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一 初涉狼烟
1．跟着战友进攻／001
2．偷袭／008
3．命是战友换来的／015
4．勇士与草莽／020
二 狼烟中成长
1．我只要求当一个兵／024
2．冲锋在前不算违反纪律／030
3．给敌人搞怪／034
4．狗咬耗子的事／039
5．铁血阻击／043
6．大家泪流满面／046
三 铁血飞扬三八线
1．追击／051
2．一个班再次对一个营的攻击／056
3．牺牲／061
4．跳崖／066
5．活下来的幸运／069
6．同归于尽／073
7．好战分子／076
四 回归三八线
1．汉江遇险／080
2．战友的牺牲／084
3．朝鲜妇女／087
4．艰难的回归／091
五 血铸三八线（一）
1．一个神射手和两个投弹手的狙击／098
2．迫击炮打游击／102
3．阳光灿烂好杀敌／106
4．一大早的好运气／110
5．捅敌人屁眼去（一）／113
6．捅敌人屁眼去（二）／117
7．自由出击（一）／122
8．自由出击（二）／125
9．地雷给敌人当早餐准备／129
六 血铸三八线（二）
1．敌人的炮弹／133
2．这是９号阵地／136
3．把你们带到阴间将你们好耍一盘／140
4．来吧！这是一场完全公平的决斗／143
5．不要脸的狗杂种，来呀／146
6．为月牙儿他们继续战斗／149
7．一人舍命，十人难当／152
8．让我们守住这些英雄鲜血染透的阵地／155
9．三道菜／158
10．最危急的时候上共产党员／162
11．你炸我坑道，我搞你阵地／165
12．炸地堡／168
13．定计／172
14．夜袭／175
15．坑道岁月／179
16．大炮上刺刀／182
17．全歼／185
18．最凶悍的对手／189
19．奉命侦察／193
20．脱险／196
七 追逐狼烟
1．郝妹子牺牲／200
2．侦察分队／203
3．侦察分队初上阵／207
4．穿插／210
5．攻击前进／213
6．奇袭白虎团／216
7．偷袭烽火山／219
8．带着狗咬狗／221
9．找180师去／224
10．第五次战役的志愿军180师／227
11．我们要创造历史／230
12．特别侦察分队的全线攻击／234
13．乱战／236
14．打疯了的战士（一）／240
15．打疯了的战士（二）／242
八 与狼烟共舞
1．没人不疯狂／246
2．祭奠／249
3．杀日本鬼子去（一）／252
4．杀日本鬼子去（二）／255
5．何平常／258
6．跟我来，日本鬼子！／261
7．毁灭打击（一）／264
8．毁灭打击（二）／267
9．毁灭打击（三）／270
10．这是屠杀／273
11．陷入困境／275
12．孙猴子（一）／279
13．孙猴子（二）／282
14．这狗日的是日本鬼子／285
15．死搏（一）／288
16．死搏（二）／291
17．死搏（三）／294
18．在那高高的山冈上／297
19．到处布满了同志们的宿营地／301
20．我们都是神枪手／303
21．爆炸和烈火／306
22．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308
第九章 狼烟了了
1．有来无回（一）／312
2．有来无回（二）／315
3．美女峰／319
4．谁是奸细／321
5．敌人在前面／325
6．偏向虎山行／328
7．野山蜂／391
8．可怜的南朝鲜人／334
9．胜利／397
10．铭心的仇恨／340
一、初涉狼烟
1．跟着战友进攻
那是个冷得可怕的天气。所有的山头上都是雪白的，那是雪，白皑皑的雪。身后就是自己的祖国，而身下，是异国的土地。尽管相距不远，但秦明扬明显感到了气候的差异。
秦明扬是来自四川的志愿军战士，是连部的文化教员。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10月的四川正是秋高气爽，这是学生旅游的好季节，阳光暖洋洋的，晒在身上麻酥酥的。夜晚的月亮更是好得让人睡不着，在大学读书的时候，他总是把头靠在窗边的地方，看着月亮才入睡。即使有一股风吹来，那也是让人舒心的凉意，把毯子裹紧了，享受着温暖的气息。
可是这里的10月，比四川的冬天还冷。
连长醒来了，看了看夜光表。他忍不住也把头伸过去。
他们是接到侦察员的报告刚刚开上阵地。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宜夜间潜伏的。
连长看着他：“兴奋？”
秦明扬点点头：“嗯。”
连长从被寒冷折磨得枯黄的草中探出头，秦明扬也跟着探出头。
天已经微明了，可以透过晨雾看见流淌的江水、密密麻麻的田埂和茅草房舍。
这一切在秦明扬看来是那样富有诗意。尽管这个时候，他根本没有心思想什么诗意之类的东西。
这里离鸭绿江不到两公里，他的前面就是朝鲜境内的第一个重镇——云山。
两天前，秦明扬还和他的战友在东北望着这个他们即将进入的陌生国度进行各种各样的猜测。大家把他这个连队的文化教员当成了百科全书，直问得他脑壳大大的。
战士们也陆续探出头张望着，大家都没有动，仍旧窝在茅草中。
对面山上还是雾气缭绕，没有一点动静。秦明扬知道，那边也埋伏着人，是他的战友们，兴许他们也探出头在张望，只不过因为距离远，又被雾遮着，看不到彼此而已。他突然有一点兴奋，就像小时捉迷藏似的。
一阵寒风吹来，他觉得那风仿佛把自己穿透了，忍不住动了动。
副连长杨飞一把将他按住了，厉声道：“妈的！小心暴露目标！执行战场纪律！”
秦明扬顿时很生气，不是杨飞说错了，而是他觉得这太不给自己面子。
他窝下去，回头盯着副连长那长满络腮胡子的脸，小声说：“我讨厌络腮胡子。”
突然，他拍拍连长的大腿：“连长，等会儿行动时，我跟着二班！”
“为什么？”
“我是党员，我应该到前面去！”
连长摇摇头：“文化教员应该跟连部行动。”
秦明扬赌气地把身子贴在枯草上，再次透过草的缝隙看出去。
只见晨雾散去，两山夹着的公路像条在有气无力地蠕动着的灰蛇。
太阳慢慢地露出脸，战友们都开始吃干粮。声音就像老鼠吃食般，啧然有声。
秦明扬忍不住又想笑。
突然，地下微微地抖起来。
前面侦察的战士也跑了回来：敌人长长的车队过来了！
秦明扬觉得自己神经一麻，竟然有了尿意。秦明扬可以发誓，这不是怕！
他忍不住回头，马上看见了副连长。副连长的眼里似乎喷出火，不是，是好像射出无数道光线组成的箭，直直地朝公路上开过来的车和车上的南朝鲜士兵射去。
那是一群因为得胜而格外放肆的士兵。这是秦明扬第一次看见南朝鲜人，除了有太多的饼子脸让人厌烦，其实南朝鲜和北朝鲜的人和中国人长得也差不多。只是他们太嚣张，嚣张得让人生气。
他们唱着歌，在车上摆出各种舒服的姿势，隐约可以看出那是一群青年人，有些放肆得失态，大概是去赶集。
一辆，两辆……所有车辆都进入了攻击范围内。
三颗信号弹凌空炸响。
“轰！轰！轰！”公路上的地雷爆炸了。
“嗒嗒嗒……”“咕咕咕……”公路两边的机枪像早晨比赛打鸣的公鸡一样，争先恐后地叫了起来。
第一辆车和最后一辆车都被地雷掀翻了。
那些南朝鲜士兵叫嚷着向车下跳，却被早就等着他们的机枪像割草似的，打得纷纷向车四周，特别是车底逃去。
“投弹！”连长一声大喝，手榴弹成片成片地飞了下去，一时把公路炸成一团稀泥。
就在这个时候，副连长杨飞一跃而起，大喝一声：“冲啊！”
高大的身躯若一堵墙，飞压而出。
就像阻着水的闸门被打开了。战友们争先恐后地扑了下去。发出一声声聚集了全身力气的喊杀声。
秦明扬脑袋一热，两条粗黑的眉毛一下子扬了起来，拼足力气跟着也是一声：“杀！”不过，因为喊岔了嗓子，声音比哭还难听，身子也扑了出去。
这是一个较陡的山坡，秦明扬这一冲出去就收不住脚了，冲到公路上时，还被草一绊，扑了出去。
慌忙抬眼，正好看见一个南朝鲜士兵，急忙间，他将枪往前一送。
巨大的惯性，赋予他的枪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把那个南朝鲜士兵撞飞了起来。
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回来，阻止了秦明扬继续向前扑；这股力却是直接进入他的身体，一时，他说不出话，也失了力。
被他的枪撞飞了的人是正在围攻秦明扬所在连队二班副班长的三个南朝鲜士兵之一。
二班副班长李华得了这个机会，一声大喝：“杀！”一个突刺，刺刀凶狠地穿入了右边士兵的身体。
左边士兵吃了一惊，正挺枪要上，又是一个迟疑。
秦明扬看得分明，一声吼却卡在喉咙里出来不得。
好在李华又是一声喝，一抽刺刀，顺势一枪托打在那刺来的枪杆上，那刺刀擦着他的肋骨从腋下穿了过去。那个士兵一下子钻入了李华怀里。
李华扔了枪，一把掐住了南朝鲜士兵的脖子。
南朝鲜士兵也抓住李华，使劲挣扎着。
“来呀！还等什么！”李华大声地对秦明扬吼道。
秦明扬一下子爬了起来，冲上去。
“抓他脚，给我拉！”
两人一下子把那南朝鲜士兵砸在了岩石上，李华喝声：“秦教员，好样的！”
李华拿起枪：“走！跟着我！”
秦明扬霎时间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
李华是老兵，也是他的老乡，而且他就像秦明扬佩服他的枪法和刺杀术一样佩服秦明扬有文化。所以，两人关系很好。
李华又喝一声：“冲啊！”
他的战斗小组跟了上来，他们边跑边开枪。
秦明扬觉得自己连气也透不过来。只是机械地跟着战友们跑，他觉得那双脚是重的，手是麻的，眼睛看出去是蒙蒙的。
要不是突然看见了那一幕，他都快躺下了。
是副连长杨飞。只见他手拿一杆枪横冲直闯，在前面像推土机一样，所向披靡。
秦明扬不由全身的血猛地向上一涌。
突然见副连长杨飞身子一震，一颗子弹打得他一只胳膊掉了下来。
几个南朝鲜士兵号叫着，把他抱住了。
副连长大叫一声，摔倒了几个南朝鲜士兵，可是更多的南朝鲜士兵又扑了上去。
秦明扬已冲了上来，可是，他的刀一刺上去，就被打飞了！
只得与一个南朝鲜士兵抱在了一起，两个人在地下滚过来滚过去。
敌人死死地抱住他，他也死死地抱住敌人。
敌人吼，他也吼，彼此都忘记了怎样去杀死对方，只顾死命地把对方卡住。滚得两人都有些疯狂了。
“放手，小秦！”是李华的声音。
原来其他战友已加入了进来，而和自己抱在一起的敌人，已经被他们刺死了。
副连长杨飞遍身是血，躺在地上。
他刚要说话，副连长杨飞那豹眼一睁，陡地大喝一声：“你受伤没有？”
秦明扬摸摸身子，好好的。
“李华，你带着秦教员。保护他！冲吧！勇士！”说着话，副连长杨飞又一次跳了起来。
“冲啊！”李华大喝一声。
秦明扬也大喝一声：“冲啊！”
他们继续向前冲去。
他们冲入了一片开阔地。
“看！那是什么？”李华问道。
李华指的是不远处，一片被人工平整得光溜溜的土地上的四个楼房一样的大东西，它们被摆在那里，一动不动。
跟着冲过来十几个战友，大家一起围了过来。
李华一摆枪：“管它是什么，缴过来就知道了！”
他又回身一拉秦明扬：“你在我身后跟着！”接着吼道：“大家散开！冲啊！”
大家再次向前冲去。
突然那几个大东西里面喷出火舌，向冲上去的秦明扬和他的战友们舔来。
“是美国鬼子的卡宾枪！伏下身子！”李华喝道，身子一猫，开了枪。
秦明扬愣了一愣。
“小心！”他左面的战友胡有财一下子把他撞开了。
秦明扬一个趔趄，可他清楚地看见一窜子弹打得胡有财的身子一阵抖动，但是，他还是往前冲了几步，然后踉跄着倒了下去。
李华回过身，眼里喷出火来：“你发什么愣！”
接着，李华一把将他按在地上，恶狠狠地道：“你的命是战友换来的，你必须为他们报仇！这样，他们在地下才安心！”他一窜而起，猫着腰，枪喷出火舌：“冲啊！”
这时秦明扬声音不打颤了，也是一声喝：“杀呀！”
枪胡乱地打着冲了上去。
他跑不快，战友们都冲在了他的前面。
正因为这样，他几乎听清楚了敌人的子弹射入战友身体时的“噗噗”声，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战友一个个在他的面前倒下去。
他变得呆滞，或者说麻木，只知道不断开枪，不断地向前冲。
最后他和李华扑在了一个被一些枯草盖着的大东西上。
战友们都倒在了路上，李华的手上和脚上都是血迹。
“是什么东西？”李华一把推开他：“走，看还有没有敌人？”
“是飞机！”秦明扬终于从翅膀上认了出来。
“哈！滚出来！”李华大声地叫起来。
秦明扬忙挺枪冲过去。
李华已扑了上去，秦明扬看见他把一个坐着的比他壮的美国军官往外拖呢！
秦明扬也来了劲，用英语大声地吼着叫他出来。
看他不听，索性把枪筒子一下子戳在了这个美国军官的头上。
那个美国军官一下子软了。
他们终于把他拖了出来。
两人这才记得该喘口气了。
连长带人上来了，一把抓住他们俩：“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接着连长又一把抱起秦明扬：“第一次打仗，你就冲到了最前面。我要报告营长。”
这时天上忽然传来几声怪叫，远远的看见几个黑点，是飞机来了。
连长大喝：“隐蔽！隐蔽！”
美国飞机已经扑了下来。他们猛烈地扫射着，那机关炮的子弹就像雨点似的，而在机关炮面前，就连那土地也像水一样软弱，打在上面直起泡！
连长一下子把秦明扬扑在身下，李华一下子扑上来，又把他们俩压在了身下。
“轰！轰隆隆！”
美国佬开始扔炸弹了。
霎时间，秦明扬和连长、李华都陷身在一片爆炸产生的巨大火光里。
缴获的飞机在一瞬间成了碎片。
那猛烈的火光在这一瞬间，撕碎了李华，却也一下子刺入了秦明扬的心间。
秦明扬一时蒙在了那里。
直到有战友推他，他才突然一下子跪了下去，急切地用手试图捧起那些残肢断骸，但是，是那样徒劳。
他忍不住呕吐了起来，呕吐到身子开始抽搐。
他无言地望着苍茫的天空，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战争，接触到牺牲的现场。这种残酷，在一点一滴地与他大脑中的思想交融在一起。
2．偷袭
天黑了下来。
经过了短暂的休整，部队又开始了夜行军。这是志愿军进入朝鲜的第一次战役，武装到牙齿的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根本不相信志愿军敢入朝参战。
整个美国和南朝鲜军队正迅速地向中朝边境的鸭绿江猛扑，冲在最前面的是美军骑一师，一个在二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荣誉师，一个骄傲的骑一师，对于像秦明扬所在部队这样的小规模战斗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而秦明扬所在部队接到的命令是穿插到敌人的后方，完成对冒进的美军和南朝鲜军队的包围。
所以，这样的夜晚，除了格外的寒冷，他们的行进几乎没有受到其他阻击。但是，寒冷再一次考验着秦明扬和他的战友们。
他们在国内换的冬装根本不能抵御这种寒冷。
开始的时候他觉得刺骨的寒冷，手脚都开始发僵，只能靠不断地奔跑来驱除寒冷。跑得汗流浃背时，体力又出现了问题。老兵接过他的背包，他空着手，速度却提不上来。
寒冷再次向他袭来，他只能跟着队伍，机械地向前行进。后来就冷得麻木了，头脑处于一种缺氧的疲惫状态，只想倒下去好好睡一觉。
连长是一个东北抗联的老兵，一直注意着他这个只能算新兵蛋子的文化教员。
连长一次次地提醒他：“秦明扬，振作起来，不能睡！”
指导员甚至将他捉住，把雪抹在他的脸上，使劲帮他在脸上搓。
这让他很难受，难受得想叫。
不过，他没有明白连长和指导员的苦心，他只是想坐下来，好好地休息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仿佛已经有一年没有停下来休息了。直到他们在路上遇上了一个令他们终生难忘的场面。
那是在一片树林里，他们见到了一个班的志愿军侦察兵。
他们惊呆了！
这些战士一个个抱着枪，就像睡熟了一样坐在雪地里。但是，他们已经永远地把生命留在了这异国他乡。
他们被冻死了！
连长、指导员和战士们流着泪，把战友一个个地掩埋了。
连长沉声道：“这些是来自南方的战友，他们不知道这种恶劣天气的厉害！在这样的夜里，只要你一坐下去不动，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指导员轻轻地按着秦明扬的肩膀：“无论多么艰难困苦，我们都要取得胜利，都会取得胜利！武装到牙齿的美军吓不倒我们，恶劣的天气也吓不倒我们。但是，我们要学会靠智慧去对付他们！你被吓倒了吗？”
这话让秦明扬心中一凛，他一个立正：“报告指导员！怕了我就不来参军了！”
指导员慢慢地点点头，用低沉的声音对战士们说：“我们这个军队有一个优良传统，那就是从来没有害怕过。红军时，我们缺吃缺穿缺枪炮，爬雪山过草地，我们没怕过！抗日的时候，我们在小米加步枪都保证不了的情况下，我们没怕过！解放战争时，我们面对国民党的美式装备，我们没怕过！而且我们都取得了胜利！同志们，你们怕吗？”
“不怕！”
战士们大声地回答着。
秦明扬吼得最大声，他觉得很振奋。
第二天白天，连队在云山外面的山上休息了一天。
从这里望下去，已经可以看到云山城了。
秦明扬在阳光的温暖怀抱里饱饱地睡了一觉，醒了以后，他有一种冲动。
短短的两天时间，使他觉得这比他以前近二十年的人生经历得还多。
他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感受到了战友的友谊，感受到了失去战友的悲伤，感受到了……
秦明扬是一个对生活充满了热情的人。
通过休息，一恢复体力，他的思想就活跃起来。
那些斗志昂扬的牺牲的战友的身影烙印在他的大脑里，战斗的场景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大脑里一一再现。
李华副班长那句“你的命是战友换来的，你必须为他们报仇！这样，他们在地下才安心”反复地在他大脑里回响。
他站了起来，激动地跺着步。
他觉得自己的血液中仿佛流着他们的血。他们总是给他杀敌的冲动。
夜再次来临了。
整个部队继续向前穿插。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他们来到了云山铁路桥。
这是进入云山城的必经之路，桥横跨于一条深涧中，地势极为险要。从桥的这一端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云山城的灯火。
云山城竟然很安静，仿佛外围炮火连天的战争与他们无关似的。铁路桥也是静悄悄的。只有美军的探照灯不断地在上面扫过来扫过去，还有美军的哨兵在上面懒洋洋地游动着。
连长回身望向指导员，指导员轻声地问：“他们睡着了？”
“摸上去！”指导员说完，连长点点头，回头命令道：“四路纵队，不许说话，一律上刺刀，手榴弹拉上弦！没我的枪响，一律不准开枪！我下命令后，你们就用武器给我猛‘招呼’！”
连队很快排成了一个较宽阵型的四路纵队，大家用脚尖着地，齐刷刷地朝铁路大桥走去。突然，雪白的灯光扫了过来。秦明扬精神一紧，指导员一把抓住了他，沉声道：“不准慌张，不得乱开枪！继续快速前进！”
命令很快地传了下去，部队在灯光里更快地向前走去。
一个高个子、蓝眼睛的美国兵端着枪叽里咕噜说了一句话。
秦明扬听清了：“他问我们部队到哪里去？”
连长一愣，指导员急声道：“他把我们当成了南朝鲜人。”
连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好，告诉他，我们奉命换防。所有都有，快速通过！”
秦明扬刚要说话，指导员狠命地一攥他的手，又一推他：“走上去！用英语和他说话，装成南朝鲜人和他说话！”
这一推，秦明扬就不得不过去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了，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他大声地用英语回答：“我们奉命换防！”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结结巴巴，忍不住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美国兵的声音顿时欢快起来：“前面在打仗，是你们干的？”
秦明扬顿时也笑起来，看来美国兵真的是好骗呢！他可是个调皮的家伙，当初读初中就参加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就是因为他搞怪国民党部，所以被学校任命为训导员，成了名人。有事儿搞，他的精神就振奋起来了。
这会儿，能够骗住敌人，他甚至觉得兴奋，继续高叫道：“是，是我们干的，干得很厉害，打死一大堆。所以又来干了。过不久，你就看得到了。”
这个美国兵在这里站岗也寂寞得很，听得高兴也大声说起来：“好，好样的，什么时候……”
连长吼了起来：“你和他攀亲戚呢！”
秦明扬笑坏了，两条眉毛不安分地跳动起来，但还是和那美国人握了握手，用中国话说：“待会儿老子就杀了你。”又用英语说：“再见！”
美国兵对中文还不是很熟悉，以为他说的是朝鲜土话，仍旧笑呵呵地说：“再见！”
