿,许进觉得自己只要认真琢磨琢磨也能蒙个八九不离十,只是大司命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些消息整合起来,充分利用,还能引经据典跟对方随便说的字儿挂上钩,这个本事很值得佩服。至于大司命给迷失的热带鱼和自己预测的结果,反正还没发生,那更是随便忽悠。不过想想自己的工作状态,他倒真觉得自己是“不由自主”,至于前程有限无限,可就不得而知了。
就在许进为大司命的话一边期待一边忧愁的时候,那间黑暗房间中,蓝色显示器幽幽的灯光下,又有人在喃喃自语:“放心,你会‘超越’的,有进无退……”
十六 搜查审问
“赵峰在家吗?”郭辉一边敲门一边问。
“郭警官?您……”因为是周末,赵峰不但在家,而且显然并没有出门的打算,穿着很是随意。
郭辉并没有跟他寒暄,把手里的搜查证一抖,挥手让其他干警进屋。
“你们干什么?”赵峰显然还没弄清楚情况,本能的想拦在门口。
郭辉对他全无好感,一抬胳膊把他抵在门框上:“再给你一次机会,3月20号晚上你到底在哪?”
“值班……”赵峰的声音中有明显的怯懦。
“值班?哼,你现在不说,早晚也得说!我可告诉你,再晚一会儿,性质可能就变了!”郭辉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继续施加着压力。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这么乱来我要起诉你们!”赵峰看着在家中乱翻乱找的刑警,突然像受了冲击的安全气囊一样暴跳起来,猛地推开郭辉的手,大声地咆哮着。
郭辉并不理睬他,只是从一个搜查警员的手上接过一串钥匙,摆弄了一下,抬头看着眼睛像蛤蟆一样鼓起来的赵峰说:“真没事儿,你怕什么?到时候他们帮你恢复原状。”说着又拿起钥匙晃了晃:“你的车停哪了?不介意的话带我去看看!当然,你要介意也没关系,我会让别人带我看,这小区里,邻居、保安、物业、居委会,总有人知道!”
赵峰盯着郭辉看了一会儿,突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跟我来吧!”说着走出房间,又回头看了看仍然在房间中翻弄着的警察们。
“放心,他们不会顺你的东西!走吧!”
一辆帕萨特,郭辉默默地判断着:无论是后备箱,还是后座,装那么一个行李箱都没问题!顺手打开车门,他戴上手套,一边撅着屁股在车里东翻西找,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跟赵峰说话:“车不错啊,你工作几年了?”
“五年!”赵峰被郭辉转变的态度搞得有点蒙,生硬地回答道。
“行啊,连房子带车得一百多万吧?我们这小警察干一辈子恐怕都挣不着这么多!”
你们都有公家配!赵峰在心里默默反驳,但是却并没说出来,只是用沉默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这是什么?”郭辉从汽车的后座底下拿出一条尼龙绳,上边还沾有些暗红色的物质,好像是血迹。
赵峰愕然地看着郭辉手中的东西,恍惚了一会儿才回答:“不知道……这……这不是我的!”
“你车里的东西,你不知道?不是你的,那是我的?跟我们走一趟吧!”郭辉一手抓着赵峰的胳膊,一手掏出对讲机:“留两个人再查查,其他人跟我收队!”
在审讯室里,郭辉和李守中坐在黑暗中,一盏散发着炫目光芒的台灯就在他们面前,直直地照射着对面的赵峰。
“说说吧!这是什么?”郭辉指着在赵峰车里找到的那段尼龙绳,声音冷漠但透出了一点点兴奋。
“你们让我说什么啊?我都告诉你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我车里!”
“抽烟吗?”李守中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感情,却比郭辉的刻意冷漠更加让赵峰心悸。看到赵峰摇了摇头,李守中慢悠悠地给自己点了一支,拿起那条装在塑料袋里的绳子:“不知道是吧?没关系!这个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一条尼龙绳,根据痕迹检验,跟张鹤尸体上的勒痕相符,这上边的血也检测过了,正是张鹤的。换句话说,这是凶器!凶杀案的直接物证!现在它在你车里被发现,你却告诉我你不知道!”
啪!
李守中突然把桌子一拍大吼道:“你不知道!啊?”
“张鹤?”被李守中吓了一跳,不过听到的消息更令赵峰震惊,他当场呆住了!
“……”李守中轻轻碰了碰要说话的郭辉,自己则抽着烟看着赵峰!
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的赵峰简直要哭出来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我……我就见过她一面,还是人介绍的!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再问你一次,3月20号晚上你在哪儿?”李守中开始觉得不对头了,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安抚了他一下。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赵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咬咬牙说,“那天晚上我去见朋友了!”
“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在哪儿见的?”李守中心里有点发急,觉得自己开始头大了!
“那天……”
原来有个外省来幽云治疗的冠心病病人,家属冲着市里医疗条件好,令人放心,于是打算来这儿做个心脏搭桥手术的。赵峰作为主治医生,在要求病人做了一系列检查之后建议病人做心脏支架。
开始病人及其家属并不同意,而在赵峰“心脏搭桥不能保证术后健康,不遵医嘱就请出院!”言辞的威胁下,无奈妥协了。可谁知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借够了手术费的家属,满眼期待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被推入手术室就再没出来。
本来赵峰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关系,在他看来,一些农民,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只是自认倒霉,准备赔点钱了事儿。
可哪想到恰恰在这起医疗事故发生不久,另一起医患纠纷发生了,虽然那次的事情与赵峰无关,但问题在于那次的事情不但更大,死的人也更加显赫。
那是一起震惊全国的天价医药费事件,最夸张的是那边的医生竟然在患者死后还找患者家属收取了半个月的药费和住院费!
这下麻烦大了,全国掀起了一片对医务人员职业道德的声讨浪潮,各地也纷纷展开了医疗卫生行业的整风运动。本来不算什么的小医疗事故,借着这股风竟然成了事儿!卫生局派来了专项调查组。
而那天晚上,赵峰正是赶着事情闹大之前先去和调查组中的一个和自己家有点七弯八绕关系的专家见面去交流感情,地点定在一家夜总会!
正是因为这事,他才不愿意见到任何跟“调查”有关的组织或者个人,警察当然包括在其中!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他才对郭辉说了谎,毕竟无论是行贿还是嫖娼都不是他这样的体面人应该有的行为。苦学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那么优秀的他,可不想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他那本来无可限量的前途。
李守中听完了事情的原委,让人先把赵峰带下去,立即带着郭辉赶到赵峰交代的夜总会,拿出证件调看了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证实了赵峰的说法——他晚上八点多到,直到凌晨两点才离开,绝对没有作案时间!而且夜总会门口的监控录像也显示,赵峰的车自从开来就再没离开过,所以这辆车在案发时间到达过案发现场的可能性也不存在!
“马上回去,放人!”李守中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吩咐郭辉。
正在开车的郭辉也是满脸的官司:犯错误的尴尬、被愚弄的愤怒,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其他不良情绪统统都写在他气鼓鼓的眼睛里:“就这么放了?头?”
“那你还想怎么样?还嫌麻烦不够大?还嫌不够丢人?”李守中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咱们是弄错了!可是这个赵峰,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照我看枪毙了也不冤……”郭辉明显不服气。
“好了!你是重案组的刑警!不是卫生部!更不是纪委!还是你不打算干了,想调到扫黄办去?想想自己该干的事!”李守中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发怒了。
看着郭辉一脸的不甘心,李守中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话。他知道,自己的脾气并不是冲着郭辉的,更多的是冲着自己!做了几十年的老警察了,这是头一次被犯罪分子玩儿成这样!想着想着,他甚至突然打了个冷战:事实上,把凶器扔到别人的车里,这并不难,无论是开锁还是去电子市场买个遥控干扰器都很容易做到!但是如果这些全是那凶手故意布置好的,那么就说明凶手至少知道赵峰和张鹤见过面,知道赵峰是左撇子,他甚至预先判断出了自己和郭辉的侦察方向,并且帮助自己找到了犯罪嫌疑人,这个凶手该多么可怕啊!那么他到底是本来就想嫁祸给赵峰,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呢?赵峰拥有不在现场的证据是凶手的失误,还是这事情根本就不是针对赵峰,他只是偶然被牵扯进来呢?
十七 又是死胡同
赵峰已经走了,郭辉和李守中沉默地坐在办公室里。他们两个人刚刚被叫到队长那边,被贾队当着来找他们“了解情况”的赵峰的律师的面臭骂了一通。纵然知道队长也是身不由己,是做给外人看的,可是他们心里仍然很不痛快,要不是李守中提前嘱咐过,郭辉又会暴跳起来了——要真是误抓了个良民也就罢了,偏偏是赵峰这么个东西,真TM不值。
“好了,别想没用的,干正事!”李守中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地掐灭在烟灰缸里,拿出乞丐和张鹤两个案件的卷宗递给郭辉:“本来以为赵峰那边有了重大突破,所以先顾了那一头,现在那边走不通了,你看看这个!”
郭辉接过李守中递过来的两份材料,翻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李守中,等待他的下文。
“我觉得这两起案件有联系,本来赵峰有嫌疑的时候,我以为联系是医生的专业知识,现在看来不对!你……有什么想法吗?”
郭辉又认真对比了一下两份材料上的内容,仍旧没有出声,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看出什么来,然后继续随手翻弄着两份材料。
突然,他抬起头来:“您说医生,那赵峰是医生,他的同事也都是医生。会不会是针对他的?”
“不能说没可能,但是,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如果是针对赵峰的同事,无非也就是争个职位谋个发展,不应该冒这么大的风险下这么大的本。何况如果是他的同事,肯定知道他这次的事,针对这个事下工夫很容易搞臭他,不比杀人强?何况还全无风险。如果那个人地位够高、能力够强,也许还能由此体现一把职业道德。而且,如果只是为了陷害他,那挖掉死者的眼睛和把尸体弄得那么整齐,却又特意改变尸体摆放的方向是为了什么?”李守中摇摇头,手点着两份材料说。
“那您的意思是这件事跟赵峰没关系?”
“反正……我倾向于这个赵峰只是偶然被牵连进来!凶手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他!也许是为了混淆视线,甚至也许……凶手只是在耍咱们!”李守中咬了咬牙,“咱们再把所有的线索捋一遍,看看遗漏了什么没有。”
接下来,两个人开始认真地查看所有的记录,包括和各个当事人的谈话。李守中突然伸出手指,指着第一次见许进时候的谈话记录:“你看这儿!”
郭辉凑过来,看到李守中的手指正点在“打车”两个字上,郭辉一边顺着往下看一边回忆着当时的场景:
……
“过了晚上八点半她都是打车的,公司给报销。”
……
“下车了,她告诉我说马上要进楼了,所以就挂了。”
……
“打车票?”郭辉猛地抬头。
“对!现场和死者身上都没有找到出租车的发票!如果要报销,而且已经下车了,她肯定得要发票啊!查!”
两人一起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李守中和郭辉经询问张鹤所在写字楼的保安和访查一些在楼下等活儿的出租车司机,却只了解到该写字楼因为经常有人加夜班到很晚,所以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司机在楼下等着趴活儿。一般情况下趴活儿的司机都有自己固定的地方和时间,但是写字楼这样的场所和车站不同。车站都是一群互相熟悉的司机霸着,别的司机根本不能随便去插手,但是写字楼却并没有这样严格的“地方组织”,所以也经常有偶尔来排个队的“外来”司机。这本说明写字楼下的治安状况相对较好,至少还没有形成团伙似的“路霸”组织,但这却也给李、郭二人的调查带来了麻烦,让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快速地找到那辆案发当晚拉张鹤回家的出租车。
幸好,虽然张鹤家小区的那条小路因为比较偏僻,没有交通监控系统,但是整个幽云市的三环路上都覆盖有摄像头。他们找到了交警部门,调出了案发当晚从张鹤的公司所在的写字楼开始一直到南三环中路的所有道路视频资料,好不容易才从中找到了几辆在当晚十一点半至零点走过这段路程的出租车。
但是在接下来的接触过程中,他们又碰到了麻烦。当郭辉亮出证件,拿着张鹤的照片,对他们挨个进行询问“是否见到过这个女孩”时,得到的回答不是“没见过”就是“记不清楚了”,其中的一个还翻着眼睛对郭辉抱怨:“政府,我们一天拉多少客人?谁谁都长什么样哪能记住?我告诉您得了,就我,天天扒开两眼先欠公司三百块钱,一天十四个小时在路上跑。就现在让我看我爸爸,他那脖子上长的,就是一方向盘!怎么着?您查出租车啊?应该查!我跟您说得了,好人呀,干不了我们这个!您哪,慢慢查吧,这里头事儿多着呢!”
