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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能领导
女人胆大不化妆,男人胆大去经商。
胆大妄为的吕不韦不作田做工,不读研念博,也不凑热闹考公务员,却扑腾下海,经起商来。凭着一脑袋歪经,钻天入地,左右逢源,终于赚下第一桶金,成为卫国远近闻名的大富商。大钱堆在钱库里,鲜为人知,实在是件痛苦的事,吕不韦驾着私家车,到处招摇,显富摆阔,不时邀请一帮老同学老战友老同事老相识,还有老相好,喝酒饮茶,唱歌跳舞,桑拿足浴,好不潇洒快活。
卫国地盘不大,朋友只那么多,吕不韦又驾车来到繁华赵都邯郸。少不得又摆下盛宴,约旧知故人聚餐喝酒,聊天吹牛。酒过三巡,菜上五道,有人开言道:“吕老板生意做到这个份上,确已非常了得,不过你还可把眼界放开阔点,把名堂搞大点。多买几个厂子,改头换面再出手。多租几个矿山,亲自开采经营。或大量购进地皮,囤积居奇卖大价。这么倒腾得几个来回,你不登福布斯排行榜前五名,我们拿脑袋给你当凳子坐。”
吕不韦笑而不语,只顾低头喝酒。另有人说:“要想富,去修路;要想豪,去造桥。干脆弄几条高速公路或几座立交桥玩玩,钱来得更快。”
吕不韦还是不置可否,只催大家吃菜喝酒。再有人说:“还有个好主意,就是跟首长儿子联手办公司,经营石油通信水利水电什么的,那绝对一本万利。”
吕不韦依然没说什么,听凭人家胡说八道。只是心下暗笑,没见过钱的人就知道钱钱钱,好像我老吕也这么没档次,只会赚钱。钱不是问题,我老人家已赚够了,赚厌了,要赚就赚他个国家给你们瞧瞧。
吕不韦可不是神经短路,老鼠想吃天鹅肉。其实天鹅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有了大钱,天鹅也会投怀送抱,自动往老鼠嘴上蹭。此趟邯郸之行,不韦不仅仅来会友叙旧,显摆自己,还真的想尝尝天鹅肉的味道。
他已看中一个人物,这次就是奔他而来的。
此人姓嬴名异人,乃堂堂秦国公子。当时秦赵两国关系不错,嬴异人只身来到赵国做人质,以争取人家信任。公子就是公子,嬴异人仪表不俗,气宇轩昂,吕不韦觉得奇货可居,想方设法靠近对方,要钱给钱,要物给物,要吃给吃,要喝给喝,比亲生儿子还孝顺。
别看嬴异人身系国王之嗣,到底独处异国他乡,举目无亲,连个说话对象都找不到,难免愁肠百结,郁郁寡欢。这下得遇吕不韦,自然视为天涯知己,情投意合,彼此关系日见密切。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在不韦面前,嬴异人很放得开。几杯下肚,便无话不说,竹筒倒豆子样,将满肚子苦衷和平生宏愿都倒给了不韦。
原来心怀远大理想的嬴异人出来做人质时,爷爷昭襄王仍待在位置上,父亲孝文王还是太子,其正妻华阳夫人无儿,嬴异人其实是孝文王小老婆夏姬所生,算不上正宗嫡嗣。也就是说,日后前程虽是光明的,道路却是曲折的。
吕不韦常年行走江湖,精于世情,老于世故,脑袋里最不缺的就是歪点子,于是给嬴异人献计道:“眼下公子最最当紧的,恐怕是设法走好夫人路线,讨得夫人欢心,成为她的嗣子,以后才好做你父王的接班人。”
说得嬴异人连连点头,称善不已。可转而思之,父王老婆一群,儿子一帮,掰着指头数一数,自己兄弟二十多人,你想做接班人,其他人也长着脑袋,莫非却不会往这方面想?况且自己寄寓他乡,无分身之术,又怎么去走这夫人路线?嬴异人心知事情说起来容易,操作起来难度不小,不觉黯然神伤,无助地垂下泪来。
吕不韦非常理解对方,安慰道:“公子先别灰心丧气,世间之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办不到的。只要你有这个坚强决心,事情的胜算还是很大的。谁怪咱们是好朋友呢?只有我挺身而出,到秦国去为你跑一趟了。”
嬴异人闻言,大喜过望,说:“我何德何能,敢劳老兄大驾?只是你贵人多忙,自己一摊子生意要打理,哪有时间往秦国跑?”
吕不韦说:“时间就像女人的乳沟,挤一挤,总还是挤得出来的嘛。你只管放心,这事就包在我老吕身上了。”
嬴异人抓住吕不韦双手,激动得嗓音都走了样:“此事能成,日后秦国是我嬴异人的,也是你吕不韦的。”
两人当即立下密约,依计而行。
要行事,当然得有资金投入。这世道干啥离得开钱?没钱也能成事,不是鬼话,也是神话。所谓火到猪头烂,钱到诸事办,就是这么个意思。偏偏吕不韦最不缺的就是钱,他才狗胆包天,敢想敢干,要用钱弄点新鲜花样出来。
吕不韦专门安排了一笔巨款,一部分交给嬴异人,让他广交朋友,物色亲信,为以后的大业培养足够的人气;一部分当做活动经费,装进私家车,望西而行。一路见珍采珍,遇奇购奇,什么好玩买什么,一起携入关中,去攻华阳夫人的关。
华阳夫人可是太子夫人,未来的王后,不可能住在街旁的经济适用房里,谁人都可涉足。人家深居王宫大院,门外武警站岗,门里卫兵值勤,进出宫门得出示通行证,接受安检。就是吕不韦这样的有钱人,也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那不是财富时代,财字还没有通吃能量,权字面前,财字难免有些直不起腰杆,不然不韦也不这么急于要向权贵靠拢了。
直线距离有时不见得就是最近的,吕不韦没直接去找华阳夫人,先备好珍宝和不薄的红包,绕个弯子,跑去拜访华阳夫人姐姐,让她递话说情。看在珍宝和红包面上,夫人姐姐满口答应下来,带着不韦敬赠夫人的厚礼,屁颠屁颠往王宫直奔。
见平时只晓得来揩油打秋风的姐姐,这日带着大钱大礼登门,华阳夫人甚觉奇怪,也不知她哪里发的横财,陡然变得这么阔气。做歌星舞星脱星走穴吧,姐姐艺术细胞不够,长相身材也一般般,有穴轮不到她份上。给领导和富人做二奶吧,已徐娘半老,不是十八美眉,有权有钱的人都喜欢下一代,恐怕没谁愿意为黄脸婆扔钱。
直到姐姐道明这大钱大礼的来历,夫人才恍然大悟,说:“原来是吕不韦吕老板,当今世上还有谁如他富可敌国,出手这么阔绰?不过他当了大老板,还有这份孝心,算他识好歹。”
姐姐笑道:“不韦不仅识好歹,却还算识相,知道讨夫人欢心。”
华阳夫人也笑道:“莫非他叫你进宫,却没有别的意思,是专来讨我欢心的?”
姐姐说:“不是不韦有意思,是异人有意思。不韦是异人的铁哥们,趁此次到秦国来考察招商引资项目,顺便代异人向夫人问个好。”
华阳夫人心下生疑,望定姐姐,说:“异人出质赵国,好多外交工作需要打理,还有心思念着我,托人来问好?”
姐姐说:“异人工作再忙,也不可能忘了夫人。别看他不是夫人亲生,其实跟夫人最是贴肝贴心。据吕老板说,异人最牵挂的就是夫人和太子,常为身处异国他乡,不能在你们面前承欢尽孝,愧疚难当,悲泪不已。”
说得华阳夫人半喜半酸,深有感触道:“难得异人这孩子如此有情有义,看来平时我还真没白疼他。”
姐姐说:“异人对你好,也是你的福气。不晓得你想过没有,你贵为夫人,金玉满堂,福禄双至,唯一的缺遗就是没有一男半女。时光如梭,岁月无情,任何人都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万一他日太子移情别恋,也不知会有谁来心疼你。看来还得居安思危,早点想办法,在王爷二十多个儿子里面择贤过继,收归名下,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话正击中华阳夫人要害,她还能不往心里去?在家随父母,出嫁随丈夫,夫死随儿子,这是千百年来女人的宿命,无论平民女人还是贵夫人,都不例外。无儿的华阳夫人,也确实到了该为日后考虑的关键时候。
见华阳夫人似有心动,姐姐又进一步道:“异人对你这么好,你也比较喜欢他,干脆就招做儿子,立为嫡嗣,异人回国后,肯定对你感恩戴德,你也终身有靠,岂不两全其美?”
华阳夫人点点头,感谢姐姐美意。待夜里孝文王进入闺门,华阳夫人便使出浑身招数,服侍得他舒舒服服,爽爽快快,两人恩爱得一塌糊涂,仿佛燕尔新婚般。气氛酝酿足了,华阳夫人才以不经意的口吻说道:“咱们好久没见异人那孩子了吧?他离父别母,一个人在赵国做人质,也挺不容易的。”
孝文王说:“为秦国霸业,他出去吃吃苦,受受累,也是应该的,值得的嘛。”
华阳夫人附和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年轻人就是要出去经风雨见世面,才能成材,以后当得大任。你那二十多个宝贝儿子中,我看还是异人最出色,要德有德,要才有才,你可考虑作为秦国霸业继承人,给予重点关注和扶持。”
孝文王对嬴异人印象向来不错,华阳夫人有这个想法,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可,说:“夫人看得上异人,我做父亲的还有啥可说的?”
华阳夫人乐道:“你答应了?”
孝文王说:“听老婆的话,跟感觉走,绝对不会犯错误。”
华阳夫人一把搂住孝文王,给他一个热吻,然后两人破符为约,决定立嬴异人为华阳夫人嗣子,作为第一接班人培养对象,给予重点扶持。
华阳夫人如愿以偿,想起吕不韦是事情的始作俑者,赶紧拿出厚礼相赠,嘱他回去好好帮扶嬴异人。不韦也不客气,欣然收下礼物,表示一定照领导夫人指示办。
返回赵国,吕不韦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给嬴异人一说,嬴异人高兴得什么似的,只差没抱过不韦,踮了脚在地上跳冰上芭蕾了。两人的革命友谊自此又增进一层,从朋友关系升级为战略伙伴关系。
就在嬴异人激情满怀,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时候,心怀鬼胎的吕不韦开始四处征芳逐艳,实施另一项战略计划。恰巧赵都邯郸有一歌姬,貌胜西施,倾国倾城,是赵国最有人气的当红歌星,不韦一眼瞧见,就惊得两眼发黑,差点突发脑溢血,摔倒于地。他二话不说,扔下重金,将赵姬带回住所,纳为小妾。
与一般花花公子不同,吕不韦赎下赵姬,并非仅仅寻欢作乐,满足一时淫欲。若如此,吕不韦就不是吕不韦,就是吕色鬼了。吕不韦可是有政治理想和远大抱负的。两人宽衣解带,循序渐进之际,不韦还对赵姬半开玩笑道:“你想不想以后做国王他妈?”
久经欢场阅人无数的赵姬,见多了不知天高地厚的鸟男人,以为吕不韦也是这种货色,不无嘲讽道:“你以为有两个臭钱,就可以做国王他爹?”
在吕不韦心里,秦国那么强大且充满活力,总有一天会成就霸业,一统天下,只要依计而行,到时还愁自己做不成国王他爹?也不以赵姬的嘲讽为意,只发了狠劲,努力做那颠鸾倒凤的功课,以如期撒下种子。
也是功到自然成,吕不韦终于在赵姬肚里种下一点灵犀。
又想起早年河南阳翟老家出过一位神医,吕不韦跟他学了几套望闻问切的招数,这下正好派上用场,几经观察试测,断定赵姬肚里定是男胎。也就犯不着上医院搞化验,做B超,这样省去不少麻烦不说,也不必担心天机外泄,坏了自己大事。
种子既已种下,吕不韦便备下豪宴,派人去请嬴异人。事先招呼赵姬:“今天请的是一位非同寻常的客人,你好好修饰修饰自己,到时也出出面,显示显示你的风采。”
赵姬说:“看你慎重其事的样子,莫非是皇亲国戚不成?”
吕不韦笑道:“你先别管是谁,到时给我放开点,将你的能耐使出来。把客人陪好了,包你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刚嘱咐过赵姬,嬴异人已如约莅临,来到门外。吕不韦出去迎住,请到席上。
寒暄过后,两人相对而坐,举杯畅饮。一盅一盅又一盅,直至半酣之际,赵姬款款而出,上前陪侍劝酒。
贵为秦国公子,嬴异人什么软玉柔香没阅历过?可这天一眼瞧着赵姬,见她天生丽质,花容月貌,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一时魂驰魄荡,目动神迷,整个儿痴在那里,成为十足的呆子。连酒盅端在手里,也不知该放到桌上,还是该往嘴里送。
在赵姬眼里,嬴异人也是帅哥一级人物,眉修目俊,鼻直准垂,唇红齿白,浑身透着富贵之气和王者风范。哪像出身寒微的吕不韦,要模样没模样,要气质没气质,生意做得再大,银钱赚得再多,素质也上不到哪里去。别的不说,光那张苦大仇深的脸,就把什么都暴露出来了,一瞧就是贩夫走卒之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贱民就是贱民,没有三辈五代,想培养出贵族来,没门儿。喜优厌劣又是人之天性,两个男人就在眼前,要赵姬不去喜欢俊雅可爱的嬴异人,只钟情俗不可耐的吕不韦,也太难办了。
吕不韦当然是个明白人,见此情形,什么都了然于心,不禁又妒又喜。嬴异人这狗杂种,到底血统高贵,就是比俺姓吕的有吸引力,讨美人喜欢。两个男女还没勾搭上呢,就你有情我有意,双目放电,暗送秋波,感觉到位得很,真搞到一起那还了得?俺吕不韦对赵姬这骚女人也不薄,她哪曾用这种含情脉脉的眼光瞧过俺?不过这又正是吕不韦需要的效果,两个狗男女这么有意思,还愁下面的戏文演不下去么?
这么妒喜交加着,吕不韦端杯去敬嬴异人。见嬴异人毫无反应,吕不韦只得朝赵姬抬抬下巴,示意她上。
赵姬正巴不得呢,举过酒盅,甜甜地呼声公子,要求喝见面杯,带钩的目光同时朝嬴异人抛将过去。仍痴在那里的嬴异人,闻得美人呼唤,这才梦醒般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忙不迭举盅相向,去与美人对饮。
三人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渐渐进入佳境。吕不韦似有醉意,舌头开始打结,却还要坚持着去敬嬴异人。嬴异人酒量不浅,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到底还不糊涂,也不知吕不韦是真醉还是装醉,试探道:“老兄已有醉态,今天的酒是不是到此为止算了?”
吕不韦甩甩手,含混道:“没醉,我没醉。”
说没醉,肯定就是醉了,嬴异人说:“没醉就好。这盅我敬你,我干掉,你意思一下。”
吕不韦说:“没这个理,你是领导,怎能领导干,部下相反意思呢?咱们一口闷掉。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闷。”
醉到这个份上,还晓得讲感情,嬴异人真是服了,说:“一口闷就一口闷,你兄长发了话,俺老弟还敢不从?”喝下盅里的酒。
吕不韦的酒也咕叽咕叽进了喉咙。只是酒盅还没离手,就脑袋一歪,伏到了案沿上。还呼噜噜起了鼾声,嘴巴一开一合,鬼吹灯似的。
机不可失,时不我待,见吕不韦醉死过去,留下这么难得的绝佳空隙,心痒难耐的嬴异人哪还控制得住自己?大着色胆,伸手去捞赵姬。赵姬若嗔若喜,挖嬴异人一眼,半推半就间,软进他怀里,缠绵起来。
藤与树纠缠在一起,怕是谁也没法剥得开,扯得脱的。两人顾不上吕不韦的存在,早忘乎所以,假戏做出真情来。
就在这戏做得正投入的时候,冷不防身后案上啪地一声脆响,随即呵叱声起:“你这个狗杂种,真是吃了豹子胆,敢调戏俺小老婆!”
嬴异人一惊,不觉松下赵姬,慌忙回过头去。
只见吕不韦已立于案前,怒目金刚般盯着两个狗男女。嬴异人已吓得魂飞天外,卟嗵一声跪到地上,磕头如捣蒜,请求吕不韦看在朋友份上,原谅他这一回。吕不韦往他脸上呸一口,冷笑道:“你还知道朋友两字!亏你脸皮够厚,出得这个口。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窃。你倒好,竟敢在我面前,对我爱妾动手动脚,你还是个人吗你!”
嬴异人双手下了死劲,左右开弓,猛抽起自己嘴巴来,一边自咒道:“我不是人,是猪,是狗,是小兔崽子!”
吕不韦觉得他抽得不够卖力,又挖苦道:“你想过没有,我是怎么待你的?你要金给金,要银给银,要月亮给月亮,要星星给星星,凡你想要的,都给了你。你想向组织靠拢,顺利做上你老子的接班人,成为秦国人民的英明领袖,我放下日进斗金的大生意不做,自带巨资,爬山涉水,专程到秦国去为你拉关系,找门子,搭建后台,寻找天梯。只有一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做,就是掏出心肝,给你当下酒菜。你是不是为此记恨我,才拿这种下作方式报复我?看来我是瞎了眼睛,结上你这种朋友!”
说得嬴异人无地自容,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也不知是羞愧造成的,还是自甩耳光甩的。只见他双手趴地,膝行至吕不韦脚边,紧紧扯住他的裤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痛不欲生哀号道:“太对不起您老人家了,我罪该万死!是绑老虎凳,还是灌辣椒水,是点灯沉塘,还是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全听凭您,您高兴乍办就乍办,反正我这条小命不再属于我自己,就交给您了。”
说得吕不韦忍俊不禁,面肌一松,哈哈大笑起来。
看看这威风凛凛的秦国公子,到我老吕面前,竟成为可怜的小爬虫。吕不韦最想看到的,就是嬴异人这熊样。他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收住笑声,故作无奈道:“我与你可不是泛泛之交,从相识相交到相知,也算有些年头了。也是见多了官场商场欢场上的虚情假意,我才格外看重你我这份兄弟般的情义,愿以真心换真心。都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我其实不想为一件衣服,伤了咱们的手足情。我向来就不是重色轻友的家伙,是个重情重义的大男人,你真喜欢我的衣服,开句口,送给你就是嘛,何必这么鬼鬼祟祟,做贼一样?”
嬴异人闻言,转惊为喜,转羞为乐,只差没在地上翻筋斗,唱运动员进行曲了。不唱进行曲,来几声鼓点,还是有必要的,于是以头为槌,以地为鼓,咚咚咚,咚咚咚,兴高采烈地敲击起来。
敲够了,嬴异人推心置腹道:“老兄这么看得起我,是我的福份,我永生难忘。尽管大恩不言谢,我还是要表个态,今后若有幸返归秦国,主持政府全面工作,一定好好回报你,至少给你个秘书长的干干!”
吕不韦笑道:“我可没想过要你回报,做什么秘书长。只是觉得为人处世,贵在善始善终,才不想看到咱们的革命友情半途而废,甘愿将美人赠你。虽说女人如衣,究竟衣服是从我身上脱下来的,我有两个小条件还得当面提出来。”
美人都归了俺,还怕你的条件不成?嬴异人拍着胸脯道:“什么条件你只管提就是,要我上山就上山,要我下河就下河,哪怕眼前横把刀,脑袋也不往后缩。”
“看不出来嘛,你还会唱广西民歌。干脆去参加青歌赛原生态唱法,不拿金奖,也拿银奖。”吕不韦乐道,“这么有艺术天赋,搞什么政治啰,干脆做个文艺工作者,又出名又来钱。”
嬴异人说:“我也知道官场复杂,政治不是人搞的,可谁要我生在帝王家呢?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吕不韦表示理解,回到原来话题:“其实我这两个条件也是为你好。你也看到了,赵姬好出众好优秀的。长相明摆在这里,说是华夏少有,燕赵无双,一点也不夸张。难能可贵的是综合素质绝对一流,要天分有天分,要悟性有悟性,要才学有才学,不像普通小姐,马屎皮上光,里面一包糠,徒有其表。你想想这样的靓妹才女,到哪儿找去呀?就是打着灯笼火把,你恐怕也没处可找。”
听了吕不韦的表扬,一旁的赵姬心下舒服,嘴上却还要嗲声嗲气道:“吕哥哥过奖了,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只不过平时还算爱学习,除勤学苦练琴棋书画外,还读了几本带插图的寓言和童话,文化素质勉强过得去。离领导的高标准严要求,还相差很大距离,还得继续努力,争取更大进步。”
嬴异人瞟一眼赵姬,说:“赵美人过谦了。过于谦虚等于骄傲,你再这么谦虚,我们有意见了。”又转向不韦,“您老人家的具体条件是什么?还请明言。”
吕不韦咳一声,清清嗓子,说:“我的条件是,赵妹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可不能亏待她,必须纳为正室,也好为你们秦国霸业,促上一臂之力。”
嬴异人满口答应:“这个老兄只管放心,我看中的也是赵妹这个优势,我的老婆就是多得数不过来,要用英文字母加阿拉伯数字编号,她大老婆的地位也绝对给予保证,一万年不会改变。”
吕不韦说:“你说话算话哟,我录了音的,以后你出尔反尔,中途变卦,我把录音带公之于众,让全秦国人民一起来说理。”
嬴异人说:“您不录音我也不会变卦的。另一个条件呢?”
吕不韦说:“赵妹生的儿子,你要立为嫡嗣,日后做你接班人。”
嬴异人笑道:“这个老兄更不用担心,赵妹做了我大老婆,她生的儿子当然就是我秦国事业正宗接班人,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嘛。”
“这很好!老弟有这个想法,我就放心落意了。”吕不韦心下喜悦,当即让赵姬与嬴异人坐到一起,拉过勾,喝过交杯酒。又唤出舞女歌姬数名,又是跳肚脐舞,又是唱流行歌,热闹一番。
直至意兴阑珊,才停箸歇盏,主客起身,礼让着走出包厢。外面已是夜色如水,皓月当空。专车已侯在门口,吕不韦发句话,赵姬便随同嬴异人,上车回了客馆。
此时赵姬身孕已近两月,不过还没现形,嬴异人哪里看得出来?才入房舍,人没立稳,便迫不及待,接着续演席间才做到一半的好戏。如此青春丽人,如花美眷,自然两情绸缪,你恩我爱,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眨眼间过去八个多月,到了赵姬腹中胎儿下地的时候。偏偏这个杂种不动声色,依然赖在里面不肯出来。
又过了两个月,赵姬这才坐蓐临盆,生下一个男婴。恰巧这天是正月元旦,便取名为政。有道是十月生男,嬴异人掐指算算,赵姬跟自己待的时间已十月有余。也就认定孩子为己出无疑,哪想到是吕不韦种下的暗胎?
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三年后,关系不错的秦赵两国失和,秦军兵临赵都城下,要把邯郸夷为平地。赵国没法,只好拿嬴异人出气,把他抓将起来,准备剁掉煮烂,给将士们喝汤进补,加强营养。
幸亏吕不韦动作快,花大钱买通看守,悄悄放掉嬴异人,让他逃往秦军营地,嬴异人这才保住一条小命。来不及逃走的赵姬母子,本就是吕不韦的旧好骨肉,也被他藏匿起来,好饭好菜侍奉,过得舒舒服服。待魏兵救赵,秦国军队撤走,嬴异人回国,吕不韦又将赵姬母子平安送入咸阳。
见到老婆孩子,嬴异人别提有多高兴了,觉得此时的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也顾不得公子身份,任凭泪水从脸上哗啦哗啦直流而下。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时,男人也有流泪的自由嘛。感动得一旁的吕不韦鼻子酸酸的,像得了久治不愈的重感冒。
嬴异人也不只顾自己幸福,又返身抓过吕不韦双手,感谢他给了自己和妻儿第二次生命。
吕不韦捏住鼻头,一把擤去鼻腔里的酸水,说:“你也别感谢我,吉人自有天相嘛。秦国人民离不开你,秦国人民的事业离不开你啊。”
嬴异人说:“吉人再有天相,没有你贵人相助,怕也已死过好几回了。”
吕不韦说:“好啦好啦,别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还是快去拜望华阳夫人吧,知道你已回国,她肯定想见见你了。”
一语提醒嬴异人,他知道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得办点正经事。安顿好赵姬和儿子,便加紧置办礼金礼品,准备去见华阳夫人。
生怕嬴异人礼数不周,言语欠妥,吕不韦免不了又要耳提面命,到了华阳夫人面前,该行什么礼节,该说什么话语,一一予以教导。嬴异人牢记心头,一见夫人,就趴到地上,哽咽道:“母亲大人在上,孩儿终于又见到您老人家了。也是孩儿不孝,这几年背井离乡,远走他国,没能侍奉母亲身边,递过一杯水,端过一碗饭,孩儿心里有愧啊!”
华阳夫人深受感动,起身来扶嬴异人,说:“忠孝不能两全嘛。孩儿出去做人质,是为国效忠,已受苦了,没能为母亲尽孝,母亲也不怪你。快快起来,坐着说话。”
嬴异人不肯起来,依然长跪泣道:“再苦点我都受得了,我是去赵国做人质的,不是去做嘉宾的,早有这个思想准备。受不了的,是对母亲大人的思念之苦啊。母亲您可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没有您的呵护照看,我孤独寂寞,吃不香,睡不着;没有您的批评教育,我思想上无法提高,学习上无从进步;没有您的鼓励扶持,我做人没有足够信心,工作没有坚强动力,人生没有前进方向。回首待在赵国的日子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母亲大人,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早早离开赵地,回归故国,与母亲团圆。现在好了,我终于来到母亲身旁。我已如愿以偿,别无所求。”
说得华阳夫人无不动容,也跟着洒下感动的泪水。一边拉嬴异人起来,赐坐于榻上,一边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出质赵国时,母亲也常为你担心,生怕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就是咱秦国不可挽回的重大损失了。现在没事了,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我放心了,你父王放心了,祖国人民也放心了。”
又说了会儿体己话,嬴异人恋恋不舍告辞出来,将会见华阳夫人的情形告知吕不韦。吕不韦说:“这就对了,华阳夫人对你有了好印象,一切就好办了。”
嬴异人说:“还不是老兄教导有方?”
“哪里哪里,我只不过一旁提了些参考性意见,主要还是你有悟性,一点就通。”吕不韦说,“华阳夫人是不是楚国人?”
嬴异人点头道:“正是楚女出身。这又不是一级机密,应该没什么可奇怪的吧?”
吕不韦说:“奇怪倒没什么可奇怪的,不过你还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嬴异人问:“什么文章?”
吕不韦说:“我这就给你一笔钱,赶快去做几身楚服,以后你无论居家,还是外出,就穿楚服得了,别再穿秦服。”
嬴异人到底是个聪明人,明白这是取悦华阳夫人的妙招,拿了吕不韦的钱,给自己量身定做了几套高档楚服。从此他就楚服不离身,俨然楚人一般。华阳夫人见了,顿时悲感交集,流着泪道:“难得你这么体贴我心,我就当你是我亲生儿子,你也改名为楚算了。”
这不正是嬴异人热切希望的吗?他唯唯从命,欣然领受。此后谁还叫他嬴异人,就会跟谁急,总是庄严宣布,他不叫嬴异人,叫嬴楚。华阳夫人那里走得更勤了,每天都要早请示,晚汇报,以尽孝心。还经常打发赵姬母子,往华阳夫人处跑动,问候请安,致敬尽礼。
华阳夫人呢,喜得佳儿佳妇,越发高兴,时常在孝文王面前说嬴楚的好。孝文王也觉得嬴楚这孩子不错,算没白安排他去赵国挂职锻炼,不然他哪有今天的进步?