战友们已经过了桥，连长一声令下：“打！”
战友们向地堡扑去。
秦明扬回头，那美国兵刚好还在灯光里。
“我杀了你！”这次秦明扬是用英语吼的，吼的同时，手指扣动枪机，一连三枪打得奇准，那个美国兵应声倒在了地上。
连长大声地喊着：“以班为单位，沿着街道向里面给我狠狠地插！”
战友们一声吼叫，立刻向前扑去！
“冲啊！”连长大喝一声也扑了上去。
秦明扬感觉跑起来不再气喘吁吁了，眼睛也看得见东西了，终于再现出了当年跑冠军时的风采！
只见战友们四处开枪、扔手榴弹，打得热火朝天！
他心里一急，上次自己是冲到最前面的，这次却在“屁股”后面，算什么？他大喝一声：“胡有财，李班长！我冲了！”
这一下，他冲了个脚不沾地，一阵风似的把连长他们全甩在了后面。
正冲得高兴，一串子弹打得他一双脚乱跳，子弹打在地上、墙上弹起泥块、石块，他的脸也火辣辣的。
一只大手突然一下子把他按下，他一扭身就去抓那人的裤裆。这一招，是他昨天夜里向四班班长李上林学的。
李上林可是武术世家子弟，这是秦明扬早知道的。秦明扬原本并没有学武术的心思。但是，看到胡有财、李华为自己牺牲了，而自己连一个敌人也对付不了，他很生自己的气。而且，自己清楚的记得李华说过的话：“你的命是战友换来的，你必须为他们报仇！这样，他们在地下才安心！”
所以，吃了晚饭，他就专门去找李上林学武术。
李上林听了他的话，笑了：“你小子还有良心！这武术不是一天学得好的。但是，我可以教你几个黑招。听好啊！这是江湖不耻的，不能用于比武，更不能用于和战友打架。打敌人，就用不着讲道理了，我也是每战必用！很有效！”
李上林不愧是武术行家，给他讲了基本原理后，说这叫做：“上打卵子下打球！”
这是四川骂人的土话，但却说得很形象。说的是男人的两个最容易被攻击的要害：上面是头，下面是生殖器。
并且李上林还细细地讲了怎样使用，也简单：对付南朝鲜人，可以攻击他们的头。因为他们和我们差不多高！而对付美国人，因为他比我们高大，就正好攻其生殖器，他们几乎没法防守！
他听得有理，昨天醒过来还狠狠地练习了一会儿，这会儿就现学现用了。
可是对方早有防备，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小子用黑招打师傅，我废了你！”
秦明扬回头，正是师傅李上林！不由“嘿嘿”地笑了起来。
后面已响起了连长他们的喊杀声！
刚才打得秦明扬双脚乱跳的机枪响得更欢了。
那是一辆美军大坦克上的重机枪，透过手榴弹炸起的光，可以看见坦克后面是几辆装满美国兵的汽车。
虽然重机枪不是好玩的，但连长他们却是英勇无畏的。
一会儿的工夫，冲上来的战友纷纷被重机枪撂倒了。
有人不甘心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李上林脸上的几颗麻子也红了，身子一挺而起：“妈的，今天我们就是死了也要把你干掉！”
这个时候，侧面一支部队冲了上来。
李上林突然眼睛一亮，大喝一声：“兄弟，借我使使！”
在弹雨中，他一个滚翻过去，从一个战友手里拿过一根爆破筒，同时把自己身上的东西全卸了下来。
他回头对秦明扬高声喊道：“兄弟，给我掩护，看我怎么把洋鬼子的坦克收拾了。”说罢，冲了出去。
“好，师傅！”秦明扬在心里暗暗喊道，拼命开起枪来。战友们也扑了上来，猛烈地开枪。
李上林像一只跳涧虎一样，一下子跳上侧面商店的房顶，一阵猛跑，突然从房顶跳了下去。
美军坦克正一面把重机枪打得火爆，一面大摇大摆地往前推进！坦克前进发出巨大的声响，震得街道的地面剧烈地颤抖起来。秦明扬握枪的手都抖麻木了。
可是，李上林这一下去，硬是稳稳地立在了坦克前面。
那坦克轰隆隆地过来，和他近在咫尺了。他把冒烟的爆破筒一下子塞在了坦克下面，自己向外使劲一滚。
巨大的爆炸声把秦明扬的耳朵震得什么也听不到了。巨大的火光也照得他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他能喊，他能冲！
几乎在爆炸的一瞬间，他大喊一声：“师傅！杀！”
一边向前扑去，一边扔师傅留下的手榴弹。
在黑色的硝烟里，他把身上所有的手榴弹扔了个精光，眼睛也看得到了！
挺着刺刀，他扎进美军堆里！
那些美国兵正在从车上向外逃，没想到黑暗里竟钻出来一个人。秦明扬一下子就把刀扎入了一个美国兵的肚子里。另一个美国兵正要动作，秦明扬却把李华班长的几个杀敌动作记熟练了，完全是李华动作的翻版，一抽就是一枪托，正打在那挺枪要上的美国兵的小腹上。
那些美国兵号叫起来。
秦明扬只一门心思杀敌，眼睛一挑，早看上一个，一个飞跳杀了上去……
帽子被挑落了，耳朵被挑破了，鼻子撞出血了，手脚挂彩，此时的秦明扬成了一个血人，杀得直到连长抱住了他。还在疯狂地跳，他实在忍受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战友牺牲这样大的刺激！
连长能够理解他，狠狠地在他耳边吼道：“你师傅没死，还活着呢！”
他一把抓住连长：“他在哪里？”
“在后面，正在问你怎么样了呢？我才知道你跑到前面来了。”
秦明扬跑了回去，一把抱住师傅李上林。
李上林笑了：“你小子有血有肉有骨头有血气，有时间我一定好好教你！”
秦明扬也笑了：“你真的没一点问题？”
“没有！只是那爆炸像天崩地裂似的，敌人都死了，我当然一时也爬不出来。”他按着一块石头站了起来：“指导员，秦教员到我们班吧，我知道他这样的家伙是会做大事的。让他到我们班练一练，我可以保护他。我以我的头担保！”
指导员笑起来：“这不是个好主意！”
连长过来了：“你小子打上连部的主意了！”
李上林甩了甩胳膊：“连长，我敢说我们尖刀班，没有一个不是英雄！秦教员来是最合适的！”
连长顿时大笑起来：“不行，不能开这个先例！”
秦明扬可是个不到黄河心不甘的人。这次他要走后门了。
营长上来了。
营长是谁？营长是他表哥。
3．命是战友换来的
当初，他表哥本因负伤从部队转业了，后来听说朝鲜战争打起来了，就直接到武装部要求回部队，又给原部队写了血书要求归队。
秦明扬佩服他表哥，自从表哥从部队转业回来，他就天天让表哥给他讲战斗故事。
那天星期六他去找表哥时，看见表哥在收拾行李。听说他要上战场了。
他立马跳了起来：“我也去！”
他不顾家人反对，坚决不读书了，要跟着表哥去当兵。于是他报名参加了志愿军，由于他是党员，又是在校的大学生，便成为了文化教员。
这会儿他迫不及待地把表哥缠住了。营长表哥也笑起来：“我知道，你这两仗干得不错。可也没听说过文化教员去尖刀班的！”
秦明扬坚决反对起来：“文化教员是不是兵？”
“你有你的工作！”
“我保证完成我的文化教员工作。但是，打仗时我没法教文化吧？休整时，我保证完成任务。”他说着，一把抓住营长的衣服，耍起了小孩脾气，“你不让我去，我就一直拉着你的衣服。”
营长愣了一愣，陡然大笑起来，看向连长。连长陡地大喝一声：“秦明扬！”
“到！”
“你就跟着尖刀班行动！”
“是！”秦明扬顿时跳了起来。
连长一张脸漆黑，他可是全军著名的黑脸连长。长着高高的颧骨，一个对人对己都严格得有些过分的家伙。
“秦明扬，说好了，你必须在休整时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接着那黑脸又转向李上林：“听着，这样安排是因为你们班伤亡太大！新兵一到，你要把秦教员毫发无损地给我还回来！”
“是！”
四班原来一共十八个人，是一个加强班，两战下来，除了负伤和牺牲的，只剩十二个人了。
对于秦明扬，大家都不熟悉，只知道他是连队的文化教员，一个从大学参军的知识分子。但是，刚发生的两次战斗他都和战友们一起冲锋陷阵，又都是冲在最前面，这令战友们对他刮目相看。
李上林在班上宣布了一条纪律，既令秦明扬感动，又让他觉得很尴尬。
“秦教员是我们连的宝贝，我是给连长立了军令状的，将来要毫发无损地将他还给连长。所以，今后打仗时，大家注意保护他。”
众战友笑了起来。
有善意的，也有鄙视的。
秦明扬是个敏感的人，他一眼就看到那个高个子的汉子嘴角挂着鄙视的笑。所以，他大脑一充血站了起来：“感谢班长和同志们的好意，我秦明扬也是个战士，也长了一个脑袋两双手，我会向大家好好学习。但是，我不会成为大家的负担。还是李华副班长那句话，如果我牺牲了，请你们记住，你们的命是战友换来的，你必须为他们报仇！这样，他们在地下才安心！”
大家都鼓起掌来。晚上吃饭时，他找到了那个高个子战友。他叫陈少兵，山东人，曾读过一年私塾，是第二小组的战斗组长。“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秦明扬不喜欢拐弯抹角。
陈少兵摇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嘴角挂着鄙视的笑？”
陈少兵盯着他：“听说你每次都冲在最前面，我想和你比试一下！”
秦明扬顿时笑起来：“哈哈，虽然我没你打仗经验丰富，但我就是输给你，也要和你比一回合！”
陈少兵顿时咧开嘴，伸出一只大手，叫声：“爽快！”
秦明扬也是欢天喜地，找到李上林说：“班长，我跟着陈少兵的第二小组活动。”
李上林吃了一惊：“你和那个天棒和在一起还有个好！”
这会儿秦明扬认准了又如何肯放手！
部队出发时，李上林再次给陈少兵训话：“你小子别使坏！给我小心啦！”
陈少兵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我们二组都是铁金刚，美国佬还没那么好的‘牙口’！”
李上林又抓住秦明扬的手：“秦教员，我知道你勇敢。但是杀敌不光要勇敢，还要保护自己，然后再发现敌人破绽，杀死敌人。这是我们老祖宗总结的武术精髓。”
秦明扬点点头：“我记下了。”
李上林顿时笑了起来：“有你们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裹在一起，又够美国佬这些傻蛋‘喝一壶’了！”
部队经过一天一夜的休整，又开始疾进。
沿途都是美国军和南朝鲜军扔下的东西。
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的第一次战役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经过志愿军最初的伏击战和接着的穿插进攻，南朝鲜军队打头的右翼开始崩溃，美军在遭到迎头痛击后，发现形势不对，已开始撤退了。因此，上级下达的进攻命令更急迫了。
秦明扬所在团接到的命令是“不顾一切地穿插”，拖住敌人。越往前插，敌人越多，很快战斗又开始了。
这又是一条横亘在前进路上的公路大桥。
桥头主地堡工事里的美军疯狂地扫射，若雨泼的子弹把整个团队压在了桥头。
桥面光秃秃的，所有的进攻都是往敌人疯狂的子弹上凑，部队一时被阻塞了下来。
突然，陈少兵站了起来，他从身上摸出一支崭新的钢笔，还有110万东北币，对班长说：“如果我不回来，钱是我老娘的，钢笔你代我送给秦教员，他会为我报仇的！”
说罢，他对秦明扬挑战似的向上努了努嘴。接着，他谁也不看，扛着一捆手榴弹，赤着脚跳下结冰的河面，大步向敌人的地堡走去。
秦明扬看着陈少兵的背影，大喝一声：“我服你！”说完向敌人的地堡猛烈地射击起来。
虽然秦明扬的射击是只经过短期速成训练的，但是，因为关系着战友的生死，他用了一万分的心思，死死地压住枪管，子弹像一束燃烧的怒火紧紧地咬住敌人的枪眼。
这样一下子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美国人的子弹顿时向秦明扬他们倾泄过来。一时间子弹把他们整个阵地包围住了。
不过，这个时候，秦明扬的整个心思全在为陈少兵打掩护上了，心情异常兴奋。
他一边打一边吆喝开了：“来呀！美国佬！”
陈少兵很快就来到了河的中间。美国兵终于发现了这个“胆大包天”的中国人，开始对他射击。显然，陈少兵这个选择是相当不错的。因为战友们的掩护，美国兵不敢走出地堡，甚至不敢伸出头来。这样，美国兵对他的射击因为角度太陡，又发现得晚，根本不能精确射击。
眼看走到河当中了，突然一颗流弹打在了陈少兵的肩上，他的身子一震，晃了几晃，几乎一下子就扑了下去。但接着就听见他一声大喝，立住了，接着更大步地向前扑，一直扑到美军的工事前，一下子把五颗捆在一起的手榴弹狠命地塞进美军的工事底座里。
一声巨大的爆炸，美军士兵的躯体连同工事的水泥、钢筋一起飞扬起来。
陈少兵翻滚回来，站在小河冰面上，仰天大笑起来。
但是，他突然一头栽倒了下去。
秦明扬冲上去抱住他，发现他眼睛在动，脸上还有泪滴。
接着听见陈少兵叫起来：“快，我的脚沾在冰上了！”
担架上来了，陈少兵一把打掉秦明扬为他擦泪的手：“这是我负伤时痛出来的泪！等着我，我还要和你比！钢笔送给你，有代价，每一仗帮我杀两个敌人就行！”
“好！”
秦明扬被陈少兵的壮举搞得心里像猫儿抓：“看我的！”
他迈开腿又开始了他的疯狂追击。
这对于美国兵来说，确实像李上林班长说的，够美国佬“喝一壶”的！
他几乎是在力气枯竭时，终于赶上了美军。
只见美军的大坦克又耀武扬威地在那里咆哮，一些美国士兵正以坦克为掩护与战友们对射！
他几乎想都没想，一个前扑，几个滚翻就爬上了一辆坦克，举起手榴弹，到处找缝穴。距离他不远处正好有几个美国兵。他忍不住用英语大喝一声：“来呀！我炸死你们！”
那几个美国兵被吓得睁大眼，呆呆地盯着他，连开枪也忘记了。
秦明扬终于找到了那个炮筒，一鼓作气把身上的手榴弹全塞了进去。
接着，他飞身向美国兵扑去：“缴枪不杀！中国志愿军优待俘虏！”
那几个美国兵的眼睛还在盯着那辆坦克，他们呆呆地举起了手，嘴里说着：“上帝！”
“真他妈傻！”秦明扬也开始骂人了。
骂完人，秦明扬觉得自己没有一点力气了。
当然不是他一个人，整个部队都疲惫下来了。
大家裹着缴获的美军毛毯，找个干燥的地方，相互依偎着，很快进入了梦乡。
但是在后半夜，他们再度被叫醒了。
连长和指导员大声地叫着，一个个地把大家拍醒。他们团再次出发了，目标“飞虎山”。
飞虎山是著名的战略要地，是通往军隅里和价川的必经之路。军隅里和价川都是交通枢纽，它们共同组成了一个大十字路口：南可通顺川、平壤，东可通德川，西可通龟城和新义州，北可通熙川和江界。联合国军的部队要北上增援，必须通过这里，而军隅里又是联合国军北进的总补给站，更是被包围的联合国军的生命线。同时这些被追歼的联合国军要南逃，也必须通过这里。如果中国军队通过飞虎山，占领了军隅里这个巨大的交通枢纽，那么正在撤退的联合国军的后路就被完全截断了。
所以，一场更大的恶战等待着秦明扬和他的战友们。
4．勇士与草莽
很快，他们分到了让他们兴奋不已的东西。
后方补给受到美军的轰炸运不上来，而他们到达的地区，又基本上没有了老百姓，有的村子甚至已经被炮弹炸得连房子也没一间好的。昨天夜里停下来，炊事班长只给大家煮了一点玉米粒，大家把碗舔得干干净净的。但是，还是饿！
老炊事班长眼睛都憋红了，低着头，一叠声地对战士们说：“对不起了，我老而无用！”
可这会儿分下来的却是饼干、方糖，甚至还有罐头。
连长大声说：“兄弟们，这是团长冒着被处分的可能，把缴获的东西全分给了大家！吃完咱们就出发，到美国佬手里再多缴获一点啊！”
一吃饱饭，大家就马上向飞虎山开拔！
下午，雪下了起来，整个天地间一片白色。
1950年11月4日4时10分。秦明扬他们作为主攻连的尖刀，开始了对敌人的进攻。
那是两公里的开阔地，敌人的炮弹如雨一般不断地向下落。
秦明扬不断地跑，炸弹不断地在周围爆炸，弥漫的硝烟堵塞了鼻孔，遮挡了他的视线，整个大地在颤抖着，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大海上颠簸。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四周的战友在不断地往前冲和他们不断地发出的各种各样因为受伤而产生的叫声。
他再一次感觉到出不得气，又接不上气，身体也开始发木仿佛已不属于自己。
突然听到有人一声大喊：“我们的炮开火了！”
他这才听到身后传出了最让他激动的喀秋莎火箭炮那“嗖嗖”的声音。
这声音刺激着他，让他觉得有了一丝力气！
这次，他没有冲到最前面，等他冲到飞虎山脚下时，雪更大了。
或者说，不是雪更大了，而是这些雪花被双方激烈的炮火打碎了，变成了弥天大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往山上爬时，只能一点点地爬，所有的土都被雪覆盖了，滑滑的，根本使不上力，只能保持一个目标——向上。
他无目标地射击着，根本看不清敌人，甚至也看不见自己的战友。
“秦教员！”李上林大声地叫起来。
这让秦明扬有了一丝安慰，他抓住一棵枯草大声地答应：“班长！”
突然一双手抓住了他：“好样的，活着就可以杀敌！据我的经验，这种天气最后就是个拼刺刀。我们这个班都是好手，你跟着我，大家在一起，没人挡得住的！”
秦明扬这才看清周围蠕动的“泥巴”都是自己的战友。这让他觉得力气增加了不少，身体的关节也仿佛活络了一些。
大家继续向山上爬去，秦明扬也学着大家的样子把身体放得很低，几乎贴到了地面，嘴巴时不时地会啃到泥土。
终于到达山顶了，班长停了下来，让大家都上了刺刀。
好大的雪，人的面相也是模糊的，大家都没说话，只是向前摸去。突然前面的战友发出了一声闷叫。班长李上林大喝一声：“杀呀！”
他们一起扑了上去。
纷纷扬扬的雪中，只听见肉体的撞击声。
“给我对准前面高大的身影打！美国佬一个个像野牛！别停手啊！”班长大喝着。
只见他把一杆步枪当成了棍，飞轮飞扫，秦明扬挺刺刀，在后面挑那没断气的美国兵。
更多的战友上来了，喘息声、欢呼声，同那被刺中的闷叫声响成了一片。
秦明扬不知道自己摔倒了多少次。甚至有几次身子和刺刀亲密地接触了。可是，他一次次地站起来了。直到他倒在了一个炮弹坑里。不过，他没有受伤，而是累趴下了。当他再一次站起来时，面前已经没有了敌人，只有和自己一样裹满泥巴的战友。大家顾不得泥泞，一下子全坐在雪水里。
大家刚停下来不一会儿，团部的命令下来了：“就地展开防御！”
大家开始抢修工事。
但是，美军的大炮开始不断地向这边轰击。指导员冒着炮火大声地吼着：“我们的后面是什么？是一马平川！如果我们让敌人过去，他们又会进攻我们的祖国！你们说怎么办？”
“誓死守住飞虎山！”大家吼着。
战友们不怕大炮，可是，因为开始进攻时要求轻装攻击，大家几乎没有一样修工事的工具。大家只能用手、刺刀挖着，挖得双手血淋淋的，跪得双膝都破了，还是挖不出一个大坑。
性急的连长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16岁的司号员趴在他手指的血染红的石头上哭了：“我就是用牙，也要把你咬烂！”
秦明扬一下子跳了起来：“我去营部领工具！”
说完，他一头扎入了被敌人连续不断的炮击封锁着的雪海。
当他成功地把一捆铁锹和铁镐背上山时，他的裤子已被炮火扯掉了。
指导员一边开玩笑地说他影响军纪一边把他抱起来，转了一个圈。最后还忍不住往他那长满黑胡子的脸上擂了几下。
正好团长也冒着炮火上来了，指着他的鼻子就吼：“你这个知识分子，我听说过你！好样的！”
秦明扬一挺胸：“团长，我是共产党员！”
团长顿时笑了起来：“给你一点颜色，你就开染坊！好，共产党员同志，请你找条裤子穿上！”
“是！”
所有的战友都笑了起来。
南朝鲜第七师在美军的配合下于11月6日早晨开始进攻了。
天刚亮，美军的飞机就向阵地扑来了，机关炮的炮弹像雨一般地倾泻下来，打得石头山包一片石头烟尘。接着巨大的航空炸弹呼啸着落了下来。
同时，美军地面炮火发射的炮弹形成了一片弹幕，整个山顶眼看着就低了几公分。在阵地上没有撤下的战友，也牺牲了很多。
秦明扬在山下的囤兵洞里，忍不住一下子跳了起来。却被连长一把按住了：“团长命令，你现在不能上去！”
他急呀，听到上面的杀声震天，他却只能闭上眼睛，想象班长他们如何杀敌，同时也想象战友们在炮弹下的情景。想到战友们在战火下的情景，他就开始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只能在那里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上面不断传来观察哨报回的消息，二排已打退了敌人五次攻击。
到天黑时，连长终于允许他带着战士送弹药上去。指导员严肃地对他说：“由于敌人的炮火厉害，所以，我们不能一次在山上放大量的兵力，更不能调去所有的干部！所以你送完弹药，必须马上回来！这不是个人逞英雄的时候。如果那样，就是你牺牲了，你也不是合格的战士！记住，只知道瞎拼的人，不是勇士，是草莽！”
秦明扬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现在经指导员点拨后认识得深刻。所以，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他也从此学会了思考，而不是只顾死拼，只是他第一次作为指挥员动脑，就差点被枪毙。
二、狼烟中成长
1．我只要求当一个兵
秦明扬上去时，那些讨厌的饼子脸南朝鲜士兵已经把阵地旁边的树木和枯草点燃了，一时间，浓烟和烈火借着风势，缭绕过来，把阵地包围了起来。
排长王长江见情况不妙，大喝一声：“跟我来！”带着战士们摸到阵地另一面的半山腰上。