调查的结果让郭辉很是愤怒,但却又无可奈何,只是恨恨的在心里咒骂那个满嘴胡说八道的司机:“你小子,哪他妈那么多废话,但愿不是你,要不……”
郭辉愁眉苦脸地回到分局,向满脸疲惫的李守中汇报完调查结果,不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对方拿主意。
“就是说又走不通?”李守中慢悠悠地说:“先放一放吧,我感觉这个凶手还会再作案,他不会停的。”
“就这么等着他再杀人?”郭辉站起来高声问。
“也不是干等着,你有空去了解了解那几个司机的背景吧。”李守中用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完全不理郭辉激动的情绪。
十八 短暂的回归
2008年1月末,距离张鹤的死,已经过了将近一年时间。
浓重的节日气息在幽云市蔓延着,街上随处可见一串串火红的灯笼在光秃秃的树枝上随着寒风瑟瑟摇摆着。商场贴满了各商家的促销广告,跟灯笼比起来,广告所展示的热情更显得张牙舞爪——有需要的时候人总是很热情。
许进外地的同事们正纷纷互相交流着各自掌握的票务代理信息,在努力介绍别人去哪儿哪儿可能可以买到票的同时,盲目地寻找着自己回家的方法,拼命地向别人展示着自己的热情与善意,好像不这样做就不足以显示友谊地久天长。基本相当于铁拐李吧,尽管自己得瘸着腿讨生活,却并不影响葫芦里装着可治百病的仙丹妙药——这让许进突然觉得很想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毫不利己,一心为人?自己都搞不定,哪还有空教别人怎么干呢?
不过,春运的确是件大事,许进记得昨天新闻里的报道,当然具体内容他不记得了,但是能和奥运、烟花限放、南方的五十年一遇的大雪灾共同被当做新闻,那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至于雪灾,许进听说过,但是没见过,五十年一遇到底有多大呢?他只记得在抗洪抢险的报道中经常听到“五十年一遇”这个词,大概每两三年就能听到一回吧。当然,听得多或少跟了解与否并没有直接联系,更何况这次是被嫁接到了雪灾上。
无论南方的雪灾也好,同事的春运也罢,跟从小生活在幽云市的许进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事实上最近许进的感觉不错,因为至少同事们已经把注意力从他的女朋友死亡事件上转移走了。随之而来的话题是股票、房价、一路飙升的物价和并非日新月异的工资,一个一个主题从开篇到高潮再到结尾,然后重新开篇。从焦点谈资变成博学证明再变成过时的潮流,最后重新聚焦,走马灯似的一圈转完了再来一圈,间或穿插着一些中国人实现百年梦想的自豪感。当然,主题虽然相似,内容却并非一成不变,比如股票就从人人说起时的眉飞色舞、激情澎湃渐渐演变成了人人想起时的咬牙切齿、痛心疾首;房价的口号也从“一定继续涨”变成了“一定不会跌”,至于“一定不会跌”也靠不住的时候喊什么,许进就想不明白了,外行毕竟是外行。
总之,欣欣向荣的氛围让所有人都在热烈的讨论中充分享受着交流的快感。这其中甚至包括完全不炒股、买不起房子、买东西从来不看价格甚至都不太明确知道工资到底哪天发的许进。
随着春节一天天地临近,办公室里的人也越来越少,清净多了,这是许进的感觉。
而现在,正如所有其他还没走的无所事事的同事一样,他正无聊地坐在卡位的电脑前,在QQ游戏里下象棋。反正这个时候基本没人干活,他也完全不会像平常一样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罪恶,跟公司发的那些水果比起来,这是让他更加感兴趣的新年福利。
正当许进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听到同事们在要求刘经理送大家回家。刘经理今年五十多岁,大大的鼻子配上一双眯着的眼睛,使得他的脸看上去永远是在笑,他是所有坐在公共办公区中年龄最大、唯一有车,也唯一不使用电脑的人。由于是公司给配的车,公司还给报销油钱,他经常顺路带同事回家。
“刘叔叔,送送我吧?”秘书小王用嫩得发嗲带着颤音的声音提出要求,那动静让许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行啊。”刘经理的脾气和他的脸一样随和。
许进看了看自己脚下的那一大坨水果,心里盘算着如果打车回家花的钱恐怕够买一倍这些破烂了!于是他皱了皱眉头,站起来笑着说:“刘经理,麻烦也带我一段吧?”
“没问题,不过你得请我吃饭啊!”刘经理依旧笑眯眯的,但却给了许进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当然,当然!一定,一定!”许进继续陪着笑脸应付。
“那你哪天请啊?带上我吧?”秘书小王的声音突兀地在旁边响起来。
“就今天吧,今天大家正好都没事!”旁边不知是谁又敲了一声边鼓。
……
“好啊,算我一份!”
……
热情的令人充满了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感觉的言论,在办公室里此起彼伏,且愈演愈烈,最终融成一片,而身处这份热情核心的许进用力攥了攥拳头,感受着指甲刺进手心里的微微痛楚笑着回应着大家:“好啊,那就今天吧,今天晚上,刘经理您有事吗?”
“没问题,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刘经理的笑容更加和善了,只是这份和善在许进看来隐约有一种恶作剧得逞了的快感。
当晚,许进在同事的一片感谢声中,满脸快乐地结了账,拎着那一大包又沉又不好吃的苹果,跟在心满意足的同事们后边坐上了刘经理的破面包车。
车里很冷,许进缩在角落里听着同事们大声聊天,努力跟着节奏配合着大家呵呵笑两声。一路上同事们不停地下车,直到最后只剩下他和刘经理两个人,车里终于冷清下来,但是许进却觉得暖和多了。顺手递给刘经理一支烟,许进自己也点上一支,摇下车窗,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混合着车外的寒冷空气,让他觉得清醒了许多。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一阵手机铃音突然响起,惊得许进往车座里一缩,然后他看到刘经理翻出自己的手机“嗯……嗯……”了两声又把手机随手放在仪表盘上,回头对他说:“我先不回家,先去我小姨子那儿拿点东西,我把你放前边吧,那有车站……”
许进在公车站茫然地等着车,沉重的水果袋勒得他的手又冷又疼,他恨不得把它摔在地上!站了一会儿,车总是不来,他莫名其妙地朝着一辆开过的出租车伸了下手,等到车停到面前时,无奈地坐了上去……
许进正在心里盘算着那一袋子水果的总成本的时候,王雷又打来电话说2月3号他的公司要开张,约大家中午一起吃个饭。许进随便问了问都谁去,又问明白了那天是星期日后给了个“去”的答复。
十九 开张庆典
2008年2月3日。星期日。
许进赖到太阳老高才起床,吃了些东西,又坐在电脑前打开QQ,看到“蝴蝶谷”群公告里赫然提议着在幽云市的网友今天聚会!他一上线就看到大家都在埋怨群主召集聚会不早些发公告,都安排好了事情云云。他也自然把同学的公司开张,要出去吃饭凑份子的事情交代了一下,以示自己并非无故缺席,实在是“非不为也,实不能也”,然后又无聊地下了会儿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匆匆忙忙洗了个澡,湿着头发冲出家门。
还好,公车很空,他随便找了个离门口不远的座位坐下来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估计自己会迟到,于是给王雷打了个电话:“喂,我……你在哪呢?我可能得晚点!堵车!”
“没事,我这儿也堵着呢!见面说吧!”电话中王雷的声音在许进表达会迟到之后好像有了一丝如释重负。
挂断了电话的许进看着车外空荡荡的马路,突然觉得去贺礼也挺没意思的!
正在他打算闭上眼再睡一会儿的时候,车门突然开了,这一站竟然有很多人上车,瞬间冲上来的人不但把所有的空座都占了,还站了不少。车门关闭之前,挤上来一个老太太,颤巍巍的扶着扶手走过了前边的几个已经被人占据的座位,最终停在许进旁边。
许进突然觉得很别扭,摆出一副笑脸站起来,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了她。老人在千恩万谢中坐下,许进看了看路程,离目的地还有好远。无奈,他只能站在人群里,任由身边的人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仅仅两站地,许进就再也受不了了,车门一开,他本能的随着人流冲下了车。站在站台上看着远去的公交车,他决定用“时间来不及了,还是打车吧”来安慰自己!
当他风风火火地下了出租车,比约定时间晚了五分钟才赶到聚会地点时,一走进包间,愕然发现他竟然是第一个到的,他准备了一肚子的“坐公车,公车堵车了”和“有实力的选手总是姗姗来迟一些”等等理由统统全无用处。
用一句“等人”打发走了拿着菜单的服务生,无聊的许进本想打电话问问大家都在哪儿,又想想即便问也不会让别人加快速度,所以作罢!
幸好过了不久,开始有同学陆续进门。
“早到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出来晚了!”
顺着热情的招呼声,许进看到最先到来的是在街道工作,被大家戏称为“政府”的钱鑫。
许进看着跟他一起走来的女士笑问道:“这位是?”
“我朋友!”钱鑫随手拉开一把椅子让给他带来的女孩,自己也紧挨那姑娘坐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多说,王雷满脸赔着笑,念叨着“堵车,堵车!来晚了!不好意思!”走了进来。他从没有正当职业,由于二人关系比较好,许进倒是知道他前一段时间炒股票发了笔横财,买了辆新车,今天又新成立了个公司。虽然估计连王雷自己也还不知道将要经营些什么业务,但他最近正春风得意。
王雷先和钱鑫的女朋友说了一些“好久不见……”之类的问候语,然后又感谢钱鑫帮他办公司的营业执照。许进则努力在他们寒暄的间隙里,抽空问王雷股票怎么样了,王雷满不在乎地回答:“跌去吧,我该赚的都赚到了,就算跌到三千点,我也不赔,何况还有奥运会呢!”正说着,打扮得油光水滑的“教授”走了进来,把许进愣了一下,笑着把自己对股市的担心咽了回去。
教授本名高峰,因为高中的时候央视正在热播《水浒传》,他被同学们戏称为“高衙内”,后来一直念到药学博士,现在大学教书,外号也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教授”。
“吕总说临时有事,得晚一点,让咱们先吃!”教授传完话又扭头单独问那个许进不认识的姑娘:“你们俩什么时候结婚啊?”
许进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是唯一不认识政府女朋友的家伙,而教授则是除了自己以外唯一没有解释迟到原因的人。
至于教授口中的吕总,真名叫“吕政”,家里有个药厂,留学归国后就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做一些药厂的外围产品销售工作。当高峰药科博士毕业后,两个本不怎么亲近的同学,突然走动频繁起来。
点菜正常进行,王雷问许进这次是否像上次一样“做一本”引得大家一阵大笑。
上菜、举杯,大家各自拿出礼物,祝王雷生意兴隆,开张大吉,随便聊天的过程中,说起中学是“教授”的乐事。
许进记得那是在高中,他们的班主任汪老师负责教化学。在一次实验课上,他给大家演示“银镜反应”,当试管壁变得像镜子一样时,全班同学都惊诧于实验的神奇,只有王雷拍着大腿在课堂上大声喊:“嘿,这个不错啊,这要把手指头伸进去,出来不是一银戒指?”
全班哗然,在笑声渐小的时候,“教授”慢条斯理地接了一句:“你傻吧?你要是把脑袋伸进去,出来还是头盔呢!”
想到这,许进一边跟着大家一起大笑一边问教授:“要是现在你也有这么一学生,你郁闷不?”