不久嬴楚爷爷,也就是昭襄王病殁,孝文王即位。孝文王到了王位上,不可能不立太子,二十多位王子不安分了,纷纷出动,上串下跳,都想把太子之位挪到自己屁股下面。也知道父王与华阳夫人有盟在先,早内定了嬴楚,可各位还是心存侥幸,只要太子位置暂时还空在那里,没正式下文,理论上就还有一线希望。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不然以后想吃后悔药,也没药店有抓。
谁做太子,这事得由孝文王最后拍板,找他的人自然也就最多。也有走夫人路线,往华阳夫人处跑动的。另有些王子,平时就跟父王和华阳夫人关系不怎么密切,只好曲线救国,转弯抹角去找昭襄王时代的老臣,请他们出面给说说好话。
求人不如求己,大部分王子还是坚持自己出马,以免事情坏在人家手里。太子是一国之未来,自然得符合组织用人标准,王子们于是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给予自己高度评价,一个个品学兼优,德高望重,要文凭有文凭,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要政绩有政绩,要威信有威信,这样的人才不做太子,可做太子的人早死绝了。
表扬过自己,当然还得适当批评批评别人,又把其他王子说得一无是处,没一个好东西。最不是东西的还是嬴楚,派他去赵国驻点,也没恪尽职守,认真工作,只知跟有钱人吃喝玩乐,用公款包养情妇,以致秦赵失和,烽烟四起,给国家造成外交上军事上政治上经济上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王子们的意思很明显,让嬴楚这样要德没德要能没能的家伙做太子,国家是没有前途的,人民是没有希望的,还不如另选高明,让有德有能的人来干。
嬴楚原本成竹在胸,见王子们活动得这么频繁,心里也不免打起鼓来。就是坐上太子位置,还有可能被人取而代之,这会儿你屁股还没挨着太子位置边边呢,怎可掉以轻心?官场的变数太大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父王一时糊涂,临时变卦,改任别人,自己岂不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感情?
嬴楚终于坐不住了,也准备出面活动活动。怎么活动呢?想来想去,还是到华阳夫人那里去走走,听听口风。
这几天华阳夫人被王子们缠得紧,花了不少口舌,费了不少精神,心情有些不太好,指示门卫,把好大门,再有人来找,就说领导不在家,外出搞调研去了。嬴楚求见华阳夫人,也毫不例外地被挡在了门外。
嬴楚好说歹说,直至给了好处,门卫才小心进去请示过华阳夫人,放他入内。
嬴楚不比别的王子,华阳夫人对他还是挺客气的,礼毕坐定,便亲切问道:“楚儿近日在忙些什么?”
嬴楚说:“也没忙什么,主要读些书,充充电。父王大会小会强调,要放下麻将,拿起书本,我做儿子的当然要身体力行,坚决贯彻父王指示精神。”
华阳夫人很满意,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不读书,又哪找得到进步的梯子?”
嬴楚似乎听出些什么,心想夫人拿进步和梯子说事,是不是自己该登梯进步了?不禁心下一动,说:“谢谢母亲鼓励!以后我还要加倍努力,决不辜负母亲大人的殷切期望。”
华阳夫人颔首道:“这很好,母愿子成龙嘛。你父王对你印象也挺不错的,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你,觉得你堪当大任。我正在跟他商量,也该给你压压担子了。”
嬴楚当然明白压担子是什么意思。自己日思夜想着的,不就是领导这句话吗?嬴楚热血沸腾,恨不得脱光身子,上街裸奔,向全世界人民宣告,自己就要做太子了。只是不好当领导面,喜形于色,一副小人得志样,留下不好印象,才强抑住心头激动,又陪华阳夫人聊了些别的话题,这才告辞出门,两脚打飘回到家里。
见嬴楚一脸兴奋,赵姬知道有戏,也高兴得一蹦三尺,吊住他脖子,在他腮上猛啃起来,像啃刚出锅的猪头肉一样。
没几天孝文王就签下文件,正式任命嬴楚为太子。
也许是预料之中的事,这个时候的太子楚没再那么激动,相反冷静了许多。想想也是的,太子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宝贵台阶,可离权力顶峰到底还有一段距离,要想顺利跨越这段距离,还有不少工作要做,不少事情要办,不少人际关系要协调。太子楚感到颇有压力,觉得太子这副担子沉沉的,并不那么好挑。
人无压力轻飘飘,重担在肩的太子楚一下子沉稳了许多,成熟了许多。
最得意的其实还是赵姬。夫荣妻贵嘛,摊到谁头上,想不得意也难。虽说女人不太擅长逻辑思维,赵姬也推测得出:太子楚只要成为太子,以后做秦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按当初与吕不韦的约定,太子楚做上秦王,自己就是王后,儿子嬴政也会跟着做上太子,成为日后王位接班人。谁说天上不掉馅饼?这馅饼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赵姬就这么得意着,白天放屁带上滑音,夜里做梦都会笑出声来。笑声吵醒太子楚,问她是不是梦里拣了金子。赵姬吻吻太子楚,又戳戳他的鼻子,说:“拣金子算什么?我是拣了你这么个好丈夫。”
太子位置尘埃落定,其他王子也就偃旗息鼓,不再四处活动。还佯装喜悦,上门对太子楚表示热烈祝贺,尽管背后咬牙切齿,恨不得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几下将他结果掉。
王子们从小接受正规教育,文化水平不低,一个个能说会道,见了太子楚,都拣最动听的话奉献给他,祝愿他老人家身体健康,家庭和睦,工作进步,事业有成,早日做上秦王!
忽又觉得话有不妥。太子楚早日做上秦王,父王岂不得早点死掉?马上把话题岔开,强烈要求太子楚今后多多关照,在父王面前给自己美言几句,有什么好差事,比如管物管钱管人事的脏活苦活累活,别忘记了做兄弟的。至于太子楚本人有什么事需要打理,什么人需要摆平,又不好亲自露面,降低领导身份,影响领导形象,也只管吩咐就是,兄弟们定当不遗余力,遵照执行。
也是天随人意,王子们祝贺太子楚的话,不久还真得到应验,孝文王留下王位,撒手西去。太子楚摇身一变,如愿以偿成为秦王楚。
这么快就继承上王位,秦王楚兴奋不已,别提有多爽了。却还要假惺惺的,做出万分悲痛的样子,好像父王死得不是时候,应该活上一万年,自己心甘情愿躲在背后,将这太子永远做下去。
当领导的都善于化悲痛为力量,秦王楚一刻不愿拖延,开始大刀阔斧调整领导班子,提拔嫡母华阳夫人为华阳太后,生母夏姬为夏太后,儿子嬴政为太子。
至于赵姬,不用说也顺理成章升为王后。本是一个平常歌星,出身寒微,毫无背景,无非嗓音儿甜美点,脸蛋儿漂亮点,身材儿性感点,若不是吕不韦拉皮条,将自己赏给嬴家,又哪有今天的荣华富贵?真应了那句俗话,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不是嫁得好,光凭美色和能力,赵王后能混个音协常委或剧协理事什么的,就冲了顶了。事实雄辩地说明,一个女人出身差些,背景浅些,文凭低些,能力弱些,都不怎么是问题,问题是能不能嫁个好男人。嫁个好男人,野鸡成凤凰,嫁个差男人,凤凰成野鸡。这是宿命,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谁也没这个能耐,改变得了。
吕不韦有恩于己,又是老情人,赵王后当然不会扔下他,只顾自己安享富贵。她猛吹枕边风,加紧督促秦王楚兑现当初诺言,召进吕不韦,赐相国高位,封文信侯,将河南十多万户的税费批归他征缴支用。
一番大交易就此完成,吕不韦只需坐享其成,再不用两脚乒乓走,做甚鸟生意,为拿批条,跑项目,搞资金,天天绕着有关领导和部门转,说不尽的软话,递不完的笑脸,送不够的红包。说起来,这商人还真不是人干的,生意做得再火,动静搞得再大,手上银子再多,也不如做官来得潇洒,到哪里都是大爷。怪不得早有士农工商排行榜,自古农民兄弟和工人大哥都比商人有地位。
弃商从政的吕不韦也就龙行虎步于官场,洋洋自得,感觉丰满。
进入官场才知道,其实官场如商场,说穿了都是游乐场。吕不韦智商不低,又阅人无数,见多识广,自然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喝起酒来,一斤两斤不醉;打起牌来,三夜四夜不睡;钓起鱼来,五天六天不累;旅起游来,七国八国不贵。
思今抚昔,吕不韦发自肺腑地感叹道:这人哪,还是要做官!
正在吕不韦的相国做得有滋有味如鱼得水的时候,东周君密谋联合诸侯各国,准备讨伐越来越强大的秦国。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消息传到秦王楚耳朵里,他有些紧张,立即召集各位大臣,商量御敌良策。
众人揣摩,战国虽是乱世,群雄并举,烽烟四起,可再怎么的,东周君名义上还是周朝最高统治者,若各侯国响应他的伟大号召,结集拢来,共同抗秦,秦国绝没有好果子吃。官场多滑泥鳅,大臣们个个心有顾忌,不想冒险接这个活,生怕到时不仅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背个犯上作乱的千古骂名。
只有吕不韦初入官场,没有这么多穷讲究,见其他人支支吾吾,脑袋老往衣领里缩,便挺身而出,主动请缨,请求秦王楚将差事交给他,他一定竭尽全力,办成此事。听这口气,就像东周君正等着他去洽谈一笔稳有赚头的大生意似的。
其实吕不韦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找刺激,出风头。他早以生意人特有的精明,掐着指头,仔细算计过了。其时秦国上升势头正猛,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兵强马壮,声威日盛。反观周朝,早成空架子,要势力没势力,要地盘没地盘,要人才没人才,要经费没经费,谁都知道气数将尽,已撑不了几时。世人都一个德性,扶强不扶弱,不会有哪路诸侯闲得发慌,没事找事,以牺牲自己利益为代价,为日落西山的东周君出兵。也就是说,这仗还没打,谁赢谁输就已成定局。
吕不韦当然还有另一层想法,就是他这相国的位置,来得不怎么光明正大,不太服人,想关键时刻露他一手,给人瞧瞧。秦国的水深得很,不少官员背景厚,学历高,能力强,没谁是吃素的。人人都有一段辉煌的战斗历程,都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从科级处级,到局级部级,一个一个台阶干上来的,所谓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没有疲劳还有血痨,硬要给个相国待遇享受享受,也是完全应该的。不料突然冒出个奸商来,将相国宝座挪到屁股底下,谁服这个气呀?也不想想你姓吕的是哪根葱。说得难听点,无非皮条拉得好,又擅搞小动作,特别是靠着一条长舌,将一套讨巧卖乖借风吹火的手段教唆给主子,才癞子跟着月亮走,沾光做上相国。吕不韦主动揽下带兵拒周大任,就是要让这些人见识见识,他姓吕的不仅会拉皮条,走门子,跑关系,做教唆犯,还可担大任,干大事,谋大业,是个出将入相的大才。
吕不韦能有这么个姿态,秦王楚自然也很满意。他俩关系本来就不一般,过去是友人,如今是君臣,且都跟赵王后上过床,若说赵王后是秤杆,他俩就是这同一根秤杆上的两个砣。正是这层非同寻常的关系,秦王楚才顶着不少压力,力排众议,让吕不韦干上相国的。有人曾直言不讳地提出过反对意见,吕不韦一介奸商,要他囤积居奇,买进卖出,绝对没问题,要他治国平天下,他一没学过行政管理,二没基层工作经验,三没做过地方和部门主要负责人,肯定不是这块料。如今吕不韦愿带兵出迎东周君,若能击退周军,不仅了了国难,可帮自己进一步巩固王位,也说明你做国王的慧眼识英才,用人得当,那些爱嚼舌头的家伙,可以从此闭上他们的臭嘴巴了。
就这样,吕不韦带上秦王楚调给的精兵强将,浩浩荡荡开出国门,扑向前线。果不出所料,东周君国库空虚,粮草短缺,将羸兵弱,丝毫看不出中央军气象。各侯国见此情状,都袖着双手,观望不前,不愿卖命送死,损失自家实力。
这就乐坏了吕不韦,心下想,真是天助我也,这样的仗恐怕傻瓜都打得赢。于是站到高处,对将士们大声喊道:“兄弟们,战友们,周军就在前头,大家给我放开手脚干,见一个砍一个,见两个砍一双,看谁动作迅速,刀头锋利。砍下的人头别扔掉,都提着来换银子,我没别的赏大家,只有现银,成色还不错,跟美金和欧元一样,又坚挺,又保值。”
一边喊着,一边亲自擂响战鼓,督师朝周军淹杀过去。
士气不振的周军哪是虎狼秦军的对手?几下就被击得溃不成军,死的死,伤的伤,哭爹叫娘,一时血流成河。秦军越战越勇,一路穷追猛赶,杀声震天,挥的挥刀,舞的舞剑,砍杀过去,像砍地里的瓜菜一样,毫不手软。
待到战争结束,将士们腰上肩头全都拴着血淋淋的人头,纷纷前往吕不韦帐前领赏。吕不韦最不缺的就是钱,按头计价,让大家狠狠赚了一把。瞧这情形,秦军哪是到战场上来打仗立功的?简直就是来刨银子的。
将经济手段应用于战争,可是吕不韦的一大发明。
只可怜周家一脉,代代承传,八百多年来,人气何等旺盛,国运何等昌隆,功业何等辉煌,谁料顷刻之间,竟被一个提篮小卖起家的阴险商人督师亲征,横砍竖杀,铲灭无遗。周朝万里江山,从此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吕不韦倒是受用,领着得胜之师,耀武扬威,还朝复命。秦王楚心花怒放,出城迎回吕不韦班师,又是开庆功会,又是办庆功酒。还安排吕不韦现身说法,到处搞演讲,做报告,宣讲如何为秦国的伟大事业,战胜困难,不怕牺牲,危难之处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以激发全国人民尤其是年轻一代的爱国热情和坚强斗志。
秦王楚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让大家看清楚,他提拔的人不是狗熊孬种,是国家栋梁,内可治国,外可安邦。吕不韦明白领导意图,精神振奋,斗志昂扬,以他商人的三寸不烂之舌,将其临危受命,英勇杀敌的故事,渲染得有声有色,可歌可泣,感人至深。他要让事实说话,将相本无种,成分论是没有任何科学依据的,出身不怎么样的人,照样可以干出惊天动地的伟业来。
从此以后,再没人拿吕不韦的出身说事,他的名望和威信越来越高,相国做得越来越得手。跟一把手秦王楚的关系也处理得当,君臣和谐,相得益彰。东周已灭,其他侯国更不敢来犯,秦国正好恢复生产,改善民生,一时政治稳定,经济繁荣,文化教育卫生等各项事业快速发展,形势一派大好,不是小好。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四年过去。秦王楚时年三十有六,春秋鼎盛,威望日炽,总以为来日方长,享不尽的尊荣华贵。哪知膏肓遭厄,危在旦夕,只好赶紧叫来吕不韦,将十三岁的太子嬴政托命于他。话没说完,便两眼一闭,四肢一抻,咽了气。
嬴政这个年龄,啥都不懂,全靠吕不韦一手操持,扶他登上国王宝座。嬴政于是尊吕不韦为仲父,同时追谥父亲秦王楚为庄襄王,奉母为王太后。
秦国就这样进入嬴政时代,明里是子承父统,暗里却是以吕易嬴,吕不韦精心设置的调包巧计,到此大功告成。
初登王位的秦王政究竟年少,不能打理朝政,国务都落在吕不韦手上。秦王政什么都听他的,一声一句仲父,叫得亲切。吕不韦大权在握,出入宫廷,就像上自家厕所,自由得很。跟过去的赵王后于今的庄襄太后,更是过从甚密,又有了重续前缘的意思。庄襄太后本是个喜新厌旧的歌姬,且年龄不过三十,突遭变故,竟作遗孀,叫她怎禁得深宫寂寂,孤枕沉沉?空守了没几天,终于忍耐不住,见着吕不韦时,便暗送秋波,抛了媚眼去撩他。
吕不韦原系太后旧欢,还能不懂她的意思?何况一夜夫妻百日恩,又共同造出个已为秦王的儿子,两人于是旧情上面添新爱,重振旗鼓,发狠表演起那颠鸾倒凤的老戏文来。
不过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不好太过张扬。也不是普通民间百姓,只要跑到民政局去打个结婚证,便可大明大照做合法夫妻。两人只得尽量把事做得隐蔽点,以维护相父和王太后的面子。
好在宫娥彩女都是太后的人,一个个守口如瓶,没谁会打小报告往纪委送。不仅不打小报告,相反还会为他们提供种种方便,站岗放哨,传音递讯。至于秦王政,究竟年纪还小,哪解个中滋味?更不会成为两人暗通款曲的障碍。
只有吕不韦家里夫人,见男人经常夜不归宿,很有意见,问他是不是在外搞什么名堂。吕不韦不耐烦道:“我忙嘛。国王那点大,还不能理政,只有我多辛苦点。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谁叫我是相父呢?”
吕夫人说:“忙忙忙!忙就不要回家睡觉了?”
吕不韦解释说:“有时加班晚了,宫门已关,只好在办公室里将就一下。”
吕夫人半信半疑,目光在男人脸上扫着,说:“加班是个借口吧?你别瞒我,自秦王楚驾崩后,你就越来越不正常了。”
吕不韦说:“有什么不正常的?”
吕夫人说:“我给你总结了六句话,足以说明你的不正常:见人假话连篇,单位天天加班,家务从来不沾,腰肌常年发酸,上床呼噜震天,短裤经常反穿。”
吕不韦又好笑又好气,骂道:“放你的狗屁!”拂袖而去。
到得宫里,说起吕夫人的怪话,太后笑得缩了气,乐道:“贵夫人挺有文学天赋的嘛,还会做六言诗。我看就是请出大名鼎鼎的楚国诗人屈原,其诗才也好有一比哟。以后秦国作协换届,就让贵夫人做主席好了。”
吕不韦大摇其头,说:“不可不可,女人还是在家相夫教子为宜,最好不要出来做官。官场太复杂,男人身陷官场,那是不得已,让女人也栽在里面,太残酷。”
“这是什么混帐逻辑?只兴你们男人在外呼风唤雨,却不许咱们女人出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太后有些不满,“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办到的事,女同志同样也能办到嘛。”
吕不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够聪明,忘了太后也是官场中的成功女人。只得赶紧做深刻检讨,说对女人还缺乏足够研究,以后要在这方面多下工夫,提高一下认识。
太后当然只这么说说,并没强迫吕不韦,叫他夫人出来做啥作协主席。别看作协不是什么实权部门,想做主席的人多了去了,太后不愿给组织部门增加太大压力。于是转换话题,聊起别的事来。
聊到两人初识歌坛时,太后不过二八姝丽,人跟歌声一样鲜美,转眼十多年过去,已是美人迟暮,人老珠黄。不觉感慨万千,用太后自己的话说,叫做女人三十豆腐渣。真可谓男人生命短,女人青春短。
吕不韦接话道:“太后谦虚了,你其实一点不显老,还跟当年一样年轻漂亮。应该说,你不是女人三十豆腐渣,是女人三十一枝花。”
女人最喜欢听人说自己年轻,八十岁女人也望着人家说自己十八岁。太后心里舒服,嘴上却骂道:“你这个稻草能说成金条的奸商,就是会吹牛哄人。遥想当年,庄襄王还是赵国人质,手无寸权,兜无分文,不是你会哄,我又哪看得上他?”
吕不韦说:“我没哄错嘛,不然你能有今天?”
太后说:“这也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当年你曾问我,想不想做国王他妈,我还以为你开玩笑的,不想今天竟成事实。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
吕不韦说:“你把我拔高了,我其实就一下子。”
太后不知其意,问道:“什么一下子?”
吕不韦一脸坏笑,说:“我不就一下子,在你肚里造了个国王么?”
太后在吕不韦头上打一下,骂道:“你真坏!”
吕不韦得意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男人不痞,女人不喜。男人不骚,女人不交。男人不翘,女人不要。”
“男人不翘,女人怎么要?”太后笑得一颤一颤的,扑进吕不韦怀里,疯狂起来。
疯狂够了,两人才松开来,并排躺着。吕不韦到底年纪不轻,体力有限,已是恹恹欲睡。太后却正处当年,精力充沛得很,还要纠缠着吕不韦,陪她说些闲话。吕不韦没法,只好打起精神,应付着太后。
既是闲话,自然是有一句没一句的,没有什么主题,不像开政府办公会议,一定要解决什么具体问题。说到人生话题,吕不韦来了劲,不无得意道:“人生在世,无非围着三样东西转:钱权色。俺老吕打拼这么多年,三样都已到手,且是大钱大权大色,应该说人生价值已得到较大体现。”
太后抬了手,扯扯吕不韦颏下胡须,说:“于你来说,这还真是实话。”
吕不韦摇摇头,说:“可钱权色到底属过眼烟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在世上转一遭,总得留下些什么才好。”
太后也学会了幽默,说:“你都给秦国留下了一个国王,还想留下什么?”
“这倒也不假,嬴政可是咱俩的骄傲。”吕不韦笑道,“不是说君子有三立么?三立者,立德立功立言是也。俺老吕自认为,庄襄王患难之时,自己不仅不落井下石,反而帮着规划未来,促其一步步走向权力顶峰,这就是立德;铲平东周,匡扶秦室,打理朝政,各项工作取得全面突破,就是立功。缺的好像就是立言了,这不能不说是个小小遗憾。”
太后玩笑道:“怎么没立言?出于工作需要,平时你经常要签文件,写批条,发指示,做报告,这不是立言是什么?”
一语点破吕不韦,他觉得这些东西虽说没有规模,不成体系,不太拿得出手,可究竟也是文字,多少也与立言挨些边吧?
这天吕不韦闲来无事,随手翻起《论语》来。本来他没有太多读书习惯,只是觉得朝廷大小官员对他成见太深,总忘不了他的商人出身,有意搞好学习,读几本书,以增强素质,提高威信,才经常翻翻《论语》、《孟子》。也不只是做样子给人瞧,平时开会讲话,偶尔引用几句孔孟语录,也显得有文采有学问,挺有说服力的,有利于工作的顺利开展。再说这辈子什么没干过?啃几本书算个鸟?要是从领导人才学角度说,自己还真是个全能领导:经商有道,是个经济型领导;治国有方,是个政治型领导;打仗有功,是个军事型领导;如今学业有成,怎么也算个文化型领导。如此四型全沾,岂不是个全能领导?
要说这《论语》《孟子》,不过是孔孟弟子吃了饭没事做,将老师平时讲课谈话内容记录下来,编辑成册,保存至今的。想起哪天跟太后说的话,吕不韦觉得自己大会小会讲话做报告,隔三岔五签字批条子,留下的文字不比孔孟少,为啥不可编本书出来,传诸后世呢?虽说大部分文字,尤其是正式场合的讲话报告稿,皆系秘书起草,但立意和思想精髓都由己出,秘书只不过代笔而已。再说孔孟当年都是穷教书匠,手头无权,身上无钱,尚且能著书立说,青史留名,我老吕好歹也算是学习型领导,又是国王他爹,掌握着国家军政大权,要天时有天时,要地利有地利,要人和有人和,不抓紧搞个文化工程,出部精品力作,在德树功成的基础上,立言于世,于情于理都不太说得过去。
吕不韦将这个意思透露出去,身边的人心领神会,立即组织有关部门和人员,认真研究制定贯彻实施领导指示精神的具体方案。大家一致认为,这是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必须成立像样的工作班子,专门从事这项工作。班子就叫《吕氏春秋》编篡委员会领导小组,主要领导亲自抓,主管领导重点抓,分管领导具体抓。下设办公室,办公室人员由相府秘书班子成员组成,一个个思想正派,业务熟悉,术有专攻,文字工夫过得硬。工作班子一到位,就进入紧张的工作状态。
通过多方努力,上下求索,广征博采,工作班子终于将吕相父历年讲话报告和各类批示签字,包括领导引用过的儒道法墨名兵农各家学说思想,统统搜集拢来,加以整理归类,注解说明,分编为十二纪八览六论,共计十多万字。一项卓有成效的文化工程建设宣告成功,其规模远远超过《论语》《孟子》,足可垂范百世,彪柄千古。
《吕氏春秋》成册,标志着吕不韦全能领导形象成功树立,他感到无比光荣和自豪。还特意给庄襄太后准备了一套,签上自己大名,请她教正。
太后还以为那天吕不韦立言的话只是说说而已,想不到他还真弄了个有模有样的东西出来。只是文化这东西说起来吓人,动不动就是文化工程文化事业什么的,到底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有些务虚。太后是个实干家,对吕不韦的大著并非真感兴趣,随便翻翻,便让宫女拿开,缠住不韦,要真抓实干。
吕不韦有些扫兴,却不好拂太后之意,只得临阵擦枪,勇往直前。
只是年事渐高,不比太后如狼似虎年纪,吕不韦有些力不从心。勉强完事,走出宫门,忽觉头重脚轻,一路拧起麻花来。只好喘着粗气,赶紧贴住墙根,以免栽进水沟里。
岁月不饶人哪,你可以什么都不服,却不得不服(扶)墙啊。吕不韦意识到,女色伐性,酒肉伤肠,再这么下去,自己怕是小命难保,会被太后缠死的。就像山间树木,藤蔓缠得太牢,还不只有枯萎败死的可耻下场?
然而太后之命不可违,你又怎么逃得脱他的缠绕?吕不韦只好寻找种种借口,尽量躲着她。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终究也不是个办法。你总不可能放着好好的相国不做,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与世隔绝吧?
就是不考虑自己体力问题,少主秦王政也在一天天长大,待他略解风情,窥破你俩的烂事,也不是句话。虽说你是他亲爹,却名不正,言不顺,一个姓嬴,一个姓吕,嬴吕不好扯到一起去。
吕不韦心里愁烦不行,天天寻思琢磨,该找个什么万全之策,将太后这个可怕的吸血妖精对付过去。
也是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吕不韦觅得个张冠李戴的法子,足以一解千愁。
这天吕不韦与同僚们一起吃工作餐,一边谈天论地,聊起道听途说的趣闻来。古今中外,男人最感兴趣的话题无外乎三样东西:政治、金钱和性。从政治聊到金钱,聊着聊着,有人聊到街上有个浪荡公子,姓嫪名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想这嫪毐叫什么不好?偏偏叫这么个怪怪的名字。嫪字读作涝,以女为旁,好像天生就跟女人有说不明白的关系。毐字读作矮,有些词典解释说是品行不端的人。两个有些暧昧的字合在一起,就意味深长了,仿佛嫪毐还没出场,光瞧他的名字,就是个有戏的角色。
果然嫪毐不是平庸之辈,身上有一样非常厉害的核武器,就是阳具格外壮伟坚硬,非常人可比。何以见得?一架桐木小车摆在他面前,不用动手推拉,不必打响马达,只需将那玩意儿插入轮轴中间,稍稍发力,便能拨动运转。若话到如今,中东局势不稳,原油短缺,若有车族男人都像嫪毐样,具备这方面的功能,开车不需烧油,也就用不着为油价暴涨发愁了。同时还可节省能源,减少污染,解决老大难的环保问题。
嫪毐有此奇技,自然不必下田作事,进厂打工,辛辛苦苦吃手脚饭,自有那富姐豪婆愿意花钱包养。钱少了还不一定包得到,物以稀为贵,这可是卖方市场。嫪毐也就待价而沽,谁的钱出得多跟谁走。也有人不太看得起他,认为靠女人包养吃软饭,不像个真正的男子汉。可不少人还是挺羡慕嫪毐的,觉得他也是靠劳动养活自己,只不过劳动工具不同而已。到底男人吃软饭,全靠硬功夫,这软饭可不是谁想吃就吃得了的。
吕不韦闻言,暗暗称奇羡慕,心想自己也有此等功夫,还愁应付不了庄襄太后那娘们?这么想着,不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当即问明嫪毐联系方式,瞅个机会把他请进相府,好酒好肉,待如上宾。
嫪毐虽凭一技之长,阅尽人间美色,究竟不过街头混混而己,平时能与科股级之类小领导说句话,握个手,算他福星高照,运程灿烂。这天走进相府,跟吕不韦这样的大领导平起平坐,喝酒干杯,还不激动得双腿打颤,屁滚尿流?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斜眼仔细去瞟吕不韦,这才惊奇地发现,堂堂相父大人竟与街头百姓毫无二异,也是头在上脚在下,也是拿眼看人,用嘴吃饭。正应了那句俗话,领导也是人呐。
既然领导也是人,也莫过如此,没啥稀奇的,嫪毐的狗胆渐渐大起来,动作放得开多了。一边大快朵颐,一边拍着胸脯说:“相父大人这么看得起俺嫪毐,有什么用得着俺的,只管吩咐,俺嫪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吕不韦心想,你有什么鸟能耐,敢口出大言?旋即便暗自笑起来,这家伙不就是有鸟能耐吗?没有鸟能耐,其他能耐再大,我吕相父恐怕也不会理睬他哩。于是笑笑道:“没什么要劳驾你的,相府上还有些编制没用完,搁在那里也是个浪费,给你个编制吧,到相府上给我做个生活秘书,也挺好嘛。”
给相国做秘书,这可不是谁都摊得上的好事,嫪毐还能不心花怒放?对吕不韦感激不尽,一连敬了他好几盅。吕不韦喝着嫪毐的敬酒,又顺便问到对方的硬功夫,嫪毐满脸得意,只是故意掩饰,说是太夸张了,没有这么神。
手里有了这个嫪毐,吕不韦才敢进宫,去见庄襄太后。寒暄过后,又论了会儿国事,太后已耐不住,又想来纠缠吕不韦。吕不韦赶紧推出嫪毐,将有关他的硬功夫的说法说给太后。太后两眼发亮,巴不得立召嫪毐,见识见识他的厉害。却还要假装正经,批评吕不韦身为相父,这么不讲精神文明。
吕不韦太了解太后了,还不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点破,退出宫外,着手运作。
也是考虑太后身为当朝国母,万人瞩目,吕不韦没直接将嫪毐弄进宫去,怕搞不好影响太后她老人家的崇高威望。先花些小钱,让人将嫪毐告上法庭,再跟法院打招呼,随便定个罪名,判为宫刑。
嫪毐吓得面如土色,稀粪样瘫在地上。肚子里直嘀咕,你们这些狗法官,吃百姓的,花百姓的,却视百姓赋予的司法权如儿戏,只知办冤案,干恶事,草菅人命,伤天害理。却不敢骂出口来,只低声下气请求法官,挖眼睛剜鼻子,剁手指放脚筋,什么都行,千万别判宫刑,将那东西割去。那是人家身上唯一的生产工具,一辈子就靠着它生产自救,养活自己,把它割掉,还拿什么糊嘴活命,这不是比砍头挖心还残酷么?
