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四年》书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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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26
序 曲
草原上空,群星闪烁。星光照亮了地面上一些隆起的地方,而一些低凹处则隐没在了或深或浅的阴影中。
一条隐约可见的小路蜿蜒向前,一对黑马迈着矫健的步伐,拖着一辆双人座轻便马车一路奔驰。马车篷已经放下,星光照着驾车人模糊不定的身影,也照在了他旁边穿着白色衣裙的人身上。银湖静静地横卧在低矮的草丛间,湖面倒映着满天星光。
路边盛开着带露珠的野玫瑰,夜色中弥漫着阵阵沁人心脾的芳香。
当马车和车上模糊的身影经过小路时,在轻快的马蹄声中,一个甜美的女低音打破了夜的寂静。天上的星星、银湖中的湖水和沿途的玫瑰全都屏气凝神侧耳倾听。它们听得如痴如醉,因为歌唱的正是它们。
星光下,星光下,
白昼的露珠已逝去,
夜莺正在倾情歌唱,
为玫瑰献上最后恋曲。
在夏日宁静的夜晚,
微风轻轻吹拂,
它轻轻捎来故乡的问候,
我们却要踏上远方的征途。
云阔海平霄,
水波呢喃语,
星光下,星光下,
我们逍遥又自在。
正是六月好风光,草原上遍地玫瑰绽放。暮色四合,清风徐徐吹来,送来花草袭人的香气,一对情侣正在草原上漫步。
那是一个炎热的、吹着强劲南风的下午,不过在一八八五年的达科他州,谁也不会在乎炎炎烈日和狂风大作。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两匹飞奔而来的马拉着一辆光亮的黑色篷顶马车,经过皮尔逊的饲料店,在大街的尽头拐了一个弯,然后朝乡间小路奔驰而去。这时正是礼拜一下午的四点钟。
在大约一公里的地方,在一幢低矮的有三个房间的放领地小屋里,劳拉透过窗户看见一辆马车沿着小路风尘仆仆地赶来。此时,她正忙着用长长的针脚把细薄的棉布衬里虚缝到黑色细软羊毛衣裙的紧身背心里。当那两匹棕色马拉着马车在门前停下来时,她刚好戴上帽子,拿起手套。
劳拉站在简陋的小屋门前,八月的草地一片棕黄色,院子四周是郁郁葱葱的小白杨树,风景优美如画。
她穿着一袭粉红色细麻布衣裙,裙子上点缀着蓝色碎花。窄窄的紧身上衣,袖子长长的,高高的领子上缀着蕾丝花边。长裙在腰间收得紧紧的,下摆宽松地垂下来,一直拖至脚尖。她戴着一顶灰绿色的帽子,帽子是用麦秆编织的,帽檐上镶着蓝丝带,正好衬托出她那粉红的脸颊、大大的蓝眼睛和额前棕色的刘海。
阿曼乐默默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扶她上车,温柔地把亚麻护腿布围在她膝盖间,以挡住灰尘,接着他一拉缰绳,马车就朝前驶去。在这个既不是礼拜天也不是节假日的下午,他们驾着车出去兜风了。马车向南行驶了十八公里,一直穿过光秃秃的草原来到亨利湖和汤普森湖间。在这两个湖泊间的狭长地带,长满了野樱桃和野葡萄。接着他们又朝东北方十五公里外的幽灵湖驶去。每次驾车出游,他们总要跑上六七十公里,然后才回家。
他们拉起车篷挡住阳光。马的鬃毛和尾巴在风中飘扬,长耳大野兔四处逃窜,松鸡惊慌失措地逃到草丛中,条纹田鼠躲进洞里,野鸡冲向天空,从一个湖飞向另一个湖。阿曼乐终于打破了沉默,对劳拉说:“我们为什么不能早点结婚呢?如果你不要求举行一场气派的婚礼,而且又心甘情愿嫁给我的话,我们马上就可以结婚。去年冬天,我回明尼苏达时,我姐姐已经在替我们筹备一场盛大的教堂婚礼。我告诉她我们不需要,叫她别浪费精神,可她却坚持己见。她和我母亲准备一起到这儿来主持我们的婚礼。可是庄稼马上就要收割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忙得不可开交,我希望我们能尽快结婚,早点儿安顿下来。”
劳拉玩着左手食指上的金戒指,她打心眼儿里喜欢这枚镶着珍珠和石榴石的戒指。“不过,我一直在考虑,”她说,“我不想嫁给农夫。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永远不会嫁给一个农夫。我希望你做点儿别的事。这个新兴的小镇正在迅速发展,你有很多的机会啊。”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阿曼乐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农夫呢?”劳拉回答说:“因为种庄稼对女人来说实在是太辛苦了,她要干那么多的杂活,还得帮忙收割,替打麦工人做饭。更何况,农夫没什么钱。他根本挣不了钱,因为镇上的商人会告诉他,他出售的农产品只能卖多少钱,他想买的日用品却得由商店老板说了算。这对农夫来说,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阿曼乐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噢,你别忘了爱尔兰有一句俗语,‘在这个世界上,每件事情最后都是公平的。富人在夏天有冰吃,穷人在冬天照样有冰吃。’”
劳拉不大喜欢阿曼乐用这种开玩笑的方式来敷衍她。她继续说:“我不愿意自己生活得既艰辛又贫穷,镇上的人轻轻松松赚走我们辛辛苦苦挣的钱,过得却舒舒服服。”
“你的想法完全错了。”阿曼乐神情严肃地告诉她,“农夫能真正做到独立自主。如果农夫不愿意和商人做生意,那商人还能维持多长时间呢?为了多赚一点儿,他们常常低声下气讨好农夫,为了抢夺生意相互之间还常发生争执。农夫如果想要多赚一些,他只需多种一块田就行了。
“今年我种了五十英亩小麦,我一个人种这么多就足够了。如果你愿意到农庄来生活,秋天我就多开垦一些田,明年春天我们就再种五十英亩小麦。
“我还可以多种些燕麦,这样就可以多养一些马。养马挺赚钱的。
“你看,在农庄上,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都可以自由做主。如果他愿意工作,把全部心思放在土地上,他赚的钱不仅比镇上那些老板要多,而且他还始终是自己当自己的老板。”
他们又沉默了,不过劳拉的心里仍然有很多疑问。最后,阿曼乐不得不再次打破沉默:“那你就给我三年时间,让我试一试,如果到时候我一事无成的话,我就自动放弃,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向你保证,三年之后,如果我的付出不能让你称心如意,我们就不种庄稼。”
劳拉同意拿三年时间来试一试。她一直喜欢马,喜欢广袤无垠的大草原。沼泽里高高的野草被风吹得翻滚起伏,短短的卷曲野牛草沙沙作响。春天里隆起的高地一片郁郁葱葱,夏天里变成了一片银灰色和棕色。这一切是那么清新宜人。初春时节,遍地的紫罗兰为大地铺上绚丽的地毯,低凹的草丛里弥漫着迷人的芬芳。六月里,无数玫瑰竞相怒放,把草原打扮成花的海洋。在这片土地上,他们将拥有两块四方形田,每块田有一百六十英亩,全是肥沃的土地。阿曼乐已经依法取得放领地的开垦权,而且按照获取放领地的要求,他还种了十英亩的放领林地,有三千四百零五棵树,棵与棵相距大约七英尺。在放领林地和放领耕地之间还有一块学校预留地,任何人都可以在这儿来割干草,谁先来就谁先割。