“抽丫的!”教授的回答很黄很暴力!
“什么也别说,跟着笑就行了!”政府偷偷嘱咐他的女朋友。
“说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传说中的最有实力的吕总一身西装革履,姗姗来迟地进门了!
“业余华侨啊!”王雷夸张地大喊。
大家笑声未落,吕政身后闪出了刁文——一个并不是大家同学的人,职业是欧洲导游,一年接几次团,能挣好几十万,无家无口的一个人混在幽云市,总是随机找人陪他娱乐,所以倒也认识在场所有的人。
“送你的!”吕总把两瓶五粮液高高地提起来放在桌上。
刁文看着一桌子的礼品很是惊讶,瞪着大眼睛问:“什么日子啊?干吗都送东西?”
“谁把他带来的?出去嘿!”许进大笑着起哄。
旁边的政府低声给刁文解释着聚会的缘由,刁文听完后赶紧抱着拳对王雷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真不知道!什么也没给你带!”
王雷则笑着回应:“没事,什么都有了,就缺一写字楼,哪天你给我送家去!要不就明儿吧,明儿立春,也算新春贺喜!”
许进跟着大家笑,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好久没有如此笑过,他觉得自己的两腮和后脑的肌肉都在随着笑声一下一下地抽着。
吃完饭,大家商量着去打台球。台球厅并不远,走到路口一拐就有,像所有的小娱乐场一样:小小的门面,大大的招牌,从外边看去,门里边黑漆漆的很有点地下场所的意味。
与众不同的是台球厅门口的地上坐着一位肮脏邋遢的老年男子,面前还摆了一块比他本身更肮脏邋遢的纸板,上面画着八卦太极图。
“这时候还有算命的?都不回家过春节,够敬业的!”刁文说着冲老人一摇一摆地走过去。
“算一卦,你给我算算,现在,就现在啊,现在我去这家台球厅,里边有空台子没有?”
说罢,趁老人被他弄得一愣的工夫,回头冲大家做了个鬼脸,又大笑着快步走进了那黑漆漆的门洞。
许进也强忍着自己的头疼,努力配合着大家又大笑了一阵。
……
许进输了几盘后决定不玩了,站在旁边又耐着性子看大家玩了好一会儿,直到所有人尽兴,才抢着结了账跟在众人身后出了台球厅。
虽然临近立春,但毕竟还是冬天,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起来,刁文却意犹未尽地提议找个有自助餐的KTV再坐一会儿,唱唱歌,顺便吃饭。
在一片轰然的叫好声中,本已经疲惫不堪准备回家的许进用微弱的声音挣扎道:“明天还得上班呢,挺晚的了……”
首先反对许进“解散”提议的是教授,他阴阳怪气地表白:“我明天上午没课!”
紧接着他的是政府代表女友和他本人表态:“我们明天开会,可以晚点儿。”
许进求助似的又看了看其他三个人:刁文只要在国内就意味着无所事事,当老板的吕政自己就是时间表,至于无业游民王雷……
算了吧,许进不再言语,算是默认了大家的安排。
无聊地坐在KTV的包间里,许进被同学们的唱歌声震得头昏脑胀,他很奇怪其他人为什么在用嘴唱歌的间隙还能一点不耽误地大口咀嚼着食物,而他即便不唱,也什么都吃不下……
“许进,琢磨什么呢?不点一首?”
“我五音不全,你们来吧!我负责吃!”许进听到招呼,甚至没精神去判断是谁在说话,只是勉强笑,然后继续面对着一桌子的小吃酒水发呆。
又过了一段时间,政府看了看身边昏昏欲睡的女朋友说道:“差不多了,明天还得上班呢!散了吧?要不你们接着玩,我先走了?”
“那一起走吧!”吕政拍板。
最后安排的结果是吕总有车,负责往北送教授回家;唯一的女子——政府的女友住在城西,由王雷开车送,政府自然陪同;刁文虽然和王雷同住在城东,但是因为后者要负责送人,且刁文自己也有车,因而单独回家;而许进因为住在城南,无人顺路,所以自己打车走……
二十 凶案再起
李守中和郭辉正站在一座小区后身河岸边的露天停车场上,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具男子的尸体:
“死者名叫王雷,无固定职业,年龄27周岁,于今早被人发现死于自住小区露天停车场中自己的汽车旁,经过对尸体和现场血迹的勘察,死因有可能是钝物重击头部!死亡时间大概是今天凌晨,也就是2008年2月4日凌晨一点左右。除了头部可能的致命伤,死者右手手腕的血管被切开了,而且右脚的拇指也被割掉,现场没有找到那只脚趾!”郭辉面无表情地向李守中介绍着现场的勘察结果。
同样的没有明显的动机,同样的一击致命,同样的没有指纹、没有足迹,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死者同样被莫名其妙地取走了部分器官、肢体。种种明显的迹象,使李守中在现场通过粗略观察就得出了这与上一次的张鹤案是同一凶手或者同一组织所为的结论,而这一结论让他有了一种正在被挑衅和嘲弄的屈辱感!
李守中并没有沉溺于自己的情绪之中,他更多的关注点在案子本身。当上一起案件所有的线索都断了的时候,他判断出了凶手不会停止,还会继续作案,可是现在“下一次”出现了,新的线索又在哪里呢?上一次,凶手做得那么干净,毫不拖泥带水,但是这次的现场却如此暴力血腥!如果说上次针对张鹤的袭击中,凶手遗留现场的感觉是井井有条,让人惊讶于凶手谋划的严密、作案的冷静;那么这次血腥的手段则更像是随机发泄的愤怒,甚至让人恐惧于他那瞬间爆发出来的明目张胆且肆无忌惮的愤怒!如果不是尸体上同样缺少了某部分,他甚至都无法在第一时间判断出是同一人所为,更别提申请并案侦察了。
李守中一边思索,一边重新观察现场:
首先,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死者头部的伤口——并不是后脑,而是在头的左上部——早已凝结成黑色的血液把伤口周围的头发黏结在一起,整个现场包括尸体旁边的汽车上到处都有飞溅状的血迹。
这说明凶手的力量很大,同时那些血滴也一定溅射到了凶手身上,但是为什么伤口是在头的左上部呢?凶手不可能是从侧面偷袭被害人,这不合逻辑!
第二,死者的右手手腕上的伤口也流出了很多血,但是并非呈喷射状,显然,这条伤口产生时被害人已经死亡!
第三,死者的右脚赤裸,第一个脚趾被锋利的切割器切掉,而那本应在尸体脚上的鞋就端正地摆在那只赤裸的右脚边上,甚至连袜子都被认真地塞在鞋筒里!
李守中眯了下眼睛,推翻了自己刚才的判断:凶手并不愤怒!他与第一起案件一样冷静细致、从容不迫!至于现场的血腥景象,不过是因为凶手选择了一种必然血腥而且更加有把握的杀人方法!至于尸体右手腕上的伤口,很可能仅仅是凶手从后方突然击倒他,甚至是在割掉了他的脚趾之后,懒得耽误时间去判断被害人是否已经死亡,所以再用这个方法保证被害人不会活过来!
等到大家记录、拍照完毕,李守中让人把尸体翻转过来,他惊讶地看到死者瞪大了双眼,扭曲的脸上凝固着惊恐!
他死前发现了凶手的偷袭!难道凶手真的是从侧面袭击他的?
李守中往前凑了凑,想到近处认真观察一下。他蹲在尸体旁边,注意到死者的右手攥拳,他用力掰开尸体蜷曲的手指,发现手掌和四指指根部都有些细微的划伤。
他再顺着尸体的方向往车门看去,见到车钥匙仍然插在车门的钥匙孔里。疑惑中,他一抬头,突然看到贴膜的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李守中突然明白为什么死者头部的伤口在左上部而且死亡时满脸的惊恐了。应该是死者正在用右手锁车,凶手突然从后方偷袭,而被害人王雷恰恰通过车窗的倒影看到了身后有人袭击。可是因为右手拿着车钥匙,且正插在车门的钥匙孔处,一时心慌拔不出来,而人类本能的反应恰恰是越遇到突然的危险就会将手中的东西抓得越紧,所以死者在惊恐中也没能松手。这样,就造成他在右手被钥匙限制住不能行动的情况下,只得朝左侧转身,希望能看清楚或者确认袭击者——来得及的话还可以防守或者反抗。这样就造成本该砸中后脑的凶器却砸到了被害人的头部左侧。
可是动机呢?即便能再次模拟出犯罪现场所发生的一切,没有找到动机仍然无从下手!
思考了一会儿,李守中仍然决定暂时按照正常程序调查,于是他要求郭辉将上次无法确认的出租车那条线索再重新拣起来进行确认,而自己则开始了解与被害人相关的背景及其社会关系。
郭辉赶到交通管理部门,调出了昨天晚间到今天凌晨时间段内王雷家所住小区周边的道路监控录像,通过比对后发现竟然确有一辆张鹤案中的嫌疑出租车再次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
他又仔细核对了一下车牌,突然一阵兴奋:好小子,原来还真是你!咱们走着瞧!
就在他仔细地记下那辆出租车的牌照号码并查明其所在公司,准备去接触司机的时候,李守中已经拿到了法医对于死者生前曾大量饮酒的鉴定结论。这更加坚定了老警察对于自己“死者曾见到了凶手的袭击,只是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推断!于是他决定首先接触家属,搞清楚死者在案发当晚都做了什么,与哪些人接触过。
在办公室里,在死者家属号啕着提供的一长串聚会名单中,李守中正对着赫然列在上边的“许进”两个字思索——许进,又是许进,偶然?不可能!李守中从来都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什么偶然。比如很多凶案现场总会遗留下一些蛛丝马迹,有些人会觉得那是犯罪分子偶然不小心遗留下的,但是李守中却宁可相信这是老天爷不让那些人逍遥法外,通过暴力的方式剥夺他人的生命,这是逆天的,那么天,或者说周围的自然环境就必然会因为这种不符合规律的行为而产生细微的异常,苍蝇异常的聚集、草异常的茂盛、异常的足迹、异常的指纹、异常的言辞……这些异常的偶然,往往就是破案最后必然的证据!
但是这两起案件呢?异常在哪儿呢?凶手好像没有任何偶然的疏忽,唯一的异常恐怕就是那根本不可琢磨的动机!
会是他吗?李守中自己琢磨着询问许进时的种种细节,还有许进所提供的且已经被证明是真实的不在现场的证明!
还有动机,如果是他,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在李守中看来虽然许进的确有点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是却远没阴暗到这样的程度!
何况,凶手作案时显得如此的心机深沉、计划周密,那么怎么可能给警方留下如此显而易见的线索?
那么会不会是有人要对付许进呢?李守中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可笑:这个凶手如此肆无忌惮地杀人,完全不在乎受到法律的制裁,他如果真想对付许进,那么直接杀了他不是更好,又何必搞这么多玄虚?何况那个许进不过是个无所谓有无的小人物,又有什么必要花那么大的心思对付他,这样做凶手又能得到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李守中的思维转了一圈,再次重新回到动机上来。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惯性思维的错误——凶手认为值得杀人的动机,他未必也认为值得;凶手认为是“得到”,他未必也会认为那是“得到”!
揉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李守中决定还需要再接触许进,无论是他做的还是针对他做的,盯住了他总会有线索——真是头疼!不知是因为案件的棘手,还是岁数大了又缺乏休息的缘故,他觉得再怎么挤压太阳穴都不能把自己脑子中那一块铅似的沉甸甸的东西挤出来,而那块东西好像堵住了思维的运转,让人变得昏昏沉沉,他恨不得能用一根筷子或者通条从太阳穴中插进去搅拌一下才痛快!
“李头,查出来了!有一辆车,是幽云市XX出租车公司的,两次现场它都在!”郭辉一进门,便把自己的手提包摔在办公桌上,一边说话一边劈着大腿四仰八叉地摔进自己的座位里,最后总结道:“他妈的,跟交通队的打交道比审案子还累!”