法官觉得好笑,这家伙竟然跟法律讨价还价。照他说的那么简单,犯人想判什么,法官就判什么,还怎么维护法律的严肃性?为捍卫法理,匡扶正义,法官义不容辞,坚决驳回嫪毐的无理要求,维持原判,将他交给法警,按期执行宫刑。
见法官还听招呼,吕不韦表扬他们执法如山,大笔一挥,给法院拨下一大笔办案经费。回头又悄悄派人给法警送去大钱,要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人面看钱面,对嫪毐网开一面。法警钱包一鼓,执法行刑时自然手下留情,只拔去嫪毐眉毛胡须,却放过他裆中之物,并没去势。
尽管没去势,却不再是须眉男子,看上去嫪毐已与阉人没啥区别。名义上这家伙的生产工具已被法警废掉,失去生产能力,生活没有着落,吕不韦也就设法弄了个招工指标,将他招进后宫,也好让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庄襄太后是后宫最大领导,人事权在握,宫里新进太监,放在什么位置,给个什么职务,当然她一张嘴说了算。得到吕不韦报告,太后叹道:“嫪毐不是个犯人吗?本来政治素质就低,加上用了宫刑,身体素质也低,这么低素质的角色,其他人不一定改造得过来,还是放到我这里,我辛苦点,担当起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艰巨任务。没法子呀,谁叫我是太后呢?”
吕不韦得令,忙以太监名义,亲自将嫪毐送到太后身边。
别看这嫪毐虽已去须削眉,有如阉人,却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目含淫光,比起鸡皮鹤发死不中用的吕不韦来,不知英武可爱多少倍。太后瞧在眼里,禁不住春心浮动,以至神魂颠倒,迫不可待起来。
见太后两眼发绿,吕不韦知趣得很,赶紧脚踩西瓜皮,溜之乎也。
太后这里正好将嫪毐召进后室,引登卧榻,初试锋芒。真是不试不知道,一试真奇妙,嫪毐果然坚韧不拔,刚强无比,久战不衰。
太后那个乐呀,可谓乐不可言,乐不可支,乐翻了天。也就乐此不疲,乐其所哉,乐而忘忧,与嫪毐尽情演义那翻云覆雨的欢乐进行曲。
也是嫪毐功夫硬,体质好,具有超强战斗力,越战越勇,越勇越战,丝毫没有被太后淫威所吓倒。太后受到嫪毐战斗洗礼,心情畅快,精神饱满,一下子年轻了十岁。竟把老情人忘得干干净净,有没有吕不韦那老不死的,已无所谓,再没理睬过他。
吕不韦倒不计较,重重地嘘了口气,为自己金蝉脱壳,抽身太后淫爪,暗暗得计。唯心下又嫉妒又佩服嫪毐,真是个人才,比自己这个四型全能领导强多了,这样的人才恐怕五百年才出一个。
战斗力就是生命力,生命力就是生产力。越活越年轻的太后居然出现妊娠反应,身怀有孕了。庄襄王故去后,太后没少跟吕不韦风流,却一直不见有啥动静,看来吕不韦确实已无卵用,不可能有所作为了。怪不得有人要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躺在沙滩上。吕不韦早成沙滩上的废品男人,这些年来还纠住他不放,也真难为了他。还是嫪毐厉害,一个嫪毐比一百个吕不韦还强啊。
太后这么叹婉着,感慨着,又暗自庆幸上天赏给自己够威够力的嫪毐。当然更多的是自豪,自豪老树发新芽,自豪生命出奇迹。
其时秦王政已届弱冠年龄,正式临朝亲政。
太后抚着悄悄凸起来的肚皮,心想庄襄王早就不在了,你做太后的忽又有了身孕,谁知是哪来的野杂种?纸是包不住火的,这怎么跟国人解释呢?国人那里解不解释也就罢了,反正国人无奈你何,可你总得给儿子嬴政一个交待吧?他是堂堂一国之君,竟出了你这么个伤风败俗的母后,他面子往哪儿搁?以后还要不要领导全国人民,从胜利走向胜利?
事关重大,又不便与外人道,庄襄太后只有找嫪毐商量。也许是裤裆发达,头脑简单,嫪毐床上功夫厉害,脑袋却不怎么开窍,只知愁眉紧锁,无计可施。太后又想起吕不韦,要是他在旁边,肯定可以给你出个好主意。
可这是自己与嫪毐的事,好像不太好去找吕不韦掺乎。就是他愿意掺乎,你也不怎么好开这个口呀。太后犯难了。
可巧庄襄王生母夏太后病逝,庄襄太后一拍大腿,生出一计来。夏太后是秦王政亲奶奶,厚葬自不必说,事后还得在宫里招魂祭祀,超度亡灵。庄襄太后便与嫪毐商量,何不趁机花些钱,在负责祭奠活动的卜人身上打打主意?
卜人也是人,也喜欢钱,钱一到手,占卜打卦时便根据嫪毐意思,诈言宫中邪气太重,再不能住人。尤其是庄襄太后,身为国母,又系女流之辈,如果还在宫里待下去,定然凶多吉少,难保不出意外。
秦王政闻言,担心母后玉体,派人将雍宫清扫一新,恭请母后迁居避祸。嫪毐是宫中重要太监,当然共同前往,随侍太后。远离秦王政,两人也就方便多了,越发肆无忌惮,白天成双,夜里做对,好不快活。
不久太后生下一个男孩,悄悄留养于宫中。似觉不够,两人再接再厉,继续加大工作力度,后来又造出一个男孩,可谓喜上加喜。
嫪毐这么有能耐,有功劳,仅做个无爵无位的太监,给太后当三陪先生,嫪毐感到委屈不说,太后也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于是找秦王政打招呼,是不是让嫪毐同志搞点兼职,发挥发挥他的聪明才智。
位置永远比屁股少,古今中外的官场都一样。秦国也不例外,朝廷职位再多,也多不过层出不穷的官员屁股。尤其是吕不韦主政多年,好多重要位置都是他的人占着,秦王政自己就有不少心腹近臣,还没来得及安排,自然不想费大劲,给一个太监挪位置,推脱说:“太监是负责后宫事务性工作的,让他们插手政务,不太好吧?”
太后说:“小嫪可不是一般太监,跟随你母亲多年,后勤保障工作一直做得非常出色,不给他安排个位置,我心里过意不去呀。再说他可是个难得的人才,办事能力很强,闲在那里是个浪费,不然我也不会推荐给你的。”
秦王政仍不肯松口,说:“我是怕太监出任行政职务,此例一开,以后不好控制。”
太后坚持说:“你是国王,用谁不用谁,是你一句话的事,有啥不好控制的?”
也是太后纠缠得厉害,秦王政拒绝不了,只好答应:“谁叫朕是您儿子呢?儿子的官再大,也是母亲的儿子。好吧,母命难违,母后亲口推荐的人才,朕只得给予重点考虑。”当即给组织部门下达任务,尽快对嫪毐进行全面考察。
考察结果可想而知,嫪毐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行政人才,不好好使用起来,对秦国事业可是个不小损失。秦王政审过考察材料,又授意组织部门,腾出长信侯位置,交给嫪毐,山阳一带的税费都归他收取。
这是嫪毐用他坚强有力的裆物换来的第一桶金。
有钱事好办,有了这第一桶金,嫪毐加大活动力度,跑部钱进,不久又在太后密切配合下,成功加封太原郡国。
不过嫪毐虽身兼数职,却没离开太后,仍然留在她身边工作。太后对他越发宠爱,将宫室财务后勤、车马服饰,以及公园维护、打猎交通等事务,统统交给他主持,平时要搞点公费开支,比如宴请接待,出国出境,出游用车什么的,也比较方便。
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权势日盛的嫪毐觉得称侯封爵,做国王母亲的情人还远远不够,还想弄个太上王什么的干干。怎么实现这个伟大理想呢?也很简单,就是让自己和太后的私生子做上国王,这样水涨船高,自己岂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太上王了?
这天两人云雨交欢后,嫪毐趁着太后高兴,就伟大理想问题,给她吹起枕边风来。
别以为吹枕边风是女人的专长,其实男人吹起枕边风来,其技术含量远比女人高。嫪毐的枕边风一吹,太后顿时耳根发软,心有所动,也觉得日后能把两人的私生子推上国王宝座,是件天大的好事。只是担心风险大,操作起来不太有把握。
嫪毐觉得太后太胆小了点,说:“事在人为嘛,太后您这么好使的脑袋瓜子,还怕想不出个万全之策来么?”
太后不无顾虑道:“咱俩的儿子究竟来得不怎么正大光明,秦王政又有自己的儿子,他怎么会让不明不白的弟弟继承他的王位呢?”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软的不行,还可以来硬的嘛。”嫪毐说着,以手为刀,做了个剁脑壳的动作。
太后有意见了,说:“你要剁谁的脑壳?剁秦王政的脑壳?他不是你的儿子,你剁起来不心疼是吧?你这个没人性的,也太自私太狠毒了。也不想想,秦王政不是你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哩。我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好为了小儿子,剁掉大儿子?这样的事我是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赞成的。”
嫪毐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太没水平,忙做自我批评,说:“都是我一时糊涂,没想起秦王政也是太后你的儿子。照理说他是你的儿子,自然也就是我的儿子,你想我怎么舍得剁掉自己儿子呢?”
这话还顺太后耳朵,她拍拍嫪毐嘴巴,说:“就这张臭嘴,还算会说话。”
嫪毐得意起来,说:“这是臭嘴吗?要是臭嘴,你干嘛还这么喜欢它,又亲又啃,又舔又吮的,好像是只蜜糖罐子。”
“你几时这么有语言天赋了?你不是口蜜腹剑吧?”太后撒起娇来,捧过嫪毐脑袋,用涂着厚厚唇膏的双唇,封住对方嘴巴。
嬉闹一会儿,太后想起什么,放开嫪毐,望着天花板,叹道:“你也知道,秦王政是个精明能干,颇有手腕的国王,真的较量起来,我俩还不见得是他对手。弄不好不但不能成事,还会招来杀身之祸,不得好死。”
嫪毐也深刻认识到,这么大的事不是闹着玩儿的。可又有些不太甘心,说:“那这个太上王,这辈子我是做不成了啰?”
太后说:“至少秦王政当政时,没有这个可能。”
嫪毐很是泄气,说:“那就只有等秦王政驾崩后,再另想办法,让咱们的儿子来继位。”
太后撇撇嘴巴,嘲讽道:“你又不比秦王政年轻,只怕他的国王正做得好好的,你已经呜呼哀哉了。”
嫪毐说:“我看也不见得。做国王的身边那么多女人,为色所累,有几个不是短命鬼?”
太后吼道:“你骂我儿子是短命鬼?”
嫪毐左右开弓,自掌起嘴巴来,一边告饶道:“我该死,我该死,请太后原谅我失言。秦王政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个短命鬼由我嫪毐来做得了。”
太后扑哧一笑,说:“你也不能短命,你短命,谁来陪我呀?”
嫪毐双手一摊,说:“太后不同意我做短命鬼,我还有什么办法?只好长命百岁,直到看见咱们的儿子登上王位。”
玩笑几句,两人开始密谋,准备创造有利条件,日后让他们的私生子成功继承王位。想起这辈子还有太上王可做,嫪毐就别提有多幸福了,常常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大声哼唱流行歌曲:今儿个咱老百姓哪,真呀真高兴!
哼着哼着,又觉得这歌词有问题,自己都已封侯获爵,以后还有太上王要做,怎么能混同于普通老百姓呢?这岂不是自轻自贱吗?
这人哪还不能太过得意,一得意就会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这天太后去宫外散心,因嫪毐太打眼,没让他同去,只带着几个贴身宫女随行。嫪毐长年待在深宫里,也难免乏味,趁机溜出宫门,去会朋友。
嫪毐已称侯多时,再不可能把从前一起长大的街头混混当朋友,要会也得会跟自己级别差不多的高官贵臣。这也是官场里不成文的游戏规矩,科级只跟科级玩,处级只跟处级玩,司级只跟司级玩,部级只跟部级玩。这也好理解,同级别同僚走到一起,你半斤我八两,不分伯仲,谁也用不着端领导架子,维护领导形象,只管率性而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出了洋相也没关系。尤其是说起话来随意畅快,不必梗着喉头打官腔,想说什么说什么,想怎么说怎么说。
也是仗着功夫硬,深得太后宠爱,加上这天又多喝了几杯,嫪毐嘴无遮拦,出口都是雄话狠话,不太中听。贵臣们都不是吃素的,谁都有点背景和来历,见嫪毐这么牛逼,有些看不惯,于是借了酒劲,指着他鼻子训道:“嫪毐你算什么玩意儿!不过在太后身边多待了几天,能曲膝,会弯腰,擅长阿谀谄媚,弄到不少好处,也敢在我们面前大声嚷嚷。我们可都是须眉男子,不像有些同志,不男不女的。”
戗得嫪毐两眼翻白,气急败坏道:“谁不男不女!我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几位哈哈大笑道:“还大男人,大在哪里,掏出来瞧瞧呀。”
嫪毐心想,真掏出来,你们就知谁是真正的大男人了,嘴上说:“要拿咱们一起掏。”
几位又笑:“还真掏呀?你是不是有露私癖?亏你还是从宫里出来的。”
到底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嫪毐不可能真的当众掏出那玩意儿,以验明正身,只好忍气吞声,低头自喝闷酒。
见嫪毐偃旗息鼓,变得老实起来,众人又觉无聊,又拿话刺激他:“你长年待在宫里,那么多的漂亮妹妹,你难道就从没动过心?”
旁人接着说:“一个伪男人,再动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见嫪毐还是没动静,又有人说道:“有儿万事足,官再大,就是封侯授王,食邑万户,如果绝子断孙,后继无人,也是白搭。”
嫪毐虽已喝醉,可酒醉心里明,还听不出这些话的刻毒?一时气急败坏,指点着众人,大叫道:“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蠢猪,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
众人笑嘻嘻道:“你是谁?你是个没卵的阉货。”
嫪毐怒吼道:“我是秦王他爹!”
众人越发来劲,说:“原来你不仅是个阉货,还是个疯子,真以为自己是秦王他爹。秦王他爹也是你想当就当得上的么?又不是普通科级处级位置,多跑跑夜路,多送送红包,就可弄到手上。”
“我没疯,没疯!”嫪毐得意忘形起来,“太后给秦王生了两个弟弟,我就是秦王弟弟的爹,自然也是秦王他爹。”
也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嫪毐酒醉失言,过后自己都想不起来了,旁边人则铭记于心,怎么也没法放下。本来嫪毐与太后的事,外面早有传言,只是没谁证实过,这天嫪毐不打自招,说是秦王弟弟的爹,也许并非全是酒话。于是把小报告打到秦王政那里,说嫪毐是个假太监,免费帮他造了两个小弟弟,就等着日后做他接班人。
秦王政正是血气方刚年纪,蓦然听得这种丑事,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拍案而起,恨不得立刻宰了嫪毐这狗日的。当即派遣手下人,调查是否实有其事。
不久手下人就来复命,嫪毐确非阉人,长期跟太后通奸,生下两个私生子。太后还与嫪毐密谋,一旦时机成熟,就偷梁换柱,准备将私生子扶上王位。
秦王政闻言,脸都气青了,半天说不出句话来。
好不容易抑制住心头愤怒,才召进昌平昌文两位近臣,授为相国,再命他俩带着兵丁,到雍宫去抓嫪毐。
嫪毐听到消息,才想起跟人喝酒充狠,泄漏天机,招至杀身之祸。又不甘束手待毙,忙捏造御玺,伪署敕文,调集警卫兵,企图抗拒官军。两下对峙了一阵,到底警卫兵师出无名,昌平昌文又严正声明嫪毐罪孽,警卫兵哗然散去,只剩下嫪毐身边部分亲信随从,哪抵挡得了官军,只好抱头鼠窜,狼狈逃走。
昌平和昌文回报秦王政,秦王政又拿出巨资,悬赏缉拿凶犯,活捉嫪毐的,奖励百万;献上嫪毐脑袋的,奖励五十万。
钱这东西真有魅力,见秦王政肯拿这么大笔钱搞悬赏,秦国人个个摩拳擦掌,势在必得。才过两天,就有人将嫪毐擒住,扭送公安部门。秦国刑法本来就严厉,嫪毐又罪孽深重,被判以轘刑,五马分尸。还斩草除根,将其父族母族妻族三族一并诛戮,不留一人。
瞧这嫪毐,凭裆里硬功夫,吃上软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痴想日后做什么太上王,让嬴秦改姓为嫪。谁知乐极生悲,终落得尸分五处,罪戮三族,岂不哀哉?
至于嫪毐与太后所生孽种,自然也不可能有好结果。官军追杀嫪毐的时候,秦王政又派将士对雍宫进行地毯式搜查,逮住两位私生子,当场击毙,就像扑杀两只小鸡。
唯有太后,究竟身份不同,不好要她老命,只是打入冷宫,幽禁起来。后有人觉得秦王政这么做过分了点,冒死尸谏,说天大地大,没有父母恩情大,母亲罪孽再深,也是母亲,不可这么狠心。
秦王政也是怕背不孝之名,才迎回太后,恢复正常母子关系。
与嫪毐案不无干系的,还有一个吕不韦。
当初不是他心术不正,拉皮条,引色狼,将嫪毐弄进后宫,也不会惹出这惊天大丑闻,让秦王政和秦国人民脸面丢尽还在其次,差点要以嫪代嬴,改变秦国政权颜色。如此罪大恶极,别说吕不韦只一个脑袋,一百个一千个脑袋都不够,还得罪同嫪毐,诛戮三族。
只是秦王政明白,当年老爸也就是庄襄王非嫡非长,不是吕不韦一手策划,舍得花大钱,他老人家哪坐得上秦王这把交椅?老爸做不上秦王,自然也就没有儿子的今天。再之秦王政又尊吕不韦为仲父,哪有让仲父脑袋搬家的理?也就只免去他相国行政职务,依旧保留文信侯待遇,继续享用河南食邑,也算是老有所养。
处理结论下来后,吕不韦敲了敲脑袋,发现这玩意儿还支在自己脖子上,深觉侥幸,感激秦王政不杀之恩。又闻封地仍归己有,至少生活来源不愁,更是万分意外。也就二话不说,夹着狗尾巴,离开京城,东归河南。
吕不韦本来就是河南阳翟人,这次叶落归根,返回故地,确也得其所哉。加之人到老年,浮浮沉沉,起起落落,悲悲喜喜,宠宠辱辱,该见过的已见过,该经过的已经过,该感受的已感受过,不再有啥非分之想,倒也心静如水,处之泰然。每天就在家里写点字,画点画,搞点收藏,养点花草,日子过得还蛮悠闲惬意的。偶尔也读读随身带回来的书籍,诗经楚辞,诸子百家,拿到什么读什么,读到哪里是哪里,反正不用考研录博,弄教授拿院士,也无须经世致用,治国平天下。不为名,不尚利,不贪功,这书也就读得从容不迫,轻松自如,颇得读书之乐。
还有那部《吕氏春秋》,每每奉之于手,便倍感亲切,不忍释卷。这辈子建了不少大功,立了不少大业,可回首往事,一切犹如过眼烟云,随风而逝,唯有这《吕氏春秋》,还没消失,看得见,摸得着。来世上行走一圈,也许就这项文化工程能留存下来,传诸久远,让后人知道有个姓吕的阳翟人,还做了件较有意义的事。
在家待久了,也走出大门,到外面去转转。不再前呼后拥,警车开道,行人靠边,像发生了火灾或出了人命大案似的。所幸还有老妻不离不弃,跟在身边,有个说话对象。走在街头,没谁认识,也没谁放在眼里,仿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离休老人。好不容易碰见过去的老同事老部下,心头喜乐,笑着趋步而前,准备上去握手言欢,对方却装作什么没看见,掉过头走开。吕不韦怔了怔,摇摇头,自嘲地讪笑笑,背过双手,去看街边瞎子打卦算命。忽听不远处鼓响锣鸣,有人耍猴卖艺,又跑过去凑上一阵热闹,临走扔下两个小钱。
有时路过药店,遇有降价药品出售,购者如云,也挤上去瞧瞧稀奇。看到治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或前列腺炎的降价药,想买些回去,伸手去兜里掏钱,才发现身无分文,只好作罢。原来自弃商从政,做上领导后,走到哪里都有人买单请客,用不着自掏腰包,身上再没带过钱。以至离休回家,偶尔需要亲自花钱,也没能培养起带钱出门的习惯。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出街口,猛抬头,才发现到了北门口。登上门楼,抬眼远望,有条灰色官道在夕阳下蜿蜒北去,渐渐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当年吕不韦就是顺着那条官道,北上赵都邯郸,结识嬴异人亦即后来的庄襄王,从此改变人生轨迹,由商而官,出将入相,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二把手。风风雨雨数十年,威武过,风光过,潇洒过,快活过,也小心谨慎忍辱负重过,岂料到得白发苍苍,两眼昏花,老不中用了,又沿着这条旧时官道,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这也许就是人生吧,宛若一个圆圈,从一个原点出发,在外绕上一圈,终将重新回到旧时的原点。
忽然就起了风。风卷黄沙,由远渐近,汹涌而至。西边的太阳,远处的官道,顿时消失在茫茫黄沙里。吕不韦本能地别转脑袋,闭上眼睛,躲避着风沙。直到风停沙住,睁开双眼,那条官道才复又回到原处,呈现在夕阳下。
吕不韦又想,当年若不是从这北门出城,沿那条官道北上赵国,西走秦地,野心勃勃地投资政治,涉足官场,而是出东门或南门,走东南官道,到经济相对发达的齐鲁或吴楚诸国去,继续旧业,经商做买卖,也许早已富甲天下,该坐福布斯排行榜头把交椅了。
可吕不韦心里再清楚不过,如果不弃商从政,又哪能做上手眼通天人见人畏的堂堂秦国相父?做一个商人,哪怕成为天下首富,也不会有人太放在眼里。说穿了,商人就是商人,生意做得再大,票子赚得再多,也无非纳税人一个,只不过所纳税额多少不同而已。纳税人是什么?纳税人是孙子,吃税人才是爷爷啊。在国人永恒的观念里,一万年前要做官,一万年后还是要做官。
见吕不韦只管望着远处,涎水下流,不言不语,旁边的老妻忍不住挖苦道:“你发什么痴你?是不是想起过去的老情人,又思接千里了?”
吕不韦没理睬夫人,好像她根本不存在似的。
吕妻又说道:“赵姬当年不是遇上你,恐怕至今还在邯郸卖艺,做她的过气歌星。也是那骚货运气好,肚里装上你的野种,又被庄襄王看中,为他生下嬴政,从此富贵如山,金玉满堂。据说你曾给那骚货做过承诺,她做国王他妈,你做国王他爹。她倒是做上了国王他妈,你老人家呢,做上国王他爹没有?”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吕不韦还是不作一声,任凭老妻怎么嚼舌头。
吕妻哪肯放过吕不韦,又冷嘲热讽道:“秦王政亲政前,你跟那骚货明来暗去,打得火热,直到自己武功已废,才找了个嫪毐,做你替身,帮着去对付那骚货。嫪毐大概跟你一样,也想做国王他爹,发了狠和那骚货造出两个野杂种,以后等着接秦王政的班。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事情败露,嫪毐被戮,同诛三族,你也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丢官去职,差点就送了小命。就好了那骚货,仗着秦王政他妈的身份,又被请回到宫里,继续做她的太后。你不自以为是秦王政他爹吗?他怎么不将你这爹也一起请回去?”
说到吕不韦痛处,他心头火起,恨不得撕烂吕妻的臭嘴。可他这把年纪,哪还有这个手劲?只好一笑了之。转而又想,才妻所说可句句是事实,还真没法抵赖。只得自我解嘲道:“老婆还是原配的好,那些组装夫妻,拼盘夫妻,露水夫妻,哪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好了好了,以后就跟定你,再不发疯,到处瞎跑了。”
吕妻说:“你疯呀跑呀,我又不会拿麻绳拴住你的腿脚。男人就是贱,只有疯不起,跑不动,才会变得规矩,老老实实回到家里,守在老妻身边。”
说得吕不韦感动起来,心知人到不中用的时候,也只有老妻还会收留自己。于是牵过吕妻的手,缓缓转身,一步步走下城门,往自家方向挪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下去,平平淡淡,清清静静。平淡是真,清静是福,年事已高的吕不韦别无所求,觉得这也不失为人生之至境,很是满足。
若一直这么过下去,无风无雨,无涛无浪,该有多好。可吕不韦究竟是大名鼎鼎的秦国前领导人,并非平头百姓,无名草根,他尽管躲在老家,深居简出,百事不管,一心想着安度晚年,悄悄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却还是没法逃过外界的追踪,平静的生活再度被打破。
这些人都是慕名而至,专程来招聘吕不韦重新出山,发挥余热的。
也怪不得吕不韦,他水平太高了,能力太强了,名气太大了,立异人,灭东周,兴秦国,著春秋,政绩突出,功勋显赫,天下何人不识君?毋容置疑,谁能将这样的相才帅才大才雄才通才全才抢到手上,谁就能救国兴邦,富民强兵,成就霸业,立于不败之地。何况吕不韦在商界政界军界经营多年,培养了大批亲信,编织了密密麻麻的网络,人虽走,茶没凉,至今余威不减,人情还在,关系犹存,利用价值高得很。
说到关系,这可是任何干大事的人都不可或缺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就是资源,关系就是资本,关系就是能量。关系就是生产力,就是战斗力,就是竞争力,就是影响力。吕不韦拥有那么多关系,谁不心里痒痒,想着拿过来,为我所用?否则于吕不韦本人是个太大的浪费,对各国人民的伟大事业,也是不可估量的重大损失。
来游说吕不韦的人,皆为各国政要,带着国王的亲笔书信和厚金丰礼,一个个恭敬虔诚得不得了。可吕不韦不为所动,两手一摊,推脱说:“你们瞧瞧,我都这把年纪,土已埋到了脖子上,哪还敢到处乱跑,硬充英雄好汉?”