住在草原上比住在四面都是邻居的小镇要有趣一些。无论如何,她已经答应和阿曼乐一起过农庄生活,但愿阿曼乐的决定是正确的。
“盖在放领林地的小屋最多两个礼拜就可以完工。”阿曼乐说,“我们下个礼拜就结婚吧!下个礼拜就是八月的最后一个礼拜了,正好赶在收割之前举行。我们坐车去布朗牧师那儿,请他来为我们证婚,然后我们就直接回我们的新家。”
劳拉表示反对。她要到十月份才领到最后一个月教书的薪水,她需要这笔钱去买衣服。
“你现在的衣服不是很漂亮吗?”阿曼乐问,“你看起来总是那么漂亮,我们结婚这么仓促,就不需要准备华丽的服装了。”
“如果我们给母亲留下充足的时间,她和我姐姐都会从东部赶过来,那我们就必须在教堂举行一场盛大婚礼。我现在能力有限,没法负担这笔昂贵的费用,你那一个月的薪水也不够你花销。”
劳拉感到十分意外,因为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在这片新开垦的土地上,远在东部的家人离他们的生活是那么遥远,很难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她突然意识到,阿曼乐在东部明尼苏达的家人都是挺富裕的,他姐姐伊丽莎的放领地就在这附近呢!如果他们知道阿曼乐的婚期,一定会风尘仆仆地赶来。他母亲在最近一封信中还问起阿曼乐什么时候结婚。
她不能让爸为她的婚礼掏腰包。在这一百六十英亩放领地上的农作物收成前,阿曼乐只能勉强维持生活。阿曼乐的农田最近刚开垦好,在新开垦的土地上,第一年往往没什么收成。
看来,要想在收成前安顿下来,并且能有一个人照料家务事,他们除了闪电般结婚,似乎别无他法。阿曼乐的母亲一定会谅解他们。他们的邻居和亲朋好友也会觉得这事合情合理,不失明智之举。因为现在大家都在为同样的事业而奋斗,全身心投入到建设新家园这一壮举中。
因此,在八月二十五日这一天,星期四,上午十点钟,那两匹矫健的棕色马拖着黑色顶篷的篷车,迅速穿过皮尔逊的马厩,跑了一公里,来到四面都种植着白杨树的小屋门前。
劳拉站在家门前,爸和妈一左一右陪伴在她身旁,卡琳和格丽丝站在她身后。
他们满面笑容地扶着她上了马车。劳拉穿着一袭在任何场合都可以穿的黑色细软羊毛新衣裙,这就是她的结婚礼服。妈说过,已婚妇女都应该有一件这样的衣服。
她所有的衣物和少女时代珍藏的东西都已经装进一口衣箱里,现在已经放在阿曼乐新盖的房子里。
劳拉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她看见爸、妈、卡琳和格丽丝都站在小树林前,向她挥了挥手,抛着飞吻。白杨树绿油油的叶子在午后强劲的风中不停地摇摆,似乎在向她依依告别。她看见妈用手迅速擦了擦眼睛,喉咙不禁有些哽咽。
阿曼乐知道劳拉心里难过,他紧紧握住劳拉的手。
布朗先生的放领地在三公里外。劳拉觉得这是她经历的最漫长的一段路程,幸好很快就到了。他们一走进布朗家,便立刻举行了结婚仪式。布朗太太、劳拉最好的朋友艾达和艾达的未婚夫担任了证婚人和观礼人。
劳拉和阿曼乐结婚了,从此不管是好是坏、是富是贫,他们都要携手相伴,白头到老。
他们先回老家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然后在一片衷心的祝福声和欢送声中再次坐上马车,驶向小镇另一边的新家。劳拉和阿曼乐新婚第一年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新婚第一天早晨,夏日的和风轻轻吹拂着,灿烂的阳光从东边的窗户照射进来。太阳一大早就露出了脸,他们匆匆吃了早饭,阿曼乐必须赶到韦伯家里打麦子,不能迟到。所有的邻居都会赶到那儿帮忙,大家都希望轮到自己家里打麦子的时候,大伙儿也前来相助,所以大家都会尽心尽力,生怕迟到,免得耽误了工作。在新房子里的第一顿早餐就这样匆匆结束了。阿曼乐拖着运木材的篷车走了,留下劳拉一个人待在家里。
这一天相当忙碌,要把新屋子彻底整理清扫一番,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劳拉开始干活前,先以女主人的身份骄傲地把屋子打量了一番。
小屋的前房虽然是厨房、餐厅和客厅三合一,但是布局相当合理,家具井井有条地摆放着,看上去赏心悦目。
屋子的前门朝东北方向开着,门前有一条马蹄形车道。另一边还开着一扇朝东的窗子,清晨的一缕缕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房间南边的墙上,正中央还开着一扇窗户。
餐厅里,靠西面的墙边摆放着一张折叠式桌子,折叠板撑了起来,两边各摆放着一把椅子。餐桌上铺放着妈送的那张漂亮的红白格子桌布,上面还摆放着吃剩的早餐。紧靠着桌子有一道门,门外是挡风雨的单顶小屋。小屋里放着阿曼乐做饭的炉灶,墙上挂着炖锅和煎锅。屋子也开着一扇窗户,朝南还开着一道后门。
正对着那道通往单顶小屋门的角落里,还开着一道通往食物贮藏室的门。劳拉打心眼喜欢这间贮藏室,觉得它实在是太棒了。劳拉在贮藏室前站了几分钟,她尽情地欣赏着这一切。它窄窄的,长长的,一进门,迎面就是一扇大窗,窗外是一棵棵白杨树,它们在风中随风起舞。
贮藏室的窗前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操作台,站在那儿高度正好合适。右边的墙上钉着一长条木板,上面钉着一排排钉子,可以挂洗碗盆、擦盘子的毛巾、过滤器和其他厨房用具。
左手边的整面墙安放着一列精美的橱柜。阿曼乐特意找了一个做工考究的老木匠,老木匠在做木工活儿时倾注了无数心血,在贮藏室里融入了对阿曼乐深深的祝福,为此,他一直对这间贮藏室引以为傲呢。
这面墙上砌满了搁东西的木架。最上面一层的隔板差不多挨到了天花板,从上往下一层层隔板的间距越来越大,最下面一层可以放高颈水瓶,还可以把盘子竖着放起来。在最底层的隔板下有一排抽屉,做得跟买来的家具一样精致。在一个又宽又大的抽屉里,可以装下一个烤面包。一个抽屉里放着一大袋白面粉,一个较小一点的抽屉里放着全麦面粉,还有一个抽屉装着玉米粉。有一个又大又浅的抽屉专门用来装小包东西。另外还有两个抽屉,一个装满了白糖,另一个装满了红砂糖。还有一个抽屉摆放着银制的刀、叉和汤匙,这是阿曼乐送给劳拉的结婚礼物,劳拉感到特别自豪。在这些抽屉和地板之间还留出一些空间来,可以放下石制的点心罐、炸面圈罐和猪油罐,高高的石制搅奶缸和搅奶棒也放在这儿。这个搅奶缸有点儿大,他们现在只有一头奶牛在产奶,这头奶牛是爸送给他们的结婚礼物,等阿曼乐的奶牛能产奶的时候,牛奶和奶油就会多起来了。
在贮藏室的地板中央,有一扇暗门通往地窖。
进入卧室的门开在前门的斜对面。靠在床角、倚着墙放着一个放帽子的高搁架。搁架的一侧挂着布帘,一直垂到地板,帘子背后的墙上钉着一排挂钩用来挂衣服。地板上还铺着地毯呢!