李守中抬头看了看对面那个满脸兴奋地发着牢骚、放松得好像一只离了水的章鱼似的小伙子,突然感觉他一张一翕的嘴里吐出来的若是气泡,那才应该和他的整体形象更般配:“查了吗?”
“就是上次那个满嘴跑舌头、说话没溜的刺儿头,这回我看他再给我打马虎眼!”郭辉伸出食指在空中指指点点地挥舞着。
李守中皱了皱眉头,他分明从郭辉挥舞的手指和一脸的激进中看到了背后的兴奋,本想说他两句,可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算了,只是问了一句:“上次让你了解那家伙的背景,你了解得怎么样了?”
“他叫王福川,周围的人都叫他小福子,家住幽云市东郊,小学文化,农村户口。本来全家务农,后来村里改建了小区就没地种了,王福川就拿着补偿款交了押金干起了出租车,曾经因打架斗殴被拘留过两次,不过那是开出租之前!听他同事说他为人倒是挺仗义,在他们那一群里挺有人缘的。据说就是脾气不大好,被投诉过几次,而且听说跟他们公司领导有矛盾,但是仗着跟下边人混得都不错,事也都不大,而且又没出过什么事故,公司也一直没把他怎么样!反正是个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有点惟恐天下不乱的人!”
李守中眯着眼听完了郭辉半是陈述半是牢骚的汇报,尤其是那句“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总结之后,突然有点想笑,眯了眯眼睛才又问:“那你觉得这个人有嫌疑?”
“肯定有啊,您想想,两次出事,他两次都在附近,这种巧合不可能啊!更何况张鹤那起案件什么都没动,就打车票没有了,说明什么?明显是他销毁证据嘛!”
李守中听完郭辉的话,微微地撇了撇嘴角,不置可否,只是拿出那份名单,指着许进的名字说:“那我这里还有一个不可能的巧合!为什么就不能是许进故意混淆视听,指引我们走向错误的途径呢?”
郭辉看着那个名字,稍微一愣,可是马上又反驳道:“可是许进案发当晚不在现场!这是咱们查过了的!”显然他今天兴奋得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没错,一个事实可以有多种解释,而且那些看似合理的,未必就是真的……”李守中好像根本没注意到郭辉的语气,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自言自语。说完这些,他又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问郭辉:“那动机呢?动机是什么?他……哦,那个司机,他为什么要杀这两个人?”
“与被害人没有直接的社会联系,取走尸体的某部分作为他的‘标志’,而且没有明显的动机,这不是连环杀手的……”说不上是紧张还是兴奋,尽管两个人都早有预感,但是当郭辉脱口说出“连环杀手”四个字之后,仍然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够了!”李守中突然粗暴地打断了郭辉,声音大得甚至吓了他自己一跳。他顺势把拍在桌子上的手拐了个方向,拿起一支烟,点上,平静了一下才继续说:“现在还不应该说这些,事实跟你说的也不相符!首先,两个被害人都认识许进,这就说明两个被害人并非完全没有社会交集!同时……”
“那还有您说的乞丐那个案件呢?”郭辉也被李守中吓到了,但是仍然不服,只是不敢再肆无忌惮,所以小声嘟囔着。
李守中听到了他的话,却并没有再发脾气,只是停顿了一下,没再继续往下说。一会儿后,他软下声来,略带疲惫地以商量的口气对郭辉说:“那件案子并不能确定和这两起有关!不说那些了,咱们还是来看看这两个案子的共同点和不同点吧!”
二十一 回到原点
李守中和郭辉分别平复了一下情绪,又一起埋头总结针对这两起案件的以下共性和特性:
共同点:
第一,两起案件都是恶性杀人案件,且都暂时没找到明确的杀人动机;
第二, 两起案件中的被害人死后都被凶手取走了身体上的部分器官;
第三,两起案件中的被害人年龄相似,都是27~28岁的年轻人;
第四,两起案件中的被害人都认识许进,且都是跟许进很亲密的人;
第五,两起案件凶手行凶后都曾认真地整理过现场或者整理过现场的某些物品;
第六, 两起案件案发前,现场附近都出现了一辆相同的出租车;
第七, 两起案件的案发时间都是凌晨。
不同点:
第一, 两起案件的案发时间间隔了将近一年;
第二, 两起案件的案发地点一南一东,属于幽云市的不同区;
第三, 两起案件的杀人手法完全不同:一为用绳索勒紧被害人颈部使其窒息死亡,一为用钝器重击被害人的头部;
第四,被害人身上被取走的器官不相同:一为眼睛,一为脚趾;
第五, 被害人的身份与社会背景完全不同:一为男性无业人员,一为女性白领;
第六, 两起案件的现场给人的感觉明显不同:第一起案件中的现场看起来更加夸张,体现了凶手的挑衅欲望或者凶手还有其他隐藏的信息要展示,而第二起案件的现场整理明显只是为了使其看起来不要太过凌乱,除了显示出凶手作案时的从容不迫、有条不紊以外,并不存在什么特别的展示或炫耀行为。
“除了这些,还有就是本该被处理掉的第一起案件的凶器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明显是故意把咱们引入歧途!而那张打车票则明显指出了出租车一条线索!”郭辉咬牙切齿地补充道,好像生怕李守中忘记凶手或者出租车司机的挑衅行为!
而李守中则仍然沉浸在这些案件的共性与特性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郭辉情绪的异常。事实上作为一个老刑警,他早已经学会了不被任何情绪所左右,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看待一切案件、一切线索。他同时也知道,年轻人总是容易被外界干扰,当人渐渐成熟时,自然就会变得波澜不惊起来。作为一个警察,他很反感带着感情办案,但是作为一个人,他又有点欣赏甚至是羡慕那些丰富的情感,那代表着年轻与活力。他期待着郭辉能更快地成熟起来,成为一个冷静理智的好警察,但是又隐隐希望这份能让对方看起来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活力能在他身上持续的时间更长一些。所以面对郭辉的情绪波动,他决定顺其自然。只是他不知道,这一份善意的包容和犹豫,会在以后给郭辉及这一系列案件的侦破带来多大的麻烦!
“你还记得上次张鹤案件现场的情形吗?当时我就觉得尸体和行李箱摆放的位置不合常理,死者头朝东方顶着行李箱的一角,两手斜张,记得咱们还说像个箭头似的,你说会不会是凶手在告诉咱们下一起案件会发生在东面?”李守中突然抬头问。
“您的意思是不但被害人是设计好的,并非随机选择,连行凶地点都在一年前就已经被凶手定好了?”郭辉感觉自己的寒毛竖了起来:“那凶手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下手?如果他早就准备杀这个王雷,甚至连作案方式、作案地点都早有安排?”
“现在还不清楚,可是你记得不记得那个乞丐的死亡时间?距离张鹤的死也是将近一年时间!那个乞丐的死亡时间是2006年5月6日,张鹤是2007年3月21日凌晨,这中间有十个半月,而王雷的死亡日期是2008年2月4日,这中间有十一个半月!假设那个乞丐的死真的和这两起案件有关,那么十个月左右会不会是凶手的杀人周期呢?”
李守中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事实上也在把思维方向往“连环杀手”上引,他看了看对面正准备发表意见的郭辉又摇摇头继续说:“不论如何,跟那个出租车司机比起来许进更容易了解到张鹤的行为习惯!不论是不是他干的,至少最近这两起案件都一定跟他有关系,咱们还是应该再接触许进!至于那个司机……再等等看吧!”
“许先生,耽误你工作了,让你在家等我们!有些新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李守中站在许进家门口对开门的许进打着招呼。
许进看着门口一前一后两个警察,跟一年前一样公事公办的姿势,跟一年前一样干巴巴的口气,跟一年前一样……
当他知道王雷死亡的消息时,他就确定还会再次见到这两个本来根本不该出现在他生活中的人,所以接到他们的预约电话之后,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说辞。但是,当他真的见到他们时,仍然觉得是那么不自在!他甚至觉得这只是老天爷在跟他开的一个大玩笑:在他好不容易努力地让周围的人忘记,同时也让自己忘记自己身边曾经出现了那么一件不正常的、可供别人茶余饭后消遣他们那些低俗的好奇心或者可恨的同情心的事件之后,故意安排把那一幕再重播一遍!好像天上正有一双无辜而促狭的眼睛,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当发现他偏离了轨道的时候就用一双纤巧而灵动的手轻轻拨弄他一下,好让他走回原点!
“请进吧。是王雷的事吧?”平静了一下,许进用尽量客气的语调回应着李守中,将两人让进屋中。
李守中依照他“请”的手势顺势坐在沙发上,毫无礼貌地盯着许进的眼睛说:“你已经知道了?”
“早上接到同学的电话!”许进又张了张嘴,本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吃惊,但是又实在懒得在本来的吃惊已经消退后再重新演习一遍。
“什么同学?”李守中提问的节奏依然紧凑,不给许进以喘息或思考的时间。
“是一个在街道上班的同学,昨天晚上王雷开车送他们回的家,然后他自己才走。挺晚的,又都喝了不少,所以不放心,今天早上打电话问问,谁知道就出了事儿!”
面对李守中紧紧的追问,许进仍然像事先排练过一般,不紧不慢而又条理清晰地回答着。
“嗯,昨天你们聚会都有些什么人?可以把当时的情况跟我们说说吗?”跟上回不同,这次是李守中拿出了一盒中南海,自己先抽出一支,又往许进面前递了一递。
许进摆摆手,推辞说不习惯抽那个,之后从自己兜里摸出一盒白沙,点上一支才继续沉吟着说:“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王雷要开个公司,说开张大家一起聚聚,都是同学。我们一块儿吃了个饭,然后打了一会儿台球,又去唱了歌,折腾到挺晚,然后就各自回家了!”
不知是因为抽了烟放松下来,还是发现再怎么加快问话速度许进也不需要紧张的思考,李守中的语速明显放慢下来:“散了的时候有几个人跟王雷一起走的?”
“两个,打电话给我的那个同学,还有他女朋友,他先送他们俩回家!”
“其他人呢?”郭辉在后边追问了一句,而李守中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许进。
“哦?嗯……好像……王雷他们三个一起走的,还有一个有车的同学送一个当老师的回家。哦,对了,有一个不是我们的同学,不过我们也都认识,那个人叫刁文,是个导游,他自己也有车,所以是自己走的!”许进一直注意着面前的李守中,当他的节奏变慢之后,他也有点松懈,却突然被郭辉刺激了一下,今天第一次需要现场思考回答问题,所以开始时略微显得有点语无伦次。
“那你呢?那么晚你为什么不让别人送?”郭辉的口气更加生硬了起来。
听到这个问题,许进眯了一下眼睛,不自觉地咬了咬牙,用同样生硬的口气回答:“不顺路!”说完之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抽着烟观察自己的李守中,又仓促的追加解释:“我那同学带了女朋友,有女孩,所以……”
“聚会之后你去了哪儿?”
“我直接回家了。”
许进缓和了一下自己的口气,这让李守中觉得很有意思。面对更加赤裸的怀疑性的问题,许进的抗拒态度不但没有进一步增加,反而好像平静了下来,这说明他在乎的并不是自己是否怀疑他,那他刚才如此激烈的抗拒心理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上次来得匆忙,可以在你家看看吗?”李守中突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不知是发现了什么,还是想进一步刺激许进。
许进站起来,伸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除了略显拘谨以外,并没有任何抗拒或不满的表现。
李守中带领着郭辉从所在的房间走了出去,站在门厅,发现这是一套老式三居室的房子,门厅阴暗狭窄,而且四周都是门,除了堆积杂物,基本上没有任何使用价值。而他们刚才所在的是最大的一个房间,里边被餐桌、沙发、电视、电脑桌塞得满满当当,应该是作为起居室或者全家人的公共场所使用的,因为门厅无法招待客人,显然也兼有客厅的功能。
环顾了一下四周,李守中直接推开了客厅对面的一扇门,那间屋子略小,一张双人床和两只小床头柜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在靠近门边的墙上还立着一张折叠床。
“这是我父母的房间。”许进在身后作着解释。
李守中略看了一下,一边退出来走向最后一个房间一边问:“哦,还没问呢,他们都不在?”