南朝鲜士兵已经缩头缩脑地一点点爬了上来。
王长江一压双手，大家扑在了泥土里，一个个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像乌龟爬的南朝鲜士兵。
排长沉得住气，直等到南朝鲜士兵快到了他们面前时，才突然站起来，大喝一声：“打！”
大家把一排排手榴弹狠命地朝敌人砸去。
一时间，打得南朝鲜士兵鬼哭狼嚎，像石头一样滚下了山去。
秦明扬也参加了战斗，打得直呼：“过瘾！有趣！”要不是同来的战友提醒他指导员叫他下去，他真会在这里跟着王排长杀敌。
到第二天10点，上面的阵地上吃紧，连长、指导员和秦明扬、通讯员都上去了。战友们的鲜血与泥土混在一起，这让秦明扬看得直想流泪。
敌人的飞机和炮火更疯狂地扫射和轰击过来。
工事全没有了，大家用血肉之躯进行着顽强的抵抗。
打到晚上，排长牺牲了，连长负伤被抬了下去，指导员也负伤下去了。
秦明扬觉得大脑一片混乱。
是的，这几仗下来，虽然他表现了自己不怕死的精神，甚至在杀敌的时候，也有了那么一丝沉着。然而，他始终是在连长和指导员的羽翼下战斗，也就是说，无论战斗多么残酷、多么的激烈，他都不慌张。他知道有连长和指导员在自己的身后，他们一定会走向胜利！
然而，现在他只觉得满脑子都是炮火和战友的鲜血。这让他觉得自己又有些呼吸困难了。
还是班长李上林大脑清醒。他抓住秦明扬的手：“秦教员，你是共产党员，现在你要镇定。不能慌乱，现在只能把敌人放近了再打！不然弹药不够！”
秦明扬愣了愣，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李上林手上一加力，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秦教员，现在连部的领导只有你了！你怎么啦？！”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名战士吼了起来：“敌人又上来了！”
一发炮弹呼啸着落了下来。
“轰”的一声，把那个刚才还在吼叫的战士炸成了一摊血泥。
秦明扬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也一下子轰然炸开了。
他一把抓住李上林的手，大叫道：“杀！”挺身而起，“同志们，我是连部文化教员秦明扬，大家听我指挥，现在要节约子弹，先把敌人放上来。到近处，李班长叫开枪，大家才能开枪！”
战斗再一次猛烈地爆发了。
秦明扬把自己的整个身心彻底地投入到了战斗中。那一刻，他觉得整个阵地的战友、土地，甚至子弹，一下子就和自己融合在了一起。每一个战友牺牲，都像是敌人从自己的身上撕咬下了一块肉。痛彻肺腑，但是，他已经痛得麻木了。而每一次痛，都燃起他心中复仇的火焰。战友的鲜血融进了他复仇的火焰里，山上的石头和泥巴也都融进了他复仇的火焰里。这团火越烧越旺，子弹是这团火焰里吐出的要敌人命的复仇精灵。
他完全沉浸进去了，生命不止，火焰就将永远燃烧下去！
天暗了下来。
营长表哥摸了上来，黑暗中轻叫一声：“人呢？”
李上林和秦明扬站了起来。
营长一把抱住了他们两个，说：“我现在任命李上林为排长，秦明扬为副指导员！立刻把所有人重新集合，抢修工事！”
再次集合起来，还有十八个人。李上林笑了：“看来，我们不是当官的命，咱两兄弟还是一个班长。”
工事还未修好，敌人的炮火又打上来了。来不及隐蔽的战友又倒下了几个。
急得李上林直骂：“狗日的！给我上啊！”
敌人趁着炮击的掩护又上来了。
不过，这已是这一天最后一次进攻，敌人已是强弩之末。
又一天来临了，能战斗的战士只剩下八人了，其中四个是负了轻伤的。
最残酷的时候来到了。
敌人突然向阵地洒下了汽油，霎时间，整个阵地完全湮没在火海中。
同时，敌人号叫着冲了上来。
秦明扬和李上林几乎同时大叫着：“拼了”扑出战壕，顶着一身的火向敌人冲去！
敌人根本没想到，在这样一团大火里还有人幸存，而且还是浑身冒着火，枪里面喷着火的人。
敌人发出一阵怪叫，吓得连滚带爬地滚下去了。
但是，这一场大火几乎把所有的弹药都烧光了。
负伤的战友也被火烧成了灰烬。
秦明扬望着眼前的阵地，一个奇思妙想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或者说这个想法昨夜就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地滚动过，甚至进入到他的梦境里。
李上林排长带了营部的通讯班上来，秦明扬把自己的想法与李上林商量：“目前敌人的炮火很厉害。一顿炮火，我们就损失近一半人。我算了一下，每次有三个人就可以守住阵地。那么我们每次留三个人在上面，其余战士在阵地下面休息。打退一次进攻，就重新上四个人。
李上林是老兵了，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他的话是有道理的。
秦明扬带了三名战士打退了敌人两次进攻才被李上林换了下去。只伤了一名战士，高兴得他下了阵地就睡着了。
营长听到这边打得激烈，放心不下，和团长一起来这边巡视。
结果，他们都被他的鼾声吸引了过来。
那些通讯员们还没上阵地，所以精神好，没有睡，这会儿慌忙敬礼。可是，秦明扬还在打着鼾呢！
营长见他在睡觉，那气就大了！上去就是一脚，秦明扬抓着枪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见是营长，秦明扬顿时笑了起来。
营长见他还笑，气就更大了，指着他：“你临阵畏缩！我，我枪毙你！”
秦明扬是个服软不服硬的家伙，何况这“临阵畏缩”岂是他受得了的词语，一下子就跳起来：“你胡说！”
营长冷笑一声，对警卫员说道：“把他捆起来！枪毙！”
团长的一双眼像利箭一样扫过秦明扬的脸：“什么职务？”
“前天是文化教员，昨天到今天是副指导员。”
团长的脸也一下子沉了下来：“你的阵地呢？”
“排长守着。”
“你在干什么？”
“我在休息。”
团长冷笑一声：“对枪毙你有什么意见？”
“我不服！”
“为什么？”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阵地丢失了，我还活着，你可以枪毙我。但现在不行！”他昂着头，继续道，“这是我和李排长……”
突然观察哨叫起来了：“指导员，排长他们小组牺牲了两个。”
秦明扬猛地一下甩开身边抓着他的警卫员，敬了个礼：“首长，我马上要战斗。”
他一扭身，大喝一声：“第三小组跟我上！”
接着，他带着三名战士再一次向被炮火笼罩的山上冲去。
战斗打到第四天，秦明扬手下只有五个人了。
李上林排长负伤了，他对秦明扬说：“副指导员，现在这种情况，你这种三个人一组轮流守阵地的方法是一种好的战法，不然，我们这点人早战死了。你应该跟营长和团长说清楚。”
秦明扬摇摇头。他居然笑了，他已经抱定了和这个已经和他合为一体的阵地共存亡的决心：“大家都牺牲了，就我一个人活下来？谁给我作证？你愿意下去吗？你活着就可以给我作证。”
“不！”
“好吧！战友都牺牲了，我们还没帮他们把敌人杀尽呢！”
两人闭上了嘴，因为他们已经一天没有东西吃了，只能喝水。他们都需要节省体力。
下午，朝鲜人民上来了。一个妇女顶着一只装米饭的木盆上来了，她被弹片击中了腿，拖着装饭的木盆往上爬，一直爬上了阵地。
秦明扬、李上林和战友们都哭了，捧着饭眼泪汪汪地吃不下。敌人又开始进攻了，大家把米饭放下，大声吼着：“打这些狗日的！”
11月8日，是飞虎山阻击的最后一天，也是最艰难的一天。
这一天，美军出动飞机近百架，在飞虎山上盘旋着，从空中投航空炸弹轰炸，从侧面用机关炮扫射。仿佛是凶恶的老鹰，一下子扑下来，那架势就如同要把所有人都叼走！
数百门大炮每间隔一会儿便一齐轰击，把整个石头山岭揭了一层又一层。秦明扬和又补充上来的战友们只能互相拉扯着，一个弹坑一个弹坑地换位置，一次次被炸起的石头灰埋住。
飞虎山上的各个阵地最后全部进入了肉搏战状态。嘶喊声和呻吟声在长达5公里的阵地上长久地回荡。
到下午，联合国军的士兵知道中国士兵已经没有弹药了，肉搏一阵后就干脆退后20米休息，然后再一次扑上来。飞虎山阵地在双方士兵的扭打中反复得失，混战从日出开始一直延续到日落。
排长李上林是抱着一捆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的。通讯班班长在刺死了一个敌人后，被三个敌人抱住，他拉响了敌人腰上的手榴弹……奄奄一息的通讯班班长在秦明扬怀里说：“副指导员，对不起，我是要给你作证的。但恐怕不行了！”
一切竟离奇地应了秦明扬说的话，那些战友都牺牲了，连支援上来的战友也牺牲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战斗结束了，他在洒满了战友们的鲜血的阵地上，一点点地爬着，抚摩着。
直到心情全部平复了下来。是的，他完全平复了下来。一切悲伤和仇恨都被深深地埋入了他的心里。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捧着朝鲜阿妈尼的木盆走下阵地，平静地递给营长，只对营长说了一句话：“我要求到连队当一个兵！因为我没有丢阵地，你不能枪毙我！我还要为牺牲的战友杀敌，你不能枪毙我！”
最后他吼了一句：“不要以为我怕死！我不怕！即使你怕，我也不怕！”
营长叹了口气：“我似乎对你太严格！如果……”
秦明扬一声“报告”，一个敬礼：“我很累，我需要知道我到哪个连队哪个班，我好休息。”
营长面容一板：“到三连，继续做你的文化教员。”
“你这是照顾我吧！”
营长叹口气：“我照顾得了你吗？你现在一听到枪响就往前面钻！谁拦得住你！”
秦明扬扭头走了。
营长默默地看着表弟那被战火洗礼得像一块生铁一样的背影。
他挺得是那样笔直！是的，是那样的笔直。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这个表弟，已经被血与火洗礼成了一个真正的战士。一个只要活着就永远高昂着头、挺直腰的无畏的战士。
2．冲锋在前不算违反纪律
秦明扬所在团当天便向九龙里撤退。
虽然他们勇猛穿插，但是，终究跑不过有汽车、坦克等运兵车的美军。
受到打击的美军，开始猛烈地收缩，第一次战役并没有达到志愿军总部预期歼敌目标。
秦明扬所在军受到了志愿军总司令彭德怀的批评！
总部为在三八线以北消灭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的有生力量，志愿军决定全线后撤，把美军调回来干掉！
这个决策，让大家觉得没劲。特别是秦明扬。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个时候的秦明扬，还只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战士，顶多算一个经历了磨炼，开始思考战争的战士！
他有热情，或者说，他一直都有热情。
当初他加入中国共产党地下党时，正是中国政治最黑暗的时候，到处横行着国民党的特务。他就是凭着一腔争民主、争自由的热血，勇敢地斗争着。即便是在解放的前夜，国民党宁可错杀一千决不放过一个，大肆屠杀进步热血青年的时候，他也一直在奋不顾身地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但是，对于这样需要高超智慧的战争，即使他能够理解一二，也还是觉得不过瘾！他希望去洒热血，去勇往无前地向敌人发起冲锋！他觉得只有那样才是真正地为自己的战友报仇！他的精神才会振奋，心里才会痛快淋漓！
三连指导员是一个云南人，叫杨学敏，一个秀气的名字，人也很心细，细眉细眼，让人看着顿生亲切。
他挨着秦明扬坐下：“小秦，为什么无精打采。能和我谈谈吗？”
秦明扬慢慢把身体坐正了些，望着天空的浮云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的故事。你心里有包袱啊！”
秦明扬慢慢地放下目光，盯住指导员，点点头：“是，指导员，我心中有一个巨大的包袱。”
指导员没想到他这么坦率，盯着他，轻声道：“人在成长当中，不可避免地会有失误，甚至使别人产生误解，但只要我们不断地向前行进，总有一天会将自己磨砺成为真正的战士。”
秦明扬淡淡地一笑，双眼紧紧地盯着指导员：“指导员，您知道我的包袱是什么吗？”
指导员一时回答不上来。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说。他不愿意去揭秦明扬心中的那块疤。
“我的包袱是我对战友的承诺。”
“什么承诺？”
“我说过，我会替他们杀敌！所以，我害怕我们离敌人远了！我喜欢追击敌人，与他们拼死地搏斗！”秦明扬望着天空，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指导员再度愣住了，久久地，他突然大笑起来，一把抓住了秦明扬的手：“好啊！其实我早就听说有一个文化教员是一个勇士！勇士渴望战斗！勇士渴望为战友复仇！”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我还担心你会背包袱！这不是包袱，如果这是包袱，你该背！”
秦明扬一把抓住指导员的手：“我要求下到战斗班！从第一场战斗开始！”
指导员看着他：“这不合规矩！严格意义上来说，文化教员是非战斗人员，支部不能同意。”
秦明扬紧紧地盯着指导员的眼睛，轻声道：“战前，我与战士聊天不算违反纪律吧？战斗中，我冲锋在前不算违反纪律吧？何况，你知道，我曾经是一名副指导员，已经是战斗人员了。”
指导员叹口气：“我也开始喜欢你了，其实，你的战斗位置你可以自己确定，但是，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地打击敌人。无谓的牺牲是草莽而不是勇士，你明白吗？”
“明白！指导员！”
通讯员是在八班把秦明扬找到的。
秦明扬已经有了一个灵敏的鼻子，他几乎没费多少力，就找到了三连八班，与八班长一谈话，他就知道自己找对路了。
他一把抓住八班班长的手：“我叫秦明扬，犯过错误。我就一个优点，杀敌冲得起。我要和你们一起。”
八班长和他的名字焦傲一样，是一个骄傲的人。他长着一双永远望着前方的眼睛，最有特点的是他那两条高挑的眉：“听说过，你是教员，连里干部。如果是连长派你来领导我们，我表示欢迎。你知道我们班是尖刀班，人嘛，个个都是好样的。”
秦明扬冷笑一声：“我自己参加可不可以？”
他摇摇头：“杀敌，我没法干涉你。”
通讯员找到他，对他说：“秦教员，连长要你回连部去！”
秦明扬对八班长说：“战场上见！”
这话焦傲爱听，眼睛盯着他，眉毛挑起来：“有种，你就来！”
没想到营参谋长也来了，连长、副连长、指导员，甚至三个排长都来了。
“来，秦教员，你也来！”连长是一个爽快的汉子，他的脸已被战火熏得漆黑。
“听着啊，我们这次干什么？牵牛鼻子！我们搞凶了，美国佬上了四个轮子的大笨牛要跑，彭老总要把他牵回来宰了！而这次，我们要发财了。团里把牵牛鼻子的任务，交给了我们。我们怎么牵牛鼻子呢？”连长看向指导员。
指导员微微一笑：“团里要我们拿出几个方案，供团里参考。我们这里有八个人，一人想一个出来，不准推托啊！这是任务！”
秦明扬的脸上一下子有了笑容。
因为战友的牺牲，也因为自己被怀疑为犯了“临阵退缩”的错误，他对战斗有一种如饥似渴的热情。
其实除了秦明扬，其他人都是打仗的老手了，大家很快提出了一些作战方案：部队分层次战斗、撤退；派出夜袭队骚扰敌人；突然进攻和突然撤退相结合等等战术。
秦明扬毕竟只有20岁，听得别人的计划时，不由抓耳挠腮，就如孙悟空听经。
指导员指着秦明扬说：“秦教员，你脑子转得快，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呀！”
秦明扬这才想起，这八个人是包括自己的，他一时脸红了，忙摇摇手：“我还没想好，再想想。”
连长轻哼一声：“说错了也没有关系，有我们把关，有团里把关。”
秦明扬听出了连长话里的不信任，或者不是叫不信任，而是认为他这种刚上战场不久的毛头小子，大约也想不出什么方案来。
秦明扬轻哼一声。心里说：我一定想个方案，看看我这脑壳行不行！就是你们今天不认可，今后我指挥打仗时，也一定要试！
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几天来的战斗场景在他的脑子中旋转着。激动、愤怒、冲动……全在他的脸上显露了出来。
终于，他抬起头来了，见大家都在盯着他，他有些尴尬地挠挠腮：“其实在飞虎山时我就有这个想法了。但是后来，我没敢用。”他抬起头，一下子站了起来；“不要认为我怕死！我没有什么优点，就是真正打起仗来，我为战友的牺牲而悲痛，但从来没有怕死的念头！”
指导员点点头。秦明扬根本不看连长。
连长大声叫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我知道，你两次冲在第一！团长也知道！我只是说你年轻，不相信你怕死！”
秦明扬盯向连长，他的眼有些红了，但只是一下，他以很大的声音来掩饰自己对大家的信任的感动：“我没有多少战斗经验，但是我知道应该用脑子！这是我军的传统。”他走过去两步，接过指导员递给他的水，猛喝了一口，连声咳嗽起来，众人都大笑起来。
秦明扬继续道：“敌人每次进攻后，就会派飞机来猛炸。所以，我们也试了一次，敌人一退，我们也退下去。敌机一走，我们马上冲上去，我们没一个人受伤。”他长出一口气，“但是，我们体力消耗太大，又没多少吃的，跑不动，就没敢再用。”
大家都盯着他，没一个人发言。
秦明扬看着大家，应该说，这个时候，他在这些老战士面前，还缺乏信心。他见大家都望着他，没有一点表情，就决定说完就走，所以他更快地说：“我们现在可以采用诱敌法。第一，不怕敌人占领阵地，我们可以照大家说的，分层次撤退。敌人攻上来，我们马上撤退。这样，美国兵总不会占了阵地还退下去！那么，当他们的飞机轰炸时，被炸死的可就是他们自己人！第二，即便是他们自己炸了自己，他们还会很高兴，以为我们真的败退了，不经打了！我的话说完了，又是临阵畏缩！”说罢，他一个转身，大踏步地向屋外走去。
他觉得腿有些发软，他真的不相信自己这也是临阵畏缩。可是，他又是那样在意别人说他临阵畏缩。
“站住！”连长一声喝。
秦明扬猛回头。
连长指着他：“我说你不是临阵畏缩！”连长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营参谋长也相信你不是临阵退缩！”
接着，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
力度很大，痛得秦明扬差点叫出声。但是，他喜欢这种力量！
3．给敌人搞怪
让秦明扬没想到的是，部队最终真的采用了他的作战方法。第一个高地守了一天，打退了美军无数次进攻。这是遵循了我军的惯例。
第二天，他们换到了一个新的高地。
连长亲自上来了，一把抓住秦明扬：“走，我们上高一点看看，你这是不是临阵畏缩！”
走的时候，秦明扬还看到几朵野花在石头缝里摇曳，竟毫发未伤。他忍不住蹲下身子摘了两朵，插在自己的子弹袋上。
指导员看着他：“爱美？“
秦明扬点点头，又摇摇头，轻声地说：“我喜欢它的美，但是它马上要遭到美军的炮击。我带上它，可以保护它。”
战友们退到了更高的阵地。
从这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一阵猛烈的炮火后，美国兵就在硝烟中向他们要占领的阵地拱来。
爬上来，看到阵地上空无一人，他们愣了一下，就猫着腰四处巡查起来。
当他们证实这个阵地已完全属于他们，便立刻欢呼起来。
从望远镜里看过去，这些美国佬有的在画十字架，有的拿出照片在那里亲吻呢！
他们浑然忘记了他们的飞机即将要对阵地进行轰炸。
连长和战友们全都一声不吭，紧紧瞪着那个阵地。
时间仿佛停止了。
突然，飞机出现了。
“轰隆隆！”整个山头全被炮火笼罩了。
那架飞机翅膀一偏，扑了下来，先是机关枪，后是航空炸弹。
立刻，这些血肉之躯的美国兵被炸得粉碎。
不过，他们被炮火炸的时候，样子很丑！丑得连长直骂：“死就死呗，那样子也太难看了！”
所有的战士欢呼起来，这是战士们在欢呼敌人猛烈的炮火！
指导员一把抱住了秦明扬，并为他理了理因为激动地叫喊而抖乱的头发。
焦傲冲了过来：“秦教员，我知道了！我双手欢迎你到我们班，你做班长，我给你当兵！”但接着又嘿嘿笑起来，：“当然，给你当副班长，我也没意见！”
连长哈哈笑起来：“别听他的话，这小子有官瘾。让个班长还要给自己留根筋！”
“喂，连长，我可是真心的！”焦傲追在连长后面大声地叫。
秦明扬的脑袋活跃起来了。
他跟着连长和指导员，没去理会焦傲的话。
指导员盯着他：“秦明扬，有事？”
秦明扬“嘿嘿”地笑起来。
连长鼻从子里哼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你小子今天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呢？”