前房和食物贮藏室铺着松木地板,地板漆成了亮黄色,四面的墙壁刷了白灰泥。松木家具表面刷了一层清漆,泛着自然光泽,像绸缎一般光滑。
劳拉想,这真是一幢明亮整洁的小屋,而且完完全全属于她和阿曼乐。
小屋建在种满树木的放领地上。有一天,这些小树会长成参天大树。阿曼乐和劳拉似乎已经看见小屋掩映在一片美丽的白杨树、榆树和枫树丛中。这些生机勃勃的小树种在小屋前的马蹄形车道两旁,有些种在小屋的旁边和背后。只要他们悉心照料,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长得郁郁葱葱,把小屋遮挡起来,这样就能抵挡炎炎烈日、严寒霜冻的入侵和终年不息的强风啦。不过劳拉不能无所事事地站在食物贮藏室做着白日梦,望着风中摇曳的白杨树出神。还有一大堆活儿等着她去做呢!她迅速地把餐桌收拾干净,然后走进食物贮藏室。贮藏室的每样东西都有条不紊地摆放在木架上,她把脏碗盘放在窗前工作台上的洗碗盆里,顺手提起在火炉上烧着水的茶壶。不一会儿,她就把每样东西清洗得干干净净,把贮藏室整理得井然有序,然后走了出去。
紧接着,劳拉拿起一块法兰绒布把炉灶擦得锃亮,然后开始打扫地板,把桌子的活动板放下来,在桌面上铺了一条红色的镶了花边的干净桌布。这张餐桌太引人注目了,完全可以摆放在任何人的客厅里作为装饰品。
东窗和南窗之间的墙角放着一张小圆桌。桌边放着一把摇椅,另一边放着一把小摇椅。圆桌上摆放着一盏有垂饰的玻璃吊灯。这就是客厅。如果再放上斯哥特和丁尼生的诗集,这个客厅就非常完美了。劳拉想用空铁皮罐子种几株天竺葵放在窗台上,这样客厅就显得更加温馨浪漫。
不过窗户得擦洗干净。在盖小屋的时候,窗上落了好多泥灰和油漆。可是劳拉最讨厌的就是擦窗子了!
这时候响起一阵敲门声,原来是从附近农家雇用的女工哈蒂来了。阿曼乐在去帮忙打麦子的途中顺便请她来,让她抽空过来洗一洗窗子。
趁哈蒂洗窗子的时候,劳拉就赶紧收拾卧室。她打开衣箱,把帽子放在帽架上,把结婚时穿的那件黑色细软羊毛衣裙挂在布帘子后面。
衣箱里还剩下几件衣服需要挂起来,其中有一件带黑色条纹的浅黄色丝绸衣裙和她自己做的棕色毛料衣裙。这些衣服虽然已经穿了很多次,但仍然保存得好好的。还有一件粉红色底子上点缀蓝碎花的细麻布衣裙,今年夏天大概还能穿上一两次,眼看天气就要转凉了,这身衣服有点儿单薄,不久就要收起来了。接着,她脱下身上的蓝色衣裙,换上灰色的印花布工作服。
她去年穿的那件大衣就挂在阿曼乐的大衣旁,看起来漂亮极了。冬天快到了,这件大衣还可以穿。她不愿意刚结婚就花阿曼乐的钱。她要帮助他,证明当农夫跟从事其他职业一样大有作为。这真是一幢小巧可爱的房子,住在这儿比住在小镇上舒服多啦。
噢,她多么希望阿曼乐的想法是正确的,她笑着鼓励自己说:“世界上每件事最后都是公平的。”
阿曼乐很晚才回到家,因为打麦的人都要干到天黑才肯收工。当他做完杂务走进屋时,劳拉已经把晚餐摆在桌上了。他一边吃晚餐,一边告诉劳拉,明天会有人来帮他们打麦子,这些人要在家里吃午餐。
这是新房子里的第一顿午餐,而且还要煮给打麦的人吃!阿曼乐鼓励她说:“你一定会应付自如的,而且这种事情越早学会以后就会做得越好。”
劳拉是一个拓荒家庭的女儿,而不是农夫的女儿。总是还没等到开垦出一大片土地来,全家便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去。她从来没有给一大群人煮过饭,所以她感到有些束手无策。不过,既然她现在已经是农夫的妻子,这种事就变得很平常了。她必须要学会面对。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开始动手准备这顿午餐。她从家里带了一条烤面包,另外又烤了一些玉米面包。猪肉和马铃薯是现成的。前一天夜里,她还泡了一些豆子。菜园里有大黄,再做几个大黄馅饼就可以啦。上午一转眼就过去了,不过当那些打麦的人走进屋时,午餐已经摆在餐桌上了。
餐桌移到前房正中央,两头的活动板都撑了起来,桌面变得宽了一些,不过还有一些人得等着坐第二桌才能吃上。他们都饥肠辘辘,幸好食物准备得非常丰盛,不过豆子似乎有点儿不对劲。劳拉不像妈那么细心,所以没把豆子煮软,吃起来还是硬硬的。吃大黄馅饼的时候,劳拉娘家的邻居派瑞先生先尝了一口,然后掀起馅饼的皮儿,拿起糖罐往馅饼上洒了厚厚一层糖。“我喜欢这样吃。”他说,“如果馅饼里没有加糖,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加多加少,主人也不会因为馅饼的味道好坏而伤脑筋。”
吃饭的时候派瑞先生的一番话逗得大家开怀大笑。他讲了一些他小时候在宾夕法尼亚州的故事。他说,他母亲总喜欢用五颗豆子和一壶水来煮豆子汤。那壶可真大啊,他们喝了汤,吃完面包,要是还想尝一尝豆子的话,只有把衣服脱光,潜到壶底去捞豆子……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气氛十分活跃,可是劳拉为没有煮熟的豆子和忘了放糖的馅饼而懊悔不已。做馅饼的时候虽然有点儿匆忙,可是她怎么会这么粗心大意呢?大黄馅饼吃起来一定有些涩口,派瑞先生吃第一口的时候肯定难受极了。
每英亩田大概能收十袋小麦,每袋小麦可以卖上五角钱,这样的收成并不算好。气候一直干旱,小麦的价格也很低。不过燕麦的产量还不错,不但够给马吃,而且还有一些剩余。干草也收割了好几大堆,除了供牛马吃外,还可以卖一些。
阿曼乐显得神采奕奕,早就安排好了明年的工作。他急切地盼着早点儿秋耕,好开垦出新的土地,他雄心勃勃,决心把明年的耕种面积增加一倍,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还更多一些。放领林地的小屋里没有谷仓,小麦就存放在放领耕地的小棚屋里,除了留下一部分做种子,其余的全都卖了。
他们的日子过得忙碌而开心。每天一大早阿曼乐就去犁田,劳拉待在家里煮饭、烘面包、做奶油、打扫清洁、洗熨缝补衣服。虽然她身材瘦小,洗熨衣服这些活对她来说有点儿笨重,不过她的手掌和手腕却蛮有力气,干起这些活儿得心应手。到了下午,她就换上干净衣服,坐在客厅的角落里缝缝补补,给阿曼乐织袜子。
到了礼拜天,他们便一块儿坐着马车出去兜风。马儿沿着草原上的小路一路飞奔,劳拉和阿曼乐异口同声地唱着从前在歌唱班学到的歌。他们最喜欢的一首歌是《别离开农庄,小伙子》。
你说澳大利亚有金矿,
此话不假,他们淘金是发了财。
但是,啊!田里藏有黄金啊,小伙子——
只要你们肯下工夫把它挖出来。
接着,他们又齐声合唱道:
别急着离开!