“去公园了,每天早晚各一趟,说是锻炼。”许进机械地回答着问题。
“都退休了?”
“嗯。”许进敷衍着,并没有解释其实父亲是内退。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走到了最后一间屋子,这间屋子跟客厅基本上一样大,与那间卧室不同,它与客厅在同一个方向,是朝阳的,采光明显要好很多。一进门,抵在墙上的一张老式木板双人床就招牌似的证明了这也是一间卧室。除了那张床以外,一个积满了灰尘的书架、一张摇椅、一张老式梳妆台相互配合着把这个充满阳光的房间刻画得有点暮气沉沉。
“这是你的房间?”李守中真的有点疑惑了。
“是我奶奶的房间,不过现在她住我姑姑家!”
“那你睡哪儿?”郭辉的问题显然比较没心没肺。
“现在住这儿,她回来的时候,搭床睡客厅。”尽管跟在两人身后,没有谁能看到他的表情,许进仍然努力挤出笑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回答。
草草地看了一遍许进家的环境,李守中除了对三居室竟然没有许进的房间感觉很奇怪,并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回到客厅后,又想了想,决定还是开门见山:“许先生,我想问你一下,会不会有什么人是为了对付你?毕竟连续两起案件的被害人都是你身边的人,这太不正常了。”
许进听到这个问题后,眯了眯眼睛,又抬眼看着天花板思索了一会儿,才谨慎而坚决地回答:“警官先生,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说完看着对面仍然盯着自己的李守中,又摊开双手进一步解释:“再说,我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我有什么可对付的?如果是为了我,那直接杀了我不更好吗?”
李守中听了许进的答复,并没有什么表示,反倒是他身后的郭辉很不满:“许先生,请你再认真想想好吗?我们这也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两起案件都和你有关,一个是你女朋友,死前在跟你打电话;一个是你的同学,死前在跟你喝酒。如果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你相信吗?”
许进皱着眉头咬了咬牙,继续用尽量平静的声音回答:“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清楚!您说,如果是针对我,那他这么做能从我这得到什么?”
李守中挥手制止了还要说话的郭辉:“但愿我们猜错了,这样吧,我们就不打扰了,你要是想到了什么跟案件有关的线索,请及时通知我们。”
二十二 节气?许进?
出了许进家门,郭辉马上迫不及待地问李守中:“李头,您发现什么了吗?干吗要在他家看看?”
李守中抿着嘴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他家有三居室,竟然没他的房间,挺有意思的。”
“那就是又白忙活了,您说这怎么回事啊?上次张鹤那个案子还没什么眉目呢,这又来一回。大夜里的跑现场,昨天晚上一直折腾到现在,饿了,找地方吃点东西去?”
“你还算不错呢,还吃了晚饭,我昨天晚上想再看看资料晚点回去,结果什么都没吃,走,吃饭去!”
“嘿嘿,昨天立春,吃春饼啊,肯定得回家!”郭辉笑得有点不知死活,李守中听了之后却站住了,马上追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昨天立春,吃春饼,肯定得回家,怎么了?”
“马上回局里!”
回到警察局的李守中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张鹤案件的卷宗,又掏出手机查着什么,紧接着又翻出那份乞丐自然死亡的报告,继续摆弄着手机。
郭辉有些莫名其妙,想问,但是知道头的脾气,打断了他的思路肯定要挨骂,于是只有耐着性子坐在旁边等着。
好一会儿李守中才抬起头来:“我知道了,你来看!”说着用笔在张鹤的死亡日期和乞丐的死亡日期上各画了一个圈,又把手机递给郭辉:“你看,张鹤死亡的时间应该是3月20晚十一点半至3月21日凌晨一点半之间,而许进说他们两个打电话到晚上十二点左右,也就是说张鹤应该是死在21日零点之后,如果是这样,那么她的死亡日期应该是2007年3月21日,刚才我查了,这一天是春分!而那个乞丐,是2006年5月6日死的!”说到这儿,李守中扬了扬下巴示意郭辉看他手里的手机。
郭辉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日期正好是2006年5月6日星期六,而屏幕最上方赫然显示着“立夏”!
送走了两位刑警,许进努力把自己埋进沙发里,心被疑惑、恐惧、迷茫、愤怒和紧张填得满满的:怎么会跟我有关系?是谁?不会的,我又没惹过谁?可是……
事实上,当他听说了王雷的死时,就本能地感到了一种恐惧和疑惑,只是他不敢想,也强迫自己不去想象这两起案件所针对的目标可能是自己。直到刚才,刚才被那个不知深浅的郭辉点出了这个他自己一直刻意回避着的疑惑。
可是面对警察,他并没有说谎,他真的什么都不清楚,什么也不知道!他自己真的不能理解,如果这些案子都是为了他,那么凶手想达到什么目的呢?甚至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针对他好像根本没有任何值得或者不值得的目的可以被达到!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跟其他那些蚂蚁一样整天为了所谓的“责任”或者“成就感”拼命奔波,并渴望着有一天能在社会上换回一个可以稍微放纵而又不失尊严的位置的所谓的“人”。除了这一点点希望以外,他没有房子、没有汽车、没有钱、没有高贵的血统、没有显赫的地位,从小生长在幽云市,在这个日新月异的大都市里,眼看着城市像个大煎饼似的越摊越大,而自己呢,除去兜里那张负债累累的信用卡,他甚至失去了一个曾经用于睡觉的固定床位!
自昨天夜里跟众人分开之后,许进昏昏沉沉地叫了一辆出租车,因为自己家所住的地方汽车开进去不好出来,所以他对司机说了个离家不远的路口,可能是因为喝了酒,上车之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直到被司机叫醒,他昏昏沉沉地付费下了车才想起司机没找钱给他,刚想回头再找,那出租车已经飞快地绝尘而去,他甚至都能听到司机猛踩油门轰出的发动机空转声!
或许是因为愤怒,或许是因为兴奋的消退,或许是因为喝了酒,或许是天气本来很冷,许进打了个哆嗦,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酒意也去掉许多。
抬头看看天上的月牙儿,朦朦胧胧的,他想起了老舍的《月牙儿》。里边说月光下的蝙蝠“像银线上穿着个大菱角”,可是现在,虽然有月牙儿,却只是模糊的一片,并没有散发出银线,更别说什么蝙蝠。这些在老舍看来凄凉的、美丽的东西,也许能给人一点点虚假的安慰吧。
他突然理解了记得谁说过的所谓“故乡”,不仅仅是个空间概念,也是一个时间概念。他的故乡是白天能透过白云一眼望见西山,夜晚能看到蝙蝠追着满天的星星飞的幽云市;他的故乡是夏天可以在院子里捉蟋蟀、蜻蜓,冬天可以在房檐掰坠冰凌,怀里揣蝈蝈的幽云市;他的故乡是虽然一家四口挤在两间闹耗子的平房里,但是自己有一张固定床位的幽云市!
摇摇头,许进把昨晚的不快情绪驱散,努力把思绪拉回现实中来,现在他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一年前,他还有个漂亮的女朋友,现在没了;一天前他还有个所谓的朋友,现在也没了!至于这些事件到底跟他自己有没有关系,他决定还是暂时不想,不是不想知道,而是实在不敢知道。他有些怕这条思路会带给他一个他不希望的答案!
而现在,他所犹豫和烦恼的,也是一定需要下判断做决定的是下午到底去不去上班。早上他接到郭辉约谈的电话,由于实在懒得编什么不靠谱的理由就只通知了一下单位行政部门说有事,上午不去。而现在事情完了,按理说应该去正常工作,可是他真的很烦,也有点怕去公司,他很怕那些同事的关心,如果有人问他“什么事”或者“事情办得怎么样”,他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许进手里攥着电话,捏来捏去的摁了半天,也想不出该怎么说,他突然想找人说说话,但是又不知道该打给谁。坐立不安地吃完午饭,许进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不去公司的理由,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出了家门。
两个小时之后,许进蹑手蹑脚地走进办公室。还好,临近春节,办公室中大多数人已经回家了,剩下的几个也都在兴高采烈地聊着新年安排,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许进在放松的同时又有点失望。郁闷着,他一个人低着头缩在自己的卡位里,有点后悔刚才进门的时候没和大家打招呼了。他其实很想找人说说话,除了关于他自己的话题,随便说些什么都行。
二十三 离职
喧嚣的春节转眼就过去了,除了跟亲戚们吃了一顿饭,去居委会给灾区捐了一回款以外,许进几乎没出门,每天赖在床上的他却觉得很累——甚至比上班还要累。大同小异却收也收不完的短信从早到晚不停地发到手机,手机不停地响,开始的时候,他每收到一条还都努力地给人家回个“新年快乐”,渐渐也就疲了,懒得再做样子。电视里翻来覆去地在播放着同样的新年新气象,每天为灾区人民捐钱捐物捐服装捐被褥的号召穿插在喜庆的节日宣传中。五十年不遇的冰雪灾害已经赫然变成了年年都能见到的爱心庆典:在电视中被采访的捐献者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狰狞”的自豪感。这让许进有些羞愧的惶恐,他不知道自己在去捐款的时候是否也是这样一副中了彩票似的兴奋表情;而电视里灾区人民的节日生活则幸福美满得令人羡慕,弄得许进又感觉自己很冤枉,既然灾区人民已经什么都不缺了,还要我们捐款干吗?
事实上,当得知王雷被杀的消息后,一些负面的情绪正慢慢缠住他,让他无法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现实中来。从开始得到消息的惊愕到应付警察时的紧张,再到慢慢平静下来后的一丝恐惧,许进感觉隐隐约约有些想法却又抓不到线索,想知道真相却又不愿意去想。这些矛盾堵在他心里,让他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只好每天努力睡觉。
在家里圈了七天,他睡得昏头胀脑,现在则木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卡位上。
事实上在他昨天晚上想到第二天就可以上班而不用再天天努力睡觉打发时间时,简直像还干净了信用卡上的贷款一样轻松地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事实总和设想不同,上班第一天,许进就被张总告之,因毫无效益且前景不容乐观,公司决定暂时中止新乐市项目的运行,他不用再出差了。
当许进好不容易从各种不良情绪纠缠的缝隙中伸出头,把目光重新转移到工作上来,并开始认真思索自己的状态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公司晃荡了一个礼拜了。状态很不妙:新乐市的项目没了,事实上关于这点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但是问题在于那边的项目他盯了一年,现在抽身回到总部,他成了多余的人。
当时张总是怎么说的,许进记不清了,那时他仍然还没有从王雷之死的疑惑中走出来,郭辉那句“如果说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你能相信吗……能相信吗……能相信吗?”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晃呀晃的,让他无法集中精神。
现在怎么办呢?当时张总对自己的工作安排是怎样的?许进实在想不起来了,而如果现在去问,那不等于告诉张总这一个星期自己什么也没做?刚刚平静下来的他又开始烦了,突然觉得很无聊,于是点开QQ游戏,开始偷偷下象棋……
日子仍然在无聊中过去,许进仍然没有找到自己的位置。当他一天一天在公司无所事事的时候,他的同事们却交流得热火朝天。
“肯定是他干的……”
“就算不是他,也肯定跟他有关系……”
“最次也是个扫把星吧……躲丫远点吧……”
满怀着猜疑、恐惧的议论在许进身边悄悄流淌着,不安的气氛渐渐环绕了许进,也慢慢淹没了整个公司总部。
对于这些,许进虽然迟钝,却也感到了身边的一些异常:再没有什么人愿意和他下班顺路;再没有什么人愿意叫嚣着让他请客吃饭;再没有什么人愿意拿他这个可有可无的、无所谓得罪不得罪的人开善意或者恶意的玩笑,他觉得大家都好像避瘟神似的尽量避开和他相处。
他明白,王雷的事情也被同事们知道了,他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无法解释,难道碰到谁都告诉人家:“是的,我女朋友在一年前被杀了,我的好朋友也被杀了,但是真的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想发怒,但是他又觉得实在发不起脾气来。该责怪谁呢?如果我得知身边有这样一个和谋杀牵扯不断的人物存在,我也会尽量少跟他打交道吧?