秦明扬一个立正：“报告连长、指导员。我提出的方案取得了成功，我请求连部给予奖励！”
连长回过头，一双黑亮的眼睛紧盯住他，挥挥手：“口头表扬一次！”
秦明扬又是一个立正：“报告连长、指导员，我请求实质性奖励！”
指导员笑了：“实质性奖励是什么奖励？”
秦明扬要的就是这句话，赶紧答道：“我请求带一个小分队夜里去偷袭敌人！”
连长看着他，沉声道：“你有这方面的经验？”
秦明扬说：“报告，我从来没有经历过！”
连长冷哼一声。
秦明扬急忙道：“我思考过，这就是打游击战，我听我表哥说过，我有信心战胜！”
连长皱了皱眉：“你凭什么战胜？“
“凭我的脑子。我已经开始学会动脑子了，我的脑子一直很好用！”秦明扬大声地回答。
指导员拉住他的手：“秦明扬同志，在敌后更要用脑。从某种角度上说，去敌后目的是骚扰敌人，而不可能也不需要大量地消灭敌人。对于每一个指挥员来说，这样的战斗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你不走，哪怕剩下一个战士，他也会留下来保护你！”
指导员望向连长，连长已经扭头走了。
命令是在一个小时后下达的。他们的任务是在夜晚越过前面的山头，进到敌人的后方，敲打下美军，然后就撤退。这样做是为了惹敌人发怒，使其继续进攻我军。连长亲自找到了他：“战士是在血与火的锻炼中成长起来的！我想看到你成长！”
秦明扬虽然有着自己的想法，有着战斗的冲动，但是对于具体的作战步骤心里还是没有底。好在安排给他的林副排长是一个游击老战士。所以，他一路走一路问。
林副排长说：“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你是知识分子，毛主席在井岗山打游击的故事，你没听说过吗？”
秦明扬恍然大悟：“听说过，听说过！”
林副排长的一句话，让他的脑细胞就全部活跃起来。
越过那个白天丢给敌人的山头，焦傲说得更明了：“就是和敌人玩捉迷藏，猫戏耗子！你那脑袋还想不出来？”
秦明扬早就领会了。
一路上，到处都是敌人的营地，密密麻麻，像马蜂窝似的，不断有敌人的夜巡队，四处走来走去，探照灯不断地扫着。
在一片树林里，秦明扬叫大家停了下来，他已经想好了一个主意：“不能走了！这么躲躲闪闪的，速度太慢，走到我们预计攻击的阵地，天就亮了。这里地形复杂，树木茂密，很好隐蔽。我们现在就捅这些马蜂窝！”
战士们都盯着他，这让他很得意，就像当初搞学生运动做演讲。这会儿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他一叉腰，声音变得很自信：“三个人一组，每人限扔两颗手榴弹就回来！恋战的，就是违反纪律。”
二十七名战士被分成了九组，三人一个帐篷。
趁着夜色，大家小心翼翼地爬着。
敌人的防守是很严密的，既有探照灯把整个营地照得明如白昼，又有巡逻队不断地来回巡逻。可是，正因为这样，大家把敌人看得一清二楚。一个个悄悄地爬到敌人的帐篷边时，听到敌人的鼾声此起彼伏。
秦明扬和战友用刺刀划开帐篷，把手榴弹丢了进去。
那焦傲更离谱，他把帐篷掀开，说完“哈罗，我炸死你们这些美国佬！”后才把手榴弹丢了进去。
总之，一个人都没负伤。
那些没有被炸死的美国佬跑出帐篷；有的在疯跑，有的在地上乱爬，有的在恐慌地狂叫。
一时间，敌人的军营乱作一团，警报狂叫，探照灯乱扫，机枪狂射，巡逻队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四处搜索！
他们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秦明扬一个人靠着一棵树嚼玉米。他让大家睡觉，大家问他：“你为什么不睡？”
他笑了：“我在想怎么对付这些多毛的畜生！”
直到远处传来鸡叫。林副排长和焦傲都醒了。秦明扬开玩笑地说：“你们和美国佬睡得一样香呢！”
林副排长笑起来：“马上就叫他们睡不着了！”
这一下，秦明扬又来劲了：“对，再来一次！还有什么玩意，你们也说一个出来。”
焦傲说：“你没睡觉也没想出一个好主意？”
“你说怎么做？”
焦傲说：“我当新兵时跟我们的排长学了一招。当然也有我的想法！”
说罢，他从腰上扯出一卷细绳来。原来也早有准备！他跟大家悄声一说，大家再一次兴奋起来。
这次还是三人一组行动，他们把一根根绳子拉开固定起来，然后把手榴弹拉出弦，绑在上面挂了起来。
一切做好，天已微亮了。
大家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美国兵也一个个起来了，他们无所忌惮地在那里打呵欠、放音乐。
焦傲甚至嗅到了美国佬的罐头的味道，不由大声骂起来：“这些杂种真好吃！”
秦明扬也饿了：“死到临头了还这么馋！”
雾气慢慢地散开。
秦明扬不由长出一口气，举起枪：“瞄准，射击！”
所有的武器一起开火了。
焦傲特意瞄准一口行军锅，这锅让他难受了很久了。他只一枪就把那口锅打翻了。
敌人的坦克炮打过来了。
大家就猛跑起来，跑了一会儿，在一片树林边停了下来，又开始点射起来。
美国兵出来了。
“这下好了。”大家一起叫。
轰！美国兵飞起来了。
大家一起吼：“勇敢地冲啊！”
轰！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几乎盖住了那又响起的爆炸声。
美国兵被激怒了，追了上来。
他们边打边走，回到连里，一件件衣服全被挂成了布条，一个个像猴子一样。
营长正在连里等着他，开口就问：“喂，你小子不是给我说过，每打一仗，你都要写个战场笔记吗？拿来我看看。”
秦明扬一时愣住了，这话是他当初参军时说的，但是，打起仗来便忘记了。
营长拉着他走出了营地，让他坐下来，轻声道：“我们的战争需要智者。我知道你是！你不但要记录真实的战争历史，还要会思考！我拜托你，战友们拜托你！”
秦明扬接过营长递给他的本子，营长停住了：“你发誓，无论战斗多忙都要坚持写战场笔记！”
秦明扬看到了营长的眼睛，一双饱含希望的眼睛，他点了点头：“我发誓！”
“每天给我！”
“是，每天给你！”
诱敌任务完成后，秦明扬又被任命为副指导员。
4．狗咬耗子的事
1950年11月25日，进攻开始了。
这次，秦明扬所在的整个38军的三个师几乎是同时行动。任务很简单：把敌人引进来，再把敌人堵住！部队一开始行动，上面就下达了“跑断两条腿，也得把敌人堵住”的命令。
这个命令很简单，那就是要从敌人的缝里插进去，然后堵住敌人。他们的目标是南朝鲜两个师的结合部。
秦明扬所在的营从来都是全团的先锋，秦明扬所在的连又是先锋连，秦明扬所在的八班是尖刀班！一路向前，连遇小股敌人，但他们并没有停留，当天夜里就赶到了大同江边。
“哈哈！”焦傲笑了起来。
只见夜光里，敌人正围着一堆堆火取暖。
秦明扬皱着眉头：“你笑什么？”
焦傲轻声道：“秦教员，看到没，敌人那锅里炖着肉！”
秦明扬一愣：“你这鼻子嗅吃的东西比狗鼻子还灵！”
焦傲笑起来：“我家穷，讨饭时练出来的！”
秦明扬一扬驳壳枪：“同志们！冲啊！”
战士们如饿虎扑食般冲下去，一下子把敌人冲散了。
大部队纷纷赶到，顿时热闹了起来。
师长带着师部也上来了。
师长和政委命令：“全体部队迅速过河！”
说罢，师长和政委带头脱了棉裤和鞋袜，跳入了江里。
秦明扬是第一次见师长和政委。见他们这样的动作，不由血脉贲张，大喝一声：“脱啊！”
战士们都脱了棉裤和鞋袜，跳入江中。
下到江里，秦明扬才发现，江上飘着冰块，冰块互相撞击着，发出很大的咯咯声。寒冷直向骨头里刺进来。他觉得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秦明扬就是在这里认识了卫生员郝妹子。
那是因为他回头招呼战友时，脚下一滑，一把抓住了身边一个战友的手。抓住手，他就觉得不对了。因为那是一双柔软的手。他忙回头，却见是一名女战士。他一愣，忙松开，忍不住说道：“你……”
是啊，这样的天气，一个女同志也毫不犹豫地脱了棉裤，走在江水里。怎不让他惊讶！
女战士一甩她的头发，银铃般的声音响了起来：“男子汉，向前冲啊！”
霎时间，他的血液往上涌，加快了脚步，向岸上扑去。
焦傲也看到了，冷哼一声喊起来：“快，你们还赶不上一个女同志！”
他们刚上岸，就看见一大群南朝鲜士兵蜂拥过来。
还在江水中的连长喊了起来：“抓俘虏啊！立功的时候到了！”
立刻，过了江的、在江水中的、没过江的战士们齐声大吼起来，或者说像饿狼一样号叫起来：“杀呀！”
有人连裤子也没穿，甚至有人连裤衩也跑落了，向敌人扑了过去！
最得意的是焦傲，他从别人手里夺过了一挺轻机枪，一条条火舌，像毒蛇的芯子一样向敌人凶狠地舔去。
最搞笑的是炊事班的战士们，举着菜刀、操着扁担还跑得比谁都快！
气得尖刀班的小瘦子，16岁的战士何长鸣，几天后还在“抱怨”，一定是炊事班的战士吃得饱些，所以跑得比他快！
南朝鲜兵大约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从那个让他们想起来就害怕的冰河里，冲上来一群没有穿裤子的中国志愿军，浑身上下都是冰水，号叫着，仿佛要吃掉他们。
他们害怕了，呆住了！这一呆，当然是致命的，几乎是一个营的南朝鲜士兵，一个都没跑掉，除了被打死的，全做了俘虏。
秦明扬刚穿上裤子，就听到那个女战友在那里继续用她那好听的声音大声地唱着歌。
秦明扬听出了她的口音，对赶上来的营长说：“是我们四川的妹子！”
营长大声地说：“我们军的百灵鸟——郝妹子！”
秦明扬忍不住再次把目光投了过去。他看见寒风中，郝妹子那冻得通红的脸。他觉得她是那样美！
歌唱完了，战士们都鼓起掌来，秦明扬手拍得最响，也最疯狂，竟然大声叫了出来：“好啊，郝妹子！”
他是用四川话叫的，郝妹子把目光投向了他。
他们冲到通往德川的公路上时，又遇到了敌人。当他们绕到敌人后面一顿手榴弹把敌人解决了时，焦傲说的话是：“我们又发财了！”
因为公路边的大锅里正煮着热气腾腾的牛肉，连餐具都有。这些美国兵真会享受。不过，这正是雪中送炭，连长命令大家一人一坨，大家嚼着牛肉，大步向前急插。
部队在26日早晨8点占领了遮日峰和周围的山头，完成了堵住敌人的第一步，彻底地切断了德川、宁远敌人的逃跑路线。
下午3时，总攻开始了。
秦明扬再次犯了错误。
原因是他缴获了一个望远镜后，正好看见三个师从三面围攻德川之敌的场面。那场面看得他在那里直跺脚。
焦傲和何长鸣接过望远镜来，当然也看到了。
大家都激动起来，纷纷在说：“这么好的事，怎么没让我们遇上呢。”
他们营是作为预备队和防止敌人脱逃留下来的。而他们连也作为预备队留在山下。也就是说，他们的任务是阻击敌人。
而三个师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南朝鲜士兵被打得像疯狗一样在包围圈里到处乱撞。志愿军攻得很猛，与南朝鲜士兵混战在了一起，连美军的轰炸飞机也不敢轻易进行扫射和投弹。
正好，一些南朝鲜士兵溃逃了过来，看上去有五十来人。这下秦明扬找到机会了，他立刻向连长要求去截住他们，以免他们冲过来暴露了自己的阵地。
连长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命令他带一排战士去堵截。
指导员看他兴奋异常，说：“堵回去，马上回来！”
秦明扬讨了这个将令，二排排长和焦傲、小瘦子何长鸣都兴奋地叫起来。四十多名战士像猛虎一样扑了上去，猛烈地开火，打得那些南朝鲜士兵抱头鼠窜。
他们追了不到一里地，就见到了更多南朝鲜士兵。
秦明扬杀得兴起，哪还记得指导员的话，带着大家来了个猛冲。这一冲进去，就停不下来了。这些南朝鲜士兵丢得到处都是手榴弹、枪支。两个人一左一右地跟着他，一直打到了团部所在地。
他们抢在警卫连开火之前把冲到团部的一股敌人放倒了。
警卫连长没捞着仗打。正想一展身手之时，却被他们一口“吞”了，不由一声大喝：“狗拿耗子！”
这时，秦明扬已看见团长，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不听指挥的毛病。
偏偏焦傲和何长鸣现在把秦明扬当成了他们的神，于是还口：“喂，你骂谁呀？”
团长看了过来。
秦明扬欲哭无泪，急忙跑上去，一个立正：“报告团长，三营三连副指导员秦明扬，奉命阻击敌人……”
“那你阻击了多少公里呀！”
秦明扬叹口气：“我又犯错误了！”
团长脸一沉：“滚回你的战斗位置！等候处理！”
5．铁血阻击
这个秦明扬又出名了。
因为战场不执行命令，所以，秦明扬再一次从副指导员降回到了文化教员的位置上。不过，这次没有谁误会他，所以，他自己还笑嘻嘻的。
“只要我还能一如既往地打仗，我就开心！”
八班的战士都把秦明扬当成了英雄，连长也说：“你小子，年轻啊，这是个教训！虽然不丢人，但是要长记在心！”
指导员看到秦明扬在笑，敲敲他的头：“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接着部队又出发了。团长说：“这是大仗，我们一定要吃饱。如果吃南朝鲜军队是‘吃干饭’，那么吃美国佬就是‘吃肉’了。‘肉’里是有‘骨头’的啊！”
战士们都说，有“骨头”的“肉”才好吃呢！
不久，部队就对敌人展开了全线攻击。队伍一上去就是硬碰硬，发起了一往无前的正面攻击。
美军一碰硬就退缩了，前队和后队压缩在了一起。
部队继续向前插，一路上到处是美军丢弃的汽车、坦克和大炮。冲到一个铁路隧道时，竟然有三四百辆汽车和坦克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钢铁路障。大家用缴获的美军火箭炮一顿狂轰，油车爆炸引起一连串爆炸，把夜晚照得比白天还亮。
志愿军战士看也不看那些四处逃窜的美军，踏着滚烫的地面，继续向前急插。
本来他们已经尝到了勇猛追击的甜头，此时又接到上级命令——向当面美军发动攻击。所以，他们追击得更疯狂了。
这个时候，整个战场都已经打乱了，到处是战斗。而团部的电台又坏了，所以，部队前进的方向只能沿着团长认定的一个地点——新兴里前进。
根据他们得到的情报，新兴里正在发生激战。
11月30日凌晨，他们终于追上了大部队。他们也收到了一个任务——直插松骨峰。
松骨峰，北朝鲜西部的一个极其普通的小山头， 位于龙源里的东北，与三所里、龙源里形成鼎足之势。它北通军隅里，西北可达价川。其主峰高288.7米，从山顶往东延伸约100多米便是公路。
趁着天没亮，他们拖着连续追击了两天的疲惫身体，继续向目的地疾进。
天亮时，他们爬上了松骨锋。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见公路上扬起了漫天的尘土，轰隆隆的汽车和坦克混在一起的声音顿时传入耳内，整个地面微微地颤抖。
“看见了，看见了，‘肉’来了！”小瘦子惊诧地叫起来。
因饥饿和疲惫而精神不振的焦傲，听到这声喊，立刻一蹦而起，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副指导员，这次我要跟他们玩玩！”
秦明扬回头喝道：“叫我秦教员！”
美军陆陆续续驶来的汽车就像蚂蚁一样，牵成一条长线，一眼望不到头。
这次八班又是前锋。
秦明扬早合计好了，他老练地指着敌人：“给我看好了，把第一辆车打爆后就扑上去攻击，但不准追！”
美军是不怎么长记性的，汽车大摇大摆地就驶来了。
到了离八班阵地只有20多米的距离，秦明扬猛喝一声：“打！”
焦傲端着机枪，一个点射，汽车的油箱就爆炸了。
秦明扬一蹿而起，冲上了公路，将火箭筒里塞进一炮，把一辆坦克打翻了。只见一颗颗手榴弹如雨一般向敌人的汽车飞去。
排长带的人也打爆了一辆坦克。
这样一来，美军的前进道路一下子被堵住了。
这些冒失的美军再也没有了脾气，扭头就往来的方向跑去。
秦明扬他们刚刚退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喘口气，美军的炮火就打过来了，飞机也扑了下来。
这是一场比在飞虎岭更残酷的战斗。
几乎是一开始，美军就像发疯似的把炮弹、炸弹、燃烧弹向松骨峰扔去！
连长大声地喊着：“敌人这是在做困兽之斗，阻住他们，今天是他们的末日！”
但是战士们听不到，因为熊熊的大火已经把整个阵地都包围了起来。
美军就是在这个时候上来了。
当美军被阻击下去后，战士们的脸已都是黑的，衣服也烂了，互相看着瞪大了眼。
连长看到八班损失了一半，问：“要不要增加兵力？”
秦明扬大声道：“我还是那句话，只留少量人在阵地上。无谓地死在炮火里，才最不值得！”
连长同意了他的方案。
当敌人第二次炮击时，全连除了八班守在没有工事的山包上，其余战士全隐藏在后面。
敌人攻上来后，两个排的士兵从左右两面向敌人发动了致命的攻击。
当敌人再次炮击时，连队又隐蔽起来。
这次，敌人的炮火更猛烈了。秦明扬看着小瘦子被美军的燃烧弹击中，又看着他被活活地烧死，拳头攥得更紧了。
敌人几乎出动了一个营。
埋伏在阵地两边的一连、二连也加入了战斗，那是一场惨烈的白刃战。秦明扬因为受到小瘦子牺牲的刺激，几乎是不要命地向敌人扑去，手里握着小瘦子的枪！他根本不理会敌人刺来的刺刀，只一个突刺，就把美国兵戳透了，美国兵的刺刀从他的腋下穿过，被他夹在腋下。
焦傲的刺刀插入一个美国兵的胸膛里拔不出来时，突然另一个美国兵刺向倒在地上的秦明扬，焦傲大喝一声，双手迅速抓住敌人的刺刀。
秦明扬翻身而起，一下子了扑上去。他抓向敌人的裤裆，敌人发出一声怪叫，扔了枪在地上痛叫着翻滚起来。
焦傲顺手一枪托抡下去，打爆了他的头颅。
这次进攻，敌人损失惨重。
但是，美军为了夺取逃跑的路线，又开始了新一轮更疯狂的轰炸。
上百架飞机炸得整个山岭都在摇动。
这时发生了一件让秦明扬义愤填膺，甚至终生难忘的事情。
6．大家泪流满面
一伙美军坐在汽车上，突然举起了白旗，大声叫嚷着：“我们投降！”
排长命令焦傲带人上去接受投降。焦傲大大咧咧地说：“我就看不起这种人，打不赢就投降，怕死鬼！”
可是，当他们靠近汽车时，汽车上的美国兵突然开了火。
有准备的美军用的全部是机枪。
焦傲和那些前去接受投降的战友就是金刚之躯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扫射。
他和战友们都倒在了血泊中。
美国兵一边射击，一边开着汽车逃跑。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敌人已经开着汽车逃远了。
所有人都愤怒了，所以，敌人的第四次攻击遭到了战士们前所未有的反击！
秦明扬杀完敌人，身体散了架。
他哭不出来，只是狠狠地擦着自己的枪。眼睁睁地看着在战斗中结识的战友一个个牺牲，悲痛和仇恨塞满了他的每一个毛孔。
他擦得手都颤抖了起来。
他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望着山下的敌人。
他大口地喘着气。
现在，只有刺杀敌人，才能宣泄他心中的悲痛和仇恨！
现在，已到了最后时刻，参加合围的部队的枪声响起来了，北上增援的土耳其坦克的轰鸣也响起来了。
弹药已经没有了，全连包括连长、指导员全部端起了刺刀。
美军集结了上千的兵力，坦克、火炮、飞机也开始向三连阵地展开了轰炸。
这是一场残酷的、钢铁和人的意志相互较量的战斗，也就从这一战开始，秦明扬面对炮火不再感到慌张，只有愤怒和热血贲张。
秦明扬杀完一轮又一轮，每杀完一轮后就蹲在弹坑里，储存体力。那是一场赌博，赌输了就是牺牲。
下午1点，敌人的第五次冲锋开始了。
三连全部压了上来。
射击、拼刺刀……敌人退缩了。
敌人炮击，再冲锋。
排长牺牲了。
炊事员、通讯员接过牺牲了的战士的枪！
指导员的子弹打完了，被敌人包围了，他拉响手榴弹，发出高声的呼喊：“同志们！坚决守住阵地！”
连长一挺刺刀高呼一声：“冲啊！同志们！”
“杀呀！”所有的战士发出了呐喊，向不断地涌上阵地的美国兵扑了上去。
天空被炮火熏得阴沉沉的。
最后的时刻到了。
子弹打完了用刺刀，刺刀断了，用拳头，直到被敌人按住拉响了手榴弹。
秦明扬再次被战友救了出来。那个战友是补充上来的，他叫不出他的名字。
当秦明扬腰上被敌人打了一枪托倒下时，他的手脚都被按住了，无法拉响手榴弹，他发出了狼一般的号叫。
突然，有个在地上翻滚企图扑灭身上的火的战友，带着浑身的熊熊大火扑了上来。
那名按住秦明扬的士兵惊呆了，恐惧得浑身发抖！
就在这团大火里，一把刺刀挺了出来，连连把秦明扬身边的美军刺倒！
最后，那个战友抱住了一个美国兵，无论这个美国兵如何疯狂地挣脱，都无济于事，直到两人都烧成了灰烬。
敌人终于抗不住了，纷纷狼狈地逃跑了。
在松骨峰上，还有七个士兵，七个中国士兵。
秦明扬坐在阵地上，望着再一次袭来的美国飞机，突然笑了：“来吧，我们还有七个人！”
战士们都望着他。他指着自己的战友，说：“兄弟们，因为有我们，这个阵地还在我们手里。我们就是要卡住敌人的脖子，让他们永远都别想喘气！”
战士们也笑了起来。脸是黑的，牙却是白的。
一场歼灭战开始了。
黄昏的落日突然变得血一样红。从四面八方攻进来的志愿军，发动了坚决的攻击。秦明扬带着剩下的疲惫的六个战士，一声不响地加入了战斗。
美国军已经被吓破了胆，不断地退缩。一支支志愿军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将这块“肉”割开， 切成一小块，又切成更小的一块块。