别急着离开!
最好留在老农庄,
别急着离开!
劳拉一想到他们存放在放领地小屋里的金黄色小麦,就感到十分欣慰。
最近他们出门游玩的路程都很短,因为那两匹漂亮矫健的拖车马史吉普和巴朗平日干活已经够累的了。
阿曼乐说它们还小,无法承担开垦新土地的活儿。有一天,他从镇上回来,篷车后面拴了两匹大马,马后面还拉着一副沉重的新犁。阿曼乐说,现在他要把四匹马全都派上用场,把它们套上这副大犁去翻地,这样一来,明年庄稼的收成就不成问题。这两匹马买得很便宜,因为它们的主人决定离开这儿,迫切地想把它们卖掉。它们的主人把放领地卖给了一个从东部过来的人,他打算去更西边的地方寻找一块放领地,那边还能申请到放领地。
买这副大犁花了五十五元,不过阿曼乐只付了一半的钱。他签了一张欠款单,承诺明年把剩余的钱还清。这副犁可以在坚硬的草皮地里犁出三十厘米宽的沟垄,阿曼乐可以站在犁上翻地,再也不用扶着窄小的犁使出浑身的劲跟在马后面追。
买了犁,劳拉每天早晨都会跑到屋外,帮着阿曼乐把四匹马套在马车上。她学会了如何驾驭马匹和操纵大犁。有时候,她还会去犁一会儿地,她觉得这个活儿挺有趣的。
不久,阿曼乐又到镇上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篷车后面居然拴了一匹铁灰色小马。“这匹马,”他对劳拉说,“是专门给你买的。不要再告诉我说你爸不让你学骑马啦。这匹马性情温驯,绝不会伤害你的。”
劳拉入迷地看着这匹小马,打心眼里喜欢它。“我叫它翠喜吧。”她说,翠喜的蹄子小小的,腿修长平直,头也小小的,长着一个漂亮的带斑点的鼻子,耳朵尖尖地竖起来,显得十分机警。它的眼睛大大的,十分有灵性,目光明亮而泛着温柔,鬃毛和尾巴长得又长又密。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劳拉仔细翻看着蒙哥马利商店的邮购目录,根据商品的图片和文字说明,她挑了一副中意的马鞍,然后填写好订单,准备下次去镇上的时候就寄出去。订单寄出去后,她觉得这段时间太漫长太难熬了,她只好耐下性子和翠喜待在一起玩,终于两个礼拜过去了,马鞍送来了,这是一副全皮马鞍,铜黄色,上面还手工缝制着挺时髦的图案,配有镍制的装饰物。
“现在,”阿曼乐说,“我准备把马鞍安放在翠喜背上,这样你就可以跟它一块儿学习了。就算从来没人骑过它,我相信它也会很温驯的。不过,我最好还是先把它牵到犁过的田里去,那儿的地不太好走,它就不会又蹦又跳的。即使你滑下来,地上软绵绵的,也不会伤着你。”劳拉稳稳地坐在马鞍上,左脚踩进皮马镫里,右脚跨过马鞍,膝盖牢牢地抵在了鞍角上。阿曼乐松开马辔口,翠喜便载着劳拉跑了起来。翠喜乖巧极了,尽管它有点儿害怕劳拉那随风飘扬的裙子,却极力讨劳拉欢心。劳拉从未从马上摔下来。她和翠喜每天都在学习,共同进步。
秋意渐浓,晚上开始结霜了。不久,地面就会结冰。劳拉和阿曼乐那五十英亩新开垦的地也快翻完了。现在,他们礼拜天下午不再驾车出去漫游了。史吉普和巴朗犁田已经够累的了,它们得利用假日好好歇一歇,他们不忍心再让它们拖着车出去闲逛。这样,他们就改成了骑马郊游。阿曼乐有一匹上了鞍的小马“小飞”,小飞和翠喜平日里没什么活儿,随时都可以出去跑一跑。劳拉和翠喜已经学会了小跑和跳跃,翠喜轻轻一跃,就可以从路旁跳过车轮留下的车辙落到草地中央,再轻轻一跳,就跳过另一道车辙。翠喜的动作轻盈矫健,蹄子富有弹性,轻轻地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儿震动。
有一天,他们一块儿骑马出去玩,阿曼乐顺口说:“嗯,不错!翠喜可以做短距离跳跃了,跑得也更快了,不过赶小飞还要差一点。”他刚一说完,小飞便飞跑起来。劳拉弯下身子,低低地伏在翠喜颈上,用马鞭轻轻地碰了它一下,并模仿牛仔的叫喊声对它轻轻吆喝道,霎时,只见翠喜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把小飞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过了一会儿,劳拉才让翠喜停下来歇一歇,坐着等阿曼乐跑过来。阿曼乐不服气,说她突然起跑,比赛不公平。她却得意扬扬地说:“噢,翠喜告诉我说,它让你们先跑了好长一段时间它才开始跑的呢。”
后来,他们常常在早餐前,骑着马儿跑上五十公里。几次比赛下来,翠喜都是冠军。
两个心心相印的人生活在一起,彼此情投意合,做着一些高兴事,这种日子真是无忧无虑,幸福甜蜜。
劳拉时不时会想到要是收成不好该怎么办。有一天,她甚至节吃俭用,省下一罐新鲜黄油,让阿曼乐拿到镇上去卖,希望卖点钱来补贴家用。除了黄油,她还外加了五打鸡蛋。放养在谷仓和干草堆附近的那群母鸡下了很多蛋。
可是阿曼乐把黄油带回来了。镇上的商店都不需要黄油,价钱再低也没人买。那些鸡蛋也只能卖到五分钱一打。劳拉这么做显然无济于事。她到底担心什么呢?阿曼乐一点儿也不担心啊。
田里的地翻好了,屋后的牲口棚里堆满了干草,他们已经做好了过冬的准备。牲口棚四周的木架上码满了干草,牲口待在里面会十分温暖。甚至连屋顶上也堆铺了一米来厚的干草,然后斜着铺,到屋脊的地方越铺越厚,这样坡度越大雨水流下来就越容易。
阿曼乐拿起一把长长的割草刀,在牲口棚南边的干草堆上挖了两个洞,又在洞口处装了两扇窗子。他说,牲口也需要光明呢。
等忙着把牲口棚堆满干草,接下来就该杀猪啦。
第一个动手杀猪的是住在小路对面的邻居拉森。拉森先生总是喜欢向人家借东西,阿曼乐和劳拉常常为此拌嘴。因为劳拉很不喜欢把东西借给他,他借去的东西一点儿也不爱惜,常常弄坏,而且从来不会及时归还。每当她看见阿曼乐走到拉森的田边,去把那些本该躺在他们家牲口棚里的机械拿回来,她就火冒三丈。不过阿曼乐却劝慰她说,一定要和邻居和睦相处。
所以,当拉森过来借杀猪用的大木桶时,尽管劳拉不情愿,可她还是借了出去。阿曼乐去镇上了,她知道,如果他在家,一定会借给拉森的。
过了一会儿,拉森又跑来借大水锅,好烧开水烫猪毛。不一会儿,他又跑来借杀猪刀。还没等上一会儿,他又来借磨刀石。劳拉板着面孔对自己说,如果他再等一会儿跑来向她借一头大肥猪,她也会二话不说就借给他的。幸好拉森家养了一头猪。
能借的东西全都借给拉森了,劳拉尽到了做邻居的本分。不过拉森可不像一个好邻居,他可舍不得给他们送一点儿新鲜肉来。
过了几天,阿曼乐把家里的肥猪也宰了。劳拉第一次独自做香肠、腌肉、猪头肉糕和熬猪油。她把猪腿、猪肩和排骨放在避风雨的单顶小屋子冰冻起来,把肥猪肉放在一只小木桶里用盐腌制起来。
劳拉发现,自己和妈在做这些事情上竟然大相径庭。她十分讨厌热猪油的气味,看到那么多新鲜猪肉,她的胃口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可是这是她应该做的,她哪怕不情愿,也必须要做。
直到这个时候,学校董事会才有钱付劳拉教最后一个月书的薪水。劳拉领到这笔钱后,一下子觉得自己很富有,她开始计划把这笔钱花在什么地方。阿曼乐告诉她,如果她用这笔钱买一匹小马,等它长大了,她的钱就会翻一番。于是他们决定把这笔钱用来投资。阿曼乐买了一匹两岁的枣色小马驹,他向劳拉许诺这马一定会长成一匹好马。
劳拉没有花心思给这匹小马取名字。她想,既然要把它卖出去,那取名字有什么用呢?为了让这匹马快快长大,他们把小马喂得很好,还常常给它梳毛,悉心照料着它。