“他妈的信息时代!”许进在心里骂!
但是很明显,骂人并不能解决问题,无论是骂在嘴上还是心里,许进终归再也没能和同事们打成一片。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做不到了。
他甚至预感到自己的工作干不长了,他现在在公司别说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甚至还会影响同事的工作——至少也算是给公司的安定团结造成了麻烦。
果然,他并没有等多久就再次被张总叫到了办公室。
“坐下说吧。”张经理连头也没抬,翻弄着手里的几页文件,随手指了指班台前边的椅子。
许进有点木然地坐了下来,又等了一会儿,看张总根本没有什么反应,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憋出一句:“张总,您找我?”
“嗯?嗯,是的,我想问问,最近你在忙什么呢?”张总仍然没有抬头,继续翻来覆去地浏览着那几页文件。
“我……我再把以前的资料整理整理!”
“哦,那挺好,你整理完了交给我。我这有一个项目,是云锦市的,你能去盯着吗?”
“能具体说说吗,张总?”事实上许进很吃惊,虽然他现在基本上是独来独往,但毕竟是身在公司,也曾经是项目负责人,却没得到开发新项目的任何消息。
“哦,没什么,跟新乐市的项目相同,但是可能要更紧一些,距离又远,你这次要是过去,恐怕就不能每周回来了,一个月只能回来一天,而且以前你去是住宾馆的,公司给你报销伙食费、住宿费,这次要长住,就不算出差了,这些公司不再给你报销!”
许进有点晕,他明白为什么在公司没听到任何风声了,事实上他现在很确定那边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项目。而以他的收入,长期在外自己租房子,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那等于白干。于是他说:“张总,这个我恐怕真的不行。”
事实上当时许进的心里有一种冲动,一口答应下来,看对方怎么办?但是毕竟人家给自己留着面子,也不能不识好歹不是?
张经理终于抬头了:“不行?那你想做什么?你说说新乐市那个项目交给你,我是不是对你很信任?结果呢?你是让我满意了,还是让公司领导满意了?你到底想不想干了?”
终于来了!许进在仔细地分辨着对方的预期,判断里边到底有多少翻脸的成分。
“张经理……对不起……我没做好!但是云锦市那边,我可能真的不行!事实上我本来准备找您的,正好您叫我……”许进谨慎地措辞。
“找我?什么事?”
“嗯……事实上我想辞职!”
张总再次抬头,看了看许进:“你想好了?”说完再次把目光飘回到那几张文件上。
许进则看到对方绷紧的表情有些微许松动,猜对了意图就好办。于是他继续说道:“是的张总,我考虑好了,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嗯……那好,既然你都考虑好了,不是一时冲动,我就不说别的什么了,那你抓紧时间把工作交接一下。”张经理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还有什么事吗?”
“嗯?没了,没什么了,那我去交接工作了。”许进本想跟公司商量,看看是否能在找到新工作前继续在公司上保险——当然钱是他个人出,但是稍一犹豫又放弃了。
走出张经理的办公室,许进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并没有失落,反倒是有了一些奇怪的轻松感:“小王,过来一下,我把一些文件交接给你,我辞职了……”
很快,许进交接完工作,在同事一片恋恋不舍的告别声中满脸堆笑地走出办公室,然后收敛笑容。
走进电梯,感觉很奇妙,往常永远拥挤不堪的电梯今天竟然空无一人。可能是因为非上下班时间吧,在这里工作了这么长时间,天天坐电梯,可直到最后一天,许进才有机会认真看看它。真是讽刺!
出了楼门,被2月寒冷的气息一冲,许进才正经清醒过来。街上依然是熙熙攘攘,除了许进所等的车永远不见到达,车来车往、川流不息,和往常一样;公交车站等车的人们横列成七出八进的几排,各个都伸着脖子往车来的方向行着注目礼,就像是一群挂在铁钩上等待销售的烤鸭,所不同的只是烤鸭的排列要比他们整齐有序得多!
二十四 聚会,新的圈子
失业已经两个月了,许进每天挂在网络上,看看小说,跟群中的朋友对对联、猜猜谜语,开始的时候,妈妈还安慰安慰他,渐渐地也就随他去了。
这两个月来,许进跟网友一起在论坛里谴责3月14日的“拉萨暴力事件”;他顶海外华人在奥运火炬传递过程中对西方政府的抗议活动;他还第一次听说了“手足口病”,在惊愕于自己的孤陋寡闻的同时,跟网友激烈地争论着“抵制家乐福的必要性”,在热烈的讨论中,他还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现实生活中列车相撞这样的灾难!
许进正在这些纷纷扰扰的热闹的无聊中闲得发慌,“蝴蝶谷”里再次贴出了网友幽云市聚会的公告,时间定在2008年5月12日中午。
很快,聚会日期就到了,许进尽量把自己打扮得体面一些,出门。
当他赶到约定聚会的餐厅时,给黑色打了个电话,对方已经到了,让他稍微等下,马上出来接他。
挂上电话的许进只在门口站了一下,就看到餐厅里嘻嘻哈哈走出几个人,其中一个大约30岁的男人嬉笑着朝他打招呼:“守望?”
许进觉得有点晕,他还不太适应在现实生活中别人如此称呼他,稍微愣了一会儿才赶紧笑着点头。
“哈哈,比照片上胖了一些,还能认出来,我是黑色。”那个男人边说边过来握了握许进的手,然后指着身边几个人分别介绍道:“迷失的热带鱼、天马行空、林高官无罪、碗在水中央!”
许进一一点头打招呼,同时怀着一点时空错乱的感觉打量着这些在记忆中由头像、字体、表情组合而成的角色们。黑色:短短的头发,一张阳光的脸,棕色的休闲西装混搭着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最下边一双黑色的休闲皮鞋,整个人看上去给人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积极向上与随意开朗。迷失的热带鱼一身清纯的学生装扮,脸上化了些淡妆,注意到许进观察自己的目光,很自然地回应了一个有些职业化却又不失真心的笑容。许进突然觉得一阵心跳——她的笑脸?努力将目光从迷失的热带鱼脸上收回,许进很吃惊地发现那位他自认为很熟悉的天马行空竟然是个女孩子,她留着男生一样的短发,从浓密的头发中隐隐约约挣扎出许进数都数不清的那么一堆耳环,与此相对的则是她那身非常职业化却完全不协调的套装——果然在网络中没人知道我是一只狗,打那么多耳洞一定很疼吧?林高官无罪的名字来源于网络热门话题,但林高官无罪这个人却没有一点热门的意思,被梳理得一丝不苟、光可鉴人的头发配着一张黝黑的脸,笔挺但轻薄的蓝西装罩在粉白色的衬衣外边,再加上一条劣质面料的领带,给人一种二手房产或保险推销员的感觉——还是刚入行的那种。而站在他身边的碗在水中央却显得要有档次得多,虽然打扮没那么正式,但那身夹克仍然显得比林高官无罪的西服要上档次得多……许进扫视了一圈,还没来得及把这些人与自己印象中的名字对应起来,就不得不跟着大家你推我让地走进了餐厅。刚刚坐下,黑色就嬉皮笑脸地问:“老望,怎么来晚了?”
“努力睡觉!”许进撇撇嘴,尽量让自己显得容易亲近,没话找话似的指着对方脚下的印着家乐福三个字的一个大袋子问:“来就来,还带礼物干吗?”
黑色哈哈笑着从大袋子里扯出一袋猫粮:“我家那边野猫特多,我有时候喂喂。”
许进在跟黑色开着玩笑的同时,也开始暗中打量周围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新认识的老朋友们,在努力看清那一张张平时隐藏在字符后边的笑脸之后,他突然找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安慰或者归属感——原来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竟有这么多会在本该上班的时间无所事事,他竟因此有些放松起来。
“哦,对了,群主说有点事,要稍微晚一点,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咱们先点菜。”黑色笑得很是灿烂,大马金刀的坐姿和他在网络上一样大大咧咧。
一圈自我介绍下来,许进知道黑色叫陈默,是个写手;而碗在水中央的真名是李强,职业是在一家小图书公司做编辑,他们倒是正对口;天马行空说自己叫沈琼,并大大咧咧地叫嚣着自己绝对无业;迷失的热带鱼倒是很腼腆,只低声说了自己的名字,她有个比较少见却源远流长的姓:风,叫“小英”——许进想起当时测字的情况,怪不得当时她测了个“英”字;最后林高官无罪说自己叫冯闯,还解释说自己的父母希望自己能“闯”出一片天下来。
介绍过后,大家在近乎疯狂的互相推让中,好不容易送走了捧着菜单一脸不耐烦微笑的服务小姐。许进除了说出自己的名字外,在整个过程中几乎未发一言。他在观察这几个朋友——事实上是在观察那个叫迷失的热带鱼的女孩。她很漂亮,属于清秀型的,许进甚至无法判断她化妆了还是没有化妆。引起许进注意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她有些神似张鹤,这也正是刚才她的笑容引起许进心跳加速的原因!
许进在不停地左右巡视,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过多地停留在迷失的热带鱼脸上——那样太失礼了。可事实上他的注意力却一直没离开过她的脸,到底是哪里和张鹤相似呢?眉眼?口鼻?是脸型吗?可能是脸型吧,她长着一张跟张鹤相似的鹅蛋脸。但好像又不仅仅是脸型,她说话的神态、语气,总像是在用半开玩笑的温柔挑衅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老望,怎么没带你女朋友来?”
被打断思路的许进顺着声音看过去,天马行空正带着些促狭的表情看着他,许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笑脸回答:“吹了!”
“切,你就装吧,黑色都说你网上down的照片吧!”天马行空的笑容里有点未卜先知似的得意。
“随便你怎么说……”许进也赔着笑,但是心里很不希望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
“若没要事,我便不见人,外面世事,我全不过问,放任,是我负的责任,现实太闷……”一阵音乐声响起,帮了许进的忙,黑色掏出手机看了看,笑着说:“老大到了!”
紧随着“……别太认真,别那样天真,乱说话怎么会成真,难道我是神……”的音乐歌声,黑色喜悦地对着话筒喊起来:“喂,到了?我出去接你,等下啊!”