来人说:“您本来就是英雄好汉嘛,英雄是属于人民的,属于祖国的。年纪大点更不是坏事,姜是老的辣,不到一定年纪,又哪来足够的经验和智慧?您老人家又是个事业型男人,离开事业,天天赋闲在家,也会闲出病来。”
吕不韦浅浅一笑,说:“赋闲有赋闲的好,我奔波一辈子,也想在家过几天清闲日子。”
吕不韦越推脱,越不肯应聘,就越吊各路说客的胃口。一时间,吕家门庭若市,车马络绎,门槛都快被人踏破。
消息传到秦王政耳里,他隐隐有些担心,觉得不能让人请走吕不韦,坏自己的事。吕不韦可不是等闲之辈,万一被谁说动,重新出山,又帮人家打造出一个强国来,对咱秦国岂不是个巨大威胁?河南地处中原,与多国比邻,人家要找吕不韦,方便得很呐。看来得赶快将他挪开,换一个地方。
想来想去,还是蜀地与外界相距遥远,又有蜀道相阻,外人不容易进去,相对理想。秦王政于是给吕不韦下了一道诏书:你对咱秦国到底有什么功劳,竟然封国河南,食十万户?你与咱嬴家到底属什么关系,竟然要咱恭恭敬敬,叫你一声仲父?你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还是识趣点,领着全家,迁到蜀地去吧,老待在河南那块是非之地丢人现眼,也丢不起嘛。
阅着诏书,吕不韦禁不住长叹数声,老泪纵横了。
泪眼模糊了吕不韦视线,诏书上的字变得不清不楚起来。好哇你小子,俺可是你的生身父亲啊!水有源,树有根,没有俺做父亲的,哪来的你小子,哪有你小子的一切?现在倒好,你什么都不肯认账,不肯承认了,连俺为秦国立下的汗马功劳,这可是众所周知的,也被你一笔勾销掉。勾销掉就勾销掉,到得我这个地步,功再高,名再显,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绝不会找你邀功请赏,争名要利。就当我是普通离退老干还不行吗?故土难离,我都已这把年纪,你还不肯放过我,硬要发配到偏僻的蜀地去,不是要我的老命么?蜀地山高水远,蜀道千难万险,恐怕还没到达目的地,我这把老骨头就散了架,死无葬身之所了。
见吕不韦只顾对着诏书发呆,半日无语,吕妻感觉有些不妙,问是怎么回事。吕不韦将诏书扔给她,让她自已看去。
吕妻年轻时刚好碰上教育产业化,家里交不起高昂学费,没上过几天学,文化不高。不过常用字还识得几个,捧着诏书,左瞧右瞧,总算将大概意思瞧个明白。顿时火冒三丈,戳着吕不韦鼻子,咬着牙根,狠狠咒道:“你做的好事,日出个这么混账的忤逆子来!你真是现世造孽现世报啊!”
吕不韦无话可说,望着自己鼻尖,没出声。
吕妻又骂道:“你儿子要你去蜀地,你自个儿去,我才不会跟你走,死了尸体都没人收,只能给豺狗充饥。”
吕不韦这才哭丧着脸道:“你以为我就愿意把尸体扔在异乡,做孤魂野鬼?”
大概觉得吕不韦太可怜,吕妻只得又缓缓语气,提醒道:“你可以给秦王政打个报告,强调一下实际困难嘛。”
吕不韦说:“报告何用?秦王政还不知道我的实际困难?他就是要把我赶出河南老家,叫别人找不到我。”
吕妻说:“那你唯一的办法,只有把你和秦王政之间的真正关系挑明,让他明白你就是他的亲爹,而不是什么鸟仲父。血浓于水,我不相信他那么狠心,弄清了你是他亲生父亲,对你还如此下得了手。”
吕不韦说:“怎么挑明?直接上书,说秦王政你是我儿子?”
吕妻说:“秦王政他妈庄襄太后还没死吧?你可以和她对质呀。若秦王政还不认账,就采了他和你的血样,去做DNA亲子鉴定,这样他就无话可说了。”
“与太后对质,搞亲子鉴定,也能解决问题,我早这么做了,还用你来饶舌?”吕不韦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好像脖子上装着转轴。
当年在赵姬肚里有效种下嬴政,再将赵姬成功转让给庄襄王后,吕不韦曾天真地想,只要庄襄王当上秦国一把手,以后嬴政接上他老人家的班,秦国江山就不声不响易主改姓,不再属嬴,而扎扎实实归了咱吕家。待到嬴政真得成为秦王,特别是年届弱冠亲自主持全面工作后,吕不韦才发现自己原来白忙乎了,一切不过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没错,嬴政血管里确实流的是俺吕家的血水,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跟吕家扯得上关系?嬴政一出生就注定属于嬴家,与吕字无瓜无葛。他姓的是嬴家的姓氏,顶的是嬴家的名分,继承的是嬴家的霸业,没有嬴家,显然就没有嬴政的一切。嬴政懂事后,吕不韦也曾多次动过念头,要将底细透露给他。可不用推测,也知道嬴政不但不会认你吕不韦为父,肯定还会反过来说你污蔑嬴家,给秦国抹黑。
道理其实也简单。与草根族吕家相比,嬴秦可是千年豪族。帝舜时代,伯益佐禹治水,赐姓嬴氏。一传传到嬴非子,为周孝王养马有功,食邑秦地。再传传到秦穆公,并国十二,遂霸西戎。又传传到秦孝公,变法图强,定都咸阳。到秦孝文王交班嬴政,嬴秦更加强大,已成独吞天下之势。想想此时的秦王政,他即使再弱智,恐怕也不会扔掉嬴秦的高贵血统和正宗地位,舍高就低,混同于上不得台面的吕家人。就是去做亲子鉴定,证实自己千真万确是吕不韦儿子,秦王政也不可能认吕为父,出自己和嬴秦的丑,贻笑天下。
吕不韦不是痴人,对这层利害关系自然心知肚明,才不会神经兮兮,真找秦王政认儿子,自取灭亡,毁家诛族。
不认儿子,去蜀地又只能死在路上,只有跑到月球上去躲起来。可惜当时新大陆还没被发现,没有美国宇宙飞船,无人陪吕不韦登月。思来想去,反正没什么好结果,唯一的选择就是把自己灭掉,或许还可留个全尸,也不至于连累家族,都跟着一起掉脑袋。
悟明白了,吕不韦便把吕妻支开,找来毒酒,捏住鼻子,勉强喝下。心下哀叹,自己聪明一世,竟然也有黔驴技穷的今天,不得不走此末路,自绝于人民。
正叹着,酒毒开始发作,吕不韦倒地乱滚,四肢猛抽。抽了一会儿,忽然全身一硬,挺住不动,气绝而亡。
此时的嬴政觉得做个秦王,已不怎么过瘾,正准备大举东进,吞并六国,将自己提拔为秦始皇。闻得吕不韦服毒自杀,没说什么,只暗想天要灭吕,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吕不韦还算理智,这个死法至少比毙命蜀道要强。
又听说这家伙死到临头,还念叨着要跟自己搞亲子鉴定,嬴政不禁冷笑了,撇着嘴嘀咕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姓吕的到底是副什么嘴脸。一定是神经出了毛病,才老想占便宜,做最高领导人他爹。”
指鹿为马
这天始皇嬴政醒得格外早。
醒来后还懒在龙床上不肯起来。照说始皇是个精力格外充沛的皇帝,平时也没懒床的习惯,一醒来就会下床,开始他一天的工作。
原来始皇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正在大海里畅游,忽有海神出现,要赶他上岸,始皇不干,双方动起武来。对方究竟是海神,始皇力不从心,渐渐败下阵来,只能且战且退,往岸上逃命。还没上岸,梦醒了,竟然是在龙床上。
始皇愣怔了好久,不明白此梦是何意思。只好诏入中车府令赵高,问他是凶是吉。
说起这个赵高,还有些来历。嬴赵本一家,追溯起来,赵高还是嬴姓秦国某王之后。只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到了赵高父亲一代,早已享受不到王家半点余荫,与普通百姓人家毫无二异。赵父还犯罪获刑,进了大牢。秦国向来重视法治,赵父心想,反正在牢里待着没事,何不学学文化和法律,出狱后也许派得上用场。几年下来,赵父学有所成,刑满释放时,政府就安排他到劳改农场做了名下级文法官吏,专门给犯人搞法律培训。正逢赵高母亲也获罪,派到农场劳改,与赵父相识,在组织亲切关怀下,组建了家庭,生下赵高兄弟数人。赵父尝到了学习文化和法律的甜头,也教育儿子们读书写字,学些法律方面的知识。兄弟中赵高最聪明,接受能力强,终于成为一流书法家和法学家。机遇总是青睐有所准备的人,秦始皇建国后,急需有用人才,赵高就这样应召进入秦宫。渐渐为始皇赏识,让他做了少子胡亥的老师,负责教他判案子断诉讼。读书的最大用处不就是做帝王师么?这么好的差事,赵高当然格外卖力,帝王师做得很成功,不仅胡亥满意,始皇也觉得不错,很快将他提拔为中车府令,掌管皇帝车舆,月亮走我也走,紧密团结在首长周围,成为首长须臾不离的红人。
这天始皇做了怪梦,一时想不明白,自然最先想到赵高,找他来问梦。赵高脑瓜子好使,最会揣摩首长心思,知道始皇老想着长生不老,曾四次出巡寻找仙药,一个叫徐市的方士还从他手里骗了不少钱,说是用于活动经费,出海为他寻找仙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始皇梦见海神,定然与这事有关。赵高于是顺其意道:“陛下为啥只梦见海神,不梦见天神地神山神河神?恐怕事出有因。记得前次陛下出巡,曾托徐市到海上去寻仙药,也不知他寻着没有,估计也该从海上回来了。”
一句话点中始皇心思,他两眼放光,说:“那小子也应该回来了。他答应得好好的,找到仙药就给朕送来,怎么没见他人影呢?”
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仙药?赵高才不相信徐市的鬼话哩。可这是皇上心愿,赵高决不会扫他兴,说:“也许徐市正在赶往长安的路上呢,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到达长安,给陛下献上仙药的。”
说得始皇心里发痒,急不可待道:“要么咱们干脆再次出巡,到路上迎接徐市去。”
首长成仙的愿望也太迫切了点。也怪不得,没钱的人最想的就是发财,没权没势的人最想的就是升官掌权,始皇灭六国,登皇位,已是至高无上,要财有财,要权有权,要势有势,再没别的可让他追求,只剩下长生不老这唯一的奋斗目标,恰好又有人为他寻找长生不老仙药,他能不迫切吗?何况始皇已五十多岁的人,岁月不饶人,待到阎王下达催命通知,徐市的仙药才送过来,岂不为时已晚,白白浪费革命感情?
赵高最理解首长,说:“这是个好办法。反正如今四海清平,国泰民安,陛下也没有太多要事急着要做,到外面去走走,一可体察民情,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二可早日见着徐市,拿到仙药,可谓两全其美,又何乐而不为呢?”
有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出巡理由,始皇底气更足了,说:“那就按赵爱卿说的办,你快去做出巡准备,争取早日启程。”
此前始皇已出巡过四次,有一套相对成熟和完善的经验,诸如经费筹办,行装准备,出巡路线规划,都有现成方案可借鉴。只有随行人员恐怕得重新安排,前几次出去过的就免了,让没出去过的人这次也新鲜新鲜。就像单位公费旅游,领导班子成员可以每次有份,处长科长们得轮流来,好处大家均沾,才不会闹意见,骂朝天娘。
随行大臣名单好定,赵高自己还有左丞相李斯那是少不了的,只有王室成员,还得由始皇钦定。始皇准备带上扶苏,说:“扶苏是长子,又懂军事,他在身边,朕心里踏实。”
身为始皇少子胡亥老师的赵高,向来与德才兼备的扶苏合不来,最不愿看到他在首长面前晃动,早就设法把他支出京都,打发到戍守上郡的蒙恬部队里监军去了。这下始皇要叫扶苏随行,赵高自然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赞成,阻拦道:“上郡是京都重要屏障,若边疆首领得知陛下出巡,带兵来犯,没有大公子监军,蒙恬等将士被敌人策反,长安岂不危哉?臣觉得陛下还是将大公子留在上郡,要带就带上少主,让他到外面长长见识,对他的成长和进步也有好处。”
爷爱长孙,父疼少子,这是中国传统心理,始皇也不例外,向来疼爱胡亥,听赵高如此说,也就改变主意,决定带他一起出巡。可出于安全考虑,始皇还是不放心,又说:“既然扶苏留在上郡,就调用蒙恬,让他随朕出巡吧。”
蒙恬是秦国大功臣,向来不把赵高放在眼里,赵高对他耿耿于怀,也担心他在始皇面前走动得多,始皇把他弄回中央任职,对自己可是个威胁。赵高又花着舌头道:“大公子虽在上郡监军,到底不是在任将领,蒙恬走后,万一遇上敌情,大公子还不一定指挥得动蒙恬的部队,就是部队听他指挥,他实战经验不如蒙恬,也会出乱子的。”
始皇没辙了,想起蒙毅,说:“不带扶苏,也不带蒙恬,就带蒙毅吧,他是参谋大臣,有他保驾护航,不仅安全有保障,遇上什么棘手事,也有个商量的人。”
蒙毅是蒙恬弟弟,也向为赵高所不容。
赵高由于身份特殊,不仅是胡亥老师,也是始皇红人,又久居皇宫,找他办事,求他谋官的人多,招权纳贿,徇私枉法,纯属家常便饭。坏事做得太多,又无所顾忌,有时连始皇也看不过去,一时来气,曾下令蒙毅法办这小子。蒙毅本就看不惯赵高,得了始皇命令,把赵高抓起来,一边搜集他的罪证,要处死他。谁知事到临头,始皇念及赵高的好处,又不忍心了,特下赦书,免去他的死罪。不久又让赵高官复原职,调回自己身边工作。从此赵高与蒙毅结下死仇,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自然更见不得他与自己一同随始皇出巡。
这两人的恩怨,始皇比谁都清楚,知道赵高又要否定蒙毅,先开口道:“赵爱卿也别多说了,就定蒙毅随行。你叫右丞相冯去疾到朕这里来一下,把宫里的事托付给他,咱们就可动身,到路上去会徐市。”
交代完冯去疾,略作准备,始皇就在胡亥还有赵高、李斯和蒙毅等人簇拥下,带着大队人马,离开长安,浩浩荡荡望东南方向开去。这边风景独好,一路好山好水,始皇神仙般快活,暂时将仙药置之脑后,横渡云梦泽,绕道九嶷山,然后顺江东行,过丹阳,入钱塘,奔赴会稽山,祭大禹陵,又望祀南海。仍仿上几次出巡惯例,立石刻颂,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东南方向沧海茫茫,谁都不想到海里去喂鱼,只得转身北上,穿过吴郡,乘船至海边,来到以前到过的琅邪。
徐市就是琅邪一带人氏,一行人刚住下,始皇就嘱咐赵高,快把徐市找来,弄到仙药再说。赵高觉得蒙毅在一旁碍眼,有意把他支开,趁机对始皇说:“徐市一介方士,估计跑不到哪里去,微臣这就去找。不过还有一事,陛下是不是也得考虑一下?”
始皇有些不耐烦,说:“你真啰嗦,要你去找徐市,你又生出别的事来。什么事这么当紧?你快说吧。”
赵高不慌不忙道:“这趟出来,陛下已走了不少地方,大有收获。可中国这么大,走不完的佳山丽水,确实有些遗憾。是不是派个可靠点的人,到陛下没去过的部分地方跑一趟,代表陛下祭祀祭祀名山大川?”
始皇一心想着仙药,只盼着赵高快点找到徐市,至于要不要派人代表自己祭祀名山大川,就由着他去,说:“这事你安排就是,朕表示同意。”
赵高还要问:“那派谁好呢?派蒙毅可以吗?”
始皇信口道:“可以可以,你说派蒙毅就派蒙毅。”
得了始皇的话,赵高立即把蒙毅支走,这才探得方士徐市行踪,叫人把他带到始皇面前。始皇一见徐市,张口就问道:“徐方士啊,你说要到海上去给朕寻仙药,朕没少给你活动经费,怎么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来献仙药,是不是独吞仙药,却把朕忘了个干净?”
吓得徐市双腿发软,趴到地上,大声道:“小民不敢,小民不敢。皇上有所不知,自上次答应给您求仙药后,小民连年出海,好几次都到了蓬莱附近,仙药就在咫尺之外,无奈海中大鲛鱼捣乱,又兴风又作浪的,几乎将小民船只拱翻,也就没法上山求药。小民想,不是蓬莱仙药不可得,要上蓬莱,恐怕还得先除掉鲛鱼,扫除前进路上的敌人。恳求皇上再拨款给小民,雇得得力弓弩手,随船出海,先射杀鲛鱼,再上蓬莱采仙药。”
鲛鱼不就是鲛龙么?龙者神也,始皇想起那个与海神交战的梦来,竟与徐市顺口编的故事吻合,也就信以为真,拨给徐市经费,让他雇上弓弩手数百人,准备出海去射鲛鱼。
徐市本是糊弄始皇的,本打算到海上转一趟,回来讲个故事,哄哄始皇,敷衍过去了事。不想始皇当了真,要随徐市一起出海,亲自督阵观战。徐市没法阻拦,只得让赵高安排好御船,把始皇请将上去。
出海航行数十里,北上到达荣成山,也没见着什么鲛鱼,急得徐市暗暗跺脚,生怕谎言被始皇识破,丢掉小命。只有继续前行。也是天遂人愿,到得之罘,突见一条大鱼巨鳞可辨,摆动着大髻,若沉若浮,缓缓驰近。徐市狂喜,大声号令弓弩手,向大鱼齐射。霎时血水漂流,大鱼遭到重创,慢慢沉入水底。徐市回报御船上的始皇,他老人家也看得一清二楚,说:“鲛鱼已除,徐爱卿可再组织人马,上蓬莱采摘仙药了。”
徐市应诺,回到岸上,着手张罗出海事宜。这次准备做得非常充分,不仅筹办了足够的粮食和衣物,还置办了许多生活用品和生产工具。船队也十分庞大,专门挑选童男童女三千人,随船一起出海。明眼人看得出,这已有避秦之意。徐市不是呆子,知道世上并无仙药,干脆一走了之,否则下次始皇追究起来,编的故事露出破绽,没法哄骗他。
在海上航行数十天,竟觅得一岛,草木森然,地熟易生,倒也是个谋生的好地方。徐市于是指挥童男童女开荒垦土,再将随船带去的五谷种子撒到地里。眨眼间冒出秧,长出苗,一派勃勃生机。大半年时间,船上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田园里的庄稼也有了收成,五谷丰登,足够养活大家。徐市又将童男童女配为夫妻,组建家庭,双宿双栖,生儿育女。有了家室,谁还想着西归?民主推举徐市为最高领导,紧密团结在他周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活得富足快乐。后徐市老死,就葬在岛上。据说现今日本还能找到徐市古墓,据说勤劳能干的日本人,都是徐市后代。
闲话少叙。话说始皇望着徐市船队出海后,还候了好久,等着他弄回仙药,好吃药成仙。赵高没有成仙奢望,也就不会犯糊涂,明白徐市这一走,再无回头之意,奉劝始皇道:“陛下还是别等了,估计徐市和他的船员都喂了大鱼。”
始皇还不甘心,坚持说:“不会吧,徐市的船只都是超大豪华型的,鱼再大也不可能对他们构成威胁。”
赵高说:“大鱼不能构成威胁,海上风高浪大,徐市的船只再豪华,再超大,恐怕也被掀翻在水里,人船俱亡了。”
始皇不理赵高,还要死等,天天守在海边,巴望徐市船队归来。
赵高欲实情相告,又怕激怒始皇,只得知趣地闭紧嘴巴。这样过了数日,这天始皇起个大早,又要到海边去,赵高望望阴沉下来的天空,说:“看来要变天了,陛下就安心在住地待着,哪里也别去。”
始皇不干,坚持去了海边。
果然天气骤变,海风大作,始皇被刮得东倒西歪,差点落入海里。还是赵高和卫士动作快,赶紧护着始皇,连拖带拽,弄离海岸,回到住处。
受此惊吓,又遭遇风寒,当夜始皇发起高烧来,烧得一张脸猴屁股样通红通红的。随行御医对症开出中药,文火熬好,服侍始皇服下。可一连服了几剂中药,高烧依然不退,只好求助本地有名郎中。
本地郎中有本地郎中的办法,看过始皇病情,开出几剂草药,这才勉强将高烧退下。
高烧虽已退下,病灶却并不容易清除,始皇龙体再没安稳过,弄得忽寒忽躁,寝食难宁。成仙不成仙,已没那么重要了,始皇只得同意赵高和李斯意见,赶紧动身,望西而行。
渐渐行至平原津,始皇病情越发严重。日间还能勉强支持,到了夜里,则心神恍惚,胡言乱语,像鬼神已经附体。任凭御医和临时请来的民间郎中想方设法,该用的药用尽,也没见效。最后竟至人事不省,生命垂危。
生怕始皇死在路上,赵高和李斯只得打起精神,催促人马,赶紧上道,恨不得早发夕至,马上回到京都。
好不容易赶到一个叫沙邱的地方,始皇再也坚持不下去,眼看着只等归天了。幸而有旧时赵国君王行宫,正好把始皇抬到里面,暂时安顿下来。
心知始皇活不了几时,丞相李斯跑到他病榻前,想问问后事,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始皇平时最忌一个死字,触犯禁忌,会对你不客气的。
直到始皇自己意识到大限已至,召入李斯和赵高,说:“你们记下朕的话,以玺书形式赐予扶苏,叫他速回咸阳,主办朕的丧事。”
点名叫扶苏举丧,自然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让他接自己大位。李斯会意,叫人拿来一方黄绢,记下始皇遗嘱。
也是始皇老想着长生不老,以为会将皇帝永远做下去,才一直没立太子。现在死到临头,立太子已来不及,只能指定主丧人,办完丧事后,顺理成章继承皇位。始皇共有二十多个儿子,最看重的也就是长子扶苏和幼子胡亥。胡亥虽然可爱,却昏庸无道,软弱无能,难担大任,皇位留给他,绝对会坏事的。扶苏则不同,大气刚直,坚毅武勇,深孚众望,又有大将蒙恬辅佐,具有成为贤君的内部和外部条件。再说依照嫡长继承制,皇位也应该由扶苏来继承。始皇何等精明之人,虽已至弥留之际,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自然不会做出颠三倒四的事来,放弃扶苏,传位胡亥。
玺书草成,李斯和赵高又呈给始皇过目。
始皇盯着玺书,半天没眨一下眼皮,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李斯以为玺书还有不够完善之处,等着始皇明示,谁知他痰气上涌,塞在喉头,堵住气息,已然死去,只是死不瞑目而已。没盼到徐市的长生不老药,大一统的皇帝才做十二年,就呜呼哀哉,始皇当然没法闭上眼睛。
李斯还在傻等领导给玺书提修改意见,只有赵高见情形不妙,扑到始皇身上,放声悲哭起来。顺便将玺书压在怀里,任谁也别想夺走。在场的人包括李斯在内,都乱作一团,哭的哭,嚎的嚎,哪还顾得上玺书?
赵高的哭声更响亮了,仿佛合唱团里的领唱似的。不光领唱,又趁人不注意,悄悄将玺书塞进衣袖,藏匿起来。尔后伸出手掌,覆住始皇额头,轻轻往下一拂,让始皇合上不瞑之目。赵高这才止住哭声,转头看看李斯他们,说:“皇上已驾崩,哭也无用,咱们还是想想办法,抓紧处理后事吧。”
李斯抹一抹干巴巴的眼睛,点了点头,随赵高来到隔壁密室,共商后事。门才关上,赵高就说:“皇上抛下我们离去,丞相就是咱们这个旅游团的团长,如何处理善后之事,还得您这个当团长的做主。”
李斯想想,说:“皇上死得确实不是时候和地方,万一引发什么变故,还不怎么好控制局面。是不是先把秘密捂住,暂不发丧,将皇上棺殓放进温凉车里,照常上路,对外宣称皇上还活着,待到了京都,再公布皇上死讯,举行大丧。”
“还是丞相高明,就这么办好了。”赵高说着,要去准备温凉车。
李斯又提醒他:“皇上玺书在你手里吧,马上派出得力武士,快马加鞭,速速送往上郡,要扶苏马上赶回京都,筹备皇上丧事。”
赵高故作茫然,说:“玺书几时到我手上的?不在你丞相手上?”
李斯脸一跌,说:“什么时候,赵府令还开这种玩笑?”
赵高两手一摊,说:“玺书真的不在我手上。”
虽说始皇驾崩那会儿,在场人有些慌乱,可李斯眼睛并没闲着,早瞥见赵高扑到始皇身上时,悄悄将玺书藏了起来。李斯也不客气,拉过赵高衣袖,伸手要往里掏。赵高见瞒不住李斯,嬉嬉笑道:“逗丞相的,我这就安排人,带上玺书,启程赶往上郡,以最快速度送到公子扶苏手上。”
谁知赵高嘴上说得这么好,心里竟打起歪主意来。扶苏那小子,向来看不惯俺老赵,真让他做上皇帝,自己肯定没有好戏可看。还有扶苏的铁杆哥们蒙恬蒙毅之流,皇上在世时,他们就不可一世,不把俺放在眼里,如今皇上撇下俺走了,他们还能轻饶了俺?不过现在一切还来得及,到底皇上玺书还在自己手里嘛。
出得密室,赵高就偷偷去了胡亥住处。
胡亥刚被人从始皇寝室连拖带拽劝回来,正在嘤嘤哭泣,伤心欲绝的样子。赵高关上房门,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公子节哀。”
胡亥越发哭得神气:“是我做儿子的没照顾好父皇,我对不起他老人家啊……”
“不是公子责任,是赵高责任,赵高来向公子请罪。”赵高说着,趴到地上,请求胡亥重责他。胡亥一抹泪眼,去扶赵高,嘴里说:“老师请起,老师请起。老师可要保重自己,父皇驾崩,学生只能靠您了。”
“不是您靠我,是咱们相互依靠,相互扶持,携起手来,共同渡过这个非常时期。”赵高说着,从袖里拿出一方黄绢,递给胡亥。
人死举丧,实乃常情,何况堂堂父皇驾崩,让长子扶苏回京主持丧事,既合情也合理,胡亥有什么屁放?他瞟着黄绢上的遗嘱,对赵高说:“父皇要扶苏主丧,老师赶快安排人去通知他吧。”
赵高也不吱声,只盯着胡亥瞧着。
瞧得胡亥不知所措起来,惶恐道:“学生说错了吗?”
赵高这才开口问道:“公子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么?”
胡亥一脸茫然,说:“什么想法?”
赵高指指胡亥手里的黄绢,说:“公子没看出玺书上的意思?”
胡亥低头瞄着黄绢,说:“不就是要大公子扶苏回京主持大丧么?学生再愚笨,这么明白的意思还是看得懂的。”
你懂个屁!赵高心里骂一句,耐着性子启发道:“皇上为什么不叫身边的你主持大丧,却要舍此就彼,让我通知扶苏?”
胡亥说:“扶苏是长子,年龄比我大得多,有主持大丧的能力。我年纪还小,没见过什么世面,要我主持,哪主持得来?”
这个蠢货,话说到这个份上,还不明白。赵高只得把话挑明:“给皇上主持大丧是要有身份的,也就是说只有太子才有这个资格。皇上驾崩于道,来不及立太子,留下遗言,嘱扶苏主持大丧,实际上就是确立他的太子身份。”
胡亥说:“你是说扶苏主持完大丧,就会接任皇位,是吧?这也是应该的呀,他是长子,又德高望重,他做皇帝,对大秦也有好处。”
赵高恨铁不成钢,说:“难道你就一点远大志向都没有?”
父皇让扶苏接皇位就让他接皇位,这关自己有无远大志向什么事呢?胡亥感觉迷茫,嘀咕道:“这又不是谈远大志向的时候。”
赵高只得苦口婆心,给胡亥分析:“皇上遗嘱扶苏主持大丧,一句话确定了他的皇位继承人地位,却对你们二十多位兄弟的去向只字不提,寸土不封,今后你们拿什么养活自己和老婆孩子?莫非上街摆摊做水果生意?或外出打工卖苦力?你们从小长在宫廷里,哪有做生意的头脑,卖苦力的身体?”
胡亥这才慌起来,说:“那老师说又该怎么办?”