一天早晨,狂风大作,阿曼乐一大早就到镇上去了,留下劳拉一个人照看家里。不过,她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怎么在意。外面阴风怒号,她把前门关得严严的。天亮了,她仍然没把大门打开。到了十点左右,劳拉一边忙着干活,一边朝窗外张望,突然她看见几个人骑着马从东南方穿过草原朝这边走来。她感到有些纳闷,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沿着大路走。当他们走近一些时,劳拉这才看清一共有五个人,而且是五个印第安人。
劳拉常常见到印第安人,所以一点儿也不紧张。但是当他们走到门前,连门都不敲一下就想破门而入时,劳拉的心一下子就怦怦地跳了起来。幸好前门是锁上的,她飞一般的跑到后面,立刻把后门关得严严实实。
这五个印第安人绕到屋子后门,想打开后门。他们在窗前看见了劳拉,比画着手势,示意他们不会伤害她,要她把门打开。但劳拉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叫他们赶紧走开。他们也许是饿了想讨一些东西吃,不过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别有用心呢?就在三年前,印第安人在西边不远的地方差点向白人开战,即使是现在,他们也常常滋生事端,无理取闹,威胁那些修筑铁路的工人。
她绝不肯打开门,只是透过窗子看着他们聚在一起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开始有些惊恐。她觉得他们的举动有些不对劲。他们为什么还不肯走开呢?
他们转身朝牲口棚走去。天啊!她的新马鞍就挂在墙壁上,翠喜也在那儿……翠喜!那是她的宝贝和好友啊!
劳拉吓得六神无主。她知道眼下待在屋里比较安全,因为他们很难撞开门闯进来。不过她现在气得热血冲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猛地把门一拉,撒腿就往牲口棚跑去,她跑到门前,声色俱厉地命令印第安人快点出来。其中一个印第安人正在抚摸那副漂亮的马鞍,另一个人走进了拴翠喜的马厩。翠喜一向都不喜欢陌生人,它吓得浑身打战,猛扯着缰绳只想夺路而逃。
其他几个印第安人正在好奇地观看阿曼乐的马鞍和镶着亮镍的马具,现在他们看见劳拉来了,全都走出来围在劳拉身旁。劳拉朝他们破口大骂,还使劲地跺脚,让他们滚开。她没戴帽子,长长的棕黄色头发随风飘扬,蓝色的眼睛里迸发出愤怒的火花,神态与她平日里生气或情绪激动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些印第安人瞪大眼睛好奇地注视着她。接着,其中一个印第安人咕哝了一句,同时把一只手搭在劳拉的胳膊上。劳拉气急败坏,动作麻利地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
这记耳光把他惹火了,他向她步步紧逼过来。其他的印第安人都不怀好意地哈哈大笑,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人阻止了他。接着这个首领指了指自己,然后再指了指他的马,把手臂朝西边的方向一挥,说:“你跟我——我——当我的老婆?”
劳拉的头像拨浪鼓一样摇个不停,拼命地跺着脚,挥舞着双手,叫他们快点滚开。
最终他们走了,骑着没有马鞍也没有缰绳的马离开了。
在他们离去的时候,那个首领还回头看了看劳拉。劳拉站在那儿,裙子被风吹得紧紧地裹在身上,棕发在风中飞舞。她看着他们穿过草原朝着西边驶去。
野雁开始往南飞。白天里,排着V形的野雁一群又一群从空中飞过。它们的首领高声一呼,跟在后面的野雁马上齐声应和,整个世界似乎都充斥着它们的叫声,甚至到了夜里,它们的叫声也不绝于耳。趁严寒到来之前,无数的野雁拼命从北方赶往南方。
劳拉特别喜欢看野雁在湛蓝的天空中高高飞过的情景。它们排成或大或小的V形,前面是首领,后面跟着成群的野雁,它们排成整齐的V形。她也特别喜欢听它们那清脆响亮的叫声:“轰克——轰克——”那声音有着无拘无束的味道,在黑夜里,听着这种凄凉而又狂放的鸣叫,一声又一声,划破沉沉的黑夜,更让人觉得意味深长。这种声音几乎让人沉醉,劳拉听着听着,便不由得渴望自己长上一对翅膀,和它们一起在蓝天下自由翱翔。
阿曼乐看见这种情景不由得说:“俗话说,‘野雁高飞鸣啼,诸事平安大吉。’可是我觉得今年的冬天一定会举步维艰。这些野雁飞得太高太急,甚至都不愿停下来在湖中歇口气或吃一点儿东西,很显然,后面有暴风雪追上来了。”这话果真不假,在野雁飞过几天后,在一个晴朗无风的下午,一道黑云出现在西北方的天际线上。它很快升起来,越升越高,突然,乌云挡住了太阳,一阵狂风咆哮而来,整个世界下起了茫茫大雪。
暴风雪气势汹汹地扑打着小屋的西北角,把屋子摇晃得嘎吱作响。劳拉独自一人待在家里,她飞快地跑到窗前,只见空中飞舞着漫天大雪。阿曼乐正在牲口棚里,他听到了暴风雪骤然而至的呼啸声,抬起头不安地看着窗外。虽然现在才下午三点来钟,不过他已给牲口准备好了晚上要吃的饲料。他把小奶牛的奶挤到放了一点盐的桶里,然后小心翼翼关上牲口棚门,朝小屋的方向走回来。他一离开牲口棚旁干草堆的庇护,暴风雪就劈头盖脸向他扑来。不管他把头转向哪个方向,都会遭遇暴风雪的袭击。他知道屋子在哪里,可是他却什么也看不清,眼前白茫茫一片。气温骤降,雪如冰冷的粉尘直往他的眼睛、耳朵里钻,他感到像窒息了似的,呼吸变得十分困难。他又试着朝前走了几步,现在就连牲口棚也看不见了,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立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
阿曼乐凭着直觉朝小屋方向走去。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应该到家了,可他却看不见小屋。他又往前走了几步,结果撞上放在屋子南边不远处的那辆旧篷车。原来他虽然冒着暴风雪朝正确的方向走,可是强劲的暴风仍然使他往南边走了一些,不过他现在已经清楚自己的位置了。他再次朝小屋的方向走去。他心想,这次应该不会有错吧,可是他仍然没有找到小屋。如果他在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有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小屋,只会一步一步走向茫茫无边的大草原,白白去送死,甚至有可能在暴风雪离去前就冻死在离家不远处的地方。好吧,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也不是办法,还是再往前走几步吧!他往前跨了一步,肩膀好像轻轻擦到了什么东西,他伸出手,摸到了小屋的墙角——他们的小屋!他差一点儿就错过了,一不留神就走进了无边无际的暴风雪中。
他用手摸着墙,顺着墙壁,走到小屋的后门外。
他打开门,挟裹着暴风雪冲进了屋子。他站稳脚步,使劲眨巴着眼睛,抖掉眼睑上的雪花,定睛看了看差点儿就错过的温暖舒适的家。他手里还紧紧抓着牛奶桶,他在暴风雪中艰难挣扎的时候并没有把牛奶泼出来,原来牛奶早已结成冰了。
暴风雪盘旋了三天三夜。阿曼乐再去牲口棚的时候,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先沿着小屋的外墙走到系有晒衣绳的墙角。他抓着晒衣绳走到屋子背后,在墙角处解开绳子,然后扶着墙走到门前,把绳子拴在门口,并在绳子的另一端接上他原来绑在牲口棚处的短绳。他一边走一边放长绳子,这样一直走到牲口棚门前的干草堆旁,再把绳子紧紧系牢。现在他只要顺着绳子就可以安全地回到小屋里了。这样一来,他每天都可以去牲口棚照料牲口。