说着,他站起来,朝许进等几个人点了一下头,很随意地走了出去。
黑色的离开正好让天马行空的求证落到空处。许进长舒一口气,看看身边坐着的几个人,稍微感到有点尴尬,便随意地四处张望,突然发现这家餐厅的天花板上有一盏很漂亮的吊灯,玻璃坠流苏似的垂着,好像一挂水晶的瀑布。可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黑色已经同另外一个男生一起走了进来。
“大家拜见一下,群主大司命!”黑色还没走到桌前就笑着引见,这让许进很有点佩服他的自来熟。
看看这位许进同样认为很熟悉的群主,许进的第一感觉是反差太大了:他那僵硬的笑容、紧攥的双拳无处不体现着他的紧张,明显由低劣染发材料造就的黄色头发,一身发亮的不知什么古怪面料制成的黑西装紧紧地裹在他干瘦的身体上——看样子也奔小三十的人了,怎么还这个打扮?这家伙太不靠谱了!许进皱皱眉头表达着自己的失望,他回忆着记忆里群主在网络上的那份渊博机敏、阔论高谈,很努力的妄图把眼前这个低俗的混混和那个“灵衣兮披披,玉佩兮陆离”的大司命联系起来。
事实上这个群主大司命和黑色几乎是许进最早认识的群友,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群里还没几个人,大家每天对对联、猜谜,他们的才华同样让许进惊叹,可眼前这个群主……
就在许进仔细搜索自己关于群主的印象时,大家已经依照程序打完招呼重新坐下,菜也已经上来了,于是一桌人一边吃着,一边随便闲聊。奇怪的是这里的人除了许进以外,好像都与这个群主更加熟悉,反倒是大司命本人面对大家唧唧喳喳的询问显得有些茫然而手足无措。也不知是谁顺着“大司命”的名字把话题引到了算命上,两个女孩明显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纷纷扮演着“世界奇闻怪事”的角色,你一言我一语地对大家讲述着自己道听途说来的“大师事迹”与“灵异线索”。但许进却不自觉地再次想到了屈原《九歌》中的那位“大司命”,那位拨弄世间阴阳造化,掌管众生生死寿夭却又难以琢磨、无奈于自己爱情离合聚散的大神。
许进自顾自地沉浸在《九歌·大司命》的文辞中,其他人却讨论得更加热情如火,两个女孩子从算命聊到了星象,在林高官无罪、碗在水中央与黑色的插嘴中又自然而不着边际地从星相转到了八字四柱预测学,然后顺着八字又讲到了易经与八卦,而许进则刚刚在心里默默欣赏完屈原的那一篇“千古巫乐”,低低地插了一句:“命不可算吧?命运应该是一种不可违背更不可预知的必然趋势。”
碗在水中央听了许进的话突然兴奋起来:“说实话我也不相信这些东西可以算命。命运就像爱情,来的时候你会知道,但没来的时候,谁知道自己会爱上谁啊?而所谓八卦,那应该是古人对一些自然现象、事物变化规律的总结和表达。要我说,简单点解释混沌就跟一天似的,两仪就是分出白天、黑夜,白天还有上午下午,晚上还有前半夜后半夜呢,这就是四象,接着往下分不就是八卦了?而三才、五行,啊,还有九宫,不过是在两仪、四象、八卦中分别加个平衡点而已。看着很玄妙,是因为那些规律很基础、很普遍,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律恰恰无法在具体问题中用来区分差别。”
碗在水中央的这一套话说得两个女孩有点晕,迷失的热带鱼显得很有求知欲地追问:“前两天听个专家讲五行生克,他说比如‘木克金’就可以理解成用斧子劈柴,‘水克火’就是用水可以灭火,人家跟你说的可不一样啊?”
碗在水中央更加兴奋起来:“甭听那些‘砖家叫兽’瞎忽悠,五行生克根本不是那个意思,要按他说的那‘金生水’还成了自来水管外边的冷凝水了?所谓的五行根本不是说那五种物质,而是指生长发散、运动向上、收敛贮藏、静而向下与平衡这五种状态。比如金生水,在玄理中金为‘少阴’,长而为‘老阴’,这个就是水。阴已老,物极必反为‘少阳’,这个就是木,少阳再变老阳就是火啦,这四个其实就是‘四象’,中间再加个平衡土不就成五行了。”
“没错,而且如果把‘四象’再分阴阳,比如金为少阴,可以分成少阴阳气与少阴阴气,就分别是‘庚金’与‘辛金’,四乘二,不就是八卦?如果加上那两分阴阳的平衡土,就是‘十天干’,它们其实统统是一回事。”由于问题涉及到了许进也很感兴趣的玄理,他的兴趣也被调动起来,帮着碗在水中央进一步解释着玄理。
这时林高官无罪抓住机会插进来:“那要这么说,比如水生木,‘老阴’变‘少阳’不正是物极必反吗?这样的规律怎么会不能用来算命啊?”
“谁知道每个人的‘极’在哪儿?有些人当科员就是‘极’了,有的人当总书记才算是‘极’……”碗在水中央刚说了半句就被天马行空打断:“所以说努力还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嘛!”
“是啊,性格即命运!”林高官无罪看到有人支持自己,更加确凿起来。
这时一直没怎么插话的迷失的热带鱼突然说了一句:“可是性格也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啊?难道天生是张飞、李逵,还能通过努力调整成诸葛亮吗?”
许进一边听着大家的讨论,仍然一边习惯地注意观察着每个人。他突然发觉不论观点如何,这些人也足够有趣:高谈阔论,满嘴深奥玄理的碗在水中央与其说是不相信易经卦象可以用来算命,倒不如说他根本完全不在乎那些具体应用,甚至不在乎别人是否真听懂了他的讲解,他所在乎的仅仅是宣布一种理论,或者说他并不像是在讨论,而更像是在布道;而与此相反,林高官无罪则总是在那些最浅显的问题上插话,纠缠于自己的观点,他也并不关注讨论的问题,而更像是在推销自己。这两个家伙都在展示,只是展示的重点不同罢了。
偶尔插言的天马行空与迷失的热带鱼所关注的恰恰是具体应用,只不过她们的立场相反,但起码没有偏离开始的主题。
完全不说话的黑色与大司命表现也全不相同,黑色仍然大大咧咧地什么都不耽误,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笑着听大家的争论,只是在听到许进与碗在水中央所讲的玄理时偶尔点下头,却全无表态;而大司命则完全没吃任何东西,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不停地徒劳地摆弄着身体,希望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偶尔拿起筷子,什么都不夹又迅速放下,充分张显的局促与其说是不想说话,倒不如说是不敢说话……
黑色突然朝大司命挑了下下巴:“老大,这东西你不是也挺强的吗?”
迷失的热带鱼、天马行空跟碗在水中央也纷纷跟着起哄,两个女孩提起大司命曾经测字很准,而碗在水中央的表情也显得对大司命很是佩服。
一直没怎么发言的大司命在众人的煽动下,紧张地抽了抽鼻子:“八卦易经那些玩意能不能算命不知道,但跟什么都有关系是真的!”
黑色接着说笑道:“中国古代什么都能联系到一起,天人合一嘛。”
“环境、节气、脏腑、肢体,运行规律……其实要说还应该是跟气候节气联系得最紧密。四象代表四季,按老望的话说叫分阴阳,四季分阴阳,再找几个特定的日子不就是八卦了。”碗在水中央听了黑色的话,好像又找到了发挥的机会。
大司命听到这里,突然兴奋起来,语速很快地说:“对,我记得乾在夏至,坤在冬至,离在春分,坎在秋分……”只是他的语气很是生硬,给人一种背书般的感觉。
由于许进对这方面也很有兴趣,于是全没在意对方别扭的表达,也开始卖弄自己的学问继续道:“你说那是先天的四正卦,剩下四个是兑在立夏,震在立春……”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王雷好像曾经说过什么立春,可是还没来得及细想,黑色就转移了话题,提议像在群中一样大家对对联玩,谁对不上来罚酒,只是提议之后又表示自己脂肪肝,滴酒不沾,同时嘱咐天马行空跟碗在水中央:“你们俩开车了,也跟我一块儿喝茶吧?”碗在水中央点了点头,天马行空却点了一支烟,无所谓地回了一句:“没事儿……”
游戏还没开始,大司命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走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只是说有事情,需要提前走。
黑色将大司命送了出去,一回来,黑色就重新张罗着开始游戏,他喝了一口茶水笑着起头:“放肆!”
紧挨着他坐着的林高官无罪一听这个词就皱着眉头苦笑:“无情对呀?这不是难为人吗?”
黑色并不言语,只是继续笑着用手里的茶杯敲敲桌子。
林高官无罪没有办法,愁眉苦脸地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出恭!”
“这吃饭呢!”伴随着哄堂大笑,他下手的天马行空提出抗议。
林高官无罪还没反应过来,碗在水中央就笑着凑过来说:“喝酒吧你,太恶心了!”
“你对出来我就喝!”
这次黑色把话头又接了回去,他笑了一下:“放肆可以对憋七呀!”
大家齐声喊好,林高官无罪讪笑着一口干了杯中酒接着对身边的碗在水中央说:“猫眼!”
碗在水中央想也不想冲口而出:“龙头!”又紧接着对下手的许进笑着说:“老道!”
许进正琢磨着“猫眼”与“龙头”一对的效果,突然被碗在水中央问得一愣,反应了一会儿才硬硬地对道:“新闻!”紧接着拿起桌上的一个调料瓶对自己身边的迷失的热带鱼说:“味精!”
迷失的热带鱼一时想不出来,正在没办法的时候,黑色又笑了起来:“看老望的位置,我倒有个好对!别难为小姑娘了,我替你对一个。”他指了指坐在迷失的热带鱼身边的许进说:“‘味精’可以对‘色鬼’!”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笑罢,迷失的热带鱼想了想,朝最后一个人天马行空说:“避雨!”
天马行空也努力想了一会儿才对出:“抽风!”尽管不太工整,她却毫不在意地转头“蛇矛!”
黑色随意地一笑收尾:“鱼干!”
到此正好一轮,却是越来越难,天马行空提出这样的游戏太费脑子了,从包里摸出一个相机建议大家照相留念。黑色马上笑着蹿了起来:我给你们照吧,我特别不上相,所以也不爱照。就在大家你推我让地争论之际,黑色却突然用很突兀却与所说内容完全不相符的平静语气说了一句:“地震了!”
许进完全没有感觉,他看看其他人也都一脸的莫名其妙,只有黑色抬着头用手指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大家一起抬头,许进发现那灯上的玻璃流苏果然在轻微晃动……
二十五 天马行空
聚会结束了,和大家分别时许进才发现,迷失的热带鱼和黑色都住在自己的方向,而天马行空、林高官无罪和碗在水中央则往一个方向去。可问题在于碗在水中央与天马行空两个人有车,一番激烈的谦让之后,最终碗在水中央还是坚持开车把许进、黑色和迷失的热带鱼三人带到最近的地铁站再回家。而喝得满脸通红的天马行空则在众人一再 “别酒后驾车”的劝阻声中满不在乎地捎上了同她顺路的林高官无罪。
“呃!”打了个酒嗝,天马行空猛地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如无头苍蝇般撞了出去。“你家也住天苑?”天马行空侧着脑袋问林高官无罪。
“嗯。”副驾驶座上的林高官无罪正把目光从烟灰缸上收回,只是顺声答了一句。
“交通很TMD吧?哈哈。”天马行空显然有点喝多了。
“房租便宜呀。”林高官无罪笑了笑,又突然不自然起来,“更何况我又不开车,坐地铁都差不多。”
天马行空好像并不关注那里的交通,“现在那边房租多少了?我家二百多平米,要是整个租出去大概多少钱合适?”
“我真不知道,我就租了十几平米一间,一个月800,整套租怎么收钱不太清楚。干吗?你不打算住了干吗不卖了啊?”
“经济适用房卖起来挺麻烦的好像,何况现在房价不是也跌了一些嘛,等等再说。我是不打算住了,父母在东边又给我买了一套,交通比那儿方便。”天马行空随便地回答着林高官无罪的问题。
林高官无罪顺着天马行空的话喋喋不休地说开了:“啊,我租的那个也是经济适用房,也是房主好几套房,空着也是空着所以租出来了……”他还没说完,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彩铃音乐,天马行空头也不歪地对林高官无罪说:“帮我拿下手机,在我包里。”说着话还用右手点了点,示意林高官无罪包就在他旁边。
接过林高官无罪手忙脚乱地翻出来的手机,天马行空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妈妈”,皱了皱眉头:“喂,我在外边呢,什么事儿?”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哪儿去了?不是告诉你今天周阿姨的儿子结婚吗?你跑哪儿去了?”电话里声音大得连林高官无罪都听得很是真切。
“啊,我忘了,现在也来不及了,您自己先去吧。”天马行空的语气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反倒充满了不耐烦。
“什么我自己先去,你不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我上午就到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天马行空却更加不高兴起来:“他儿子一个二婚,还搞那么大场面?你去了就成了呗,又不少送一分钱?我去有什么用啊?再说,他儿子仨月就结一回婚,还让不让人做别的事了?”
“什么二婚不二婚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爸什么正事儿都不干,你也给我来这个?你能玩一辈子啊?这些事儿早晚还不得你盯着?趁这个机会让你认识一些人还不对啦?你赶紧过来,完事儿了我跟你周阿姨有事情要谈,你也听听。”说完对方挂了电话。
天马行空把手机随手放在挡风玻璃前,没再跟林高官无罪说话,倒是林高官无罪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你要是有事儿忙你的,我自己坐地铁回家也一样。”
“跟你没关系,我老妈烦死了。”天马行空还是完全不领情,不自觉地顶了林高官无罪一句,然后想了想又改了主意:“那我把你扔前边那地铁站?”