赵高脸一沉,冷冷道:“这就看公子你的了。玺书不是还在我赵高手里么?送不送给扶苏,全在公子乐不乐意。公子乐意,我这就安排人送走;公子不乐意,我把它压下来,再叫上李斯,三人另外商量起草一份玺书就是。”
另草玺书是个什么意思,胡亥再笨再蠢,还是能明白的。心下不免窃喜,却还有些犹豫,怕万一事情败露,没得好死。
见胡亥不声,赵高继续怂恿道:“公子是觉得这事没把握吧?其实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现在大权就握在你我和李丞相三人手里,我们想怎么就怎么,别人怎奈其何?要知道人为我制,与我为人制,可大不相同啊。时不我待,机不可失,这么好的时机一旦错过,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也许是赵高逼得紧了点,胡亥一时下不了决心,嚷嚷起来:“父皇遗嘱岂可轻易更改?老师这是赶着鸭子上架,为难我嘛。要知道,废长立幼,便是不义;不奉父诏,便是不孝;自问不材,因人求荣,便是不能。三者都背德失道,只怕要误国误民误己,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还像句人话。
可赵高不是来听人话的,哈哈大笑道:“臣听说汤武弑主,天下称义,不为不忠;卫辄拒父,国人皆服,孔子默许,不为不孝。从来大行不顾小谨,盛德不矜小让,要做惊天动地的伟业,怎可墨守成规,前怕龙后怕虎的?现天降大任于公子,公子若瞻前顾后,放弃不图,那是违背天意啊。公子还是听臣之计,毅然而行,必成大事。”
胡亥沉吟半晌,才叹息道:“老师说过,要成此事,还得丞相支持。现在父皇尸骨未寒,我怎好为争权夺位的事开口求他?”
“丞相也是个想干大事的人,他的工作由我去做,不用公子你操心。”赵高说着,转身出门,到了李斯住处。
未等赵高开口,李斯便问道:“皇上遗书已安排人送走没有?”
赵高不慌不忙道:“遗书暂时还在胡亥手里,赵高正是受他之托,来与丞相商议对策的。好在皇上驾崩消息还没公布出去,所授遗嘱,除了胡亥,也只有你我知道,到底由谁主大丧,由谁接皇上的班,全凭你我两张嘴巴说了算。胡亥托我前来,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更好的主意。”
闻此言,李斯不禁大吃一惊,说:“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呢?这可是亡国胡言,要惹大乱的,我还能有什么好主意?”
见李斯急成这样,赵高觉得挺有意思,笑笑道:“丞相不要惊慌嘛,赵高话还没说完呢。有几个问题,赵高一直没想明白,可以问问丞相么?”
李斯青着脸,哼道:“你问吧。”
赵高咳一声,说:“这些问题都与蒙恬有关。一是个人才能,丞相比他高么?二是功劳政绩,丞相比他大么?三是文韬武略,丞相比他强么?四是人心民意,丞相比他服众么?五是与皇长子感情,丞相比他深么?”
李斯沉吟半晌,承认道:“这几个方面,我确实一样都不如蒙恬。”
赵高望着李斯,说:“丞相还算坦白。”
李斯不知赵高为啥要拿自己与蒙恬比较,问道:“你又不是代表组织来考察干部的,问我这些干什么?”
赵高背了双手,在地上徘徊着,一边说道:“赵高因粗通文法,很早进入秦宫服役,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可赵高从未见过秦君封赏功臣,得传二世,只看到将相后裔,不是夺封削爵,就是赶尽杀绝。丞相是明眼人,皇上二十多位儿子里,长子扶苏刚毅勇武,心硬如铁,若让他继承皇位,不用说肯定用蒙恬做丞相,难道还会有你李丞相的份么?到时你和你李家人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啰。”
赵高这里说得正起劲,李斯那里已不耐烦起来,打断他道:“别说了,我既当面接受了皇上遗诏,也就别无选择,只能听天由命,至于利害得失和生死存亡,还哪里顾得那么多?”
赵高自然会就此罢休,耐心道:“丞相别急嘛。咱们再来研究研究胡亥。与扶苏相比,胡亥却完全是另一个类型的人。我受诏多年做他老师,知他仁慈笃厚,轻财重士,口才虽不怎么样,心里却并不糊涂,皇子里面算是最有德行的。丞相肯与赵高合作,辅助胡亥登位,于国于民,于你于我,都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啊。”
李斯还是很坚定的样子:“我李斯本来是上蔡草民一个,承蒙主上看得起,一步步提拔到丞相高位,子孙后代都跟着享受福禄,臣没齿难忘啊。主上崩逝前将大事托付于臣,臣怎敢不忠不义,做出有负主上的卑鄙事来?”
赵高心里暗笑,李斯这小子,怎么跟俺老赵打起官腔来了?好像俺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农民,几句官腔就能骗得过的。嘴上说:“丞相说得没错,你的高风亮节,赵高佩服之至。不过凡事得考虑周详,再采取行动,才不会吃亏。要说我也是为丞相好,才不敢不实情相告。其实你参不参与此次行动,胡亥也会按照原定方针干的。若硬不肯配合,只怕你自身都难保,就别说子孙福禄了。”
这已是威胁了。
不过这正好点中李斯空穴,他一下子泄了气。想想从任人蹂躏的低层草根步步爬上丞相高位,实在太不容易,李斯又哪肯轻易舍弃?现在皇上遗书在胡亥手里,只要胡亥和赵高两个铁了心,串通一气,图谋不轨,你李斯绝对是拦不住的。不仅拦不住,还会惹来杀身大祸,殃及子孙后代。始皇已崩,你就是再忠再义,他也看不到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可想起跟赵高和胡亥两个小人同流合污,李斯又觉违心,真有点骑虎难下。思前想后,李斯别无他法,只得垂泪道:“李斯生不逢时,偏遭乱世,生不如死,又怎么完成主上重托?主上不负臣,臣却要负主上了。”
这是赵高最想听到的。他也早摸透了李斯心思,这家伙嘴上说得冠冕堂皇,什么道呀义呀的,其实最看重的还是功名利禄,有损于功名利禄的事,他绝对是不会干的。
赵高不出声地哼一声,赶紧跑去给胡亥汇报:“我费好大劲,嘴皮都磨破了,李丞相才终于答应与咱们合作。”
李斯思想已通,胡亥还有什么说的?乐得将错就错,做个二世皇帝。当下召入李斯,三人密谋,假传始皇诏令,立胡亥为太子。
与此同时,又以始皇名义,另写一诏书,赐死长子扶苏和将军蒙恬。理由好编,说是: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军资多费,竟无尺寸之功。扶苏反而数度上书,怨朕不召归为太子,其为人子不孝,只能赐剑以自裁。蒙恬与扶苏居外,不能匡正,却与同谋,其为人臣不忠,亦赐死,兵权归属裨将王离,毋得有违。
胡亥心腹带着诏书和御剑飞马上路后,赵高和李斯将始皇尸体装入温凉车,离开赵国故君行宫,开始望咸阳方向出发。
一路行来,仍令膳夫定时往温凉车里进呈伙食,文武百官也照常到车前来朝拜奏事。温凉车本是卧车,四面有窗帷遮蔽,外面看不到里面,众人还以为始皇活着,没丝毫怀疑。也是始皇生病以来,一直由赵高同车相随,代为主持工作,始皇是活是死,都一个样。反正途中也没有重大国事,随时奏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听任赵高怎么答复,都无所谓,主要是例行仪式而已。
最麻烦的还是天气炎热,始皇尸身开始发臭,温凉车骗得过众人眼睛,骗不住众人鼻子。还是赵高脑瓜子转得快,想出一计,让途经地方官献上鲍鱼,每辆随行车子都搁上一石。百官不知何意,又不好去问领导,怕讨骂挨训。始皇一贯专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大家都只敢照办,不敢反对。鲍鱼本来臭气大,每辆车上都有,也就弄得整个队伍臭不可闻,人人掩鼻。
这么一来,自然没谁搞得清哪是尸臭气,哪是鲍鱼臭气。
星夜兼程,越井陉,过九原,经蒙恬监筑的直道,直抵咸阳。右丞相冯去疾带着留守京官,出郊迎驾,跪伏路旁。队伍还没近身,难闻的臭气已扑面而来。众人不解,又不好多问,只能忍着。这么严肃的欢迎仪式上,谁敢造次,胡言乱语?
正在纳闷,赵高走下温凉车,来到冯去疾面前,说:“皇上病重,不能下车接见各位,丞相起身,咱们一起护送皇上入城吧。”
冯去疾信以为真,掉头对旁边跪着的众官员说道:“都给我起来吧。”一起拥着温凉车,驰入咸阳。
刚到宫里,去上郡送胡亥假诏的人也赶回来,报告说扶苏已经自杀,蒙恬也被拘了起来。
胡亥和赵李三人一听,尿都乐了出来。
原来胡亥使者带着伪诏和御剑来到上郡,扶苏见是父皇赐死,只好含泪举过御剑,就要自刎。蒙恬吃惊不小,拦住扶苏,说:“公子受皇上重托,到上郡来监军,现仅凭胡亥一使到此,您就要自杀,丢下我和三十多万将士不管,这怎么能行?谁知诏书是不是有假?还是派人先去问过皇上,得皇上亲口所授,再自杀也不迟。”
扶苏也觉事有蹊跷,怀疑是不是阴谋,犹豫起来。使者却不肯放过,一遍遍催促,要扶苏快快自尽,好回去给皇上复命。扶苏被逼无奈,只有痛哭一场,对还要劝阻的蒙恬道:“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身为臣儿,父皇有命,不死得死,不亡得亡,还有什么价钱可讲?”将御剑架到脖子上,猛的一抽,顿时颈血如注,倒地毙命。
蒙恬扑上去,抱着扶苏尸体,边哭边嚎道:“公子您死得好冤哪!为什么不听老臣的,轻易自杀呢?”哭过,将扶苏装入棺材,草草埋掉。
使者又逼蒙恬自裁,蒙恬不干,只拿出兵符,交给裨将王离,然后自动跑到监狱里,再待后命。使者没法子,匆匆回到咸阳,来给胡亥复命。
既然扶苏自裁,蒙恬入狱,赵高和李斯也就毫无顾忌,马上传出始皇死讯,即日发丧,同时立胡亥为二世皇帝。
文武百官都以为是始皇遗命,纷纷入宫朝贺。
登基大礼完成,丞相以下仍保持原职不变,只有赵高升任郎中令,陪侍二世左右,仿佛没戴皇冠的皇帝。
正好蒙毅替始皇祭祀名山大川归来,赵高让胡亥传诏出去,几下绑了,扔进监狱,等着慢慢处置。
到了九月,二世下诏,将始皇隆重葬于骊山。陵墓方圆五六里,耗资之巨,规模之大,可谓空前绝后。陪葬宝藏更是又多又贵重,埋得满地都是。依照赵高主意,二世又下达诏令,凡是始皇宫女,只要没生有孩子的,统统殉葬,至于建筑陵墓的工匠,怕他们泄露陵墓机关和秘密,关闭墓门时,也一个不让出来,封死在里面。
安葬完始皇,二世还朝听政。赵高惦记着蒙氏兄弟,担心留着他们,后患无穷,建议二世早些处理掉。二世说:“蒙氏兄弟可是大功臣,杀掉他们,只怕大臣们不服气,还不如把他们放掉算了。”
这个呆子,蒙氏兄弟是放得的么?赵高说:“不可不可。陛下可能不太清楚,先帝在世时,曾有过择贤嗣立让陛下做太子的想法,只因蒙恬屡次谏阻,说要立就立扶苏,蒙毅也极力说陛下坏话,力挺扶苏,搞得先帝将心偏到了扶苏一边,驾崩前才诏令扶苏举大丧,接大位。现在扶苏已死,陛下登基,若放掉蒙氏,他们肯定会重召旧部,卷土重来,为扶苏复仇。还请陛下三思,不能心慈手软,误了大事。”
经不起赵高一再鼓动,二世也觉得不斩蒙氏兄弟,自己睡不安稳,准备下诏,动蒙氏兄弟的手。忽冒出一位少年,进谏道:“从前赵王迁杀死李牧,误用颜聚,燕王喜轻信荆轲,骤背秦约,齐王建屠戮先世遗臣,偏听后胜,终落得身死国亡,宗祀夷灭。今蒙氏兄弟为我秦大臣谋士,有大功于国,陛下反要杀死他们,臣以为不妥。臣闻轻虑不可以治国,独智不可以存君,陛下诛杀忠臣,宠任宵小,必致群臣懈体,斗士灰心,还请陛下审慎为之。”
二世瞧着,少年原是侄儿子婴。这不是公然教育领导么?世上哪有部下教育领导的理?二世不屑与这小子说长论短,骂道:“给我滚蛋,这里不是你多嘴的地方。”
子婴只得闭嘴。心里却不服气,下朝回到家里,还一脸的怒色。刚好太监韩谈来访,知道子婴受了委屈,问是怎么回事。韩谈与子婴是有话不说的朋友,子婴也就不瞒他,简单说了说朝堂上的事。韩谈说:“当今皇上被赵高玩弄于股掌之上,除了赵高,什么人的话都听不进去,公子还是忍住点,别跟他们叫板,鸡蛋往石头上碰。”
子婴唯有叹气,只得眼睁睁看着二世派出使臣,拿着诏令,赐死蒙氏兄弟。
搞掉蒙氏兄弟,赵高非常快意。为感谢二世这么配合,又出主意道:“陛下荣登大宝,这可是臣民的共同心愿。承蒙陛下隆恩,天下太平,社会稳定,陛下是不是到宫外走走,与广大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二世年纪不大,在宫里多关上几天,就坐牢一样,难受得要死,赵高出此主意,还不正中下怀,说:“朕刚做皇帝,人民群众还不怎么了解,确实应该好好向先帝学习,密切联系群众,到各郡县走走,宣示威德。”
只是担心臣子反对,叫赵高先试探一下李斯,只要他赞同,其他大臣还有什么屁可放?赵高跟李斯一说,李斯知道皇帝出巡不是小动作,不仅劳民伤财,耗资巨大,还要骚扰地方,实在使不得。可李斯不想得罪赵高和二世,昧着良心,说二世出巡意义如何重大,如何深远,好像二世不出巡,简直天理难容。
李斯有这个态度,二世心里就踏实了,让赵高加紧筹备出巡事宜。看好的出行日子一到,便带着赵高和李斯一伙,倾巢而出,望东而行。一路穿州过县,官民都得出钱出力,进行最高规格接待,弄得民怨沸腾,背后骂娘。
到了东海岸边,见着始皇从前立的纪功石碑,二世心里发痒,对赵高和李斯说:“咱们这次也弄块碑,立到先帝碑旁边吧?”
赵高大声叫好,说:“那好哇,臣文化不高,负责去弄石碑,李丞相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碑文就交给你了。”
李斯还能不应承?只是这二世做皇帝才一年多时间,什么功绩都没有,这石碑怎么写呢?总不能写上秦二世到此一游吧?秦二世又不是普通公费游客。不过这也难不倒李斯,当即召集随行秀才,成立专门写作班子,集思广益,发挥众人聪明才智和丰富的想象力,无中生有,捕风捉影,先记些先帝功业和择贤嗣立的英明举措,再表扬二世牢记先帝遗志,承前启后,继往开来,大干快上,各行各业均取得举世瞩目的辉煌成绩和历史性突破。
送审稿到得李斯手上,他比较满意,只修改了几处秀才们故意留下的错别字,就呈到二世手上,要他最后定稿。见自己都被抬到天上去了,二世连说几个好字,在上面签了字,叫赵高安排人刻到石碑上,竖于始皇碑旁。
石碑已立,又游玩了几处美景,一行人掉头回都。总结此次出巡心得,大臣们一致认为,没有二世这个最高领导的正确领导,没有大臣和广大人民群众的精诚团结,共同努力,就没有各地欣欣向荣的美好今天和全国人民富足安康的幸福生活。深入研究到二世的正确领导,也没别的,唯一的制胜法宝就是健全制度,严明法纪,驭民有方。为将这一制胜法宝发扬光大,今后还要在法制建设和执行落实上花大功夫,下大力气,把国家治理建设得更美好更强大。
对这一重大研究成果,也不是没有大臣提出不同意见,认为先帝法治已经够严厉够严格的了,还要发扬光大,岂不要弄得人人自危,国无宁日?二世拍拍脑袋,觉得也多少有些道理,想听听赵高高见。
研究成果本就是赵高预先定的调子,他当然得坚持到底,说:“陛下有所不知,如今外面对您这个皇帝的来历颇多微词,不严明法制,加强管制,及时封住某些人的烂嘴巴,弄得众说纷纭,对陛下的崇高威信可是个不大不小的损失哟。”
二世将信将疑,说:“先帝的遗诏不就你知我知还有李斯知么?莫非还另有人了解内情?”
赵高说:“没人了解内情,可有人要拿陛下继位说事,也没办法呀。陛下知道有句话叫人心叵测不?有些人见陛下又年轻又英明,心生嫉妒,恨不得早日将陛下扳倒。尤其是两种人,对陛下盯得可紧呐,陛下不得不防啊。”
二世急切问道:“哪两种人?”
赵高说:“一是先帝旧臣,他们功高盖世,对陛下这个新主能服气吗?二是陛下兄弟,见陛下这个最小的弟弟做了皇帝,他们却站在一旁做陛下臣子,心里肯定也不会太舒服。”
二世吃惊不小,说:“朕少不更事,以为坐上皇位,就万事大吉了,哪想得这么深?老师智慧过人,快教朕怎么办吧?”
不早想好怎么办,赵高也不会道出自己想法,当即说:“没有别的办法,陛下必须把法治提到新的高度,然后拿起坚强的法律武器,先下手为强,把这两种人给解决掉,否则等到他们积蓄了足够势力,再下手,就为时已晚了。”
二世点点头,似有所悟道:“法制建设原来这么重要,那咱们一定要坚持法治精神不动摇,把法律武器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朕同意在全国上下普遍掀起学法懂法执法新高潮,号召人人都来做法治表率,当法治模范。”
得到二世首肯,赵高专门成立了学法懂法用法领导小组,对始皇时代的法律法规进行重新修订补充和完善,还出台了多种细则,供政府和有关部门执行之用。然后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开始学法懂法用法宣传学习活动,要让法律家喻户晓,深入人心,人人都来维护法律的尊严和权威。
比起始皇时期,新修订和出台的法律法规和细则,更加严厉严格和苛刻,百姓只要动手干事,开口说话,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触犯某项条款,犯下大罪。当然最大的好处是百姓规矩多了,谁也不敢乱说乱动,不敢随意胡来,一时乾坤朗朗,天下太平,仿佛已实现始皇都没完全实现的由大乱到大治的宏伟目标。
有了这么一个良好的法律环境,赵高才开始以法律为准绳,罗织罪名,先抓了一批自己看不顺眼的始皇旧臣,下的下狱,处的处死,谁也别想溜掉。接着让捕吏扬着法律法规,追捕二世兄弟姐妹,一共逮住十二位公子,十位公主,交由赵高亲自出面审案,要他们招供诽谤皇上和企图阴谋叛乱的犯罪事实。
公子公主们明知二世皇位来得不太正当,可已既成事实,皇权都到了二世手上,又有诡计多端心狠手辣的赵高一旁教唆使坏,谁还敢乱说乱动?也就没什么可招供的,只能大声呼冤。
赵高最听不得冤字。你们一冤,俺赵高不是在办冤假错案么?何况站在被审席上的是公子公主,不是小民百姓,不办成铁案,让这些人翻案成功,走出大牢,赵高以后还有好果子吃?于是对照刚修订过的刑律,要公子公主们先接受法制教育,自查自纠,快快招供。不肯招供也没关系,大刑伺候呗。
人都一样,怕硬不怕软,大刑面前,这些公子公主变得乖巧多了,不再抵赖,赵高说一句,他们认一句,赵高说两句,他们认一双。有了口供,还愁整不成大罪?一个个被赵高扔进死牢,等候处置。赵高又追根究底,把平时得罪过自己的其他皇亲国戚牵扯进来,同样办成大罪。就是一些素与赵高无怨无仇的,只是担心他们以后会成气候,进行反攻倒算,也贬黜了事。
铁案已成,才奏明二世。公子和公主是皇权的最大威胁,如今威胁解除,二世吁出一口长气,表扬赵高道:“还是老师主意高,手段硬,几下拿掉朕的劲敌。以后朕就无忧无虑,可专心治理国家,造福人民了。”
“哪是臣主意高手段硬?是陛下天威无穷,公子公主们不得不屈服啊。”赵高说着,递上关于公子公主们的处决意见。
二世以为将公子公主们打入大牢,便高枕无忧,可不闻不问了,哪知赵高还要斩草除根,有些于心不忍,说:“处决就算了吧?人都关进了大牢,又有狱卒看守,还怕他们从牢里跑出来,找朕算账不成?”
这不是妇人之仁是什么?赵高说:“只要不处死,公子公主们就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牢里,会想尽法子与外面联系,寻求翻案的机会。外面的人呢,出于各自利益的考虑,也会打牢里公子公主们的主意,把他们弄出来,当做武器来对付陛下。陛下千万不可心慈手软,因一时之仁,留下千古遗憾啊。”
二世一时还是下不了处死公子公主的决心。
却经不住赵高巧舌如簧,天天在耳旁鼓噪,最后二世还是被说动,点了头。赵高这才将十二公子推往市曹,一并处斩。同时让牵连官员跟去陪斩,一起上路。十公主不便公开处斩,通过别的手段,一个个弄死于狱中。
另有四位老实公子,平时尾巴夹得够紧了,以为可以躲过这一劫,谁知赵高抓着头皮想了想,还是不怎么放心,又与二世商量,找些借口,给收拾掉。
至此始皇近四十个子女被二世赶尽杀绝,一个没留,包括他们的家属子女都没能保全,一起去见了阎王。
老臣和兄弟姐妹都杀光,二世听信赵高意见,任用一批亲信,充实朝廷。满眼都是自己的人,二世觉得一身轻松,想起再没别的事可做,便指使赵高,大兴土木,将各处牢里的囚犯赶到骊山,修建始皇没来得及完工的阿房宫。阿房宫工程太大,光囚犯还不够,又下诏征调天下劳工,安排到工地上。考虑到皇室和国家的安全问题,赶紧募选勇士五万,入宫屯卫。同时调发各地民夫,出塞防边。
不论搞基本建设,还是招兵买马,防城戍边,都离不开人财物三个字。人财物从何而来?自然从百姓中来。秦国暴政已久,早弄得民不聊生,百姓哪负担起得二世的募选征用?自然苦不堪言,怨声载道。赵高还要怂恿二世坚持严刑酷律,谁不服从朝廷命令,稍有违抗,一律斩首。
这不是官逼民反么?阳城县的农民陈胜就是出不起钱粮,只能充任徭役,出戍渔阳时,又路遇大雨,耽误行程,知道失期将被处斩,与吴广揭竿而起,举兵闹起事来。义军慢慢发展壮大,开始觊觎咸阳。有位叫周文的陈国人,接过陈胜的将军印后,顿时召集起数十万壮士,长驱西进,直逼函谷关。
关中守吏顿时慌了,飞书告急,请求二世派兵援助。谁知一次次告急书都石沉大海,不见半个秦兵出援。
也是二世糊涂,将朝政全部交给赵高,自己乐得游玩开心,神仙一般。赵高一心讨好巴结二世,外面奏报,不管急与不急,一律束之高阁,瞧都不瞧一眼。致使陈胜起兵数月,周文快攻破函谷关,也全然不知。
甚至有使臣从东边出差回来,向二世报告陈胜造反,天下大乱,赵高还说人家妄言欺主,打入大牢。待到其他使臣出差归来,二世问是不是有造反之事,这些人见说真话的使臣没得好报,谎说刁民生事,什么时候都不可避免,早被各地守尉派人镇压下去,不足为虑。
二世闻言大喜,继续开开心心享受他的美好生活和幸福人生,没事人样。直到周文攻入关中,杀近咸阳,赵高也觉大事不妙,才不得不奏明二世。
二世吓出一身冷汗,说:“老师怎么这个时候才报告给朕?这不是要朕的命么?你说怎么办吧。”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赵高说:“还是召集文武百官,一起开个会吧,好好商量一下对策。”
二世跺着脚,说:“那还不传令,喊人来开会?”
赵高忙发通知,将文武官员召集拢来,请大家拿主意。众人面面相觑,脸都吓白了,只担心自己小命和家中妻小难保,哪里还有什么好主意?二世就发脾气:“平时你们一个个能说会道,稻草都能说成金条,怎么到了关键时刻,都闭住嘴巴不吭气了?莫非要朕亲自舞着大刀,到前线去拼命!”
朝堂里虽多是赵高的人,还是有少数大臣与赵高面和心不和,忍不住拿眼睛去瞧赵高,心想平时皇上不是最看得起这小子么?他天天守住你,谁都近不了身,你要他去拼命呀!怎么逼起我们来了?
见有人老往赵高身上瞟,二世也偏了头,望定赵高,说:“平时遇事,就老师主意多,如今大敌当前,你竟然也这么沉得住气,演起哑剧来了。好歹你也开个口,给朕排排忧,解解难呀!”
说得赵高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有大臣趁机起哄:“郎中令别客气嘛,你有什么好主意,赶快贡献出来,别让皇上着急呀。”
还有大臣说:“都是郎中令法治工作抓得好,动不动就把刀子架到百姓脖子上,逼得人家走投无路,只能反戈一击,纷纷跟着陈胜吴广造反,大乱天下。你老人家别等着皇上派兵,赶快拿起你的法律武器,把造反百姓赶走吧。”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正在数落赵高,有人看不过眼,挺身而出道:“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打嘴巴仗。打嘴巴仗算什么狠,能把乱民打走吗?”
大臣们这才没吱声了。
二世一瞧,原来是老将章邯。心下一阵感激,忙向他问计,怎么退贼。
章邯说:“贼众已近,必须马上派兵征剿。皇上那五万戍宫卫兵肯定不够用,还得另想办法。当然不能像往常样慢慢招兵买马,那肯定来不及。干脆将修建阿房宫的囚犯和民工全部抽出来,发给武器,由臣统领迎敌,或许能将贼众击退。”
大敌当前,章邯肯出马应战,还有什么可说的?至于阿房宫修不修,已不那么重要,如果击不退敌人,也是为人作嫁,白修了。二世那愁成抹布的脸上终于露出喜色,对章邯说:“爱将妙计,有你带兵御敌,秦朝就有救了。你还有别的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朕一定满足你的需要。”
章邯说:“老臣没别的要求,只要求陛下快快下诏,把骊山囚犯和民工交给老臣,老臣好带着去迎敌。”
二世说声好,任命章邯为御敌将军,下诏大赦骊山囚犯,免掉民工徭役。然后大开兵库,让这些临时拼拢来的士兵拿走武器,跟着章邯,上前线杀敌。
章邯确有些能耐,挑选壮士,充任前驱,老弱派作后队,管理辎重,自己则稳居中军,调兵遣将。到了前线,又宣示军规,只能进,不能退,进有重赏,退则斩首。别看这些兵丁皆为临时拼凑而成的,不是犯人出身,便是年青壮士,最不怕的就是一个死字。又得了将令,都想着立功请赏,混出个名堂来,自然拼命向前,横冲直撞,呼啦啦杀入周文阵中。周文自东而西,一路并没碰到过硬对手,还以为秦人无用,起了轻敌思想。不料章邯兵到,势如潮涌,一时招架不住,纷纷溃退。
秦兵占得上风,军心大振,越加勇武,一个个斗志昂扬,杀气腾腾,将周军击得抱头鼠窜,七零八落,只得放弃函谷关,夹着尾巴逃命去了。
周军溃败,章邯收复函谷关,对于秦廷来说,可是个莫大鼓舞。不少热血男儿本以为秦亡在即,自叹生不逢时,很是懊丧,这下也重新振作起来,觉得应该挺身而出,为国效忠,建功立业。连李斯儿子李由也找到父亲,要求奔赴前线,英勇杀敌,保家卫国。
李斯已非热血青年,头脑还算清醒,不像李由这么冲动,很不情愿儿子到前线去送死。秦朝民心丧尽,天下已乱,二世又如此昏庸,伸着个脑袋任赵高摇,朝廷被搞得乌烟瘴气,恐怕已维持不了几天。
李由却有自己的想法,说:“国家之所以弄到这个地步,罪魁祸首就是赵高那狗日的。他把二世逗得团团转,连身为丞相的父亲您都难得挨近二世,在他面前说不上话。秦国要想重振雄风,只有先把赵高干掉,真正由父亲来主持朝政。可现在二世正宠着这小子,干掉他根本没这个可能。我的意思是,趁现在国家危难之际,我出去服役,报效国家,同时也可拉出自己的队伍来,待条件成熟时,再回兵咸阳,清君侧,杀赵高,把朝政交到父亲手里,这样秦国也许还有救。”
这倒也不失为曲线救国的良策。李斯深知兵权的重要性,自己就是没掌握军队,赵高才不怎么把你放在眼里,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说当初为赵高所迫,假传诏令,立胡亥为皇,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始皇,也想将功补过,减轻点心头愧疚。如今儿子有这样的想法,李斯还能说什么?也就同意他从军,上前线去。还给章邯打招呼,好好管教犬子。
管教就是提携,到前线后,李由表现勇敢,章邯很快提他做了三川守令。
李由从军的事传到赵高耳里,他顿时兔子一样警觉起来。放在别人那里,国家危难,年轻人从军,是爱国爱人民的表现,李由可是丞相儿子,放弃高干子弟的富贵生活,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前线去,又有什么企图呢?