暴风雪在屋外恣意肆虐着,劳拉和阿曼乐都待在了家里。劳拉用存放在小棚屋里的木炭生起炉火,从食物储藏室和地窖里取出一些东西做饭吃。到了下午,她手里干些编织的活儿,嘴里还哼着一些快乐的小曲。牧羊犬希普和猫咪怡然自得地趴在火炉旁的地毯上。傲然挺立在暴风雪中的这幢小屋显得温暖而舒适。
到了第四天下午稍晚的时候,风力开始减弱。它不再像先前那样气焰嚣张,把雪花吹得满天飞旋,而是有气无力地吹着松软的积雪紧贴着地面跑,然后把它们吹落在草原硬实的雪堆上。这些雪堆之间露出了光秃秃的地面。太阳又露出了笑脸,阳光像水雾一般氤氲缭绕。太阳两边还出现了巨大的幻影。户外真是天寒地冻!劳拉和阿曼乐走到屋外,眺望着大草原一片凄凉荒芜的景象。他们的耳旁似乎还回荡着暴风雪的怒号,暴风雪过后的寂静反倒让人觉得有些迷茫和困惑。
“这场暴风雪真恐怖,”阿曼乐说,“我们肯定会听到一些灾情惨重的消息。”劳拉望着小路对面拉森家的烟囱里冒出来的一缕炊烟。她已经有三天没有看见这根烟囱了。“至少拉森家里看来一切平安。”她说。
第二天,阿曼乐驾着车到镇上去买一些日用品,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他回到家里,落日的余晖从南窗斜照来,屋里亮堂堂的,一派生机勃勃。他把马牵进牲口棚的马厩里,给牲口喂了饲料,这才回到小屋。劳拉迎上去帮他脱掉大衣。
阿曼乐的神情十分严肃。吃过晚饭,他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劳拉。
暴风雪席卷而来的时候,镇子南边有个人正在牲口棚里干着杂务,他被暴风雪困住了。他和阿曼乐一样,在回屋的路上迷失了方向,结果走进了大草原。暴风雪过去后,人们发现他已经冻死了。
还有三个小孩在放学途中遇上了暴风雪,他们迷了路,幸好找到了一个干草堆。他们把草堆挖开了一个洞,然后钻进去挤成一团取暖,结果大雪把他们埋在了里面。暴风雪结束后,年纪最大的那个男孩从草堆里挖出一个洞钻了出来,搜寻的人终于找到他们。他们又冷又饿,身子非常虚弱,幸运的是,他们都没有冻伤。
牧场的牛群也遭了殃。它们被暴风雪吹得晕头转向,在大草原上漫无边际地走了一百五十公里。它们什么都看不见,在一片混乱中,结果走到了白杨河的高堤上,然后重重地摔了下去,后面的牛摔在了前面的牛身上,一头接一头,压破了结冰的河面,最后不是被淹死就是被活活冻死,大约死了几百头。现在人们正忙着把它们从河里打捞起来,把牛皮剥下来。那些走丢了牛的人家,只需去那儿看看,凭牛皮上的烙印认领他们家的牛。
在这样的季节里,这场突然而至的暴风雪来得太早了,完全超出人们的意料,所以有好多人都被困在暴风雪中,冻坏了手脚。没过几天,第二场暴风雪又卷土重来,不过这次大家已做好了准备,所以损失并不严重。
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地上堆满了积雪,阿曼乐和劳拉不能骑着马出去游玩了。现在每逢礼拜天下午,阿曼乐就把巴朗和史吉普套在那辆单座小雪橇上,然后和劳拉驾着雪橇到处走动。有时候,他们驾着雪橇回爸的农庄看看家人,有时候便去拜访一下波斯特夫妇,有时候还会到东边几公里外的地方去看望一下老朋友。不过,他们每次都不会走得太远,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跑上五六十公里,这样做太冒险了,暴风雪随时可能席卷而来,把他们困在离家很远的地方。
巴朗和史吉普不再下地干活了。它们现在长得胖乎乎的,可爱极了,它们跟劳拉和阿曼乐一样喜欢拖着雪橇出去游玩。它们的耳朵警觉地竖起来,眼睛明亮有神,十分顽皮,总是故意蹦蹦跳跳,把铃铛弄得叮当直响。
关在牲口棚里的翠喜、小飞和两头耕田的牛凯特和比尔都长得十分肥壮,它们在牲口棚后面那个堆着干草堆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十分悠闲地活动着筋骨。
眼看着年末的节日一天天临近,他们得事先做一些安排。波斯特和英格斯两家人一向都是尽量聚到一起过节。于是他们决定在波斯特家里举行感恩节晚餐,在英格斯家里举行圣诞节晚餐。现在劳拉和阿曼乐结婚了,多了一个新家庭,大家都赞成在这两个节日之外再增加一次聚会——他们将在怀德小两口家里庆祝新年。
由于收成不好,大家都没想到要准备圣诞礼物。不过阿曼乐给格丽丝做了一个手推雪橇,还买了一些糖果送给大家。
至于他们自己呢,阿曼乐和劳拉决定买一份用得着而且又喜欢的圣诞礼物。他们仔细研究着蒙哥马利商店的邮购目录,最终选定了一套玻璃器皿。他们的餐桌上本来就需要添置这么一套东西,恰好在目录里有这么一套漂亮的玻璃器皿。它包括一个糖钵、一副汤匙架、一个黄油碟、六个调味小碟子、一个椭圆形的面包盘。面包盘上刻着麦穗图案的浮雕,还刻着一行字“请赐给我们每日的食粮”。
这套玻璃器皿在圣诞节前几天就从芝加哥寄来了,他们打开包装盒,对这份礼物爱不释手。
几个节日很快就过去了。二月里,劳拉就要过十九岁的生日了。再隔一个礼拜,阿曼乐也将迎来二十九岁的生日。他俩选了两个生日之间的那个礼拜天来庆祝生日。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庆祝,他们只不过为自己做一个生日蛋糕,再稍微用一点儿心,做了一顿有面包、肉和蔬菜的简单饭菜罢了。
劳拉的烹饪技术已经相当不错了,她最拿手的是做白面包。
在周而复始的工作和歇息中,在阳光和暴风雪的不断交替中,冬天就这样过去了。他们很少出门去拜访亲朋好友,也很少有客人来看望他们。因为除了小路对面的拉森家以外,其他的邻居都住得很远,而且白天的时间很短。不过劳拉一点儿也不觉得孤单。她喜欢她的小屋,喜欢干家务活。家里有希普和猫咪陪伴着她,她还可以随时去看看牲口,就像去探望朋友一样,特别有意思。
有时候翠喜会舔她的手,把温柔的鼻子放在她的肩上。有时候淘气的史吉普会搜寻她的口袋,想找出一块糖来吃。她觉得它们都是她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野雁又从南方飞回来了,它们从一个湖飞向另一个湖,或者停在湖面上休息,或者沿着湖岸找着食物。
地上已经没有积雪了,尽管夜晚还有些寒意,风儿吹在身上冷飕飕的,但是白天却十分温暖,春天已经到了。阿曼乐把他的犁和耙子拿出来,准备到田里去犁地耙土,播种小麦和燕麦。他必须早点儿干活,因为他要播种一百英亩的小麦和五十英亩的燕麦。在放领林地的小屋里,劳拉撑开谷物袋,阿曼乐把麦种铲进袋子里。他们要把这些麦种搬运到家里的牲口棚去,这样在播种时才方便随时取用。这间简陋的小屋子很冷,谷物袋摸起来十分粗糙,小麦上沾满了灰尘。
劳拉看着颗粒饱满的小麦哗啦啦地滑进张开的袋子里,觉得有点儿头昏目眩。她把视线移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贴在墙上的报纸上,她把报纸上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突然莫名其妙地烦躁不安,因为有些字是倒着写的,可是她总要强迫自己继续读下去。她没法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报纸上移开。字!字!满世界都是字和倾泻而下的麦粒!