林高官无罪刚刚回答了个“行”,天马行空就打了一把方向盘,又一脚跺在刹车上,然后扬了扬下巴,示意对方可以下车了。
眼看着林高官无罪消失在地铁站口,天马行空并没有再次发动汽车,实际上她现在很烦,刚才聚会积攒起来的好心情被母亲的一个电话打得支离破碎。从小就是这样,爸爸妈妈从不在乎自己想做什么,甚至在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都从未感受到过他们的关注。周阿姨的儿子结婚?还他妈是个二婚?老妈就跟上了弦一样,我的事儿她什么时候这么着急过了?就算周阿姨给老妈帮了不少忙,那也还不是喂出来的……生意?生意重要还是我重要?天马捏住自己耳垂上的一大串耳环,轻轻地扯动着,烦躁不停地涌出来,她拉动耳环的力量也越来越大:真他妈的麻烦,真想用力把它们扯下来!不过那样太疼了,这次到底该犯些什么错折腾一下?
二十六 林高官无罪
林高官无罪正坐在自己的床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只是在一套三居室中租了最小的一个单间,除了一张矮几似的小桌子用来放电脑、餐具,一只帆布折叠衣橱,再加上这张床以外,实在放不下椅子、沙发之类的东西了。更何况,更何况等自己真奋斗出来,就会有大房子,何必现在买那么多没用的东西呢?林高官相信那一天总会到来:自己是最努力的,从学习到工作,从小到大,那些小时候一起光着屁股跑的朋友,他们谁如自己一般考上了重点大学?现在还不是一个一个都在种地?再说公司里那些家伙……可那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呢?大学的同学们无论当初学习成绩多么不好,现在都在研究所、大企业里当上了这“工”那“工”,只有自己,竟然在这么个破公司里做销售!即便是卖货,公司里那些不务正业的家伙业绩也比自己好得多!凭什么啊?有管事儿的亲、朋友了不起吗?“做不成有钱人的儿子,就做有钱人的爹!”林高官无罪一向很欣赏这句话,他紧紧地握起了拳头,要是真能做有钱人的儿子也许会轻松许多吧?林高官无罪突然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公平!那个天马行空,有钱了不起呀?
想到这儿,林高官无罪突然又是一阵愤怒:从聚会对对联的时候开始,一切都那么讨厌!那个碗在水中央,在网上就不止一次地挑我的毛病,今天又说我不对。他有什么资格判断我的对联好不好?那个黑色也是,显他有学问啊?还有那个守望者,当然,最可气的就是那个天马行空!说好了送我回家,把我扔在半路上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说!总有一天让你们知道谁才是最优秀的!等我有钱了……
林高官无罪恨恨地在心里意淫了一会儿,却又突然泄气起来,怎么样才能有钱呢?父母只会种地,那有什么用?种了一辈子地不也还是让人看不起?没有关系上哪里能挣到钱,没有钱又靠什么来拉关系?别说发财,今年的销售任务都完不成,再这样下去自己恐怕连这份工作都要干不下去了。到时候怎么办?回老家?跟那些只念过初中的家伙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去拣牛粪、抓蚂蚱?要真是那样,那我当年上个什么学?努个什么力?更何况,更何况我本来就比他们强……自己看了那么多成功学的书,本本都讲着充分利用资源、合理调动资源,自己的资源在哪儿呢?
天马行空?她家好像挺有钱的,不知是做什么的,或许可以帮上自己的忙……
想到这儿,林高官无罪突然又兴奋起来,正在思考怎样才能不着痕迹地打听打听天马行空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的,是否与自己的行业相关,却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思路。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喂,哪位?”
“请问是白先生吗?这里是招商银行信用卡服务中心,我们推出了一项面对新老客户的回馈服务,可以为您提供一份高额的医疗保险……”
“我没空!”林高官无罪不等对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可还没等他念叨对方的长辈,电话铃声又再次响起:“喂,我不是说了我没空吗!”
“小白,王总问你今天跟客户谈得怎么样?”
“啊?啊,他们还在选择,放心吧,我会盯紧的。”林高官无罪紧张地回答着对方的问话,为自己刚才的态度不安起来。
的确,今天为了参加聚会,他编了个谎言,说是去见一位根本不存在的客户,这本身没什么,可是前一段时间他手头实在吃紧,打着这个不存在的客户的名义,报销了许多的接待费用,这要是被查出来可就不好玩儿了。看来还是得赶紧做成一单项目,这样以前的花费才有个合理的出处,林高官再次感觉到危机来临,越发想找个机会探探天马行空的底。
二十七 卦象?许进?
坐上地铁,许进试探着想和黑色探讨那八卦和节气的事,他隐约觉得那很重要,谁知黑色却笑话许进:“你怎么现在神棍得跟大司命似的?”而迷失的热带鱼却借机转移了话题非要约个时间去烧香。
就这样,许进无奈地回到家,用心回忆着最后一次见到王雷的那次聚会,在餐桌上,“……哪天你给我送家去!要不就明儿吧,明儿立春……”
许进终于想起来了,那天深夜分手之后,王雷就死了,他死的日子的确是立春!他又马上查了一下张鹤的死亡日期:3月21日,那正是春分节气!
而立春对应离卦,春分却对应震卦,这恰好是先天八卦中连续紧挨着的两卦!
想到这儿,许进犹豫了一会儿,再次拨通了郭辉的电话,有点忐忑地告诉对方自己的发现。他有点怕对方觉得他神经病,可谁知对方在听到他说出节气和卦象的线索之后竟然马上要求见面!
急匆匆来到警察局,一见到郭辉和李守中,许进就迫不及待地说明了自己的发现。
李守中默默地听完了许进的叙述之后说:“嗯,事实上他们两个人的死亡日期都是节气,这一点我们也发现了,但是如果按照你说的二十四个节气中有八个都和八卦有关,那么单凭这个恐怕还不能说这案件一定和什么八卦有联系吧?”
虽然李守中的语气很平和,甚至有一点商量的口气,但是许进仍然被对方顶得无语,把脸憋得通红!
李守中却好似并没注意到许进的情绪,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那你所谓的离卦和震卦还有什么其他的意义吗?”
“嗯……八卦的涉及面非常广,基本上和什么都有联系……”许进虽然调整了情绪,但是却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不着边际,实在无法回答。
“和什么都有联系……那和人体有关吗?”李守中突然兴奋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
“有的!”许进不假思索的回答:“中国古代讲天人感应,所以八卦都有相对应的人体部分,但那个体系也很乱,往往一个卦象会代表许多不同的部位……
“最直接的呢?”李守中仍然不放过这个问题。
“嗯,最明显的应该是乾卦代表脑袋,所谓的‘六阳之首’。还有就是离卦一般代表眼睛。”许进说到这儿又想了想,追加了一句:“这两个应该是最普遍的对应关系。”
郭辉和李守中听到这儿,互望了一眼,马上让许进再解释解释那离卦与眼睛的关系。
许进要了纸笔,先画了一个■的符号,然后指着它解释这个符号代表“离”,本来代表的是火,它上下两个连续的横道叫阳爻,中间那个断开的叫阴爻,而古人发现太阳中有黑斑,所以恰好是外阳内阴,所以这个符号也可以代表太阳,说着又画了一个⊙的符号,继续解释说这样就又由这个太阳符号引申成了眼睛!
李守中显得有点兴奋,继续追问道:“那震卦呢?按你说的符合立春的那一卦?”
“震卦就复杂多啦,有心、筋,还有右侧的什么……”
“右侧?那脚呢,与脚有关吗?”郭辉急促地追问,甚至没发现李守中瞪了他一眼。
“有的。”许进虽然不知道两位警察的问题与案件到底有什么联系,但仍然认真地讲解着:“这是震卦,”说着在同一张纸上画下了一个■,然后继续解释:“这个卦象最起关键作用的是最下边的那一阳爻,所以又代表着人身上的双脚。”
“那立夏呢?立夏跟八卦有联系吗?”这下连李守中都不得不重视起来。
“也是有的,立夏对应兑卦,是泽的意思。”
“那在人身上呢,对应什么?”郭辉显得更加激动,再一次插嘴问道。
“嗯……最直接的应该是肺或者口!”
“牙?”这次却是郭辉受了刺激一样的问李守中!
许进却一愣:“什么牙?”
李守中并没有回答郭辉的问题,反倒又瞪了他一眼,思考了一会儿,拿出那份乞丐的死亡报告摆在许进面前,并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指了指,示意他看看。
许进首先注意到的是那用笔圈起的死亡日期:2006年5月5日,旁边还有两个注解的红字——“立夏”!
李守中又指着这份报告说:“看到了吗,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嘴里有伤痕,应该是牙齿被折断了,但是当时的判断是食物中毒死亡,所以并没有引起重视。”
“日期的确能对上!”许进低着头小声地说了一句,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仰起脑袋盯着李守中:“张鹤的眼睛?”
李守中眯了一下眼睛,像含着什么东西,并没有出声,只是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沉吟着措辞:“事实上……我们在现场……没发现她的左眼,而王雷是……是右脚的拇指……”
对李守中的回答,许进努力地理解消化了好一会儿,想说些什么,最后终于还是转移了话题:“是这样,如果加上乞丐……他是死在2006年5月5号,张……”许进咬了咬牙:“后边两个分别是2007年的3月21号和2008年的2月4日,这三个案件按照先天八卦的顺序是连续的!”
“就是说如果有下一次,凶手还会在这种日子作案?”郭辉越发兴奋起来,转头问向李守中。
可这时李守中都没时间去责怪郭辉当着许进的面失态了,他努力抑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用尽量平缓的声音问许进:“如果,我是说如果凶手真的会选择这样的日子作案,那么下一卦的时间是哪天?”
“下一次?下一次应该是巽卦,也就是立秋!”许进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那些小说中的连环杀手。
李守中马上掏出手机,摁了摁后拿给许进看:“今年8月7号?”
许进只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其实却并没有看清楚,发现李守中已经收回了手机时他又急忙解释道:“……具体哪号我不清楚……应该是吧……反正巽卦对应的是立秋……”
许进离开后,郭辉再急迫地发表意见:“李头,许进说的这个线索很重要啊!”
“重要?是很重要,可是有什么用呢?对了解凶手的身份完全没有任何帮助,八卦?怎么查?怎么知道谁懂易经八卦?再说就算知道,咱们也不能让他们排好队,挨个儿拘回来问啊!”
“至少知道了案件的顺序,他甚至预测出了下一起案件的发生时间啊!”郭辉用下巴指了指许进离开的大门方向。
“我知道,我知道这很重要,可是这还是没有意义。幽云市那么大,就算知道了时间,又能怎么样?到时候等人报案,去收尸的时候验证预测准确不准确?”
郭辉一愣,考虑了一会儿,觉得这个问题的确很棘手,可是紧接着又信心满满地笑道:“至少排除了许进的嫌疑,而且也确定并不是所有的被害人都跟他有关,应该是巧合!”
“嫌疑?算是暂时排除了吧,他本来在张鹤案的时候就被确认没有作案时间,这并不是因为他提供了什么线索。难道凶手就不能给咱们提供线索?至于巧合,我认为不是!到现在我反倒更可以确认这起案件肯定跟许进有关!”
“怎么说?”郭辉有点不能理解。
“你想想,三个被害人中有两个是跟他很亲近的人,这是巧合的可能性就很低,更关键的是,恰恰凶手就是按照卦象的顺序杀人,而恰恰他这个与被害人最亲近的人就了解卦象!这如果是巧合……”李守中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您的意思是凶手想让我们怀疑许进,嫁祸给他?”
“不,我反倒觉得凶手是故意把他抛给咱们,在凶手的设计里……许进……应该是一把钥匙!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如果凶手真的是个疯子,也许没有直接的杀人动机,这是咱们找不到侦破方向的原因,那他为什么又要把许进抛出来呢?”李守中突然指着郭辉提高了音量:“要盯着这个许进!他的社会关系,同学、同事、朋友……一点不落地给我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