外面不断赶来的志愿军队伍加入了进来。
秦明扬和那六个战友一直冲在全团的最前面。他们已换了几支从地上捡起来的美军卡宾枪，不断地射击，他们完全沉浸于报仇的快感之中。
美军的飞机来了，飞得很低，企图解救自己的战士。
美军摇晃着白毛巾。
营教导员命令：“全部都向美军晃毛巾，只要他下来，我们就捉一架飞机！”
一时间，几十公里长的战线上，到处都晃动着白毛巾。
美国飞机无可奈何地飞走了。
在一片松林里，大家停下来原地休息。秦明扬和战友们都靠着树睡着了。
夜幕来临了！
突然营长大声地吼起来：“同志们，黑夜就是美军的坟墓！彻底消灭敌人的时候来临了！”
七个战友把缴获的手榴弹在身上捆了一圈又一圈。
继续向前冲。
霎时间，炮弹撕破了冷月下的夜空，如同阵阵炸雷在天地间炸响，照明弹和信号弹交织在一起，把整个战场照得光怪陆离。
各种爆炸声和喊叫声在战场上空回荡！
他们尽情地冲杀着，刺刀像索命的阎王一样在美军的身体里穿进穿出。
他们直杀了近十公里，直到再也跑不动了。他们坐在美军的一辆坦克上喘息着，相互扶着。
他们的衣服都被敌人的血染红了。
突然，一个战友从屁股下拽出一个硌了他屁股的东西，正要扔掉时，秦明扬把它拿了过来，慢慢地摆弄着，竟然有了声音。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这里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播送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
秦明扬用颤抖的手把声音调到了最大。
这时，许多战友围了过来……
刚才在战场上与敌人进行殊死拼杀的战友们，已顾不上擦去脸上的尘埃，都不约而同地呆呆地站在那里！
没有人说话，只有滚烫的眼泪挂在每个人的脸上。
秦明扬第一次觉得，流泪竟也是这样痛快。他尽情地宣泄着心中的一切。
一阵风吹来，秦明扬猛然清醒过来。
他一把抹去眼泪，站起来：“走！回部队！”
战友们慢慢地站起来，疲倦向他们袭来。
他们回到营里时，看到正在到处寻找他们的营长喊着：“秦明扬，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不操心呢？”
连续“咚”的七声，他们都倒在了地上，这下可把营长急坏了。
教导员蹲下身，又站起来：“呵呵……这些臭小子是累了！睡着了！”
营长大叫一声：“警卫员，把他们全弄到我的帐篷里去！”他一边兴奋地搓着手，一边大声地说着：“好！这个‘祸害精’还活着！这个‘祸害精’还活着！”
三、铁血飞扬三八线
1．追击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部队补充了兵员，又向前推进了。
这段时间，秦明扬很不情愿地被派到师部医院住了几天。他在松骨峰战斗中负了他参加战斗以来的第一次伤。一颗子弹打进了他的臀部。他在睡了一觉后，痛得叫了起来。
不过，在师部医院里，发生了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天，他正趴在床上写笔记。突然，同病室的战友叫了起来：“秦教员，快起来，师部文工团来慰问演出了。”
秦明扬不是不想去，只是，屁股上有伤。他看见护士都脸红呢！何况去外面见什么文工团的。
所以，他摇摇手：“你们去。我忙呢！”他很快地再次沉浸在了自己的战地笔记里。
只见他一会儿欢乐，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快乐地笑起来，一会儿又紧紧地攥着拳头。有时他会陷入深深的思考中。思考后，他又开始奋笔疾书。
一阵脚步声传来。
秦明扬吃惊地抬起头。
霎时，他的嘴巴张大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女孩子。一个在战斗间歇都会闯进他梦中的女孩子。郝妹子！
她被金色的阳光包围着，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脸上绽放着花儿一样的笑容。
就在这一刻，郝妹子也呆住了：“是你？”
秦明扬一愣，突然跳了起来。
这下子碰到了伤口，顿时痛得他叫了起来。顿时，所有文工团的女战士和涌过来的战友们都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得仿佛阳光也飞扬了起来。
郝妹子刚才那一呆，显然说明她记起了这位渡河时见过的战友。她走了上去，道：“秦明扬同志，我们在渡河的时候见过面。没想到你就是守卫松骨峰的战斗英雄！你行动不便，我们是专门来给你们唱歌的！”
秦明扬已经站了起来，努力保持着标准的军人的站姿。那身上的笔记也落在了地上。
郝妹子灵巧地一弯身，已将战地笔记拿在了手里。
秦明扬急忙去抢。
郝妹子急忙将战地笔记藏在了身后，翘着小得像樱桃一样的嘴，说：“有秘密？”
秦明扬急得红了脸。因为屁股的疼痛，汗水也流了下来，一时找不到话说，只得摇头。
郝妹子银铃似的笑声响了起来：“我们的英雄看见美国鬼子都不怕，怎么这会儿心虚了？”
文工团的一位大姐叫起来：“是不是给媳妇写的情书啊？”
秦明扬立刻像火烧了屁股一样叫了起来：“不是！真的不是！我发誓不是！”
好在带队的政治部干事出面解了围：“好啦，好啦！别难为他了！我们抓紧演出，一会儿还有任务。”
郝妹子轻轻地把秦明扬的战地笔记放在了桌子上。
究竟演出了些什么，秦明扬没有看进去。
直到他们走出了门。秦明扬突然咬了咬牙，拿着战地笔记一下子冲了出去，直追到了汽车边。
可是汽车已经启动了。
秦明扬想大声地喊。可是他没有喊出来，只是呆在了那里！
他仿佛看见郝妹子回头看了他一眼。是的，好像看了他一眼！
那眼睛亮晶晶的，一直存在秦明扬的脑海里，时不时地浮现在他的眼前。每次一想起，他就觉得大脑一片茫然，全身开始发热，脸也开始发红，嘴巴则发干。
此时正是十二月初，朝鲜的初冬已经十分寒冷。虽然志愿军的棉衣已穿在身上，但那寒风仿佛可以穿透这些棉衣似的。
由于白天有美军飞机轰炸，部队只能在夜间急行军。
美军的侦察机几乎是擦着大家的头顶飞。
雪在飘，路又湿又滑，踩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滑倒，甚至会掉下沟里。
正走得苦闷不堪的时候，高兴的事来了。
他看到了郝妹子。
郝妹子正与文工团的女孩子们唱歌，她们敲着锣鼓，吹着秦明扬的战友们问了他之后才知道的黑管和西洋长号。
她们站在路边的山岗上，敌人的飞机呼啸着从她们的头上掠过，可是她们的声音还是那么响亮：“挺起你们的刺刀，飞扬起你们的身躯……
秦明扬激动得跳了起来，大声地叫：“郝妹子！”
郝妹子长发飘飘，一边继续歌唱，一边向他招着手。
战友们都问他：“秦教员，你们认识？”
他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淡淡地说：“渡江追敌时见过面。只是一面之交，说不上认识。”
“哈哈！你笑得这么甜，还说……”
秦明扬兴奋起来，大声地说：“认识，我们是革命同志！”
于是，其他的战友都叫起来：“认识，我们是革命同志！”
这种欢乐不但包围着秦明扬，也包围着他的战友们。
1950年12月30日夜，临津江。
营长将突破点选在一座陡峭的山崖上。
这是一个不得已的选择，因为美军依仗具有优势的武器，把每一条被选作攻击的道路都打造成了由地雷、铁丝网、机枪、大炮、火焰喷火器组成的死亡线。
战斗开始前夕，全部由老兵补充的三营三连，搭着人梯，已经爬上了山崖潜伏了下来。
开始向敌人进攻了，一时间，整个敌人的阵地都被炮火覆盖了。
几乎是在我军炮火延伸的一瞬间，秦明扬和战友们呐喊着出现在敌人面前，发动了猛烈的攻击。他们一连攻占了三个阵地，敌人打的照明弹把阵地照亮了，他们这才发现，被他们打死的全部是高鼻子美军。营长冲了上来，大喝一声：“好，都是好样的！给我向前冲！”
连长一挥手，秦明扬和他所在的八班又第一个扑了上去。
八班重新组建后，在松骨峰活下来的战友仍旧在八班，现在他们是一个加强班，是全营的尖刀，加上秦明扬这个不在八班编制的文化教员，一共是21人。
三营前面全部是高山，他们连续翻了两个山头，咆哮着冲进了敌人的炮兵阵地。一阵手榴弹把敌人消灭得干干净净。
接着，他们继续向前进行。
这时，他们已经完全和营部失去了联系。在爬上一个山头时，他们发现这是个奇怪的山头，有工事，还有充足的弹药，可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敌人。他们在高地上转了一圈，这才发现山腰上驻有帐篷。他们蹑手蹑脚地摸上去，听到里面发出像牛叫一样的鼾声。
秦明扬做了一个手势，跟着他的六个战友全明白了。他把大家分成两组，一个组掀开帐篷，另一组往里面扔手榴弹。
顿时，惨叫声此起彼伏，竟是美国兵。
连长等人也扑了下来，一阵扫射、投弹加刺刀。
“哈哈，这和杀猪一样！”战友们高兴坏了。
全连在这里停下来，用美国兵的食物和弹药进行了补充。
通过对抓获的美军审问，可以判断出，这是敌人的第二道防线。美国兵根本没有想到在前面的南朝鲜人跑得那么快，所以连岗哨都没有。
因为敌人退得太快，全连决定继续追击。全连进行了分工，副连长跟着一排行动，文化教员跟着二排行动，三排跟着连部行动。
但是，一开始全连就不断地遇到溃退的南朝鲜军队，跑在前面的战士抓了俘虏，而在后面的战士生怕落后向前猛追去。
由于是在零下二十度的气温下追击，滚下雪窝的人很多，很快整个队形就乱了。
午夜时，八班跨过了三八线，当然，对于三八线的概念，没有一个人知道。
黎明时，他们在三八线以南遇到了一个化装成朝鲜老百姓的侦察员。
这个侦察员见了他们很是兴奋：“同志们，你们不知道吧，你们已经越过了三八线！”
不待同志们欢呼，他又告诉了大家一个更让他们兴奋的消息：在前面的村庄里有一个营的南朝鲜士兵。侦查员问秦明扬后面还有多少人，秦明扬道：“现在就我们一个加强班！”
侦察员叹口气：“总不会一个班去打一个营吧！唉，这群敌人要漏网了！”
秦明扬顿时冷笑起来：“兄弟，还没解放我就已经参加了共产党！”他一回头，“兄弟们，敢不敢干？”
“敢！”
侦察员一咬牙：“好兄弟，算我一个！”
一共二十二个中国战士，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早晨，向几百名南朝鲜士兵悄悄地进攻了。
他们是从村庄后的断崖摸上去的。
天没亮透，到处朦朦胧胧的，整个村庄的人都还在沉睡，菜地里冒着淡淡的白色的雾。
当战士们干掉一个哨兵时，一个起来上厕所的南朝鲜士兵发现了他们，立刻狂跑狂喊起来：“中国人来了，中国人来了！”
那声音绝对比他看到阎王时吼得还难听。
秦明扬一声令下：“猛冲猛打！”
战士们向村庄扑去！
敌人仓促地组织起火力，向着断崖胡乱地射起来。
一连倒下了两个战士，秦明扬不得不命令停下来。他这几十个人可经不起消耗。所以，他决定暂不冲进去！
侦察员轻叫一声：“惊动了敌人，他们肯定要跑！”
秦明扬一点头：“有道理！”又一回头，“全体都有，绕到敌人后面，打阻击！”说罢，带着大家向村后绕去。
侦察员觉得好笑：“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明扬冷笑一声：“只要把他们堵住，难道他们会跑回38线去？”
侦察员恍然大悟：“好，跟你打这一仗，值了！”
到了村后才发现，一百多名南朝鲜士兵已慌乱地在公路上猛跑起来了。
秦明扬骂道：“不打仗就跑，你们算什么军人！”
一跺脚，一下子就冲入了敌人堆里。
这些只顾跑的敌人根本不理他，只顾向前逃命。
见此情景，秦明扬几个飞步，转过身，向天打了一梭子弹，大喊起来：“站住！”
南朝鲜士兵愣了一愣，突然向公路两边的渠道里四散而去。
他继续大喝：“我是中国人民志愿军！”
侦察员也冲了上来，用朝鲜话叫起来：“缴枪不杀！”
那些趴在沟里的南朝鲜士兵早被打晕了头，一时不敢出来，只是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
一个将军大衣翻过来穿着的南朝鲜士兵抬了抬身子，从路沟里探出半个头，轻声地用中国话问道：“长官，你们是中国人？”
秦明扬大声回答道：“对！我们是中国人民志愿军，已把你们包围了！叫他们把枪倒背在背上过来，我们不杀俘虏！”
那个南朝鲜人对那些人说了一串话，立刻就有近三十来人过来投降。
侦察员把他们集中在一个农家院子监管起来。
这时，其他战士也赶来了。他们带着那个南朝鲜人又去抓了一些俘虏，一下子抓到了五十人。
他们把这些俘虏交给了赶到的这个班。秦明扬与侦察员握握手，又带领全班继续追击。
2．一个班再次对一个营的攻击
天已大亮，可以看见山谷包夹下的沙石公路像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子似的。两边山崖上，还有淡淡的晨雾，缭绕着杂乱的树木，而路上、山上到处都是人——南朝鲜的败兵。
这些败兵有的一瘸一拐地走着，有的则像赶集一样把枪挎在腰上大摇大摆地走着，有的枪上还挑着刚在老百姓那里抢来的东西，还有的为了跑得快干脆什么都扔了与人赛跑。作为正在交战的士兵，真是丑态百出！
秦明扬带着八班在这条路上不断地往前追击。时不时有溃败下来躲在树林里的南朝鲜士兵溜出来开上几枪，可是战友们没有一人去理会，大家都在和秦明扬赛跑呢！因为大家都对刚才他跑得那么快，抓了那么多俘虏而心中不服气！谁都想跑在前面！
饥饿和疲倦像两条绳索一样，不断地绊着秦明扬的腿。跑着跑着，他就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
但是，战争中得势的一方，往往充满着超越人类极限的热情。
秦明扬觉得思想仿佛长上了翅膀，虽然体力的极限让他和他的战友的速度慢了下来，可是，他还是停不下来。那追击敌人所带来的愉悦像一条通向无限广阔的远方的绳索牵引着他——追击！
直到他们在一个村庄遇到了一件让他们极为气愤的事情，几个南朝鲜士兵为找食物，把一家老百姓全杀了。看着血淋淋的场面，战友们大骂：“这还是人吗？这些有娘生无娘教的！”
“畜生！畜生是拿来杀的！”秦明扬咬牙道。气愤是精神食粮，让他再一次有了力气，更快地向前追。
美军的飞机又来了，但是，他们分辨不出谁是志愿军，谁是南朝鲜败兵。
秦明扬对着飞机做了个叫他下来的姿势，那架美国飞机还真的摆着翅膀打招呼呢！
战友们被逗笑了。
终于，他们在一个叫大道的村庄，发现了很多南朝鲜兵。
秦明扬招手叫大家停了下来，他们趁机喝了一些水，并在路边找了一些野菜充饥。
派人侦察后，竟然发现村庄里有近300个南朝鲜士兵。
顿时，秦明扬笑了起来，对班长胡静孝说：“好啊！老天不负有心人啊！又被我们揪住了一个营！”他一挥手，“这次我们有经验了，不能再乱攻！不然这些属老鼠的，一会儿又脚底抹油了。”他指着村子，“我们这次来个一个班包围一个营！”
很快，他们分成了四个战斗小组。负责正面进攻的是秦明扬带领的第一小组。
秦明扬对大家说：“我在路上就想好了，我们刚才的攻击虽然有收获，但基本是一个击溃战。对于这样大批的敌人，应该有机枪或者大炮才能歼灭。我们没有那些武器，但我们有手榴弹！因此，我命令，在发起进攻前，把你们的手榴弹全扔光。然后到打死的敌人身上去找补充！”
战士们全听懂了，齐声答道：“是！”
四个小组从四面慢慢地围上去，顷刻间，百枚手榴弹像冰雹一样砸向敌人，爆炸声不断响起，硝烟一下子把整个村庄笼罩了起来。
南朝鲜营乱成了一团，这群惊弓之鸟不但没有组织有效的抵抗，反而像无头的苍蝇四处逃窜。
四个小组立刻向敌人进行猛攻。
秦明扬带的第一小组，刚冲到村口的树下，就迎面碰见一辆卡车，上面坐着四个南朝鲜军官，司机已经发动了车子。
秦明扬迎着车扑了上去，手里的美式卡宾枪同时喷出一条火舌来。
司机惊呆了，就像见了阎王。
战友们如何肯落后，早一涌而上。四个南朝鲜军官遇上了正要与秦明扬比赛杀敌的八班士兵算是玩完了，还没来得及拔枪就一命呜呼了！
秦明扬不停留，战友们也一鼓作气，直把那南朝鲜士兵身上的美式手雷解下来，又一路急扑上去。
转过一个弯，突然从一个院子里冲出一辆吉普车，差点撞到秦明扬。
车上还支着一根长长的天线，还有电台呢！开车的是一个高鼻子。“美国佬！”秦明扬兴奋得一跳而起，猛扑上去。
那个美国兵一把将秦明扬推倒在地，伸手就去掏别在腰上的手枪！
秦明扬被推倒，是因为饥饿和疲倦没了力气。不过，秦明扬岂是好惹的，大骂一声：“狗日的美国佬，你敢打老子！”
他从丹田生出一股蛮力，一蹦而起，一下子就把那个美国兵抱住了。
可是，那美国兵太高太壮。
他这一抱只抱到他的小腹上。秦明扬大喝一声！还是用师傅教的那一招，一把抓向了美国兵的裤裆，狠命地一捏一甩，美国兵一下子摔下了车。
那个美国兵在地上蜷成一团，乖乖的任秦明扬从他的枪套中把手枪拔出来，抵在腰上，举着双手被捆了起来。
战士们飞快地穿插，把无路可逃的敌人打得躲进了老百姓的家里。
后面的部队听到激烈的枪声也赶上来了。一个营的南朝鲜士兵，竟然大部分被俘虏了。
秦明扬与战友们只把南朝鲜兵做的饭一人装了一包，补充了足够的手雷和子弹，换上了一色的美式卡宾枪。他们一边往嘴巴里塞着饭，一边又向前追去。
但是，他们也不得不留下五个负伤的战友。
十六个人追到中午时，已到了济宁里外的一个小山上。
站在小山上，往下一看，他们看见敌人的汽车和炮车正在排队，看样子是准备逃跑。
不用谁指挥，八班这群跟着秦明扬打上了瘾的小伙子们一声不响地就从山上向下追去。而秦明扬被包在了中间。
十六个人争先恐后地扑上了结冰的小河，突然，冰面因承受不住他们猛烈的踩踏，裂了。
他们纷纷掉进了刺骨的河水里。
敌人也发现了他们，随即子弹飞了过来。
立刻就有几个战友倒下了。
秦明扬看到战友牺牲了，顿时大喝了起来：“杀呀！”
大家迎着子弹，趟过冰河，冲了上去。
冲上岸的有班长胡静孝和秦明扬等七个人。
敌人的车子已经发动。
秦明扬和战友们迎着第一辆车子开了枪，把轮胎打爆了。
那辆车子只一蹦便横在了路上，挡住了公路。七个人呐喊着，开着枪，凶狠地朝敌人扑了上去。
敌人倒吃了一惊，回头就跑。一时挤成了一团。
他们见这是机会，立刻把刚刚缴获的手雷，向敌人的汽车扔去。
这回秦明扬“发财”了，有两颗手雷落在了弹药车上，轰然炸开，把整车的弹药引爆了。
顿时，一连串的爆炸汇聚成一片惊天动地的炸响。爆炸引起的气浪，把四周的南朝鲜兵掀飞了起来，把汽车掀翻了。一时间，各种碎片四处飞扬。
秦明扬和他的战友自然也讨不到好，巨大的气浪把他们一个个都震得滚了出去。
秦明扬好半天才回过神，可是，竟然一时半会儿使不上力气，人也爬不起来。
其他战友索性盘腿坐起来，放眼望去，到处是汽车碎片和南朝鲜士兵的尸体。
他们看到高兴处，不由得互相对望，放声大笑起来。
此时排长他们赶到了，那些敌人比秦明扬他们震得更蒙，既失了反抗的力气也失去了反抗的意识，简而言之就是呆了，只呆呆地等着当俘虏。此时此刻，抓俘虏比抓小鸡还容易。
秦明扬和他的追击战友们全部放松了，开开心心地坐在地上“看热闹”。
不一会儿，连长、营长也都到了。
营长一把抓住秦明扬的手，把他拉起来：“兄弟，我要给你请功！”
秦明扬慌忙摇手：“别！我再也不想当副指导员了！一当又犯错误！”
这话把大家逗得大笑了起来。
营长一挥手：“同志们，你们立了大功了！这一插一堵，咱们师至少捞了一个师的南朝鲜军队！而且，秦明扬同志还抓住了一个美军上校！一口‘吃胖’了啊！”
团长过来了，看见秦明扬，上下打量着他，突然皱起了眉：“噫，你小子的鞋子呢？”
秦明扬摸了一把被笑出的泪水和汗水糊住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不知在什么时候掉了，现在正赤着脚呢！
团长二话没说，立刻坐下来把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
秦明扬一看，扭头就跑。
团长提着鞋大声地对警卫员说：“把他给我捉回来！”
秦明扬这时已疲倦到了极点，怎是几个警卫员的对手，立刻就被提了回去。
团长说：“别松手！这小子是属兔子的，跑得快！”
几个警卫员把他按住，团长亲自给他穿上鞋。穿好后，团长拍拍他的肩：“穿着我的鞋去追敌人，功劳也算我一份！”
3．牺牲
部队在占领汉城后停止了攻击，重新回到了副指导员位置的秦明扬和他的战友们得到了一个短暂的休整。
这时，他作为立功人员参加了师部的联欢晚会。最让他激动的是，在晚会上，他再一次见到了郝妹子。
郝妹子的歌唱得太好，悠扬的歌声使他心跳加速，似乎人也快晕过去了。
特别是献花的时候，偏偏是郝妹子给他献的。那花儿和郝妹子簇拥在一起，仿佛是一个整体。一落到他的胸前，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只顾望着郝妹子傻笑，笑得郝妹子都不好意思了，他还在傻笑。
他一直也舍不得取下这花，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捂在胸前。这一夜，他怎么能睡得着呢！估计是做了一夜的美梦吧！
第二天早晨，有太阳，好晴朗的天气。
他也不睡了，索性爬起来洗漱。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他的心突然无来由地一阵狂跳，猛回头，竟是郝妹子。