赵高左思思,右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李斯一定是想通过李由,插手军队,掌握兵权,最后把你姓赵的搞倒。赵高也清楚,自己官帽虽没李斯大,可二世在自己手心里,不少朝中大事李斯插不进手,肯定耿耿于怀。官场中人谁没有权欲?有职无权,满足不了权欲,官再大也是假的,要李斯怎么心甘?
赵高觉得不能袖手旁观,看着李由父子将势力做大,祸及自身。一定得先发制人,整垮李斯,这样不仅能排除威胁,还可把李斯空出来的丞相位置,挪到自己屁股底下。只要没了李斯,冯去疾可以忽略不计,朝廷岂不成了俺赵高一人的天下?再说二世昏聩无能,条件成熟时还可考虑把他也撸掉,俺老赵来做这个皇帝。
想到这里,赵高一阵耳热心跳,激动得双脚往上直弹,脑袋差点就顶到天花板上去了。是呀,二世做得皇帝,俺老赵为什么却做不得?嬴赵本来就是一家,俺老赵也是秦国子孙,也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嘛。
当然赵高还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知道有没有资格做皇帝是一回事,能不能真做皇帝又是另一回事。有资格做皇帝的秦国子孙多的是,脑瓜子不转,拿不出得力手段,资格也白资格了。还是循序渐进,一步步来,先除李斯,自己做上丞相,控制住整个朝廷,届时二世就成了手心里的软柿子,爱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至于自己做不做皇帝,就凭自己高不高兴了,看谁敢放半个屁不成。
不过转而又想,李斯再怎么也是丞相,不是你赵高想除就除得掉的。看来还得借二世的刀子。二世的刀子在二世那里,怎么才借得到手呢?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李斯有半点接近二世的机会,不然刀子就不会到你赵高手里,相反还会被李斯先借了去,倒过来拿你姓赵的开刀。
如何才能不让李斯接近二世呢?这其实并不难办。二世的脑子跟猪脑根本没啥区别,俺赵高三寸不烂之舌稍稍鼓动,就可把他摆平。赵高于是跑到二世面前,摇唇鼓舌道:“陛下贵为天子,知不知道天子之所以称贵的原因何在?”
二世不知赵高此话何意,说:“贵为天子,天子为贵,自古以来就是这么回事,难道还有原因的?”
赵高笑笑,说:“天子如神龙,神龙为什么神?道理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感强。天子为贵,无非高高在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样才能让大臣们产生敬畏之心。从前先皇在位日久,臣子没有不敬畏的,就是轻易不让臣下接触,偶尔接见接见一回臣子,臣子感恩不尽,恭恭敬敬,谁也不敢胡言乱语,不把先皇放在眼里。”
二世点点头,似有所悟的样子。
赵高继续说道:“现在陛下登位才两年,人又那么年轻,威望不及先皇,若经常与臣子们搞到一起,毫无神秘感,臣子们自然不可能心生敬畏,把陛下当回事。何况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陛下处理问题时偶有失误,或无意间失言,说了句不太得体的话,也会被臣子们轻看,背后议论陛下不中用,这可有损陛下的崇高威信啊。”
二世觉得也是,说:“老师说得真对,那又该怎么建立朕的崇高威信呢?”
“天子为啥自称为朕?这个朕字嘛,本就有预兆和朕兆之意。朕兆有声无形,可望而不可即。”赵高说,“老臣意思,从今日开始,陛下不必有事没事去上朝,只深居宫中,让老臣和两三侍吏侍奉左右,遇到大臣有什么奏请,老臣和侍吏自会送到陛下这里来,与陛下共同研讨,从容裁决,一点也不会误事。大臣们见陛下处事有方,不仅不敢妄加评论,还会对陛下敬服有加,视陛下为难得的圣君。”
这样的馊主意,恐怕也只有赵高这家伙才想得出。试想皇上不上朝,还算什么鸟皇上?换了稍稍有点脑筋的人,都不可能相信这一派胡言。偏偏二世最不愿意的就是天天上朝,跟大臣们一起说东论西,浪费口水。这下赵高投其所好,要他只顾待在宫里,不去上朝,还不高兴得要死?
二世乐得逍遥,从此足不出宫,成天跟宦官和宫妾打成一片,寻欢作乐,快活如神仙。所有国家大事,都交给赵高,他爱怎么就怎么,好像与自己毫无关系似的。
赵高披着二世这张虎皮,做了不是皇帝的皇帝,一言九鼎,什么都他说了算。
这日大臣们上朝,又没见到二世,只赵高站在空着的皇位旁发号施令。大臣们很是丧气,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发傻。李斯也眉头紧蹙,问赵高道:“皇上已好久没来上朝,他到底怎么了?”
赵高没回答李斯,拿话支开。又说了些其他事,宣布退朝,这才急步走到正要退堂的李斯旁边,轻声道:“丞相留步,赵高有事向您汇报。”
李斯顿住步子,望眼赵高,随他去了朝堂后面的休息室。关上门,将李斯请到上座位置,赵高才说道:“刚才丞相问及皇上情况,只因当着众大臣面,有些话不好随便乱说。把丞相请到这里,就您我两位兄弟,说起话来方便。”
李斯不知赵高为啥这么神秘兮兮的,说:“郎中令有何见教,还请直言。”
赵高笑道:“丞相这不是打击赵高么?您乃堂堂丞相,国家栋梁,俺赵高只不过宫中走卒一个,都是在您的正确领导下开展工作,也敢见教?”
这话李斯爱听。
看来赵高还算知道轻重,没白在宫中待二十多年。出于礼貌,李斯还是客气两句,催赵高有话快说。
生怕话被谁听了去似的,赵高望望四周,确信隔墙无耳,这才放低声音道:“跟丞相一样,赵高心里也急啊!如今国事纷繁,皇上却置国家于不顾,连上朝都提不起兴趣,天天躲在深宫,与宫女和侍吏泡在一起,叫咱们做臣子的怎么办才好呢?”
李斯说:“你与皇上走得近,你劝劝他呀。”
赵高说:“丞相怎么知道我没劝过皇上?我劝得还少吗?可皇上就是不听,把我的话全当了耳旁风。不但不听,还严厉批评我,说我是他的生活秘书,不是工作秘书,工作上的事情少插嘴,少饶舌。我想想,皇上批评得也没错呀,我一个小小郎中令,要职没职,要权没权,既无参政责任,又无议政资格,最多做做皇上传声筒,皇上有什么指示精神,口授与我,我再跑到外廷来,照本宣科说给大臣们。”
李斯叹一声,说:“皇上是这么个姿态,也确实难为你了。可他老躲着咱们做臣子的,有事无法直接奏请,也不是话。郎中令是个聪明人,一定得想想法子,说动皇上,亲自上上朝,处理处理朝政,不然国家就要瘫痪了。”
赵高说:“丞相这就是给我出难题了。刚才说过,我人微言轻,皇上绝对不可能听我的话,恐怕还得多辛苦丞相,设法找机会,跟皇上沟通沟通,把他请出内宫,回到大臣中间来。”
李斯苦笑道:“皇上根本不让大臣们靠近,李斯怎么与他沟通?”
赵高摸着下巴,故作思索状,然后说:“这还确实有些不好办。不过只要精神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咱们胸怀报国之精神,还怕报国无门,是不是?赵高行走于内宫,总能逮住时机,给丞相提供方便的。这样吧,这段时间丞相不要外出,在家等我消息,只要皇上稍有空闲,心情也好,我就通知丞相,去给他进谏。”
赵高能有这份美意,李斯自然求之不得,说:“郎中令能做内应,提供机会,李斯能接近皇上,事情就好办了。我相信皇上会以大局为重的,只要李斯拿出诚意来,他一定会买帐。一切托付郎中令了,有你这样的忠臣,咱秦国看来还有救。”
“谢谢丞相表扬!”赵高说着,见李斯已起身,躬着背,把他送出门去。
两天后,宫里果然有位内侍,到丞相府来报告李斯:“郎中令有请,这阵皇上没什么事,情绪也不错,丞相能否进趟宫,去见见皇上?”
这可是天赐良机,内侍话没说完,李斯就几下换上朝服,匆匆出了门。
来到宫门外,内侍让李斯稍等片刻,说先进去请示一声。赵高就在宫门里候着,听内侍说李斯已到,亲自跑去报告二世。
二世正在喝花酒,左边抱着娇娥,右边拥着美妃,快活无比,听赵高通报李斯求见,脸色马上跌了下来,说:“这个李斯真他妈混蛋,朕正在兴头上,他偏要来捣乱。”
赵高俯到二世耳边,轻声说:“李斯到底是堂堂丞相大人,陛下也不好太不当回事,还是看他面子,见见他吧。”
二世这才极不情愿道:“有什么办法呢,朕只好少喝两盅,见见他李斯吧。”
赵高忙起身,跑到宫门外,对李斯说:“真不凑巧,本来皇上今天情绪挺不错,我就跟他说了丞相有事求见的想法,他也答应得好好的,不想就在内侍去请丞相的时候,有位侍女给皇上进献果盘,不小心失手,果子撒了一地不说,盘子还打在皇上脚上,惹出皇上火性,要宰了侍女,我在旁边劝了好久也没劝住。刚才侍吏报告皇上,说您已到了宫门外,皇上哪还有这个心情,还把侍吏给训了一通。还是改日再说吧,我会继续与丞相保持密切联系的。”
李斯哪知赵高在玩弄自己?只得转身,垂着脑袋离去。
望着李斯佝偻的背影,赵高狡黠地笑笑,复身入宫,对二世说:“这个李斯也是的,陛下要见他了,他又改变想法,不进来了。”
二世问:“那是何因?”
赵高说:“他说刚才在宫门口望见皇上正喝酒,怕皇上头晕脑胀的,没法商谈国事,等哪天陛下头脑清醒了,再来求见。”
二世一听就来火,骂道:“谁头脑不清醒了!真是胡说八道。朕头脑清醒得很,不清醒的是他李斯。朕推开美人,放下美酒,正襟危坐,准备接见他,他拍拍屁股就走了,这不是耍朕吗?”
赵高忙安慰二世,说:“陛下还不知道李斯是什么人?他一向自视清高,觉得世上只他李斯最有修养,最有德行,别人都是些酒色之徒。”
二世指指鼻尖,说:“李斯还说朕是酒色之徒?”
赵高摇摇头,说:“李斯倒不敢公然说陛下不是。不过李斯的德性,朕应该有所了解。他走到哪里,都喜欢标榜自己是儒生,是真正的读书人,信奉的就是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崇高理念,好像别人都不读书,都不修身,纯粹是混混。”
二世说:“那家伙是不是也觉得朕不读书,不修身,是混混一个?”
赵高说:“陛下乃古今少有的明君圣主,德高望重,李斯应该不好公然污蔑陛下。至于他心里怎么想的,老臣不是神仙,就不得而知了。”
“朕知道,李斯一向不怎么把朕放在眼里。”二世狠狠道,“别扯李斯了,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去,咱们喝咱们的酒。”
赵高忙附和:“喝酒喝酒。”敬二世一盅。
过了几日,赵高又派人通知李斯,二世正闲,可去求见。跟前次一样,李斯来到宫门外,侍吏又让他稍等,先去报告二世。二世在与宫女追逐嬉戏,兴致正浓,一听说李斯求见,大声吼道:“这家伙又跑来干什么?不见不见,他是高人,朕是混混,还来见朕干啥!”
这回赵高不再去给李斯解释,让侍吏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打发走了。
三天后,赵高再三让人叫李斯进谏,李斯又屁颠屁颠跑到宫门口,老老实实站了半天,照样被挡回去,二世影子都没见着。
李斯已经心灰意冷,对秦国命运,不再抱希望。想当初,如果不配合赵高,假诏拥立胡亥,坚决执行始皇指示,将扶苏扶上皇位,国家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一切都晚矣,李斯已无能为力,只能仰天长叹。
李斯白跑三趟,也就罢了,赵高却还要拿此做文章,挑唆二世道:“李斯三次求见陛下,陛下都没理睬他,他可恼火了。”
二世撇撇嘴巴,说:“他有事没事老跑来打扰朕,朕不恼他,他相反还恼起朕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赵高说:“陛下知道李斯为啥一而再,再而三,要来求见陛下吗?”
二世说:“愿耳其详。”
赵高先支开左右,才小声说道:“陛下还没忘记沙邱之事吧?”
二世皱着眉头道:“朕记性再差,这件大事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忘不了。”
赵高说:“当初李斯之所以愿意与老臣合作,拥立陛下,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他曾亲口跟我说过,他已经做到丞相,再没别的好追求,只想这辈子能封地称王,拥有自己的领地,就心满意足了。如今陛下登位两年,李斯还没看到加封的可能,心有不甘,才想着找陛下单独谈谈,讨个说法。”
二世眼睛一鼓,说:“李斯还有这个企图?他姓李,又不姓嬴,有什么资格封地称王?简直老鼠想吃天鹅肉。”
李斯姓李,确实没有封地称王的资格,俺赵高可出自于嬴姓,你舍得给俺封王么?赵高心下暗忖,不可能向二世提出封王要求,只说:“李斯不傻,也知道秦国规矩,封王希望不大,只好另谋出路。”
“另谋出路?”二世眼睛瞪得牛卵大,“李斯另谋什么出路?”
赵高笑笑,说:“莫非李斯的动静,陛下一无所知?”
二世摇头,说:“不知。”
赵高收住笑意,说:“李斯已将长子李由安插进军队,做了三川守令。”
二世释然了,说:“这是应该的呀,关东乱民闹事,李斯身为丞相,让自己儿子从军,保家卫国,有什么不妥吗?”
赵高说:“李斯恐怕还没陛下说得这么高尚。他的目的太明确,让李由先去部队发展,将军权握在手里,再杀回京都,父子俩好里应外合,连手推翻吾朝,由他们李家人来做皇帝。为达此目的,李斯甚至放下丞相架子,偷偷跑到章邯军营,恳求他提拔李由。李由的三川守令就是这么来的,不然他那点能耐,入伍时间又不长,身无寸功,凭什么进步这么快?”
尽管赵高说得头头是道,好像李斯父子就要夺权篡位似的,二世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说李斯想封王,倒不好排除,异姓称王,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何况李斯拥立功大,没得好处,闹点情绪,也算正常。可说他想做皇帝,估计这小子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李斯有多大气量,二世心里还是有数的。
见二世没啥表示,赵高不好再拿李斯父子篡位说事,暂且作罢。
不过赵高并没放过李斯,他与二世走得近,总有机会鼓动这混小子,把李斯做掉。
正好前线传来消息,章邯大败陈胜,陈胜逃命途中,开罪自己的车夫,被车夫砍成两段。此前吴广已被部将所杀,这下陈胜又死于非命,无头苍蝇般的起义军残部更是不堪一击,被秦军消灭干净。
二世闻知此讯,大喜过望,赶忙叫去赵高,豪饮一通。从此又可高枕无忧,快快乐乐做他的逍遥皇帝了。
为讨好二世,赵高趁他高兴,建议道:“反贼已灭,陛下再无后顾之忧,已停工好一阵子的阿房宫,又到了该重新开工的时候。工程早成,可早了却先帝夙愿,陛下也好早搬进去,坐镇天下。”
二世巴不得这就搬进阿房宫,享他的洪福,听赵高这么说,自然欣喜,说:“修建阿房宫的囚犯和劳工都被章邯编成部队,带到前线去了,现在反贼已灭,老师赶快通知章邯,把人给朕抽回来,重新派往修建阿房宫工地。”
赵高说:“这恐怕不太好操作,章邯的兵士还是留给章邯,保家卫国,以免出现紧急情况,又要临时组建军队,太麻烦。干脆另外下诏,重新征调四方徭役,反正也要不了多久,就可把人征到京都,启动工程。”
这当然再好不过,二世赶紧下诏,将徭役指标分配下发到各郡县。
连年徭役不断,加上战争频仍,各地都是老弱病残,已没多少青壮劳力可征。可地方领导怕违反秦律,丢掉脑袋,只得强派恶征,只要稍稍有些体力的,不管年长年少,见一个抓一个,统统押到京都,鸭子样赶到阿房宫工地卖命。
大量劳工进入阿房宫工地,工程进度也就很快,渐渐接近尾声。二世还嫌过慢,带上赵高,跑到阿房宫去检查进度。见工程已快完成,心下喜悦,命赵高快做准备,尽早搬入阿房宫。赵高自然满口应承,开始筹备搬迁事宜。
偏偏这时又出了大事。
原来陈胜吴广虽死,项羽刘邦还活着。当时两人都在项梁手下为将,自东往西,一路杀来,有谋有勇的章邯竟然不是对手,节节败退,只能躲进濮阳城中,依城死守。城池太牢固,濮阳不易拿下,项梁带着项刘转而去攻定陶。定陶城里也有重兵把守,一时三刻无奈其何,项梁自己驻扎城外,准备打持久战,派项羽和刘邦先行西进。
两人带兵行至雍邱,守城将领便是三川守令李由。李由知道项羽和刘邦的厉害,躲在城里,不敢迎敌,派人偷偷出城,到京都向二世告急,请求援兵,以期内外夹击,攻破敌阵,重振秦军。
二世潜居深宫,百事不理,告急书哪到得了他那里?自然落入赵高手中。李由被困,危在旦夕,赵高高兴都高兴不过来,只盼着他早日被项刘所杀,哪还会请求二世给他安排援兵,共同对敌?
赵高眼睛骨碌一转,觉得扳倒李斯的绝好机会来了。
趁着二世正与女人嬉闹快活,赵高拿上李由告急书,跑去打岔:“李由送来告急书,陛下要不要看看?”
“陈胜吴广都已丧命,李由还来告什么急?”二世拿着酒盅,正要往怀中美人嘴里灌,被赵高一搅,很觉扫兴,只得放开美人,“朕就不看了,老师念给朕听吧。”
赵高简单念了念李由的告急书,无非项羽刘邦如何勇猛,雍邱兵力不足,请皇上速速派兵救援。
还没念完,二世就问:“项羽刘邦是什么人?”
项羽刘邦虽名声如雷,在两耳不闻窗外事,成天厮混于女人怀抱的二世这里,自然什么都不是。赵高没有给项刘做广告的义务,带着轻蔑口气道:“两个小毛贼而已,不可能是什么名将,故陛下没听说过他们名字。”
二世说:“既是小毛贼,李由怎么对付不了,还要朕派援兵?”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项羽刘邦是小毛贼,又怎么可能在项梁领导下,从东打到西,打得秦军招架不住,连章邯都被整得没了脾气?二世当然不可能这么想,他能这么想,就不是二世了。
这就给了赵高话柄,他意味深长道:“其实不是李由对付不了项羽刘邦,是他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二世满脸疑惑,说:“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由肯定与项刘有见不得人的交易,不然早割下他俩脑袋,拿到陛下这里邀功来了。”赵高口气,好像项羽和刘邦脑袋是菜园里的韭菜似的,“李由不可能不知道,京都兵力包括郦山劳工和囚犯都已交给章邯,带到了前线,还要陛下派兵,只能把不多的守城将士和宫廷宿卫都交出去。这么一来,陛下身边一兵一卒都找不到,等李由在项羽和刘邦配合下,带兵杀回京都,陛下就只能束手就擒。”
二世一惊,说:“李由还有这样的意思?”
赵高说:“恐怕不仅是李由的意思。”
二世说:“你是说李由是其父李斯教唆的?”
赵高阴阴一笑,说:“陛下应该看得出来,李由年纪不大,只知舞枪弄棒,有这么老谋深算吗?是李斯心怀叵测,要动陛下的手,才使出这一毒招。”
二世说:“朕对李斯不薄,他怎么会起这样的歹心呢?”
赵高意味深长道:“李斯起歹心是正常的,不起歹心才不正常呢。明摆在这里嘛,李斯太想称王封地了,陛下不能满足他这个强烈愿望,连见都不见他一面,他恼羞成怒,只能铤而走险,拼死一搏,企图把陛下赶下皇位,他好自己来做皇帝,这不比称王封地还要强过百倍?”
听赵高说得煞有介事,二世紧张起来,搓着双手,在地上走来走去,说:“那又怎么是好?章邯还在前线,京都兵少将寡,要朕如何对付李斯父子?”
这个二世也太不经吓了。
赵高暗觉好笑,劝慰道:“事情还没糟到一步。只要陛下不派兵给李由,咱内有宫廷宿卫和守城将士,外有章邯所领秦兵,李斯父子一时还不敢轻举妄动。不过陛下也要争取主动,先发制人,及早把李斯父子处理掉。”
二世这才心安了些,说:“朕听老师的,老师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赵高说:“我看可双管齐下,一是派出特使,纠察三川和雍邱,抓住李由暗通项羽刘邦的证据,就地正法;二是拘捕李斯,让他交待谋反事实,株连九族。”
二世表态道:“纠察三川和雍邱的使者,可马上派出。至于拘捕李斯,可稍缓缓,待李由暗通项刘的事查实后,再动他手也不迟,反正他也跑不到哪里去。”
赵高知道二世心软,对李斯不太下得了手。也不好逼他,只是先安排人力,代表二世纠察三川。领头人便是赵高弟弟赵成,得了赵高密嘱,还在路上,就想好了整治李由的由头,只等到达雍邱,瞅准时机拿下李由脑袋,回京复命。
消息传到李斯耳里,他一下子急了,连夜起草奏章,弹劾赵高,历数他的种种罪行,请求二世查办。又担心奏章被赵高卡住,只得通过后宫内线,转递到二世手上。
二世看过李斯奏章,对身边人说:“你们觉得赵老师这人怎么样?”
二世身边的人都是赵高心腹,自然一个个都说赵高好话,把他说成千古难得的帝王师。二世点点头,说:“朕也觉得赵老师清廉强干,下知人情,上适圣意,才一直留在身边,视为左右手。可李丞相却看着不怎么顺眼,还要弹劾他。”
众人对李斯意见很大,异口同声道:“李丞相是看皇上看得起赵老师,心生嫉妒,想着法子要把赵老师搞下去。皇上千万别听信李斯无耻谰言,冤枉了好人哟。”
二世笑道:“朕怎么会冤枉好人呢?没有赵老师,就没有朕的今天,朕不可能恩将仇报,做对不起赵老师的事。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朕视赵老师如同亲生父亲,他老人家的恩情,朕一辈子都报答不完呐。”
二世的话传到赵高耳里,赵高得意非凡,笑李斯自不量力,敢跟俺赵高斗。李斯你等着吧,你可得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二世按下李斯奏章,没给任何反馈意见,更别说召见李斯了,李斯心里发急,找来右丞相冯去疾和将军冯劫,说:“当今天下大乱,项梁击败章邯,项羽和刘邦兵逼雍邱,过不了几日就会打入关西。皇上却在赵高怂恿下,天天醉生梦死,长期不理朝政,任何大臣都不肯见上一见,这又如何是好?”
对天下乱势,二冯自然清楚得很,也满怀忧心。冯去疾无奈道:“咱们都是先帝臣子,是在先帝亲手栽培下成长起来的。先帝不在了,咱们却不能发扬先帝传统,有效阻止赵高胡来,听任皇上怠政,以至国将不国,他日到了九泉之下,怎么面见先帝啊!”
冯劫说:“现在还没到九泉之下,面见先帝的事可暂且搁一边去。干脆带一伙人,杀进宫去,干掉赵高,再将皇上请入朝堂,大家一起想办法,出主意,挽危难于一时。”
冯去疾忙否定,说:“这怎么行?带人杀进宫去,谁弄得清你们是去对付赵高,还是冲着皇上去的?何况皇上一心向着赵高,片刻离不开赵高,杀了赵高,皇上也不会轻饶你们,更别说与你们配合了。”
冯劫无语。
李斯也说:“冯丞相说得有理,内宫都是赵高的人,又有禁卫把守,真来硬的,咱们不仅得不了手,还会被赵高倒打一耙,后果不堪设想呐。”
冯劫说:“莫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国家败在赵高手上,咱们站一旁,束手无策?”
李斯想想,说:“还是争取争取皇上吧?我一个人上奏章,分量太轻,打动不了皇上,咱们三人联名上书,也许能唤醒皇上,引起他注意,下决心摆脱赵高控制,回到咱们大臣中间,共同商讨御敌救国良策。”
二冯对此一点信心都没有,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着,知其不可而为之。三人连夜行动,共同草拟奏章。为争取二世重视,将项梁领兵西进,国破家亡之日在即等严重情况作了如实陈述,请求二世立即罢修阿房宫,停止调发各地徭役,以腾出财力人力,共同抗敌,同时也缓和一下天下人的不满情绪,免得他们跟着项梁贼众,一起与朝廷作对。
奏书所言,没一句虚词,句句都是实话,可二世一看就来气,觉得李斯他们是在指责自己,怒道:“朕大小也是个天子,拍板做主完成先帝没完成的阿房宫工程,又有什么错呢?你们这些人,从来都只知跟朕唱反调,处处与朕过不去,朕要东,你们要西,朕要圆,你们要扁,到底是何居心?”
赵高一旁听着,偷偷乐呵,火上浇油道:“陛下也看到了,有这三个人捣乱,您就甭想过清静日子,更别说集中精力,尽快督修完阿房宫。”
二世说:“那又怎么办呢?朕总不能捆住他们的手,不让他们上书吧?”
赵高说:“这好办,把他们逮起来,扔进监狱,他们就没法老往陛下这里递奏书了。”
二世说:“这个办法倒还可行。只是他们三个都是朝廷大臣,德高望重,无缘无故抓起来,影响也不太好吧?”
赵高笑道:“陛下别忘了,李斯正在窜通儿子李由,准备谋反,还不是缘故是什么?李斯谋反,二冯与李斯搞在一起,就是李斯同党,完全可一并论罪。”
二世说:“派去纠察调查李由的人还没回来,无凭无据的,怎么抓人?”
“陛下不用担心,李由通敌谋反的证据很快就会到手的。”赵高说,“咱们先以三人抗旨为由,把他们关进监狱,免得干扰陛下的阿房宫工程,待拿到李由通敌谋反证据,再定李斯和二冯的罪也不迟。”
只要有利于阿房宫工程建设,还有什么可说的?二世当即表态,抓捕李斯和二冯。
三人就这么进了大狱。
冯去疾和冯劫早对二世失去信心,知道秦亡在即,不死在赵高手里,也会死在项羽刘邦手里,反正难免一死,也就慨然自杀,做了好汉。
李斯也动过这个念头。与其被赵高弄死,还不如自我了断,来得干脆。可又想,自己从一介贫民,一步步混到丞相高位,也太不容易了,就这么死掉,心有不甘啊!又心存侥幸,希望二世能记得沙邱矫诏之事,放过你李斯。当初你若不合作,把始皇诏令公之于众,光凭赵高一人之力,恐怕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把你胡亥推上皇位。
退一万步说,李由还带兵在外呢,二世也该权衡权衡,考虑一下李由的存在,轻易下他父亲的手,就不怕李由带兵杀进宫来?