接着,她听到阿曼乐的声音。“劳拉,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你累了。”
于是她坐了下来,不过她并不是累着了,而是病倒了。第二天早晨,她觉得更加难受,阿曼乐只好自己动手做早饭吃。
接下来的几天,劳拉只要一下床就觉得天旋地转。医生嘱咐她静静地躺着,安慰她过不了多久就会好起来。医生说,只要几个月,更确切地说是九个月,她就会完全康复。劳拉怀孕啦。
原来是这样。但她绝不能因此而逃避自己的责任。她得下床做家务活,这样阿曼乐才能安心在田里干活。他们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今年的收成上,更何况他们没钱请帮工。
不久,劳拉就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在屋子里走动,做着那些必须做的家务活。为了减轻头昏的症状,她总是抽空躺下来休息几分钟。家里看起来乱糟糟的,因为她根本没精力像往常那样好好收拾一番。她干起活来相当吃力,耳朵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妈说过的一句话,“跳舞的人必须付钱给弹琴的人”,她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是啊,她现在正在付出代价,但她还得硬撑着把这些活儿干完。尽管浑身不舒服她也必须尽力去做。
小树长得不太好。夏季的气候炎热而干燥,对小树的生长极其不利,他们得花精力好好照料。再过几年,这十英亩的放领地必须长有合乎规定数目的大树,这样他们才能获得放领林地的所有权。
阿曼乐把小树周围的泥土犁了一遍,从牲口棚院子里运来一些肥料施在树根上。
劳拉非常怀念初春时节沐浴着清新的空气,驾着马车到绿草茵茵的大草原一起兜风的幸福时光,她也非常怀念芳香扑鼻的紫罗兰。但是直到六月野玫瑰盛开的时候,她才坐上史吉普和巴朗拉着的马车沿着乡间小道去漫游。路边盛开着一丛丛野玫瑰,红得似火,粉如桃花,空气中洋溢着玫瑰花的香甜味儿。在一次漫游途中,她突然问阿曼乐:“我们给小孩取什么名字才好呢?”
“我们现在还没法取名字啊,”阿曼乐如实回答道,“我们还不知道小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劳拉说:“我想她会是一个女孩子,我们就叫她‘玫瑰’吧。”
那年春天常常下雨,整个夏天也在不停地下雨。那些小树在雨水的滋养下茁壮成长,在风中欢快地挥舞着绿油油的树叶。草原高处长满了蓝秆草,沼泽里积水的低洼地里长着密密的野草。
令人欣慰的是,小麦和燕麦也长势喜人!这全靠雨水充沛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麦长得又高又壮,麦田苍翠欲滴,令人赏心悦目。随后,麦粒开始灌浆了,再过几天,就可以丰收了。虽然现在天气变得有些干燥,不过这不会影响小麦的收成,麦秆里的水分足以让麦子成熟。
终于有一天,阿曼乐从田里回来告诉劳拉,他到麦田里仔细看了一遍,小麦可以收割啦。
他说,小麦好得简直没法形容。每一英亩至少可以收获四十袋小麦,而且品质绝对优良。把这些小麦运到镇上的大谷仓去卖,每袋至少可以卖到七角五分。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他说,“世界上每件事情最后都是公平的。富人在夏天有冰吃,穷人在冬天照样有冰吃。”他说着开心地笑起来,劳拉也跟着笑了。这真是可喜可贺啊。
第二天清晨,阿曼乐决定到镇上去买一台新的收割机,准备收割小麦。他一直在等,等到确定有好收成才敢去买。这种机器价格昂贵,要花两百元。他打算打完麦子后付一半钱,另一半等到明年打过麦子再付,延期付款的那一笔钱他需要付百分之八的利息,可以拿机器和牛作为抵押。那天,阿曼乐早早出发到镇上去了,他希望早点赶回家,抓紧时间收割谷物。
当阿曼乐把新的收割机拖进院子里的时候,劳拉为之感到无比骄傲。她走到屋外,看着阿曼乐把四匹马套在机器上向着燕麦田走去。燕麦已经熟透了,他要把它们先收割回来。
劳拉回到屋里,心里忍不住暗暗算道,每英亩可以收四十袋小麦,一百英亩就是四千袋。每袋小麦可以卖七角五分,那四千袋小麦就应该有——噢,是多少呢?她拿起铅笔在纸上迅速算了起来。一袋七角五,四千袋就是三千元!噢,不可能!可是她明明算对了的啊!噢,他们很快就会变得富有啦!穷人真的可以吃上冰啦!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把阿曼乐在一年前买的割草机和草架的欠款还清了。因为去年的收成太差了,他们一直没法偿还这笔欠款。打完小麦后,他们还要还清一张七十五元和一张四十元的欠款单,还要付清用史吉普和巴朗作抵押的借款。劳拉对签欠款单倒不是特别在意,不过她最讨厌拿马去作抵押。她宁可拿阿曼乐去抵押,也不愿拿马去作抵押。不过这些欠款马上就能偿还了,连用牛作抵押买的那副大犁的欠款也可以付清了。说不定商店里还欠了一些钱,具体是多少劳拉不太清楚,不过想来应该不多。也许等孩子出生后他们还可以雇一个人来帮忙,这样她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她需要休息。她一吃下东西不一会儿就要吐出来,由于营养不够,人变得面黄肌瘦。如果有个人来煮饭就好了,现在她一闻到饭菜的味道就恶心。
阿曼乐新买来的麦科密克牌收割机在一天之内就收割了五十英亩的燕麦。那天晚上,阿曼乐乐不可支。燕麦的收成好极了,明天一大早他就可以收割小麦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阿曼乐在小麦田里收割了两圈就停下来了。他把套在收割机上的马匹卸下来,牵着它们回到牲口棚。他打算让小麦在田里再多长几天,这样收成更可观一些。因为他在收割小麦的时候,发现小麦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熟,他不能冒险把这些还有些青的小麦割下来,也许麦粒会干瘪下去的。不过沉甸甸的麦穗倒是超出阿曼乐的预料,这样看来,每英亩收四十袋小麦绝对不成问题,否则就是他看走了眼。劳拉的心里有点儿着急,她想让阿曼乐赶紧把小麦收割回来,把它们储藏起来,这样才叫人放心。她透过窗子望了望外面,看见闪亮的收割机停放在小麦田旁边,觉得机器看起来也极不耐烦一般。