秦明扬顿时红了脸，不知所措地死死的盯着郝妹子。
郝妹子倒是大方：“你是英雄了，师长给我们讲你的事情也讲得两眼放光。看啥子，不认得我了吧！”
秦明扬直摇头：“不是的！真的不是的！”
“真的？”
秦明扬急忙结结巴巴地说到那次河里差点摔倒，说到那次唱歌，说到那次在医院。他又拿出自己的战地笔记，告诉她，这是战地笔记，真的不是秘密，更不是情书。
郝妹子乐得大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所以，我来找你。”
“找我干什么？”
郝妹子脸一下子红了，一撅嘴：“我来看英雄，可不可以？”她把四川辣妹子的脾气耍了出来。
接着，她扭头就走。
秦明扬急忙赶上去：“郝妹子，郝妹子！”
郝妹子一下子站住扭过头：“喊啥子？”
秦明扬来不及收腿，一下子同郝妹子撞了个满怀。
霎时间，周围传来了战友们的大笑声。
郝妹子羞得扭头便跑，秦明扬还在发愣。
战友们已经大喊起来：“傻瓜，追上去呀！”
“快呀！追击英雄！”
秦明扬咬咬牙，真的追了上去。
郝妹子是向山上跑的，跑着跑着就慢了下来。终于，她回身用她的拳头狠狠地砸在秦明扬的胸部。
秦明扬觉得自己飞起来了，他的身体和他的思绪都飞起来了！
那真是个不错的天气，山上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在竞相开放。甚至还有动物偷偷地跑出来，侧耳倾听他们的谈话。
他们在洒满阳光的山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他们说着很无聊，但是在他们看来，却是很有趣的话。
时间过得是那样快，两人要分手了。
郝妹子变得格外温柔，只是看着秦明扬，听他讲的每一句话。
秦明扬给了郝妹子一个承诺，他要每天把自己写的战地笔记寄一份给她。
这是一个让郝妹子惊喜得欢跳的好消息：“那我每天都知道你怎么杀敌的了？”
秦明扬点点头。
他真的太快乐了，他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快乐让他的大脑也转得更快了。
接着，他就如何有效防御敌人的炮火请教了师部的一些武器专家。而且，上级也正针对美军的炮火研究如何挖坑道。
总之，当第四次战役发起时，他的关于在打阻击时如何防备炮火的想法已经成熟了，他的战地笔记通过营长上报，也得到了上级的重视。
团长承诺：我们团打防御战争时，可以全面实施秦明扬的策略。
而此次战役发起时，正好西线进行防御。
1951年的春节，向秦明扬张开了怀抱。
美军已搞清楚了：志愿军由于运输工具不足，每次进攻持续时间坚持一星期，就会出现弹药、粮食不足，使得他们被迫放弃大好的歼敌机会，转入防御。美军司令李奇微把这称为“星期攻势”。所以，美军总是依靠他们强大的运输力量，在志愿军进攻一星期后，发动攻击。
秦明扬所在军部的任务是防御汉江防线。
他们连的防御工事计划全部是他来做的。
1951年1月28日，美军的攻击开始了。
美军士兵怕死不经打，但正因为如此，他们开始进一步地发挥他们的强项，加强了炮火攻击，他们的指挥官被打怕了，只要是没有被炮火攻击就不会主动发起进攻。
这日，一个攻击秦明扬他们阵地的美军营，在完成了兵力集结后，仍然不进攻。那个美军营长对手下的士兵说：“中国人只有用炮火才能对付。这么久的战争，我们打死他们的人几乎都是通过炮火来完成的！”
所以，他们吃了午饭，又开始喝咖啡。有的甚至在阵地上靠着岩石，对着太阳打起盹来，竟然把战场当成了休假地。
秦明扬看得生气，命令机枪手进行射击，把美国军赶下了阵地。只听得被打中了的美军士兵在痛苦地叫着。
可是美军是冷水烫猪——不来气，居然仍旧闷在那里。
直到太阳滑过中天偏了西。
美军炮兵开始了猛烈地炮击。硝烟和火焰把整个阵地笼罩了起来。
可是美军负责进攻的连长还在咒骂：“这该死的飞机到什么地方去了？”
美军沿着石缝摸了过来。
秦明扬命令大家不理他们，直等到敌人到了半山腰，才一起开火，把敌人的第一次进攻打了下去。
美军看这种方法行不通，急忙向后退，于是更大的打击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从半山腰两边，突然出现了秦明扬指挥的这个排的另两个班的战士，他们用手榴弹将美军炸了一会儿，接着是猛烈射击，然后是端着刺刀追击，像赶鸭子一样把那些美军赶下了阵地。
不一会儿，美军集中了18门各式火炮和10门108毫米的大口径迫击炮，向秦明扬所在阵地打了三四百发炮弹！
接着，美国Ａ－７“海盗”式攻击机到了，对中国志愿军的阵地开始了狂轰滥炸。夕阳被黑压压的敌机和硝烟遮住了，整个天空只在一瞬间，就被黑烟和火柱笼罩得暗了下来。但是美军没敢在太阳下山后发动攻击。
一切都向着秦明扬的判断发展，所以，这天晚上，他美美地在被窝里睡了一觉。
第二天早晨，敌人对中国志愿军的轰炸和炮击一大早就开始了。
然而，秦明扬仍旧在被窝里，此时敌人已占领了阵地。
没打一枪。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高地也同样没开一枪就被土耳其士兵占领了。
天黑了下来，一切都静悄悄的。
秦明扬和战友们吃了晚饭，对美军和土耳其军队的毁灭性打击开始了。
原来，这是秦明扬这一段时间思考出来的一个妙计。
他们在阵地近20米的地下修了极其牢固的坑道，向阵地布置了各种火力点和攻击道路，并且都用石头掩盖着。而坑道里准备了足以坚持一个星期以上的食品和弹药。也就是说，美军就坐在握着武器，随时可以消灭他们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头上。
午夜，疑神疑鬼了一天的美军和土耳其士兵都睡觉了。
一颗信号弹升上天空，敌人的哨兵正在惊疑，秦明扬和战友们突然从敌人的屁股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进攻开始了。
一时间，手榴弹、子弹如雨一般向敌人飞去。
敌人还没明白过来，就已被打得屁滚尿流，剩下的残兵像石头一样滚下了阵地。
接着，他们乘胜追击，向敌人的阵地发起了攻击。一举攻上了敌人的阵地，与敌人开始了白刃战，最后把敌人的阵地也占领了。
敌人不得不在夜间增兵。
天亮时，秦明扬和战友们主动退出了敌人的阵地。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这是一个多雾的天气。
这天，美军下了狠心要拔掉秦明扬所在的部队这颗钉子。
天刚蒙蒙亮，美军就开始了猛烈的炮击。
这是一场结合空中和地面炮火的猛烈炮击。时间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轰炸的后期，美军一面用地面炮火来回地毯似地炮击，一面用飞机围绕着山头扔航空炸弹。整个山头活活地被美军炸得翻了几翻。由于坑道修筑时间短，牢固度有限，终于再也抗不住猛烈的炮火，开始塌陷。
美军的一个团压了上来，这是一个加强了的进攻团。他们不但自己有炮火，还专门配备了野战炮营。临近进攻时，他们再次集中了所有的炮火对志愿军的阵地进行了一次残酷的轰击。
秦明扬仍旧没有放弃坑道，他在阵地上，每十米派一个士兵，而在这个士兵后面就有一个出坑道的出口。坑道虽然有坍塌，但是躲避炮火还是可以的。
一旦敌人攻近了，他们就突击出去，对敌人一顿猛揍。揍完了，又只留下一个士兵。
敌人攻击了一整天，到下午时，又进行飞机轰炸，一个加强攻击营死伤了近三分之一，仍旧没有攻上阵地。
夜晚再一次来临了。
战士们一边咒骂着美国兵一边开始修建工事。
又一天来临了。
美军针对第四次战役的“霹雳行动”的大部队上来了。
几乎是天一亮，敌人就开始执行“火海战术”！
飞机、大炮、坦克一起向山头轰击而来。整个阵地再次被炸了一遍，蹲在坑道里的战士有的被震得耳朵流血了，有的被浓烈的硝烟呛得直咳嗽。
几乎所有的进出口都被打塌了。敌人开始了集体冲锋，整营的士兵交叉进攻。一波接一波，不间断地向上涌。
阵地上的同志下不来了。
而且美军开始了更疯狂的攻击。飞机在美军进攻时，仍继续不停地轰炸，炮兵也不停止射击。一时间，有的美军士兵被自己的飞机和大炮打倒了。同时，志愿军也牺牲了很多。
到下午时，敌人又换上了一个团，继续进攻。
这时，连队的预备队上来了。
战友的牺牲让秦明扬变得近乎疯狂，敌人一上来，他就不要命地打！敌人一退下去，他就睁着大眼在那里发愣，他责备自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帮助战友们兄弟们。他的心在流血！
连长抓住他的手：“秦副指导员，我知道你是个善于动脑的同志。但是，兄弟，战争自有战争的法则，没有坚决的流血牺牲，是不可能换来战争的胜利的！”
4．跳崖
又一天来临了。
白天的时候，美军又嚣张了起来，大炮开始狂吼，飞机开始跳起死亡的舞蹈。
上午10时，随着一声惊天巨响，整个山岭在颤栗，与秦明扬他们相连的另一个阵地顿时血肉纷飞，一个连的战友全部牺牲了。
而秦明扬所在的阵地也进入了艰难的时刻。
敌人在10:30攻上了阵地。
负伤的八班班长胡静孝，一直静静地躺在地上，这时突然跪了起来，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秦副指导员，你说过要帮我杀敌！”
说完，身子一偏，抱着一捆手榴弹顺着山坡滚了下去，直滚入正往上爬的美军士兵中间，然后爆炸了。
霎时间，秦明扬的眼睛红了，端起八班长的枪大喝一声：“为八班长报仇！杀呀！”
战友们全端着刺刀一起扑向了美军。
美军士兵惊慌地向下退去。
到中午时，全连只剩下了30多人。
敌人的轰炸在14点钟的时候又开始了。
所有的防炮坑洞都被炸毁了，坑道的进出口再也没办法修复。炮火中，又有十余名战友倒下了。
敌人的炮火刚一延伸，他就带着八班的3个战士匍匐着爬出了阵地。
连长和指导员大声地喊着他，他也没有回头。
当他们足足爬了30米时，往山上爬来的美军发现了他们，猛烈地开枪向他们射击。
他和3个战士在子弹中翻滚着，直到美军冲到了，他们才在连长等人的掩护下返回了阵地，一个战友牺牲了，另一个战友也负伤了，而他手里牵着一把电话线。
连长不明白他搞什么鬼，大声地问：“你小子，又耍什么花招？”
秦明扬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紧地盯着敌人：“连长，我们从50米开始阻击，但是，不要扔手榴弹，我给美国人临时准备了一顿丰盛的下午茶！”
敌人进攻到距离他们50米时，战友们轻重武器一起开火，把敌人第一波攻击队打得停住了。但第二攻击波是接踵而至，飞快地推进到了30米区域。
只见，秦明扬一拉手中的电话线。一连串的爆炸在敌军中间响起，美军士兵的肢体被炸飞起来。
敌人顿时乱作一团，秦明扬又一拉电话线，又是一声轰鸣。
随后，秦明扬再次一拉电话线……
30米区域的敌人都被炸飞了。
连长一把抓住秦明扬：“你老实交代，这是什么办法？”
秦明扬轻轻地咧开了嘴：“这是我已经牺牲了的战友在第一次战役撤退时教我的办法。把手榴弹摆开，然后把盖拧开，再用电线把拉环穿起来，一拉就爆炸了。这是可以指挥的定时炮弹。”他仰天轻啸一声：“兄弟们，我又为你们杀了一大帮敌人，你们安心了吗？”
天很快暗了下来，敌人没能组织一次像样的攻击。
第二天早晨一大早，敌人再没有派飞机来轰炸。却见美军的阵地上出现了一个喇叭一样的东西，但又大得像一门大炮。
哨兵不知道是什么武器，赶快跑来报告。
连长、指导员和秦明扬都跑出来看。正在惊疑时，听见那个东西里传出一个软绵绵的女人声音：“共军士兵们！你们今天过年了，过你们中国传统的春节了。你们的父母、妻子和儿女都在盼望着你们回家过年。可是现在，你们待在山上吃不上饭，喝不上水，脚也冻肿了……我们联合国军队，是为了解放朝鲜来的，联合国已经宣布你们是侵略者！投降吧！不要再为共产党卖命了！我们会保证你们的安全，可以送你们回家过年！”
接着，美国飞机也来了，一如既往地飞得很低，不过这次没有丢炸弹，而是扔下了红红绿绿的传单。上面写着“恭贺新年”四个大字，背面上写着：“新年在望，可是你家人还不起账！如果你死在外国，他们会很凄凉、很悲伤！”
战士们开始骂人了：“狗日的，我过年有你什么事！你又不是我儿，用你管！”
“老子今天要杀几个美国佬，打个饱牙祭！”
不久，团部的张干事爬上了阵地，带来了祖国的慰问信和慰问品。当他读到：“祖国没有忘记你们，祖国人民在你们的后方望着你们！你们是我们最可爱的人”的时候，全体战士都流下了眼泪！
指导员带领大家唱起了志愿军军歌：“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美国人的海盗飞机来了，敌人又开始了炮击。
但是战友们没有停下来，继续放声高歌。
当他们打退了敌人的四次进攻后，整个阵地变得格外安静。
指导员牺牲了，他在与敌人拼刺刀时，负伤倒地。被蜂拥而上的美国兵围住后，他大喝了一声：“兄弟们，我会变成厉鬼和你们一起杀敌！”说罢，他闭上了眼。
敌人去抓他时，他一动不动。
接着敌人发出了惊叫。
因为他腰上挂的手雷正冒着火花！接着爆炸了！
连长顾不得包扎伤口，把一颗子弹塞在了脚上的伤口上堵住血。
他挺着枪冲向了那一群敌人，最后抱着两个敌人落下了悬崖。
秦明扬和剩下的四个人，收拢子弹后靠在石头上休息。
这时，炊事员挑着肉，哼着小调，还没爬上阵地就叫起来：“小子们，今天有好吃的了！炖肉啊！”接着又唱了起来，“胡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儿子想吃肉，老……”
爬上阵地，他的声音没有了，他呆在了那里，看着一阵地的尸体，久久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美军的飞机再一次扑来，他哭了：“孩子们，今天过年啊，你们起来呀！起来吃肉啊！起来呀！连长，指导员，我们过年了啊！这是祖国人民送来的罐头，还有朝鲜人民送上来的肉啊……好多天了，我没给你们做过一顿好吃的，你们吃一口啊！”
敌人又上来了。
炊事员擦干泪，拿起枪也参加了战斗！
最后的时刻到了，战友们都牺牲了，连老炊事员也与战友们倒在了一起。
秦明扬近乎疯狂地在山上寻找着，所有的弹药都被他打光了。
面对蜂拥而上，叫嚷着要“抓活的”的美军，他冷冷一笑，纵身跳下了悬崖。
5．活下来的幸运
秦明扬是被刺骨的江水激醒的。
他跳下崖后，被崖上的树枝挂了一下，弹起来掉入了汉江的一条支流里。虽然他又一次幸运地活了下来，但夹杂着冰碴的江水也让他一时陷入了困境。
只要有一丝生存的希望，他也要活下来，他还要去杀敌，这是他唯一的信念。
但他的挣扎是徒劳的，因为他的手脚都冻僵了，徒劳的挣扎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但是他没有停止挣扎。在这个仿佛世界都停止了转动的下午，在他的意识将要模糊的时候，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了他。
他抓住了一棵被美军飞机炸倒在河水中的巨大松树，他沿着这棵树爬上了岸爬进了一个被飞机炸毁了的村庄。燃烧着的村庄让他的肌肤感到温暖，而遍地的死人肢体让他体内的愤怒之火越烧越旺。饥饿和疲惫让他昏昏欲睡。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用雪不停搓着自己的身子，直到在一堆火边睡着了。
夜半时，他醒了过来。
这时他听到了一些声音，是中国话，而且是四川口音。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望望天空的明月，他一口咬在自己手臂上：“哦！”他禁不住叫了起来。
立刻，一阵脚步声纷至沓来，他被围在了中间。
他笑了起来：“同志们，你们好！我是38军的秦明扬。”
“秦明扬？”
一束电筒光柱照在秦明扬的脸上，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天啊！是你，秦明扬，真是秦明扬！”
那用电筒照他脸的人扑了上来：“秦明扬，我是张军啊！”
秦明扬一把抓过他的电筒，照在对方的脸上，霎时间，他的眼红了。
秦明扬是一个性情中人，在这里看见了自己的老同学，甚至也可以说是老战友——当初在学校一起参加地下共产党，一起送情报，一起闹学潮，参军成为文化教员又一起受训的张军。他眼红了，一把将张军抱住了。
张军回头叫道：“同志们，这就是追击英雄秦明扬，我的老同学。”
战士们拥了上来：“秦明扬，我们正在学习你呢！”
“秦明扬！你好！”
……
原来这是志愿军横城反击兵团派出的一个侦察分队。
秦明扬被他们抬着，跟着他们一起回到了侦察分队。
看到反击部队战士们的昂扬斗志，秦明扬动了心。他决定参加反击作战。
没想到，他对张军的营长陈尚勇一提这个要求，那营长就两眼放光，死劲地拔着下巴上的胡子：“这事儿本来怎么都好商量，只是我不敢惹你们那万岁军头儿梁兴初军长。”他低下头，又抬起头，“要不这样，你写个申请，我来签字，就说你需要疗养，暂时不适宜回后方，请求等战役结束后回38军。”
秦明扬笑坏了：“我不管你怎么写，只要你不撵我走就行！”
陈尚勇笑了起来：“为了证明我不是抢万岁军的军官，我不能给你具体的任职。你有什么要求？”
秦明扬当然早想好了：“我去张军他们连。”
“好！他们连指导员刚好没到任，你就行使指导员职责，不行文，只连部口头宣布！”陈尚勇一把抱住秦明扬，“你是一场及时雨，我知道，我们营要立功了！”
经过几天的休整，秦明扬的身体已完全地恢复过来了，同时他也熟悉了他将要与之并肩战斗的战友们。
连长是一个黑龙江人，有一副白桦树一样挺拔的身躯，也有北方人一惯的大大咧咧。他使劲地握着秦明扬的手，大声地笑着：“兄弟，我真不敢相信你这么个小个子居然活捉了一个近六尺的美国佬！哈哈，我们再来一次，怎么样兄弟？”
副连长王大刚是一个贵州人，他的面目像秦明扬熟悉的山中磐石一样。在新兵突击训练场，秦明扬就开始佩服他了，他甚至对副连长说：“副连长，收我做你的学生怎么样？”
王大刚只是默默一笑。
秦明扬与排长惠明是在那个被炸毁的朝鲜村庄认识的。连长尊重了秦明扬的选择，让他跟着这个排行动。
王大刚却涨红了脸。照惯例，尖刀排由副连长带领。
连长摇摇头：“他是追击英雄，兄弟。”
这让秦明扬很尴尬：“如果……”
王大刚摇摇头：“不用道歉！我不是针对你。”
1951年2月11日黄昏，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四个军开始向横城地区展开大规模反击战。秦明扬再一次成为了第一线攻击兵团的一部分。
当时秦明扬暂时所在的师采取了一种被战后的世界军事史学家称赞不已的战法：以两个团并肩正面攻击，并由一个团从中间穿插进去，堵击敌人，以求全歼。
这次战斗是击溃还是歼灭敌人，关键就在于穿插团能不能插到位，完成对敌人的包围。秦明扬就是这个穿插团的一员。他们所在营是前锋，他们连是前卫连，这个排自然成了全团的尖刀。
团部指定的任务是：不顾一切，一直插到正面一个两条公路汇合的“丫”字形路口，在这里封锁敌军的逃跑路线。整个穿插攻击路线直线距离25公里。
秦明扬和战友们在左右两个团发起攻击后，开始了进攻。他们一上去就遇到了南朝鲜的一个搜索排。秦明扬一声令下，全排就凶猛地扑了上去。他们用刺刀把这个排解决了后，全团就插了进去。
秦明扬一冲击起来，热血就沸腾了。他觉得所有的战友都在为他呐喊，一马当先向前冲去。
渐渐地，整个团脱离大部队进入了一座大山后，带路的朝鲜向导也迷了路，到处是过膝的积雪和一条条的深沟。
依靠指北针，秦明扬带着尖刀排一刻不停地向前猛插。他以他的坚决攻击获得了战友们的信任。
终于，就着雪反射出的光亮，他看见了图上标出的高山。
当他们爬上高山后，才发现公路上灯火通明，而且到处是正在跑的南朝鲜士兵。也就是说，由于迷路，他们幸运地没有受到南朝鲜败兵的纠缠，虽然道路走得艰苦，但歪打正着，为阻击抢得了时间。
秦明扬命令大家就着雪吃了几口炒面。
然后，他带着大家继续向前冲去。
因为是黑夜，也因为敌人做梦也没想到，在距离前沿几十千米的地方会有一支志愿军在这里和他们一起行进。所以，秦明扬也不去惹他们，只顾带着战士们猛跑。
直到秦明扬带着战友们跑到“丫”字形行路口时，才遇到了第一次必须面对的战斗。
6．同归于尽
突然，前面出现像雪一样亮的灯光，一溜由上百辆汽车和坦克组成的车队迎面开了过来。
“美国佬！”秦明扬一眼就从那坦克上的旗子上认了出来。
营长上来了，一声：“打”刚出口，秦明扬和战友们就扑了上去。
大家把成束的手榴弹向敌人扔去，顿时，汽车燃烧了起来。
敌人的混合车队立刻乱了。
秦明扬他们一直往前冲，冲入了敌人的车队中。
这时，美军的坦克从后面冲了上来，上面的机枪叫嚣着，一下子把秦明扬和战友们压制在了车子下面。
幸好副连长王大刚带着二排冲了上来。王大刚一改平时的沉默，大喝一声，手握两颗硕大的反坦克雷，一冲一扑，从斜刺里蹿了上去。他一直冲到坦克面前，把一颗手雷往坦克履带中一塞。
他一个翻滚，闪身而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坦克倒下了。