李斯这么异想天开着,哪知李由已战死沙场,献身秦朝。
如前所说,项羽刘邦带兵进逼雍邱,李由知道不是对手,派人回京求援,好内外夹击敌军。岂知二世在赵高蛊惑下,不但不派援兵,相反诬李由投敌叛国,阴谋与项羽刘邦联手,杀回京都。且以此为由,派赵成到前线去纠察李由。李由左等右等,不见援兵,项羽刘邦的攻势则起来越猛,眼见得就要破城而入,只得硬着头皮,出城迎敌。阵脚还没立稳,敌营里冲出一员骁将,自报项羽,要与李由交锋。李由早闻项羽大名,心下正打着鼓呢,项羽已冲了过来。没得办法,只能拍马上前。还没战上一个回合,项羽大喝一声,手起一槊,将李由挑落马下。李由英勇牺牲,秦兵失去主将,自然大乱,逃走大半,来不及逃走的,被项刘大军追上去,几下干掉。
此时纠察三川的赵成还在路上,闻知李由战死,赶紧掉头逃命,哪还顾得上去查李由的叛国证据?不过这难不住赵成他们,没有证据,就发挥想象力编造嘛。这些人没别的本事,就想象力丰富,编故事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待逃回京都,故事也打好腹稿。连夜形成文字,说是李由已将雍邱拱手让给项羽和刘邦,正带着他们往关内杀来。隔日一早,赵成就拿着成文的调查报告,跑去见赵高。
赵高这人也有意思,全然不顾项刘入关后,秦国会是什么结局,自己会是何种下场,看过调查报告,竟然大喜过望,表扬赵成他们不虚此行,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然后面见二世,递上调查报告,说:“陛下这回该相信李由叛国谋反的事实了吧?这就是有力证据。”
二世瞧眼报告,也说:“很好嘛,李斯那家伙太嚣张,老跟朕过不去,现在有了依据,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赵高说:“李斯不仅级别高,还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的案子恐怕不是谁想办就办得了的。”意思是想接这个案子。
二世想都没想,顺口道:“那辛苦老师,把李斯交给您好了。”
赵高要的就是这句话,转身就往监狱跑,提审李斯。
见二世宠臣赵高亲临狱舍,狱长忙上前请安,说:“赵领导是大忙人,皇上片刻离不了您老人家,今日肯抽出宝贵时间,亲自下来视察指导工作,是咱监狱的莫大荣幸啊!”
赵高横狱长一眼,说:“少啰嗦!你以为我老赵清闲得很,到你监狱里来看风景?李斯在哪?带我到审讯室去,我要好好审问审问他。”
狱长重重地啄着脑袋,掉头要去提李斯。还没走上两步,赵高又喊住他,说:“李斯是我多年的老同事老朋友,如今犯案下狱,也实在值得同情。还是我自己到狱舍去请他吧,也看看他的生活条件如何。”
狱长紧张起来,说:“李斯进来没几天,还关在过渡性质的临时狱舍里,条件有些简陋。不过郎中令请放心,我会加紧腾出上等狱舍,让李丞相搬过去。”
说着话,已到李斯狱舍门口。通过门上小孔望进去,李斯正蜷曲在稻草堆里,衣破裤烂,头发乱如蓬蒿,仿佛街头叫化。赵高脸呈得意之色,心想你李斯也有今天!你不是要跟我斗吗?你斗啊,看你还怎么斗!
心里得意着,赵高让狱长打开牢门,抬腿迈进去,说:“李丞相好自在啊,大家都在外面忙工作,忙朝政,你倒好,躲到这里享清闲来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斯闭着的双眼微微启开一条缝,瞥一瞥赵高,又合上了。赵高是什么货色,李斯能不清楚?他假惺惺跑到狱舍来,还会有你的好事?
赵高不计较李斯的冷淡,大度地说:“李丞相可能对赵高有些想法。有想法没关系嘛,赵高能理解。不过皇上向来关心你,高看你,你对他应该没有想法呀。赵高就是受皇上之托,特意来看望你的,你总不能把他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吧。”
听得皇上二字,李斯精神一振,睁大眼睛,说:“皇上?皇上有什么指示精神?”
死到临头,莫非还盼着皇上改变主意,把你从这里请出去?真是自作多情。赵高不出声地哼哼,说:“皇上要我来问问你,你招不招,不招就别怪皇上不客气了。”
李斯意识到自己过于天真了,皇上真能网开一面,也不会让赵高出面,把你从这里请出去。赵高的出现,绝对不可能是福音。李斯对着赵高啐一口,骂道:“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奴才,我看你的下场也不见得比李斯好到哪里去!”
赵高抬起袖子,慢慢抹去脸上唾沫,轻言细语道:“赵高得不得好死,可由不得赵高,也由不得你李丞相。不过李丞相的富贵命可掌握在赵高手里,赵高要你今天死,你不大可能活到明天,赵高要五刑处理你,你恐怕难得留下个尸。”
这倒是大实话,李斯还真没法否定。也就不再理睬赵高,往草上一躺,假寐起来。
“李丞相辛苦了,赵高不好耽误你的休息,只好告退。”赵高一副无可奈何状,退出狱舍,进了审讯室。
狱长跟进来,说:“还要不要提审李斯?”
赵高斜狱长一眼,说:“你说呢?你真以为我是来看望李斯的?我又不是他爹他妈。”
狱长道声明白,小跑出去,叫过役隶,去提李斯。
不一会儿,李斯就踉跄着,被两名役隶推了进来。赵高已换上另一副面孔,李斯还没稳住脚步,便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道:“来犯可知罪?给我跪下!”
李斯努力定住自己,狠狠挖眼赵高,昂昂头,挺挺胸,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赵高哼一声,挥挥手,两位役隶同时飞起脚尖,往李斯两条后腿踢去。李斯腰一闪,双膝就着了地。还不肯屈服,想站起来,役隶一左一右按住他双肩,往下一压,李斯就趴到了地上。
赵高见状,再次拍响惊堂木,喝道:“李斯知道所犯何罪吗?如实招来!”
李斯不声。
两位役隶在李斯背上用用劲,叫道:“听到没有?所犯何罪?”
李斯嘴唇已贴到地上,还是不招。
赵高慢条斯理道:“李斯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我已全面掌握你指使儿子李由投靠项羽刘邦,企图谋反的证据。快点招供,免受皮肉之苦,否则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谋反罪可不是小罪,只要招供,自己死路一条是肯定的,全家数百口也要跟着受株连,不得好死。李斯咬紧牙关,硬挺着。
“看不出来嘛,李斯你还挺坚强的。好吧,倒看是你的骨头坚强,还是我的大刑坚强。”赵高一声冷笑,“大刑给我侍候!”
两位役隶得令,松开李斯双手,拾起地上棍捧,暴风骤雨般往李斯身上扑打起来。打得李斯身子乱扭,四肢乱抽,张大嘴巴嗷嗷惨叫。叫着叫着,声音就小了下去,最后变得无声无息,身体和四肢都消停下来,似乎已然死去。
赵高离位上前,试试李斯鼻孔,见还有气息,让役隶提过一桶冷水,照着李斯头上猛地泼将过去。李斯一个激楞,慢慢苏醒过来。睁眼瞥瞥天花板,又合上眼睛,虚脱过去。赵高说:“不能让李斯太舒服,继续用刑!”
役隶闻声,架着李斯,拖到老虎凳上,卡住四肢,用起劲来。
李斯再度晕死过去。
赵高这才起身,对役隶说:“你们辛苦了,今天暂时审到这里,先把李斯送回狱舍,给我照顾好点,改日我再来看他。”
被弄回狱舍后,李斯在草堆里一动不动躺了好几个时辰,才又醒过来。这已是下半夜,狱舍一片膝黑,伸手不见五指。其实李斯已意识不出手指的存在,身上的疼痛无情地折磨着他。没法形容这种难受的感觉,仿佛有人拿着烧红的铁头,周身上下一层层犁着,然后将犁开的焦皮,一块一块撕去,连同皮下的生肉。
狗日的赵高,你下手也太狠了点,待哪天走出监狱,看俺李斯怎么收拾你!
无声地咒着赵高,李斯心头顿时生出无限的绝望。这一天肯定等不来了,赵高既已把你弄到这里,是不可能让你从这里走出去的。怪只怪当初在沙邱时,自己鬼迷心窍,与赵高狼狈为奸,矫诏扶二世做上皇帝。二世从此成为赵高手里傀儡,不见大臣,不理朝政,什么都由着赵高,赵高让他干啥就干啥,要他搞谁就搞谁。竟然搞到了你李斯头上。这也是你自食其果,罪有应得啊,不做下沙邱坏事,又哪来今天的报应?
也许是太难受,李斯努力扭动身子,想换个姿势,免得磕着伤处。身下的稻草■响了好一阵,才扭过身来,艰难地趴下。
听到■声,正在不远处值夜的役隶回回首,举着昏暗的火烛挪过来。借着烛光,往狱洞里瞧瞧,发觉李斯已醒,又退回去,拿了水和食物,打开狱舍门,送到李斯面前。役隶早得过狱长交代,知道李斯死期还没到,不能让他饿死。
李斯又渴又饿,顾不得身上疼痛,该喝喝,该吃吃。
喝足吃饱,天已微亮,李斯开始忍着巨痛,用赵高留给他写供词的文具,给二世写申诉书。李斯是个文人,最不愁的就是写文章。一口气把自己对君主如何忠诚,对国家如何热爱,对朝廷如何功高盖世,全都写出来,想以此感动二世,从轻发落。
申诉书写成后,交给一位还算同情自己不幸遭遇的狱吏,请他设法送出监狱,托人转呈二世。赵高早在监狱里布下线人,察知狱吏拿着李斯申诉书要送出监狱,直达天听,立即派人将他截住,扭送到赵高面前。赵高逼视着狱吏,大声喝道:“李斯这样的囚犯,哪还有资格上书,你是不是得了李斯好处?”
狱吏吓得魂飞魄丧,只有伏地求饶。赵高叫狱长解除狱吏之职,同时毁去李斯申诉书,再次提审李斯,问他招不招。
李斯还是不招。
赵高知道李斯等着二世看过申诉书,派人来把他弄出去,说:“告诉你吧李斯,别以为你给皇上写了申诉书,皇上念你旧情,就会来救你。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还是配合我的工作,该说的早点说了,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李斯就知道申诉书到了赵高手里。可他还是撑着,不肯招供。赵高别无良法,又动大刑,整得李斯皮开肉绽,身上没一块好皮肉。直到把李斯再次整昏过去,这才扬长而去。嘴里嘀咕:李斯你充什么好汉?到了我赵高手里,你就不是好汉,是孬种。
回到宫里,二世一见赵高,想起李斯来,问:“李斯招了没?”
赵高只能如实交代,说:“暂时还没有。”
二世闷了闷,说:“李斯是秦国老臣,先帝和朕都未曾亏待过他,他凭什么要谋反呢?老师有没有搞错啊?”
赵高当然只能搬出一大堆李斯谋反的理由,哄骗二世。心里暗自琢磨,李斯这么扛下去不招,万一二世再次想起这家伙,甚至改变主意,要把他放出来,又如何是好?也有可能另派御史,到狱中去提审李斯。本来御史就是办案的,我赵高插手李斯案,又没办出名堂,派御史重新审案,既符合情理,也符合程序。
赵高这么担心着,想出一计,安排自己女婿阎乐,自称是二世钦点的御史,带了人跑到狱中去复查李斯谋反案。
听说是二世派来的复查员,李斯一下子来了精神,身上的疼痛仿佛都轻了许多。不用阎乐怎么提示,便赶紧竹筒倒豆子样,把自己父子如何忠于朝廷,如何受赵高冤栽,身陷囹圄的经过,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
阎乐倒也有些耐性,任凭李斯声泪俱下,诉苦申冤,大咒大骂赵高,也不拦他阻他。待到李斯诉过申过,咒过骂过,阎乐才用嘲讽的口吻说道:“李斯你挺有表演天才嘛,好像你们父子真对朝廷这么忠心似的。”
李斯一怔,说:“我说的都是事实呀,我们父子根本没有谋反。”
阎乐说:“你说你们父子没有谋反是事实,我们也不好轻易否定。可你得拿出事实依据来,你的事实依据在哪里?拿给我们看看吧。”
没有谋反就是没有谋反,没发生的事哪有什么依据?李斯自然拿不出这样的依据。
阎乐脸一沉,说:“你口说你们父子没谋反,又没有没谋反的事实依据,空口无凭,要我们怎么相信你呢?你这不是耍我们么?”
李斯只好大声喊冤:“我们父子确实是被赵高陷害的,复审员大人可要主持公道,伸张正义,还我们清白啊!”
“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公道,不正义啰?好你个李斯,我们要你拿事实依据,你不仅拿不出,还骂我们不公道,不正义,这不是目无王法吗?来人,给我教训教训李斯,看他还敢不敢抵赖狡辩!”阎乐咆哮着。
役隶得令,上前对着李斯就是一顿鞭笞,打得本已百孔千疮的李斯血肉模糊,哭爹爹不应,哭娘娘不灵。直到李斯哭声变成呻吟声,呻吟声变成喘息声,才放手。
过几天,李斯身上的伤还没结痂,赵高又另外派人,仍以二世钦点复审员的名义提审李斯,李斯又喊枉叫屈,又被赵高的人整得死去活来。
如此三番五次,李斯身上已没一块好皮,一坨好肉,躺没法躺,坐没法坐,站更没力气站,真正是生不如死。咬咬牙,想骂几句二世,你这千刀万剐的,下手这么狠,比赵高还要残忍,也没了骂劲。
倒是二世想起沙邱旧事,念及李斯好处,偶尔也会怀疑把李斯案交给赵高去办,是不是个错误。恰好宦官韩谈听二世叨咕李斯名字,试探道:“李斯案子办得是不是草率了点?依微臣对他的了解,他这人向来患得患失,特别看重自己得来不易的丞相之位,要他冒大风险,撺掇儿子一起谋反,不太有可能。”
二世说:“赵老师不是派人到前线调查过李由,李由确有串通项羽刘邦,准备杀奔京都,与李斯里应外合夺权篡位的险恶用心么?”
韩谈不好在二世面前说赵高什么,只说:“据微臣所知,李由早被项羽杀死,献身国家,他又怎么投敌判国和夺权篡位呢?”
二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说:“李由已经战死?朕怎么没听说过?”
宫里都是赵高的人,只要是赵高不想听的话,才出口就会传到他那里,谁还敢乱开口,说给你听?何况你也不一定听得进。你受了赵高迷惑,天天醉生梦死于深宫,早没了是非观,跟你说也白说呀。
韩谈肚里嘀咕着,自然不便批评领导的不是,看看旁边没人,说:“李由的事朝廷已无人不晓,臣不会跟皇上说假话的。”
二世不知该不该相信宦官,说:“李由是死是活,一时三刻也落实不了,李斯就在监狱里,他可以给个说法呀。”
韩谈说:“陛下将李斯交给赵领导,李斯弹劾过他,他恨不得李斯早死,肯定会将李斯谋反案办成铁案。皇上要了解实情,只有另外派人去审李斯。”
二世也痛快,说:“那你上御史台找两个人,到狱中跑一趟。”
韩谈当即传旨御史台,安排两位办案老手,以复审李斯案的名义,去了监狱。
李斯被提到审讯室后,御史就说:“李斯听好了,我俩是皇上派来复查你们父子谋反案的,你有什么要说,按实说来,不得说假话,欺骗皇上。”
这二世太可恶了,三番五次来折腾你,硬要把你做死在狱中。每次申冤叫屈,换来的都是严刑毒打,李斯不想再遭这皮肉之罪,懒懒道:“要说的李斯说过无数次了,再没什么可说的,你们还是快些结案,要杀要砍,全由你们。”
御史启发道:“说你们父子谋反,不是冤枉吧?你就不想为你们的案子申辩几句?”
又来了,又诱导你鸣冤叫屈,再对你大打出手。李斯干脆说:“没有冤枉,也没什么要申辩的,都是事实。我父子确实阴谋叛国谋反,企图夺权篡位。”
“你还蛮痛快嘛。”御史吃惊不小,哪知赵高先他们做足了手脚,早把李斯做怕了,做得没半点求生欲望。却还是说:“你要知道,这是你最后的申辩机会,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下一步就得将你推向法场了。”
李斯才不相信这是机会呢。长痛不如短痛,推向法场砍了,总比在狱中受尽折磨要强。李斯说:“推向法场就推向法场吧。”
又审了一阵,李斯对自己父子谋反事实,依然供认不讳。
御史只好将笔录拿过来,让李斯过目,最后提醒他道:“如果不是事实,你有不画押的权力,我们还可以启动重审程序。”
李斯暗笑,你们别捉弄我了,我偏不翻供,看你们怎么样?毫不犹豫在笔录上画了押。
李斯这么爽快,御史还有什么可说的?只得拿着李斯画了押的笔录,离开监狱,入宫去给二世复命。
二世熟悉李斯笔迹,见过笔录上李斯画的押,说:“原来赵老师并没冤枉李斯,他与李由确有谋反事实。李斯命里该绝,也怪不得朕无情,只能依法处置。”
秦法严酷无比,李斯这罪,除他本人受五刑外,还要并诛三族。
这是一个凄风苦雨的悲惨日子,李斯家小和子弟族人数百人,被一齐捆绑着,推往法场行刑。
李由死在前线,挨着李斯的是他的次子。次子年龄不大,也就二十来岁吧,正是青春焕发的时候,竟也陪绑于侧,就要了断一生,是多么的不幸啊!李斯觉得太对不起儿子,对不起一家老小和整个族人,不禁大悲大恸起来。
悲着痛着,李斯眼望次子,止不住呜咽道:“还记得你小时候,咱们父子一起出去打猎的情景吧?我好想再带着你,牵上家中黄狗,走出老家上蔡东门,到郊外去追捕狡兔啊!可现在已没这个可能了。”
话没说完,李斯由呜咽而号啕,大哭起来。次子早已泪流满面,哀哭欲绝。像受了感染似的,家人族亲都跟着大放悲声,哭得昏天黑地。
哭声中,到了行刑时候。
行刑官大摇大摆走上来,动手在李斯脸上刺起字来。动作麻利从容,刺得李斯嗷嗷大叫。接着用刀割下李斯鼻子,痛得他当场昏厥过去。待李斯渐渐苏醒,再将他脚趾一个个截掉。李斯又一次痛死过去。
等着李斯再次恢复知觉,行刑官才高扬大刀,砍下他脑袋。这还不够,还把尸体扔到一块门板上,一刀刀剁烂,直到剁成肉泥。
刺字,割鼻,截趾,砍头,碎尸,这就是秦时最高规格的五刑。李斯位及人臣,也死及极刑。
李斯五刑行完,再诛杀李家子弟家人和族亲。一时间,法场上全是死尸,真个阴风惨惨,冤魂沉沉,一片恐怖。
李斯已除,李家已灭,最痛快最得意的还是赵高。他接替李斯,如愿以偿做了丞相,军国大事归他一人大包大揽,谁也插不上手。至于二世,只要没人谋反,他就乐得潇洒,什么都不闻不问,赵高爱怎么就怎么,秦廷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
秦廷是赵高一个人的天下,天下却并不是他赵高一个人的。项梁和项羽刘邦就在秦关之外,随时都有可能攻进关来,赵高不可能不考虑他们的存在。赶紧致书章邯,责成他破敌平盗,确保秦国江山万年长。
章邯仍困守于濮阳,自然也想出奇制胜,杀敌建功,天天派人刺探驻兵定陶城下的项梁军情,看是否有隙可乘。好在霪雨不断,一连下了数旬,行动起来多有不便,军需补给也比较困难,项梁不敢贸然进攻,只能耐心等待战机。项羽和刘邦拿下雍邱后,转攻外黄城,也为连雨所阻,只得将外黄围住,准备打持久战。
雨还在一个劲地下,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有停下的意思。项梁渐渐懈怠起来。加上自东往西,屡战屡胜,心生骄傲自满情绪,不太把秦军放在眼里,军纪军规也不怎么抓,整天只顾在军营里喝酒解闷。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干部,见主帅这个表现,将士们也乐得逍遥,在营里喝酒作乐,快活无比。
章邯探知敌情,决计趁夜偷袭项梁军营。
晚上项梁又喝高了,酒后沉沉睡去,死猪一般。大约下半夜时分,忽闻营外喊杀连天,把项梁从梦中惊醒,慌忙抓过佩剑,冲出帐外。
只见整个军营已陷入一片火海,秦军排山倒海似的扑了过来。项梁想夺路逃走,迎面一位大将,正是章邯,手持长刀,对着项梁一顿猛劈。项梁举剑招架,无奈剑短难敌,没两个来回就被章邯砍成两段,命归黄泉。
主帅已死,楚军四处乱窜,秦兵追着屁股,一阵掩杀,死的死,伤的伤,没多大会儿工夫就全军覆没。只有个别命大的士兵腿劲足,跑出营去,逃往外黄,进了项羽刘邦营中。
得知项梁阵亡,项羽放声大哭,提着长槊,要出营去找章邯,为叔父报仇。还是刘邦力劝:此时秦军士气正旺,与其争锋,凶多吉少,还不如撤兵回楚,重整旗鼓,再回来与章邯决战不迟。
这是实情,项羽也心里有数,只得听刘邦的话,压住心头仇恨,与刘邦一起带着部众东归,回到楚怀王身边,休整部队,以期再战。
见项羽刘邦败走,章邯移师攻赵。眼见得秦兵逼近巨鹿,赵国慌了,分别派出使者,到楚燕齐诸国求援。楚怀王见过赵使,召集各将领开会,商量救赵事宜。项羽心怀家仇,最为踊跃,争得攻秦任务,带着楚兵,望巨鹿方向进发。
刚好燕齐诸国援军也开了过来。可他们只做做样子,隔岸观火,不敢去碰秦军。只有项羽要为叔父报仇,破釜沉舟,勇往直前,以拔山扛鼎之气概,带着士兵冲入秦阵,以弱胜强,以少胜多,九战九捷,杀得能征善战的章邯也没了脾气,只能东躲西藏,逃到棘原,固垒自守。一边派人奏报咸阳,请领导发话,是继续与项羽他们抗衡,还是早些撤军退守,保存实力,待时机成熟再说。
奏报到得赵高手里,他压在手里,也不让二世知道。赵高不去考虑国家安危,只担心章邯军功过高,回朝后对自己是个威胁,巴不得他死在敌人刀下。
章邯是秦国支柱,他的胜败牵涉到秦国的生死存亡问题,秦人无不关注,巨鹿战况慢慢还是传入宫里。宫人们不免交头接耳,说长论短,引起二世注意。章邯在外作战,肯定会有奏报,这个道理二世还是懂的,叫来赵高,说:“听说章将军在巨鹿吃了败仗,他总应该给朝廷报告报告吧?怎么没见他的奏报呢?”
赵高说:“老臣也在关注前线战况,天天等候章邯及时把军情报告给朝廷,却没见章邯只言片语,也不知他怎么搞的。传闻倒是不少,说巨鹿一战,章邯败给项羽,也不知是真是假。照老臣理解,关东群盗都是些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为什么章邯统领国家正规军,还不能消灭他们呢?这家伙只怕是另有企图。”
二世问:“章邯是秦国老将,对国家一向忠心耿耿,他会有什么企图呢?”
赵高说:“不怎么好说。人心隔肚皮啊,老臣不是章邯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他会打什么鬼主意?何况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章邯不见得还是从前的章邯,他手握军权,不可一世,有些什么想法,要威逼陛下,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二世急了,说:“那又怎么办才好?”
赵高故作深沉,半天才说:“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皇上还是不能放弃对章邯的督促,可下诏对他进行批评教育,责成他尽忠报国,早日平盗,切不可贪生怕死,耽误时机,让敌人发展壮大,以至尾大不掉。”
二世不可能有什么高招,只得同意赵高意见,令文吏写了严诏,速速送往前线。
章邯接读诏书,又气又恨。自己在前线卖命,皇上还这么不信任你,以为你有二心,这仗还怎么打呀?忙派出随军长史司马欣,飞马回京,以面奏圣上,把战况说清,消除皇上对自己的误会。
司马欣星夜兼程,赶回咸阳,人未解甲,马未卸鞍,便入朝求见二世。二世已被赵高安排住进阿房宫,更没心情上朝,殿里只有赵高狐假虎威,代为主事。司马欣要求面见皇上,赵高说:“皇上有皇上的事,有什么跟我说吧。”
司马欣得过章邯的话,清楚自己的使命,非面见皇上不可,恳求赵高道:“前线军情紧急,许多问题必须面呈皇上,听候他指示。还请丞相快快报告皇上,请他百忙中抽出宝贵时间,接见微臣片刻。”
这个小子太搞笑,朝中谁主事都不知道,还嚷嚷着要见皇上。赵高敷衍道:“好吧,我请示请示皇上,看他愿不愿意见你。”
有赵高这句话,司马欣心里稍为踏实了些,转背出宫,找个地方住下来,耐着性子等候二世召见。
一等等了三四天,没等着一点音讯,司马欣急起来,花钱请托宫门守吏,探问内宫底细,二世连章邯从前线派回来的人都不接见,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是钱管用,改日司马欣再去找门吏,门吏把他拉到偏僻处,说:“别等了,等上十年八年,你也不可能见上皇上的。”
司马欣有些诧异,问:“这是为什么?”
门吏看看左右,蚊子样细声道:“赵高最担心的就是章将军战功太著,对他构成威胁,巴不得章将军打败仗,死在敌人手里。”
司马欣大吃一惊,意识到京都不是久留之地,赶紧回住处拿了行李,跳上马背,连夜逃出城门,向章邯复命去了。
赵高这才想起不能就这么放走司马欣,让他到章邯那里去说自己坏话,煽动章邯与自己对着干。派阎乐追出城去,司马欣已没了踪影。又追了十多里,阎乐看看无法追上,只好掉转马头,回去报告赵高。
总不好到前线去找章邯索要司马欣吧?赵高只得作罢。又想你章邯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碰到了项羽这个煞星,看你还能蹦跶几天。就是你勉强打过项羽,取得暂时胜利,俺老赵也不可能怕你。李斯天天待在京都,我要把他搞掉就搞掉,你远在前线,鞭长莫及,我还想不出办法对付你?
话虽这么说,到底已与章邯结怨,这可不是什么值得乐观的事。如果宫里有人与章邯暗暗勾结,一起来搞俺赵高的名堂,还真有些不好对付。也不知朝中大臣对俺是个什么态度,或者说大臣们对俺是服气还是不服气。还有二世那小子,口口声声喊俺声老师,也搞不清俺在他心目中分量有多重。
赵高就想试探试探朝中大臣和二世。
怎么试探呢?赵高冥思苦想,终于得出一个妙法。
为此赵高特意拜见二世,说:“陛下久不视朝,大臣们非常想念,欲一睹陛下尊容,不知陛下有这个兴趣没有?”
早习惯了不上朝的快乐日子,忽听赵高说要上朝,二世心里就烦,皱着眉头道:“朕又不是明星大腕,大臣们有什么好见的?”
赵高笑道:“明星大腕算什么?明星大腕都是恶炒出来的,哪有陛下素质好,品质优,德望高?否则大臣们也不会如此思念陛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二世还要推脱,说:“朕才不信呢,朕又没跟大臣们谈情说爱,值得他们这么思念?”
赵高说:“没谈情说爱,就不允许大臣们思念陛下了?大臣们都长着脑子,他们要思念陛下,老臣也挡不住啊,要怪也只能怪陛下这么有吸引力,有号召力,有影响力。”
二世拗不过赵高,只得答应上回朝,以解大臣们思念之苦。赵高很满意,说:“这就对了嘛,陛下是大臣们共同的陛下,也该偶尔与大臣们零距离接触一回,否则他们会恨死老臣,以为老臣把陛下藏了起来,不让他们朝见。”
翌日朝会,见二世突然出现在皇位上,大臣们深感意外,好像眼里进了沙子,下死劲揉起来,不惜把眼睛揉得通红,像涂了猪血似的。将手拿开,睁眼细瞧,皇位上坐着的还真是二世本人,不是他的魂魄,这才兴奋不已,破开嗓门高呼起万岁来。
又可喊万岁了,喊万岁的感觉真好啊!
原来二世老不上朝,朝上只赵高代行皇权,大臣们一直没有喊万岁的机会,心里憋闷得不行,一个个难受得要死。大臣一张嘴,除建言献策,论时议政,歌功颂德,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其最大功能就是喊万岁的。身为大臣,却没能朝着皇上喊万岁,别说有负于皇恩浩荡,也对不起脸上这张嘴巴呀。总不好对着赵高喊万岁吧,到底名义上还是二世做着皇帝,虽说赵高手眼通天,比二世更像皇帝。至于赵高,自然日思夜想大臣们喊自己万岁,却还不至于这么放肆和嚣张,算沉得住气。到了该大臣们喊自己万岁的时候,再让他们喊万岁也不迟,不必这么着急。
待大臣们兴高采烈喊过万岁,朝堂慢慢安静下来,赵高这才转身面对二世,说:“陛下也看见了,大臣们多么渴念陛下,万岁喊得惊天动地的。”
二世也颇得意,说:“大臣们表现这么出色,还不是老师调教得好?”