那天中午过后,沃特夫妇来探望他们。沃特先生到镇上去了,克拉留下来玩了一阵子。沃特夫妇的年纪跟阿曼乐和劳拉相当,结婚的时间也差不多。劳拉和克拉是亲密无间的朋友。整个下午,尽管天气有点儿闷热,大家过得还是挺愉快的。
时间慢慢地过去,天气却越来越热,空气中连一丝风也没有。这种天气有些奇怪。大家都汗流满面,感觉都快窒息了。
大约三点钟,阿曼乐从牲口棚回到小屋,他说看样子要下雨了。他有些沾沾自喜,幸好没有收割小麦,不然根本来不及打,只好堆在田里遭雨淋。天色突然暗了下来,风轻轻地叹息着,天色越来越暗,周围的一切渐渐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吹来了一阵微风,天色逐渐亮了一些,不过光线却是绿莹莹的。接着暴风雨就来了。起初天上还飘着一点雨,接着就开始下起冰雹。冰雹先是下得缓慢而稀疏,渐渐地,变得又密实又快速,而且越下越大,有些大得就像鸡蛋。
阿曼乐和劳拉站在窗前注视着外面的一切。他们透过夹杂着冰雹的雨水望去,根本看不了多远,不过他们看见小路对面的拉森走出家门,紧跟着在地上摔了一个跟头。有人从屋里伸出手来抓住他的脚,使劲把他拖了进去,接着门就关上了。
“这个笨蛋,”阿曼乐说,“他的头上准挨了冰雹。”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暴风雨停了。他们可以看清田里的景象了,只见收割机还愣在那儿,小麦已经铺天盖地躺成一片。“我想,小麦遭冰雹打了。”阿曼乐说。劳拉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曼乐走到小路对面去看了看拉森先生。几分钟后,他回来了。原来,拉森先生想出门去捡一块大冰雹,他想看看冰雹到底有多大。没想到,他刚弯下腰正准备去捡冰雹的时候,突然一个冰雹落在他的头上。不过现在他除了头还有点儿痛外,并无大碍。
“我们来做冰激凌吧。”阿曼乐说,“劳拉,你来搅奶油,我去捡一些冰雹回来。”
劳拉转身看了看克拉,克拉一声不吭地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出神。“你不想庆祝一下吗,克拉?”劳拉问。
克拉心神不定,她回答说:“不!我要回家看看家里到底怎么样了。冰激凌会把我噎死的。”
暴风雨持续了二十分钟,留下的却是一个被雨水浸泡和冰雹蹂躏的凄凉世界。没安装纱网的窗户被冰雹击得粉碎,有纱网的窗户也被打得破损不堪。地上满是冰雹,厚厚的一层,就像结了一层冰,有些地方冰雹堆积成山。小树的枝叶也被打掉了,微弱的阳光凄凉地照在残枝败叶上。劳拉心想,一年的心血,一年的期待与计划全都泡汤了,换来的是满目疮痍。这样也好,她不用给打麦的人做饭了。劳拉最怕打麦的时候替帮工的人做饭。就像妈常常说的:“有失必有得。”可这所得实在是太不值得了,她想到这些更加心烦意乱。
她和克拉坐在那儿,面色煞白,默默无言。沃特驾着车在门前停下来,他扶着克拉上了车,然后便匆匆离去,甚至连再见也忘了说。他们心急火燎,想早点赶回家看看冰雹到底对他们家造成的损失有多严重。
阿曼乐出门去看看麦田的情形,回来的时候面色凝重。“小麦没收成了,”他说,“它们全都被打倒在地,压进了泥土堆里。种出价值三千元的小麦,结果却遇上了这倒霉的冰雹。”
劳拉自言自语道:“穷人——”
“你在说什么?”阿曼乐问。
“我在说,”劳拉回答说,“这一次穷人在夏天也可以吃上冰块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两点来钟,低洼处仍然积有成堆的冰雹。
尽管所有的计划都被无情地击得粉碎,但是碎片还得重新拾起来,再拼凑成一个形状。冬天就要来了,木炭非买不可,这得花六十到一百元。明年播种的麦子也要买,还有,买机器的欠款眼看也要到期了。
那台只收割了五十英亩燕麦的收割机,大犁、割草机、草架、春天播种时用的播种机,还有那辆新篷车……买这些东西的钱通通没有付清。另外,盖房子还欠下了五百元。“什么?盖房子就欠了五百元!”劳拉惊叫起来,“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阿曼乐回答说:“我不想让你为这事操心。”
但是这些欠款总得想办法还啊。阿曼乐打算明天去镇上一趟,看看有没有法子。或许他可以用放领耕地作抵押,借上一笔钱。谢天谢地,他已经获得放领耕地的所有权了。不过他还不能抵押放领林地。在那些树还没长大之前,这块地是属于美国政府的。劳拉甚至会产生一种幻觉,仿佛听见爸在放声歌唱:“我们富有的山姆大叔给每人一座农场。”有时候劳拉甚至会担心自己的脑袋迟早会出问题,那额外的五百元欠款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五百元加两百元是七百元,篷车加收割机……她不能再算下去,否则她一定会崩溃的。
阿曼乐发现他可以把所有买机器的全部欠款再延长一年期限,只要先付利息就行。他甚至可以等到明年收成后才付收割机的首期款,把余下的欠款再往后延期一年。他可以把所有晒干的草运到镇上的火车站,以每吨四元的价格卖出去。有人要买下这些干草用火车运到芝加哥。
但是他们必须住在放领耕地上,否则就不能抵押放领耕地。他要筹钱付利息,还要维持生活开销,购买种子,现在除了搬到放领耕地去,他再也想不出其他法子筹钱。只要他们住在放领耕地上,放领耕地就可以抵押八百元。
一个新来的拓荒者买走了凯特和比尔,价钱比阿曼乐买的时候要高一些。阿曼乐不需要这两头牛了,因为他找到了一个承租人合伙经营放领林地,阿曼乐只需负责提供种子。
拖车的差事可以让翠喜和小飞来做,史吉普和巴朗可以干一些农活。
如果有人来负责照料放领林地,阿曼乐就可以抽出更多时间在放领耕地上种一些谷物。这样,所获收益就比他一个人同时照料两个放领地要好一些。
放领耕地上的小屋必须扩建,他们才能搬过去。不过他们可以只盖一间新房,在新房下面挖一个地窖,把原来的小棚屋当做贮藏室。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阿曼乐忙着把被冰雹打倒的燕麦堆起来。燕麦秆是很好的饲料,可以代替干草。多出的干草可以拿去卖。
阿曼乐把燕麦搬到放领耕地上堆起来。他在地上挖了一个地窖,在地窖上盖了一间小屋,就盖在原来的小棚屋旁边。然后他搭了一个牲口棚的房架,割了许多沼泽干草。等这些草晒干后,他便把干草堆在房架四周,做成一间牲口棚。
现在搬家的工作已经做好了。在牲口棚盖好的第二天,阿曼乐和劳拉就搬到了放领耕地上。
这一天是八月二十五日。从去年冬天到今年夏天,这就是他们结婚的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