他可没趴下，又是一冲一扑，把另一颗手雷塞到了下一辆坦克的履带中。
再翻出去，又听得一声巨响，又一辆坦克冒了烟！
直看得秦明扬等人热血沸腾，他大喝一声：“上啊！”
战友们冲了上去。
王大刚杀得兴起，一路射击着往前狂突。
他的右手受伤了，鲜血流了出来，把他的军装也染红了。
他便用左手举着手榴弹向前猛冲。
待部队冲过去时，秦明扬看到王大刚已抓住了八个美国兵，不由竖起拇指：“哥儿们，好样的！”
顾不得这股美军了，部队继续向前冲。
天亮之前，他们提前半个小时到达了高地，卡死了敌人通过横成公路南逃的路。
部队刚喘过一口气，天就亮了，敌人也来了。
“妈的，那些坦克太嚣张，想个办法，把他们收拾掉！”营长叫。
秦明扬正盯着呢！
这次，他又一跳而起，带着几个战士溜了下去，一直溜到一座小桥下面。
等在桥下守株待兔，连炸了两辆坦克，桥塌了，路也被堵死了。
这时，阳光把整条路照得明晃晃的，向南逃窜的敌人过来了。
阵地的工事已来不及修，敌人一上来，就开始了不断地冲击。炮火比秦明扬在汉江打的阻击战更为猛烈。敌人的进攻，总是有一个从试探到猛烈进攻的过程。这些美军和南朝鲜士兵已经知道了中国军队的厉害，他们要逃命，不得不猛烈炮轰。
所以，如同困兽的美军和南朝鲜士兵一个个号叫着，做着困兽之斗。
但是，一切计谋都不管用了。
敌人越打越多，越打离被消灭的时间越近，攻得越凶。
秦明扬他们的阵地就在公路上，根本无险可守。
工事就是敌人被打烂的汽车和坦克。
到中午时，除了秦明扬，尖刀排的其他人都牺牲了。
连长、司号员和通讯员与敌人扭打在一起。
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战术是阻止拥有坦克和大炮装备的敌人进攻的有效途径。
连长、副连长、张军都牺牲了。
战友们用生命为代价炸毁的坦克暂时阻挡住了敌人逃跑的道路。
敌人的汽车和坦克把公路挤得水泄不通。
天渐渐黑了下来。
秦明扬看看周围已弹尽粮绝的战友，轻轻地道：“兄弟们，最后时刻到了，现在从我开始，敌人冲一次我们上一个，引爆一颗迫击炮弹，与敌同归与尽！”
突然，空中升起了三颗信号弹，总攻开始了。
营长高声地呐喊着，军号声划破了长空，整团的战友从后面杀上来了。秦明扬大喊一声：“全体都有，上刺刀，跟我冲！”
站起来的，只有九个人。秦明扬一阵悲伤一阵激动，他想起了在飞虎岭剩下的那八个兄弟。
“杀！”他大喝一声。
“杀！”战友们齐声吼道。
他们向敌人扑去。又是一阵“砍瓜切菜”。
美军第二师和南朝鲜第八师的士兵们发出恐怖的叫声，在公路上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钻。
美军的飞机又来了，把一颗颗照明弹扔了下来。仍旧是看到中国军人和联合国军混在一起。它只能扇着翅膀为他们祈祷。
午夜，战斗结束了。
秦明扬亲自收殓了战友的遗体。他抚摩着连长、副连长、排长和自己的同学张军的脸庞，久久地坐在战场上。
营长终于找到了他，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你很悲伤？”
秦明扬点点头，站了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会为他们报仇！相信我！”
营长点点头：“我知道你一直在这样做。”
天亮了，营长决定让秦明扬跟着缴获的军车，护送伤员回到他原来的部队。营长说：“不是我赶你走，只是你们军是不会放你的。你这样无名无分地在我的手下也得不到提拔。你应该去指挥更多的军队，这是我们军队的需要！”
秦明扬只得随着汽车出发了。让他欣慰的是，营长请示了团长，让他带过的八个活下来的战友与他一起做保卫工作。然而，走到下午他们就遭到了敌机的追逐。
他这次强烈地感到了被追逐的残酷，他们不得不偏离正路向一条小路冲去。无论怎么躲，他们还是被敌人打瘫了。没有一辆汽车跑脱，要不是他叫大家跳车，他们也将与汽车一起被敌机炸瘫。
那是一个悲凉的夜晚，他带的八个战友牺牲了四个，伤兵全部被打死。
他与剩下的几个战友在一个三岔路口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大家一言不发，不知道说什么话能排解心中的悲伤。
秦明扬想了很多，他甚至想到了祖国的落后；他更想到了这个时候祖国需要自己这样的战士为她流血牺牲，来换取和平建设国家的契机。最后，他几乎说出了声：“‘母亲’，我愿意为了您，付出我的一切！”
这时，他想到了郝妹子，他决定把这个想法告诉郝妹子。他想把自己想到的一切都告诉郝妹子。
突然一支军队过来了：“是我们的人！”
他们几乎全部站了起来。
当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时，这个团长愣了一愣：“秦明扬？嘿，和那个追击英雄一个名字！”战士们听了，纷纷叫了起来：“他就是秦明扬啊！”团长骂了起来：“胡说，他怎么会在这里！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这时，警卫人员冲了上来。但是，他们越解释，团长越不相信，甚至要叫人把他们押解回去。
秦明扬提出了一个要求：“你们要去打仗吧？这样，你带着我，到了宿营地再问。如果我不是，你把我枪毙了。如果是，我们就跟着你们打一仗！不要造成无谓的减员。”
团长笑了起来：“你说得有道理！走！”
7．好战分子
秦明扬笑了！看这架势又是去追击敌人。没想到自己又捞了个机会。
他很兴奋，把一路监视他们的警卫搞得迷迷糊糊的：“你为什么总是笑呢？”
这个原因嘛，秦明扬就不好说出口了。
半夜，他们到了第一个宿营地。他才睡下不久，就被团长的警卫员叫了起来。那个团长见了他，板着脸说道：“听着，你马上给我回去！你们军长在骂娘了，说我们军是强盗出身！”
听到这话，秦明扬顿时一跃而起：“查到了？！团长，我给你写个请战书，你可以不批，但这可以表明是我自己主动要求跟着你们的。”
那团长愣了一愣，还是坚决地摇摇头：“不行，我惹不起你们军长。”
秦明扬突然笑了：“我是志愿军战士，这个身份你承认吧？”
团长点点头：“是啊！你就是战斗英雄秦明扬同志，我们已经确定了你的身份……”
回去后，秦明扬把那四个战友叫醒，五个人站直了：“我们现在以一个志愿军小分队的身份主动请求参加战斗，可不可以？”
团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38师师长说，他手下的团长反映，你是个好战分子，我终于见识了！”他敲敲自己的头，“这样，我们约法三章，我们现在去打的是一个歼灭战。我们团是预备团，你们又只能在团预备队里，如果团预备队上去，你们就可以上去。不得讨价还价。”
秦明扬摇摇头：“只要看到战友们杀敌，我这心里也是舒服的！好，我服从命令！”
就这样，秦明扬经历了他一生都不能忘记的一场战斗。
这个战场叫：砥平里。这是坐落在汉江南岸的一个小村庄，是一个四面都是小山包的小盆地，直径大约有5000米。最高的山是南面的望美山，地图上标高仅仅297米。西南、西北、北面、东北都是高地。
在这里，驻有美军第二师的23团（四个步兵营、一个炮兵营、一个坦克中队）和一个法国营，一共有6000余人。
四个步兵营分别占据了望美山、北面高地、东面高地和西边的出村口。它们组成了一个四面环形的防御阵地，村庄中配备了6门155毫米榴弹炮、18门105毫米榴弹炮、一个连的高射武器、20辆坦克以及51门迫击炮。坦克和装在汽车上的Ｍ—16高射机枪作为游动封锁兵力。而且在高地四周埋设了地雷和照明报警汽油弹。最绝的是在高地周围还泼上了水，形成了冰区。
秦明扬所在预备团于13日夜开始对砥平里展开了攻击。
没想到14日早上一看，整个砥平里不但还在敌人手里，而且所有参加包围的我军阵地都遭到了敌机的轰炸！
向上望去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天空啊！从敌人军舰上飞来的敌机从各个方向轮番向中国志愿军的阵地轰炸。那些炸弹仿佛是天上落下来的雨，不停不休，整整炸了一个上午。
而砥平里的坦克也出来了，结合环形阵地打出炮弹，并对志愿军阵地不断地轰炸。
敌人占领的高地上的直射火炮和Ｍ—16高射机枪居高临下，全部作为步兵打击武器进行射击。
战友的牺牲使秦明扬震惊了，他不得不相信这是一场屠杀！我们没有足够的重武器，更不用说防空和空中反击力量。
到14日夜，许多第一线团被打得兵员短缺。
秦明扬所在团参加了攻击。志愿军战士们从四面八方向不到两千米的敌人阵地发起了决死攻击。没有人愿意停下来，复仇之火在所有志愿军战士的心中燃烧。前面的战士倒下了，后面又冲上去。
美军布置的一层又一层的拦截火力，再一次让秦明扬的战友们领略了美军先进武器的冷酷。那是由炮弹、高射机枪组成的一道道火墙。
到午夜时，秦明扬作为团预备队员也参加了战斗，发动了攻击。
秦明扬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这个时候，整个激战达到了高潮。敌人为了制造白天的战斗效果，夜航飞机不断地投下有降落伞挂着的照明弹，如巨大的灯笼在天空摇荡。
志愿军战士一往无前地冲锋，他们已经完全不把敌人的枪弹放在眼里。
不知周围有多少战友倒下了！他们一直在不断地冲击。到午夜时，他们占领了望美山和周围的阵地，此时的他们已经都成了血人。
秦明扬喘了一口气，就又冲下了阵地，冲向砥平里街头。
又是一场反复争夺的血战。在凌晨2点左右，他们终于攻进了砥平里街内，但弹药将尽，战士们疲惫得再也没有力量发起攻击。
而敌人猛烈的炮火把他们与后续部队隔开了。
由于街内地形狭窄，敌人迎面打击他们的火力和兵力又很集中，敌人进行着殊死的抵抗，攻进去的战友不断地牺牲。
秦明扬的声音吼哑了，力气用尽了，残酷的战争考验着他的身体和意志的承受能力。秦明扬在一片断墙下牢牢地站住了。
在这样的战场上，很多男人，包括志愿军、联合国军的士兵都经历过这样的洗礼，有的人害怕了甚至投降了，而有的人完成了涅槃！
是的，有的男人完成了涅槃！
秦明扬用嘶哑的声音吼着：“同志们，以我为标杆，站稳了！”
他稳稳地立在那里，敌人的炮火把他映红，敌人的子弹不断向他飞来。他就像传说中在火中永生的凤凰！
美军没有越过他的防线，他等到了那一刻——后续部队终于打上来了。
然而，所有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出现了：天亮了！
他们不得不奉命撤退。
15日下午，敌人的援兵到达，而志愿军缺少弹药，不得不撤出战斗。秦明扬坚决不下阵地，最后是四个一直和他一起战斗的战友把他拖下来的。
在往回撤的路上，敌机又开始了轰炸。
在一个山路上，一颗凝固汽油弹在秦明扬身边爆炸了。他滚下了一道山沟，昏迷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
雪在天空飞舞着，掉在他的脸上，他已没有什么感觉。他已被冻僵了。
两天来围绕着他的飞机轰鸣声、枪声、炮声、人的嘶喊声，全部消失了。天地间除了风和雪，只剩一片寂静。
他一动也不能动，连翻一个身也不行，雪慢慢地把他彻底掩盖了起来。
老天总是眷顾秦明扬。两个掉队的志愿军战士因为大雪封山迷了路，走入了这道山沟。
突然，他们觉得踩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将雪扒开后发现是一个穿着军官服的战友，而且胸前棉衣里有一块小红布，这是共产党员的特殊标志。
两个士兵扒开他的衣服，把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发现他还有心跳。
两个极度疲惫的战士，用木棍扎了一个木担架，然后把他捆在上面。
在捆秦明扬的时候，他醒了过来，迷糊中大叫：“你们为什么捆我？”
这两个士兵拉着他上了路。
天亮时，两个战友发现，秦明扬再一次昏了过去。
幸好，他们在一个村庄里遇到了一位好心的朝鲜老人。
秦明扬再一次获救了。
四 回归三八线
1．汉江遇险
这位朝鲜老人很有经验。他把秦明扬的衣服撕开，发现秦明扬的身上已结了一层冰。老人用木棍轻轻地将冰敲碎，然后用雪搓，直到把他的身子都搓红了。
秦明扬痛醒了过来。
老人这才用被子把他裹起来。
他们在老人的家里吃到了一顿热饭，还睡了一觉。
然而老人不让他们走，说：“如果他的冻伤不痊愈，那他的身体将永远没法恢复。”
秦明扬咬咬牙：“你们走吧，兄弟，等几天我自己回去！”
可是两个战友摇了摇头：“我们也是共产党员，是决不会丢下自己的同志的！”
这两个战友，一个是班长刘亚明，一个是副班长罗明剑。休息了一晚上，秦明扬的身体恢复了很多，已经能够自己活动了。两个战友砍了一棵树，扎了一个很结实的滑车，准备再休息一个晚上就出发。
中午的时候，一个朝鲜妇女来到了村子，她看到他们很高兴。
“我是朝鲜劳动党砥平里委员会的妇女委员，专门负责接收掉队的志愿军同志的。”她热情地给大家作了介绍。
接着，她告诉大家，志愿军已经开始撤退。她建议刘班长和罗副班长先走，她会在晚上叫人用担架将秦明扬送到志愿军担架队。
吃了中午饭，两个战友与秦明扬谈了一会儿，便去追赶部队。
两个战友走后不久，妇女委员也决定马上去找担架队。
秦明扬昏昏地睡了过去。
黄昏时，妇女委员回来了。
与她一起回来的是4个拿着卡宾枪的朝鲜汉子，他们一进来就用枪指住了秦明扬。接着开枪把朝鲜老人打死了。
他们把秦明扬从床上拖了下来，捆起，吊在门楣上。
他们又把老人家里的东西放在锅里煮了起来。
原来，这些人都是南朝鲜特工。
现在捉了一个志愿军战士，令他们非常兴奋。他们又是喝酒，又是唱歌，直闹到半夜才睡下，不过他们这一睡下去就永远起不来了。因为，刘班长和罗副班长从屋后进来杀死了这五个特务。
原来，这两个战友走了以后一直不放心，所以又返了回来，正好听到枪声，便躲在屋后趁这些特务睡着时干掉了他们。
天亮后，他们将朝鲜老人埋葬了。秦明扬痛哭了一场。
因为在朝鲜老人这里补充了足够的食物，穿了厚厚的防寒衣物，他们走得很快，秦明扬的伤也恢复得很快。
但他们终究走不过美军的汽车和坦克。
美军断定志愿军进攻到一周后，会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被迫收缩防线。
所以，志愿军的攻击一停止，美军的屠夫行动和撕裂行动便相继开始了。
因为大路上到处是敌人，所以他们只得在山林里走了。
这天，他们靠指北针的指引走出了一片杂树林。
太阳已经下山了，刺骨的山风劲吹，天露出了一丝微明。朦胧中，可以看见一条灰暗的带状空旷地，很像一条蜿蜒的公路。
他们知道，那是冰封了的汉江。
秦明扬想站起来走，却被战友制止了。两个战友一前一后地推拉着秦明扬顺坡而下。
除了越靠近汉江变得越大的风，其他一切都静悄悄的。这与江的另一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那一边，枪声、炮声在猛烈地响着。那是美军正在疯狂地向志愿军后撤的部队进行反扑。刘亚明长舒一口气：“走过去就又可以和战友们在一起了。”
秦明扬探出头，深吸了一口气，在厚厚的被窝里，他觉得自己已经全好了。
突然，罗明剑发出了一声轻呼：“巡逻队！”
三人都看到了，一队戴着钢盔的的美国兵从河沿走过来。
秦明扬急忙滚出了担架，趔趄着和他们一起慢慢地往山上杂树林里退去。
突然，一群野鹌鹑被他们惊动了。立刻，敌人扭过了头。
“嗒嗒嗒”！清脆的枪声打破了黎明的安静。
“罗明剑，扶着秦指导员向山上撤！”刘亚明大喊一声，迅速地一跃而起，不退反进，扑到一块岩石下，向敌人猛烈地射击起来。
山下的敌人被这一阵猛射吓得队形都乱了。
罗明剑扶着秦明扬跑了起来。
刘亚明继续向敌人冲去，发起飞蛾扑火般的攻击。
罗明剑扶着秦明扬向山上爬着，然而，这一下他才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软，根本用不上力。
“美国佬，我日你大爷！”轰的一声巨响，被包围的刘亚明班长拉响了手雷！
敌人又号叫着，向山上扑来。他们不停地射击着，子弹嗖嗖地掠过罗明剑和秦明扬的头顶。罗明剑左手扯着秦明扬斜搭在自己的肩上的左手，右手把他的腰死死地揽着，几乎完全是由他拉扯着秦明扬向上爬。
秦明扬虽然无力爬山，但他的大脑却很清醒。几场仗打下来，他现在只是在即将打仗时有一点激动。而只要一听到枪响，他的神经就格外兴奋，思路也格外清晰。这会儿他不断地四处看着，因为他心里明白，这样跑是肯定跑不过敌人的。被子弹打落的枝叶提醒了他。
“我们上树！”他在罗明剑耳边大声说。
他们面前是一棵很大的栗子树，树分开了几根粗大的枝，枝丫相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树冠。
罗明剑经他这一说也发现了：“好，藏到上面去！”
罗明剑把他架到树下，一个人翻身爬上去，顿时叫起来：“好大一片地方。”他接着问道，“喂，看不看得到我？”
秦明扬左看右看，问答道：“真是一个好地方！看不到，快拉我上去。”
两人在树上坐好了，把枪架好，手榴弹摆开。两人相挤而坐，静静地聆听着。
不一会儿，他们听到了脚步声，声音很轻，但美国军用大皮鞋踩碎了地下的干枝丫，发出的声音却非常地响。
咔嚓……咔嚓……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终于到了树底下。但又走了。
两人松懈了下来。
太阳出来了，阳光透过树枝照进来，温度开始升高，两人疲惫地相拥着睡着了。
有一只黑色的大蚂蚁爬上了秦明扬的脸，又企图钻进他的鼻孔里，把他痒醒了。
罗明剑还在睡，秦明扬静静地看着这个才认识了几天的战友：他的年龄大约在二十多岁，因为严寒霜雪和战火硝烟以及长期的营养不良，显得苍老而憔悴。脸上沾满了黑色的灰尘，灰尘表面是汗水的痕迹。像树皮一样干燥的皮肤上布满了皱纹。
他心中一痛，兄弟，是我连累了你呀！
2．战友的牺牲
中午时，罗明剑醒了过来。他对秦明扬调皮地眨眨眼，又向四周树林里看了看，接着皱眉听了听，只听到了远处的汽车声和更远的炮击声。
“我下去看看！”他站了起来，拍了拍坐麻的腿，下了树。
“小心点，兄弟。”秦明扬说。
罗明剑是个战斗经验丰富的小伙子。他回来时显得很高兴，因为他不但找好了一条隐蔽的下到江里的路，而且找到了一处水井，把上面的冰碴全用帽子兜了回来。
他把秦明扬接下来，扶着他来到一处向阳的草坡。这里四周有山岩遮挡，没有风。人躺在上面，很是惬意。
两人就着冰块吃了一些干粮，躺在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要是能搞到一罐美国罐头吃就好了！”
“那次在松骨峰开始什么东西都没得吃了，总攻后，打扫战场时，那罐头，水果、牛肉的……吃起来真带劲！”
“美国兵打仗时就靠炮、飞机、坦克，要论军队战斗力，连南朝鲜人都不如！”
“不过，美国的武器实在好！如果我们这次有足够的大炮，他们早死光了。唉，多少好战友啊！”秦明扬望着天空的云彩，“我们的祖国会强大的，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也有打不完的炮弹，也有飞机！那时就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惹我们了！”
美国飞机从天空掠过。
罗明剑说：“今夜无论如何要过汉江！”
飞机声消失了，秦明扬轻声道：“要不你先过去，我在这边再养几天伤，然后再过来。”
“我和老刘说过，是共产党员就不会丢下自己的同志！”
两人一时沉默了。久久地，罗明剑说：“你放心，江上有冰，只要天黑了，我们怎么也能过去。”
秦明扬轻轻点点头。
两人又无话了，久久地，秦明扬突然哼起了一首四川民歌。
罗明剑静静地听完，突然泪流了下来。见秦明扬看着他，忙擦去泪水：“我想起了两个人。”
秦明扬盯着他，他说：“虽然我不是四川人，但是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总给我唱这首歌，她也是一个四川人。后来，我认识了小珍，她也会唱这首歌。后来我才知道她爸爸是四川人，我就叫人去提亲。我参军走的时候，她给我唱的也是这首歌。”
秦明扬的眼睛放着光，看着他：“你真幸福！”他想起了郝妹子，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唱这首歌，会不会为他一个人唱这首歌。
两人憔悴的脸上都有了光彩，浑然忘却了危险的处境，完全沉浸在美好的回忆和想象中。
夜色降临了，林间一片昏暗。
罗明剑扶着秦明扬，两人一起向山下走去。
走到平缓一点的地方，秦明扬捡了一根木棒，自己拄着走。
美军的探照灯隔一会儿扫射一次江面，把整个寂静的汉江也弄得阴森森的。
突然一阵狗叫声传来。秦明扬一愣：“怎么会有狗？”
两人伏了下来，周围很安静，只有灌木在风中颤抖着。罗明剑摇摇头：“这里大概不会有老百姓家的狗吧？”
秦明扬轻声道：“连野狗也不会有。狗通常是胆小的。我们四川人说‘搬到门坎耍狠’，说的就是狗。炮火应该早把狗吓跑了！”
两人都明白了，这是美军巡逻队的狼狗。
罗明剑突然轻声道：“秦副指导员，如果有机会，你一定去看看小珍和我的母亲，行不行？”