大臣们纷纷说:“皇上说得对极啦。丞相乃百官之长,咱们都是在丞相谆谆教导和正确领导下开展工作的,不然也不会这么长进。以后咱们还要继续发扬这一光荣传统,步步紧跟丞相,为大秦的伟大事业做出应有贡献。”
二世有些不畅了,你们都步步紧跟丞相去了,谁步步紧跟朕呀?不过二世很快又想通了,你日日躲在深宫,见不得阳光似的,鬼影子都捉不到,要大臣们到哪里去紧跟?人在官场,总得紧跟一下谁吧?不然心里也不踏实。大臣们没法紧跟你二世,掉过头去,紧跟紧跟赵高,也无可厚非。
不好阻拦大臣们紧跟赵高,二世只有装傻,像是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现在皇宫内外都靠赵高打理,惹得赵高不高兴,来了脾气,甩手不干,把你二世扔在宫里不管不顾,你可是寸步难行啊。
大臣们明目张胆向自己讨好献媚,一旁的二世屁都不放一个,已经很能说明问题,赵高心里自然受用。不过他觉得这还不能完全表明大臣们对自己的诚服,还得按既定计划,进一步试试大臣和二世的深浅。
赵高于是对二世说:“老臣能带着大家献身大秦事业,都是陛下看得起,给予老臣难得的机会。为报答陛下隆恩,老臣特意物色了宝马一匹,献给陛下,不知陛下喜欢不喜欢?”
二世最感兴趣的就是飞车跑马,赵高要献宝马,还不正中下怀?也就迫不及待道:“宝马在哪?赶快牵过来,让朕一饱眼福。”
看看这二世,也就这点出息,要旁人不鄙视他也难啊。赵高心里渺小着二世,转身向外,挥挥手,呼道:“将宝马给我呈进来!”
话音才落,只见有人牵着长角花身兽,径直走到朝堂上来。
二世睁眼一瞧,这哪是什么宝马?明明是一头花鹿嘛。肯定是赵老头年事已高,老眼昏花,马鹿不分,以鹿为马了。二世不禁莞尔道:“老师真有意思,牵来头花鹿,硬说是宝马。朕眼神再差,也差不到误鹿为马吧?”
赵高却不笑,板着面孔道:“这是马吗?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匹宝马,怎么到了陛下眼里,竟变成鹿了呢?”
“虽说朕日日待在宫里,大门不出,小门不迈,可也不是三岁娃儿,多少见识过些事物,什么是马,什么是鹿,勉强还是分得清的。”二世哪懂赵高心机?依然轻松笑着,“老师德才兼备,是个丞相料子,朕一直以为您只能做丞相,想不到还这么有幽默细胞。不是国事太忙,让老师去搞表演艺术,一定能成一代幽默大师。”
其实赵高这是最高的表演艺术和幽默,只是二世年轻,还理解不透这个层次的艺术和幽默。不过赵高不在乎艺不艺术,幽不幽默,说:“老臣不是玩幽默,是实话实说。做人嘛,就要诚实,凡事以事实为依据,是马就是马,是鹿就是鹿,决不能自欺欺人,昧着良心把马说成鹿。”一边在鹿身上拍着,好像魔术师,要用魔手,把鹿拍成马。
见赵高煞有介事的样子,二世有些不知所措,再也开不起玩笑。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坚持己见,还是该听赵高的。也怪平时听惯了赵高的话,一切都他说了算,他说一你不敢二,他说黑你不敢说白,他的话就是准则,就是真理。
真理有时并非一目了然,需要认真分析和仔细辨别。朝堂上的鹿到底不是真理,又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在这里,大家有目共睹,三岁小孩都认得出来,赵高硬要别出心裁,指鹿为马,与你唱反调,二世面子上真有些过意不去。又拗不过赵高,只好转而求助于各位大臣,指着赵高旁边的鹿,说:“大家都给朕看好了,这到底是鹿还是马?”
大臣们面面相觑,颇觉为难。一个是堂堂皇上,说是鹿;一个是实权丞相,比皇上还皇上,说是马,到底听谁的好呢?就像单位里的书记和局长,两个都是一把手,两个都是你的顶头上司,听谁的不听谁的,够你揣摩和斟酌的了。
大臣们也就深刻意识到,摆在前面的,已不是鹿是鹿,还是鹿是马的问题,而是谁说鹿是鹿,谁说鹿是马的问题。也就是说,鹿到底是鹿,还是马,这是一点也不重要的,重要的是鹿到底应该是鹿,还是应该是马。本来这也好办,二世是皇帝,一国老板,赵高是丞相,是给二世打工的,照常规听老板的,不会有错。可如今老板二世大权旁落,朝中一切都打工仔赵高说了算,无视打工仔,光听老板的,恐怕有些不妙。
见大家一个个深思熟虑,金口难开,赵高不耐烦了,说:“你们到底长没长着舌头,会不会说话?长着舌头,还会说话,就明确表个态嘛。这又不是多么高深的选择题,是马是鹿,也就两个选项,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
被赵高这么一催,有人开始咬住舌尖,轻言细语道:“是马。”
这下赵高得意了,禁不住暗自乐起来。说鹿为鹿容易,就像一加一等于二,谁都算得出来,不需什么高智商。说鹿为马却不一样了,就如一加一等于一或等于三,不是谁都算得出来的,智商太低不容易达到这么高的认识水平。
赵高鼓励大臣们道:“没吃早饭怎么的?给我大声点!”
“是马!”大臣们只好提了提嗓眼。心下不免惴惴,忙用眼睛去瞧二世。
二世正惊奇不已,用力揉揉眼睛,看眼朝堂上的鹿,心想自己没看错呀,明明是鹿嘛,大臣们怎么也跟着赵高那厮说是马呢?再去瞧说马的大臣,他们正好也在偷偷窥视二世,被二世的目光一逼,一下子不自在了,脸上一红,赶紧低下头去。
赵高这里,则像六月天喝了清凉水,从头往脚爽到底了。自己没白在秦廷经营这么多年,终于经营出至高无上的威信,自己指鹿为马,大臣们跟你保持高度一致,也认鹿为马。只剩下二世还转不过弯来,赵高又在鹿身拍拍,逼问道:“这下陛下应该可以相信,这是马,不是鹿了吧?”
弄得二世也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不敢肯定这到底是鹿还是马了。
倒是少数几个大臣看着二世可怜,甚是过意不去,鼓足勇气道:“我们赞成皇上意见,堂上的鹿是鹿,不是马!”
谁吃了豹子胆,敢跟俺赵高过不去?赵高对着几个说鹿是鹿的大臣恶狠狠瞪了两眼,不出声道,喉咙发痒是不?想充好汉是不?喉咙不该发痒时发痒,好汉不该充时去充,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不过这是朝堂上,赵高还不怎么好发作,暂时扔下说鹿是鹿的大臣,继续追着二世道:“还是陛下拍个板吧,这到底是鹿还是马?”
二世知道,你不把鹿说成马,这个狗日的赵高是不会放过你的,只得违心道:“老师说是马就是马吧。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老师和大部分大臣都说是马,朕再说是鹿,与大家唱反调,违背民主集中制原则,也不好呀。”
“还是陛下英明!”赵高满脸春光,面向众大臣,“陛下一锤定音,已拍板同意这是马,不是鹿,谁还有不同意见?有不同意见还请提出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嘛,皇上可是最讲民主的。”
自然没人敢有不同意见,敢在朝堂上讲民主。
赵高又看了眼刚才说鹿为鹿的大臣,看得他们心虚起来,回避着赵高目光,低头盯住自己的脚尖,好像地上有金子似的。
赵高最后说:“既然皇上已同意是马,大臣们也没有其他不同意见,那大家就以热烈的掌声,正式通过这是马的决议!”
掌声顿时响起来,经久不息。
掌声中赵高正式将被他指令为马的鹿献给二世。二世欣然收下所谓的马,免不了又要说些感谢老师的话。
献马仪式完毕,赵高宣布退朝。
完成了指鹿为马的伟大创举,赵高心潮澎湃,激动了好一阵子。自己一句话,指鹿为马,鹿就成了马,待条件成熟之时,再指赵为君,不也是一句话的事么?
赵高激动着,又想起那几个指鹿为鹿的大臣,难免心里耿耿,找来几位心腹,附着耳根,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心腹得令,分头行动,将前时指鹿为鹿的大臣绑起来,随便编排个罪名,下了大狱,一个个整死于狱中。
赵高指鹿为马,二世和大臣也只得说鹿是马,几位胆敢说鹿是鹿的大臣先后消失于无形,以后谁还敢在赵高面前说半个不字?从此朝中只有赵高一张嘴巴,一个声音,大臣们甚至二世都成了哑巴。
从此朝廷不再是朝廷,成了名符其实的赵高的独唱舞台。
赵高朝中指鹿为马,章邯前线也没闲着,将秦军交给项羽,改编为楚军。
话还得从头次司马欣逃出京城,赵高派阎乐出城追赶不及说起。也是司马欣的马快,才甩掉阎乐,连夜奔回棘原,报告章邯道:“皇上根本就不上朝,要想得到皇上接见,除非赵高安排。可赵高忌恨将军,哪会给我机会?”
章邯不解,说:“我与赵高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他忌恨我什么?”
司马欣说:“将军还不知道赵高德性?他一贯妒贤嫉能,见谁行就不舒服,李斯就是这样冤死在他手里的。如今将军拥兵自重,功勋卓著,他担心您的军威盖过他的权势,凭借手中兵权打压他,恨不得马上就做掉你。”
章邯有些不可思议,说:“没这么可怕吧?”
司马欣说:“怎么没这么可怕?二世是个傀儡,赵高一手遮天,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我话说在前面,只要赵高在朝,将军就凶多吉少,无功是死,有功他也有手段让你死。既然好歹是死,何不早作打算,另谋出路呢?”
章邯无言。
战无胜算,退无归路,章邯一时也想不出该何去何从,只能闷坐营中,长吁短叹。要说自己手下还有二十多万精兵,鼓足勇气,拼了命跟项羽再战,不一定就输给他。可朝中有个赵高,二世又昏庸无道,还拼死拼命为他效力,又有什么意义呢?看来秦朝气数已尽,你章邯再怎么折腾,也是白费,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
就在章邯无以为计的时候,又有部将入帐劝他,说秦国向来不仁,白起南征北战,攻城略地,落个赐死下场;蒙恬北逐戎人,开疆拓土,也惨遭屠戮;李斯有功于秦,又矫始皇之诏,扶二世登位,照样没有好结果。如今诸侯并起,天下大乱,将军连年征战在外,却不一定能建白起之功,立蒙恬之业,创李斯之绩,结局莫非还能比他们好到哪里去?再说朝中小人当道,秦朝早已失去天下民心,灭亡就在旦夕之间。大势所趋,将军再为秦朝卖命,不仅没有任何价值,还要被二世怀疑,遭赵高算计,又是何苦呢?识时务者为俊杰,将军如果执迷不悟,拿将士的身家性命不当回事,必成千古罪人。还是顺应天意和时势,弃暗投明,与项羽讲和,共同灭掉秦朝,创建新社会。
说得章邯怦然心动,踌躇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投降项羽。当即修书,派使者送往楚营。不想项羽拍案大怒,大声叫道:“章邯杀我叔父,我大仇未报,恨不得割下他首级,祭祀我叔父,他竟然还敢来求和,这是他求和就让他和的么?”
使者灰溜溜跑回秦营,报知章邯。章邯得闻项羽还在记仇,讲和无望,心里郁闷得很。偏偏项羽又带兵前来攻营,章邯只得披挂上马出阵,麻着头皮,前去应战,又被项羽打得大败,灰头灰脑溜回营里,再也不敢出战。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又有一姓董的都尉跑来劝降。章邯说:“项羽肯纳降,我早归降了,还缩在营里发呆?”
董都尉给章邯出主意,说:“可派司马欣到项羽那里去说合,保证项羽会改变主意。”
安排司马欣入朝去见二世,他无功而返,项羽是个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脾气,还能听他司马欣的?章邯说:“莫非司马欣还有这个面子,项羽肯买他帐?”
董都尉说:“将军有所不知,司马欣曾在监狱里干过狱警,救助过项梁,与项家和项羽有些交情,派他出面,项羽说不定会念此旧情,接受将军。”
“司马欣还是项羽故交,这小子也不告诉我一声,不然早将他派往楚营了。”章邯重新修书,找来司马欣,请他去楚营跑一趟。
在赵高那里碰过钉子,没能见着二世,为章邯说上话,司马欣就觉得很对不起他,老想着怎么为他做点事,弥补一下心里愧疚,现在有赴楚营递书传话的差事,司马欣还有什么可推辞的?拿过章邯的降书,直接去了项羽那里。
虽说司马欣来自敌营,可到底是老朋友,项羽还不好怠慢,有说有笑跟他叙起旧来。可当司马欣拿出章邯降书,请项羽收降秦军时,项羽又来了倔脾气,不客气道:“我不要章邯投降,他一投降,我还怎么与他作战,以报叔父大仇?我要亲自战败章邯,把他斩于马下,这样才痛快。”
也许是预知项羽会说这种话,司马欣也不见怪,开起玩笑来:“项将军想斩章邯还不好办?待他带兵归降后,天天待在您眼皮底下,您想斩不是更方便么?”
项羽眼睛一鼓,生气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斩降将算什么狠?岂不显得我项羽没能耐?这明明不是我的做人风格嘛。”
司马欣收住笑容,说:“也不是一定逼将军斩降将,我是想请将军想想,章邯虽是将军手下败将,却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况且还有二十余万精兵在手里,硬与将军抗衡,还能抗上一阵子,不是将军想胜就能即刻胜得了的。反观楚军,虽说个个骁勇,可兵多粮少,如果不能速战速决,打败章邯,再往后会是什么局面,就很难说了。再说章邯降楚,也不全是出于胜败考虑,主要是秦廷奸臣当道,战胜战败都难有好果子吃,才决定归顺将军,反戈一击,早消灭气数将尽的秦朝,早结束战争,也早免除百姓战乱之苦。”
听司马欣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项羽还有什么可说的?点头同意纳降章邯。
章邯既降,项羽平白多了二十余万兵力,加上其他各国将士,共计过了六十万人。项羽也有意思,连楚怀王也不报告一声,自己一句话就立章邯为雍王,留守旧营,同时令老朋友司马欣领着二十万秦兵,充作前驱,去掠秦地,自己带着四十万大军,随后跟进。
项羽这里战巨鹿,降章邯,整编西进,谁知刘邦那里已抢先一步,带兵攻城略地,直指秦关。原来楚王有约,谁先入关中,便可封王,刘邦于是趁项羽与章邯酣战之际,带着队伍抢先西征。刘军纪律严明,所经之地,秋毫无犯,深得民心,也为秦国各地守军所折服,一路上几乎没碰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就夺关掠地,不知不觉间到了武关。关中数千将士只得应战,经不起刘邦挥师一扫,败下阵去,把好好一座关城让将出来。
咸阳距离武关并不遥远,城中百姓得知武关失守,惶惶不可终日,能逃的都逃走了,咸阳都快成为空城一座。赵高闻讯,这才慌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困兽般急得团团打转。赵高手段高,能量大,手指一点,朝堂上的鹿就成了马,可他再有手段,再有能量,恐怕也没法扬着指头,将刘邦的大军指为蚂蚁。
正在赵高陀螺样,不停地在屋子中间打转的时候,有人在门外报告,说刘邦派来使者,要与赵高小聚一会儿。
与刘邦来使小聚,就是与刘邦本人小聚,赵高身子一沉,再也转不灵动。愣怔了好一阵,只得诚惶诚恐,答应接见刘邦来使。
别看平时赵高在二世和大臣面前颐指气使的,见着刘邦来使,却仿佛猫见着老虎,一副委琐样,正眼都不敢瞧人家。来使也有意思,先不说刘邦派他来干什么,却说起赵高本人的事来:“据说前不久赵丞相曾献二世宝马,不知宝马在哪,可否让俺长长见识?”
赵高不自在起来,说:“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来使笑道:“没这回事?连我的顶头上司刘邦刘老板都听说了,还没这回事?实话对你说吧,本来到武关后,刘老板就打算看在赵丞相治国有方的份上,收兵东归,回去算了,是听说二世那里有你送的宝马,才心里痒痒,临时改变主意,决定还是到咸阳来打一转,看有没有这个眼福,见识见识赵丞相送给二世的宝马。”
这当然是玩笑话,赵高自然知道,刘邦辛辛苦苦带兵西进,不可能是冲着宝马来的。却也不好敷衍来使,咬着他耳朵道:“我没有献给二世宝马,只献给他鹿。”
来使说:“你骗我,都说你送给二世的是马,怎么又是鹿了呢?”
赵高说:“还真是头鹿,不过临时改称为马而已。”
来使说:“那二世呢?他觉得是鹿还是马?”
赵高说:“他开头也说是鹿,后见我坚持说是马,他也只好照顾我的面子,同意是马。大臣们也非常赞同我的意见,一致赞成那是马,不是鹿。”
来使捧腹大笑,差点背过气去。一边指着赵高,颤着声道:“赵丞相你好开心!明明是鹿,你一句话说是马就是马,我还真服了你了。”
赵高没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说:“朝会太枯燥,二世好久没上朝了,我又不可能赶着鸭子上架,只好开个小小玩笑,调剂调剂气氛。”
来使没再笑,开始教育赵高:“前线吃紧,秦亡在即,百姓流离失所,身为一国之丞相,你不思民苦,不忧国难,还有这个幽默感,在朝中开这种玩笑?也亏你开得起!”
教育惯了二世和大臣的赵高,很不习惯来使对自己的教育,像许久没挖耳屎了,耳朵眼很不舒服。可来使不是二世,也不是秦廷大臣,赵高无奈其何,只能强忍着,虚心接受教育。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个道理赵高还是懂的。
直到来使口渴起来,停止教育,低头喝水,赵高才悻然道:“当时也不知你们打到了武关,不然我也不可能有这个幽默感。”
到底赵高进不进步,落不落后,不是来使要关心的。刘老板派他到秦廷来出差,总得把差事完成好,不然回去刘老板不签字报销差旅费,还要自己垫钱,太划不来。来使于是言归正传:“刘老板派我来,是让我给你捎话,要你还是识趣点,主动投降吧,别给刘老板添乱,烦他动手。战争最劳民伤财,搞得民不聊生,刘老板心里不安。”
赵高沉吟着,不知说什么好。主动投降倒好办,反正你又不是秦国皇帝,给刘邦送个顺水人情,也没什么不可以的。问题是自己身为秦国丞相,一言九鼎,说一不二,比皇帝还威风,投降刘邦后,他会给自己丞相做吗?恐怕刘邦有这个想法,也不一定做得到。刘邦是在楚怀王统一领导下开展工作的,打下咸阳,他顶多能如约封个王什么的,皇帝还轮不着他,他也决定不了谁来做丞相。也就是说如果真投降刘邦,刘邦又肯为自己说话,顶多有个部长级干部给你干干,再高的位置是决不可能的。如果刘邦不肯说话,情况将更不妙,只怕小命都难保。好不容易做上丞相,本想着瞅机会把二世搞掉,自己来做这个皇帝,这下刘邦半路杀出,坏了自己好事,赵高哪里心甘?
见赵高一时无以决断,来使也不逼他,准备回去复命。只是叫赵高先考虑考虑,考虑清楚了,再派人通报刘老板。
送走刘邦使者,赵高便借口生病,朝也不上,躲在家里冥思苦想,看能否还有比投降刘邦更好的路子可走不。也不报告二世,害得这小子不知出了什么事,到处寻找赵高,生怕他吃错药,死于非命。
也是这二世太没出息,平日做决策,理朝政,全赖赵高,自己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几天没见赵高,慌得不行,仿佛世界末日已到。白天心乱如麻,夜里老做恶梦,梦见一只白虎奔到驾前,咬死车夫,又张牙舞爪,扑向自己。吓得二世狂叫一声,惊醒过来。心里扑扑乱跳,不知是凶是吉,赶紧召入太卜,占卜梦兆。太卜说是泾水有神作祟,必须御驾亲祭水神,才可禳灾免祸。
二世信以为真,跑到望夷宫,斋戒三日,亲自祭祀水神。也是赵高不在场,太监韩谈才大着胆子,告诉二世,刘邦已破掉武关,过不了多久就会攻入咸阳。
二世魂都吓跑了,结结巴巴道:“武关什么时候丢失的?”
韩谈说:“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二世说:“这样的重大情况,为什么早不报告给朕?”
“武关失守消息,赵丞相最先知道,他不报告皇上,咱们敢吗?”韩谈说,“刘邦使者还跑到赵高那里劝降,他就是拿不准到底降不降刘邦,才躲起来的。”
二世又问:“章邯呢?他到哪里去了?关键时刻怎么没了他的影子?”
韩谈说:“章邯本是秦国忠臣良将,一心在前线抗敌,赵高怕他功高势大,压过自己,唆使陛下严诏责备他。章邯知道陛下误会了自己,特派司马欣入京求见陛下,说明情况,想争取陛下理解和支持,一心一意对付敌人。赵高心怀鬼胎,不仅不给司马欣会见陛下的机会,还派阎乐追杀他,司马欣连夜逃离京都,回到章营,力劝章邯投降了项羽。”
二世浩叹一声,无言以对。
也是情况紧急,二世也顾不得水神不水神了,派韩谈四处搜寻,才好不容易把赵高给找出来。一见赵高,想起就是他坏的事,二世没好气道:“章邯降楚,刘邦破掉武关,快打到咸阳了,老师也不告诉朕一声,竟躲得不知去向,叫朕如何是好?”
赵高说:“老臣躲起来,就是想静下心来,思考退敌之策。”
二世急切道:“这不是思考的时候,是行动的时候,老师不能再犹犹豫豫了,赶紧出主意,拿办法,调兵遣将,迎敌平贼吧。”
赵高要文不文,要武不武,平时玩弄二世,陷害忠良,是他拿手好戏,大难当头,要他调兵御敌,又哪有这个能耐?何况刘邦军队逼近,眼见大势已去,就是智勇之士也不一定有回天之术啊。
赵高无以为计,动起二世的心思来,心想还不如把这小子拿下,交给刘邦,再跟他慢慢谈条件,看能否与他平分关中,共享太平。
要动二世的手,还得有人配合。赵高召见弟弟赵成和女婿阎乐,商议具体办法。赵成纠察冤枉李由有功,赵高做上丞相,让出郎中令后,叫他接了位。阎乐也是整李斯整出成绩,赵高让他做了咸阳令。两人一个把持内宫,一个掌着实权,事情操作起来方便。
听赵高说要将二世交到刘邦手里,赵成有不同看法,说:“将二世交给刘邦,刘邦不见得就会放过咱们。干脆把他废掉,哥哥来做皇帝,然后再对付刘邦。”
赵成的算盘打得真好,哥哥当皇帝,自己至少可裂地封王,比做这个郎中令强多了。阎乐也觉得这事干得,岳父老子登上皇位,自己就是驸马,世世代代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力挺赵成,怂恿赵高做皇帝。
赵高又何尝不想做这个皇帝?他已蓄谋已久,各个重要岗位都安排了自己的人,只等将二世拉下皇位,取而代之。不巧刘邦打了过来,眨眼间到了武关,只能暂时改变计划,先应付刘邦。赵高也就不敢领两位的情,说:“这是非常时期,这个皇帝还是不做为妙。这样吧,还是把二世控制起来,送刘邦那里,好跟他谈和。”
两人没话可说,表示一切听众赵高指挥。赵高便给两位布置任务。赵成是郎中令,随侍二世身边,可作内应;阎乐调兵入宫,先除侍卫,再拿二世。
两人领命,告别赵高,走出丞相府。
哥哥心狠,弟弟也善良不到哪里去,要上车时,赵成起了恶念,叫住阎乐,附他耳边道:“要想让丞相做皇帝,就不能留二世,你说呢?”
这正中阎乐下怀,他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留着二世,交给刘邦,刘邦不见得领情,还不如把二世干掉,先让丞相做上皇帝,再说别的。”
两人统一了意见,这才开始分头行动。
望夷宫里的二世哪知赵高图谋不轨?还在眼巴巴等着他的退敌妙计呢。左等右等,不见赵高,二世越发不安。刚要叫人去找赵高,忽听得宫外喧嚣声起,二世心里惊慌,忙叫韩谈出去看个究竟。
韩谈出得内殿,远远见人手提寒光闪闪的砍刀,由凶神恶煞般的士兵拥着,狼行虎步,正朝内殿奔进来。韩谈意识到情况不妙,想转身回去报告二世,已经来不及,只得先找个地方,自己躲了起来。
来人便是赵高女婿阎乐。阎乐调了一千吏卒,先解除掉二世卫队武装,团团围住望夷宫,然后亲自带着精壮吏卒,直奔宫门。把门卫令见阎乐带兵而入,上前阻拦,问有何事。阎乐喝道:“宫里进了反贼,你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示意左右,将卫令捆起来。
卫令还要辩解:“宫外有卫队日夜巡逻,宫内有近卫轮流值勤,哪来的反贼?”
“你还敢强词夺理?”阎乐手起刀落,削去卫令脑袋,带人继续往内殿闯。
二世的侍卫和郎官听到动静,舞着刀剑迎上来。阎乐一挥手,身边吏卒一齐放箭,侍卫和郎官死的死,伤的伤,几个碰巧躲过箭簇的,也扔下武器,乖乖投了降。也有个别不怕死的卫士,负隅顽抗,终究寡不敌众,被阎乐的人统统杀死。至于一帮宦官和皇侍,更是一个个吓得尿湿裤裆,早逃得不知去向。
来到内殿,赵成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面前,带着阎乐,直奔二世寝宫。二世哪见过这阵势?顿时魂飞魄丧,急呼近侍和太监护驾。
谁知这些人不但不来保护二世,相反纷纷转身逃去。留下二世一人,见外面堵着阎乐的吏卒,没处可逃,返身就往内室跑。
才进内室,门都来不及关上,阎乐已经跟了进来,用刀点着二世鼻子,训道:“你这小子,骄恣不道,滥杀无辜,天下共叛,还是你自己说吧,该怎么处置你?”
二世哆嗦道:“是谁叫你来的?”
阎乐说:“还有谁?丞相呗。”
听说丞相二字,二世还心存侥幸,说:“丞相一定是叫你来护驾的吧?你怎么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对朕这么不客气?”
阎乐哈哈大笑起来,说:“什么时候了,你还盼着有人给你护驾?”
二世说:“那丞相要你来干什么?”
阎乐凑近二世,对着他耳朵道:“要我来提你人头。”
二世脑袋直晃,知趣地改朕为我,说:“我不相信,丞相是我老师,咱俩情同父子,他怎么会要你来提我人头?你一定是逗我玩儿,吓唬我的。”
阎乐又笑。笑声阴狂,笑得二世背心发麻,只顾往墙边缩。阎乐笑够,上前半步,说:“你以为我这个咸阳令闲着没事做,来陪你玩儿?你别天真了,把脖子伸过来吧。”
二世明知命里该绝,可求生本能让他不愿放弃最后一线希望,哀求道:“你硬要提走我脑袋,我也拦你不住,我只有一个小要求,能否让我见丞相最后一面?”
阎乐就两个字:“不行!”
二世可怜兮兮道:“我猜丞相意思,无非想取而代之,做我这个皇帝。这很好办,我让位就是。也没有过高要求,随便安排我到哪里做个郡王之类,在丞相统一领导下搞搞地方工作。这应该没问题吧?”
阎乐摇头。
二世伤心道:“不做郡王,做个万户侯也不错,只要有几个税收可收,能养活一家人,不饿肚皮,就可以了。”
阎乐还是摇头。
二世呜咽道:“那就请丞相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做个普通老百姓,带着老婆孩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靠自己双手勤劳点,糊住自己嘴巴,这要求总不过分吧?”
“你想得美!这普通老百姓是你想做就有做的?你为什么不早打算,早让位,早从宫里滚出去,死到临头才想起做普通老百姓?”阎乐又是一阵大笑。
二世还想说什么,阎乐厉声喝道:“废话少说!丞相命我来提你脑袋,放过你,我又怎么到丞相那里交差?把脖子伸过来,吃我一刀。”
二世情知不可免死,只得横下心肠,拔出佩剑,架在脖子上,自我了断,结束了三年皇帝生涯,也结束了二十三岁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