秦明扬盯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样一句话。
两人继续向前走，走在前面的罗明剑突然给他做了一个手势。秦明扬忙隐蔽了起来。
狗叫声越来越大。这是一种比狼的叫声更凶猛的声音。秦明扬掏出了枪，压上子弹，他知道这是冲他们来的。
他往前匍匐着上了一个相对高点的岩石，狗叫声越来越近了。他向下望去，只见一溜闪着亮光的钢盔直朝他们走来。前面是一个黑影，应该是那条狼狗。秦明扬不打算上去了，他决心打死这条狼狗，掩护罗明剑离开。
他把枪架好，低声地向前面的罗明剑叫道：“兄弟，快走！我掩护你！”
可是没有听到应答，只有风在更猛烈地吹着。
“你不跑，我会恨你一辈子！”他又叫一声。
还是没有动静。
突然，他发现罗明剑已匍匐着下了山。他心中一喜，忙把枪瞄准敌人的狗。
突然狗一跳，一声狂吠，显然是受到了石块或者其他东西的攻击。
只见罗明剑突然跳了起来，惹恼了那条狼狗，他朝另一个方向猛跑几步，回身“哒哒哒”射出一串子弹，接着又向前猛跑。
敌人边射击边向他追去。
秦明扬马上向敌人射击。可是敌人竟然根本没有注意他，而是跟着被惹怒了的狼狗追了下去。
秦明扬气得大喝一声，一下子蹦起来。他要向敌人发起攻击。
可是眼前一黑，他顺着山坡滚了下去，直到昏迷，渐渐失去了知觉……
他再一次醒来已是后半夜了。
月亮凄凉地挂在西天，寒风很大很冷，他觉得全身都痛，但是他没有被冻死，也没有冻僵。他居然还能动。
他用手慢慢地把自己全身摸了一遍，以使自己的肢体恢复活力。他翻过身来，发现四周静悄悄的。他全身颤抖着，酸痛着，用尽全身力气，在出了一身汗后，终于站了起来。
那一刻他心中再一次充满了自豪和勇气：兄弟们，我一定会过江，坚强地活下来，把你们的生命延续下去！
他一步步地朝江边走去，江风使劲地拉扯着他的衣服，想把他摔倒。风卷起的沙子扑打着他的脸，他的眼泪流了下来。他自言自语道：“兄弟们，我这不是害怕，是这沙子把眼泪弄出来的。”
他一尺一尺地顽强前进。突然木棍断了，他跌倒在地上。狂风更大地刮过来，把他的衣服卷起。
他使劲地打了自己一记耳光，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停下来，会被敌人发现，停下来会被冻僵。
他艰难地翻了一个身。
“哦！”他轻叫一声，原来他已到了江边，下面是斜坡。他滚了下去。
他只记得两手紧攥住自己的冲锋枪，不过他这次只是晕，没有再昏迷过去。因为他的脸一下子接触到了刺骨的江面。
身子迅速地在汉江的冰面上滑行着。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直向下滑去，直到一个转弯处，他撞在了江岸上。他再次撞昏了过去。
3．朝鲜妇女
他是被一个真正负责收容过江志愿军战士的朝鲜妇女救上来的。这个朝鲜妇女把他放在被窝里，用姜汤一点点地把他灌暖了过来。然后，这个妇女和她的丈夫（一个劳动党的基层官员）把他送上了山上的岩洞里，因为江边时常有美军和南朝鲜军队的搜索队出没。
第二天，他恢复了许多，爬出山洞，却见山下的村庄在燃烧着。
他大吃一惊，拼命挣扎着下山来，只见整个村庄到处是死尸。
他来到那个他熟悉的门前，看到了那个朝鲜妇女。
只见她把一根木棒横插在窗子和门前的树上，在上面吊了一根绳子，正把自己的头套进那绳子里。
他大喊着扑上去，把女人抱了下来。女人的目光呆滞。她的父亲被杀死了，她的丈夫被杀死了，她的儿子也被烧死了。
女人看着秦明扬，像看见亲人一样哭了起来。
秦明扬着急地劝说着，但是自己说的中国话她听不懂。
不过，她显然明白了他的好意。她在秦明扬累得再一次倒下去时，惊醒了过来。
就这样，她一直照顾着秦明扬。秦明扬也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十二天以后，秦明扬觉得自己的身体已基本恢复，他决定回部队。
那天早上，她蒸了白米饭，还端出了“道拉吉”菜，酸不溜丢的，虽然味道不如四川的泡菜，但是秦明扬觉得挺好吃。只是，她没吃，她愁眉不展。饭后，秦明扬向她告别，她的泪水哗地流了下来。
她一步步地送到门外。秦明扬走下山坡，一回头，见她正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他心里一酸，又返回来扶起她，安慰她。
秦明扬再次走下山坡，走出十几步，再回头，她又面向秦明扬跪在地上……
感情丰富的秦明扬连扶起她三回，她又跪下三回，而且长跪不起……她一身白衣，风肆无忌惮地在她的头上、身上肆虐，她是那样的孤苦无依，泪水在她的脸上无声地向下流，她跪在那里目送着秦明扬离去，秦明扬只觉得自己心如刀绞！他深切地感觉到，平民面对着为了政治而发动的这些战争，是那样的无力和无助！他恨这些针对平民进行杀戮的军人！他不齿于这些针对平民百姓的军人！
他胸中装着太多的愤怒，仿佛要破胸而出。
走过了两个山头，他才敢回头，举起自己的拳头坚定地自语道：“我一定要把这些强盗打败！我发誓！”
秦明扬追赶着部队，而几乎同时，美军也开始大规模地渡过汉江。
这天，他从一个山岭翻过去，正好看见美军蜂拥朝一个阵地攻上去。
飞机的轰鸣、炮弹的呼啸，一下子点燃了他的激情。
他立刻拦腰扑了上去，一阵手榴弹，一阵猛扫射。
这群正疯狂进攻的美军被打蒙了。
他呐喊着冲上去，与冲出来的志愿军士兵汇合在一起。
天啦，他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他又看到了那四个战友，那四个和他一起参加横城反击战，又一起打到砥平里的战友。
战友们扑在已打得七疮八孔的阵地上，吼声比美军打来的炮声还大。
原来，战友们都以为他牺牲了，他已被上报为烈士。
团长听说他回来了，也上来一把抱住他：“我们有缘啊！兄弟，这次我冒着被处分的风险也要把你要下来。”
他被团长强迫带下了阵地。
四个战友仍旧留在阵地上。他们撤到了二线阵地，经过阻击，继续撤退。
没有食物，弹药得不到补充，甚至大多数人已经衣不遮体。能遮体的也是这样:屁股上是最容易破烂的，他们就用粗线缝上了一块布；袖子没有全的，有的已露出了半截胳膊。
吃着树皮、野菜，穿着不能遮体的衣服，只能是用石头去打击对方从敌人手里夺得武器的志愿军战士们，在春寒料峭、冰雪未融的天气里，与敌人展开了殊死的搏斗。
就在秦明扬回来的第二天，大雪开始漫天飞舞。
秦明扬和他的战友们边打边撤，一路的惨景让秦明扬许多年以后都为那些大量被飞机、饥饿和寒冷夺去生命的战友哭泣。
但是这次撤退，也让他的灵魂受到了洗礼，让他在战斗的勇敢和动脑之外再加上了一个新的词语“战士的毅力”。他开始思考一支军队的毅力对于战斗进程的影响。
就是处于这样境地的军队，在第三个阻击阵地上又守了六天，攻上来的美军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团。
而守卫阵地的是三个连凑起来的一个连，营长是连长中的一位。
在这座山上，营长听从秦明扬的建议，以一个连的兵力组织逐层防守。
营长建议以一个班的兵力分梯次防守。
秦明扬接受了营长的建议，第一次按捺住自己想要上前线的强烈欲望，用望远镜观看了六天。
他看到的是战友们对美军的消灭，吃着树皮、野菜，穿着不能遮体的衣服，常常用石头去打击敌人从敌人手里夺得武器的志愿军战士们对美军的消灭。没有一个人退缩，牺牲的近百名志愿军战士大部分都是牺牲在敌人的炮火中。
当敌人攻到主阵地的时候，他们用了六天，先后进行了近四十次的大大小小的攻击，付出了近三百人牺牲的代价。在组织了最后一次反冲锋后，秦明扬他们在夜里退了下来。
撤退时，秦明扬的大脑里不断地闪现着这个阵地上那些英雄战士的身影。这次他因为身体原因变成了一个观察员，这使他的头脑中又产生了很多战斗构想。
他们一直退到三八线。这时候，他原来所在的部队已经退下去了。
因为营长的帮助，他留了下来，担任原来他指挥过的连的副指导员。
他在报纸上发表了他的文章，题目是“我们的血，让敌人胆寒”！
在部队接受新兵补充、全军休整这段时间，他开始对我军在现有情况下如何防守阵地、如何保证后勤等方面进行了艰苦地思考。
虽然他的想法在当时的情况下一时无法实现，但他还是把自己的初步想法交了上去。
思考内容为：
一、关于守卫在现有情况下，我们应该有大量的物资和兵力囤兵坑道，其厚度应在三十米以上，可以抗击敌人的飞机和炮火攻击。而守卫表面阵地，以美军和南朝鲜军人的战斗力，我们一次只需要投入十名以下兵力就可以抗击敌人一次连级进攻。有丰富经验的士兵的最佳战斗组合为三人组合。在科学地想办法进行防守的情况下，指挥员和战士的毅力是决定是否能完成防守的关键因素。
二、关于追击：一支军队的追击作战，应该具备一往无前的决心。关键在于用超乎想象的速度和毅力，出乎敌人的预料，形成奇兵。奇兵可以取得意想不到的奇迹。
三、关于杀敌：（1）要大量杀伤敌人，根据我们现有情况必须充分地使用大炮。（2）我们要大量杀敌，要让敌人动起来。在行进中，美军会和我们比战斗力，无法发挥他们飞机大炮的优势。所以，我们应大踏步前进或后退。
四、关于后勤：我们应坚持有多少物资打多少仗。制订相应的计划，避免在饥饿和缺少弹药的情况下战斗。这是我们消灭敌人和保存自己的实事求是的方法，也是制订战斗计划应该考虑的首要问题。
五、关于敌我双方的优劣对比：（1）我们的优点是长于运动战、长于近身肉搏、长于乱战、长于动脑作战，不怕敌人进攻。（2）美军长于有足够的飞机、大炮、坦克。有在钢铁里作战的经验。（3）我们志愿军战士所拥有的是他们没法学到的。所以，我们只要把他们调出钢铁，我们就能消灭他们。（4）他们的优势是我们可以得到的，虽然现在我们国家的财力不够，但我们迟早会拥有。所以，我们一定会打败他们！
他写出的东西，经营长同意后以营党委的名义上报。结果，不知他写的东西最终被交到了哪里。但是军里表示：多思考是对的。
这一段残酷的经历，让他更加思念郝妹子，可他连给她写信的时间都没有。
他把时间全用在了对于战争的思考上。
第五次战役就在这个时候打响了。
1951年4月22日夜，又大又圆的月亮把整个朝鲜大地照得柔情一片。
在柔和的月光下，秦明扬觉得自己将要进攻的路线像一条玉带似的。
4．艰难的回归
让秦明扬最高兴的是，这次的任务又是穿插。
进攻开始的一刹那，仿佛天地为之一动，霎时间，整个天空像有无数礼花在绽放。中国志愿军在两百公里长的正面战线上对敌人进行了超大规模的炮击。
秦明扬又回到了他熟悉的位置，那就是穿插追击的位置。和第四次战役一样，他们师负责穿插。这次更疯狂，是三个师并肩穿插。
秦明扬深深地感受着火药的味道，他觉得自己仿佛和那天空划过的炫目的炮弹融汇在了一起。
炮声刚一延伸，秦明扬他们就扑了出去。跟着他的还是尖刀排。
因为朝鲜是个多山的国家，所以道路非常难走。尖刀排像奔马一样在这种道路上奔腾着。
很快他们就在一个山下与一支美军和南朝鲜军队混合在一起的机械化部队相遇了。
这里的地势很险峻，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大河。
而混合在一起的美军和南朝鲜军队不是一条心。美军是听到志愿军炮火的轰鸣赶过来的。不过他们可不是要去与志愿军拼命。他们是督战队，要把南朝鲜军队重新赶回前线抵抗志愿军的进攻。
而南朝鲜军队早已是惊弓之鸟，炮声一响，他们只想跑得离前线越远越好。
于是，美军督战队与一门心思要逃跑的南朝鲜军队在这里争吵了起来。
秦明扬他们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
前锋越过美国军队和南朝鲜军队，在公路两边一堵，手持轻武器对敌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美军也早领教过志愿军的勇猛，见到这个架势，立刻和南朝鲜军队一起狼奔豕突，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急于找到一条逃跑的路线。
而志愿军战士，特别是这样的尖刀排，个个是作战的高手。战士们两边站好，手榴弹和迫击炮一齐向这些家伙倾泻！
霎时间，公路变成了一片火海。
秦明扬就像一个充满激情的厨师，看看火候一到，两条眉毛一扬，大喝一声：“同志们！冲啊！”
战士们齐齐呐喊起来：“杀呀！”
他们在火焰中跳跃着，像打猎一样追击着美国兵和南朝鲜兵。
汽车下、坦克里、路沟里到处是逃跑的美军和南朝鲜士兵，这里将是他们的坟墓。
天亮了，战斗结束了。
公路上到处是燃烧着的汽车、坦克和敌人的尸体，不断地发出熏人的臭味。
秦明扬脑袋里的那些千奇百怪的东西又冒了出来。
他一边和着雪吃炒面，一边看着那些敌人的尸体，额上的两条眉毛又不安分地跳动起来，他的脑子里早冒出一个奇特的想法。
他双眉一扬：“兄弟们，给我把那些南朝鲜士兵的衣服扒下来带上！”
战士们都不理解，那些衣服上全是血呀！
秦明扬大声道：“每人扒一套，那上面的血和泥都不要弄掉！带在身上就好！”
战士们都对这个追击英雄有一种崇拜，所以，只得照办。
或者说，他只是想在穿插到敌人后面时，有这个东西或许会有很多种用法。但是具体怎么样用，他也一时没有想好。
做好这一切，他们又开始了攻击前进。
秦明扬大声地鼓励着身后的战士：“同志们，这是立功的机会，敌人现在就是一群被吓坏了的胆小鬼，我们要猛追！猛杀！”
这已经是他的经验，如果前面是南朝鲜军队，只要他们一猛攻，敌人就会溃退。而后面的美军又常常不长记性，总认为他们离前线远，而疏于防备。
果然，他们的猛插在中午时又见到了效果。
在一个山坡下的一个开阔地，秦明扬他们发现了一架直升机，几名美军军官正从飞机上下来。
这个时候，战士们本来跑得疲倦了。
突然见了这样一顿美餐，顿时，一个个双腿仿佛上足了发条，一声呐喊，扑了上去。轻机枪一阵猛扫手榴弹一阵猛投，把直升机生生地打坏了。
美军军官急忙向山上阵地跑去，但是，秦明扬第一个就追了上去。
他几乎和美军军官同时冒出了头，那手中的冲锋枪跟着叫嚣起来。
那些守阵地的美军见情况不妙，丢下阵地就跑。
秦明扬大喊着：“追呀！杀呀！”
这个时候是用不着人命令的，战士们紧跟着秦明扬，紧紧地跟着美军追了下去。
敌人的一辆坦克钻了出来：“轰”地打了两炮。两个战士倒下了。
全排战士，不退反进，高声地咒骂着，所有的战士都继续往上冲，三个战士争先恐后地爬上了坦克，把燃烧瓶塞进了坦克里。其余战士跟着秦明扬追了上去。美军急急忙忙钻进了一个山洞里。秦明扬和战友们毫不犹豫地扑了进去。
军号响了，后面的大部队听到枪炮声纷纷接踵而至。秦明扬一声大笑，喊道：“兄弟们，走，把这些‘美味’留给其他战友们，我们去逮更肥实的！”
全排战士扔下这群敌人，跟着秦明扬又向前猛插。
第三天天亮时，他们已经深入了敌后一百多公里。在这里，他们与联合国军的加拿大旅相遇了。这时，大部队还没有赶到，只有秦明扬所在一个营。最让人恼火的是，他们没有机械化的后勤补给，战士们的粮弹都快用光了。
营长和带队的团参谋长召集大家开了一个短会。大家统一了一个思想：不撤，与敌进行血战，把敌人的后方搅乱，为正面部队进攻创造条件。
于是，大家把所有的笔记本和文件都烧了，包括秦明扬那本由他的第一任营长，也就是表哥送给他的，上面留有郝妹子的味道的笔记本也烧了。然后，大家与在坦克和飞机支援下包围上来的加拿大军队展开了战斗。
由于弹药的缺乏，到中午时，部队已弹尽粮绝。
在敌人又一次进攻时，部队兵分三路向敌人发起了反冲锋，这是一场让敌人胆寒的肉搏战。不过，这些人高马大的加拿大人比美军还怕死。只一激烈地碰撞，他们立刻就开始后退。秦明扬和战友们却死死地拽住他们，开始了突围。
那是一场似乎永不停歇的战斗，全营的士兵不死不休地与敌人进行着肉搏厮杀。
营长负伤了，参谋长牺牲了。
秦明扬他们一直打到天黑，终于利用黑夜突出了重围。
四天后，他们成功与团主力会师。但是，这时团也和师部失去了联系。
就在整个团决心继续进攻时，师部作战科副科长穿过敌人封锁线上来了。他带来了师部的撤退命令和敌人已从四面把他们团包围的消息。
他们从俘虏口中得到了让他们震惊的消息，在他们撤退的路上已经有美军的三个机械化师穿插了上来。也就是说，美军又一次利用了他们的“星期攻势”。或者说，美军利用“星期攻势”发动反击变得越来越纯熟，越来越具有针对性，越来越大胆。
他们是在我军发动攻击之初，一面后退，一面准备了足够的预备兵团等待着。
当我军的攻势一减弱，他们立刻向志愿军发起反穿插的反攻击。
其攻势，自然比我们的两条腿来得更加迅速。
在粮弹缺乏、人困马乏的情况下，要杀透三个师的防线完全不可能了。
现在面临的形势是向东是高山,向东南是敌人，后方还有大海。
这次，秦明扬再次被团长委以重任，因为秦明扬主动找到团长说出了他的一个大胆想法。
他建议向敌后继续开进，兜一个大圈子从海边迂回撤退。
这是冒险，也就是说，如果计划成功，连伤员也可以带回去。如果冒险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在进行研究时，秦明扬被特许参会进行说明。
在面对质询如果失败将怎样时，秦明扬说出了一句话：“牺牲，全体牺牲！这与我们要杀 透美军三个机械化师没什么两样！我可以这样说，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团长盯着这个被战友们当成神一样的战士，沉声道：“你告诉我，有多大的把握？”
秦明扬昂起了他的头：“我可以把它变成百分之百！”
他的这个近乎狂妄的回答，使所有人都惊呆了。
团长是从抗日战争打过来的老兵，当年带领武工队在敌后，可以说，他也做了很多在普通人看来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或者说，他当年做的事情，也都是有什么想法就千方百计地把它变成百分之百可以实施的计划。
但是，他还是很吃惊。不过，他表现得很冷静，沉声地问道：“你有哪些办法？”
秦明扬轻声而坚定地道：“我要求全团都按我的要求做！”
团长点点头：“这个没有问题。我要知道的是我们应该怎样做？”
秦明扬把他的大胆性格和超强思考以及判断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他说出了一个计划。
计划获得了团长的认可！团长委任尖刀排承担了为全团在前面开路的重任。
秦明扬命令尖刀排从南朝鲜士兵身上扒下来的脏衣服，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和他带领的战士全穿上了南朝鲜军队的服装，而整个部队都把棉衣翻过来穿上。他们回头向着加拿大旅的防区而去。
秦明扬和他的尖刀排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前几天和他们打过仗的加拿大军队的防区。
加拿大的哨兵好奇地盯着这些穿着肮脏军服、疲惫不堪却又泰然自若的“南朝鲜兵”。
秦明扬直接走到哨兵身边：“哈罗，请带我见你们的长官。”
秦明扬面对着他见到的加拿大上尉，用英语大声地述说着南朝鲜军队的悲惨经历。
加拿大上尉笑了，他给了秦明扬他们一些罐头，并且热心地打了电话告诉下一个兵站：“你们准备一些热水和食物，有一支从前线爬回来的南朝鲜团过来了。”
秦明扬他们这才顺利地通过加拿大人的防区，越过南汉江进入了茂密的山林。
那些食物是这么多天来，他们为伤员弄到的唯一的一点食物。
而秦明扬和全团的战斗官兵吃的都是野菜、树皮和草根。大家怀着一颗坚决的心向海边行进。
在密林里，他们也遇到过零星的南朝鲜军队，但都被他们坚决地，一个不留地消灭了。
而他的前卫排，牺牲一个就再补充一个，始终保持着齐装满员和旺盛的战斗力。
敌人做梦也想不到这是一支向他们后方突围的军队，只把他们当成了一些被打散的败兵，并未引起重视。
第三天夜晚，他们在一个缺少树木掩护的山上与一群敌人遭遇。
在他们一如既往的冲锋时，秦明扬受伤倒下了，但是从迎面吹来的风中，他嗅到了咸湿的海水味。
战友们欢呼起来：“哦，大海！”
秦明扬昏了过去。
六天后，秦明扬他们团押着一百多名俘虏，带着上百名伤兵和一千多名将士翻过铁甲山，与大部队汇合了。
秦明扬一直昏迷着，所以被送回了祖国养伤。
而他也因此暂时与郝妹子失去了联系。
那是一个没有私人电话，只能靠见面或者信件联系的年代。
由于秦明扬已经离开了38军，后来又负伤回国，与郝妹子见面根本不可能。
当秦明扬从晕迷中醒过来时，第一件事就是给郝妹子写信。
但是，因为他辗转治病，根本没有稳定的地址，因此一直没有接到郝妹子的回信。
在国内，他是度日如年。
直到1952年年初，养伤痊愈的秦明扬经过坚决要求，被作为有作战经验的军官补充到了朝鲜的志愿军军队。
这是一支作为预备队的二线部队。他仍做副指导员。
他在这里再次执著地给郝妹子写了他的第一百三十三封信。
他再次入朝已经一个月了，作战的机会再一次来了。
1952年4月，部队奉命开往五圣山。
五圣山，位于朝鲜中部，为朝鲜三八线以北的中北部平川的屏障。这是秦明扬第一次有足够的时间来组织一次防御。他们争到了守卫597.9高地的任务。
他付出了全部的心血来修建高地防御工事，组织以他的独特方式进行的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