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Chapter 1
趁大太阳好晒干草
割草机欢快的转动声,从放领地小屋南边那个老野牛打滚的水塘边远远传来,水塘附近长着茂密的青秆蒿草,爸正忙着把这些草割下来,用来晒成干草。
天空万里无云,阳光照耀的大草原热浪翻滚。太阳快落下去了,不过天气依然像晌午时候那样火辣辣的,连风也是火辣辣的。爸还要割上几个小时才能停下来休息。
劳拉在大沼泽边的井里打了一桶水。她用清水不断地冲洗着陶壶,直到把陶壶冲洗得凉幽幽的。然后,她装上满满一陶壶水,把壶口塞紧,提着陶壶向干草场走去。
成群结队的小白蝶在小路上空飞舞,一只蜻蜓十分机敏地追捕着一只蚊虫,它的翅膀在阳光的照射下像薄纱一般透明。长着条纹的地鼠在草茬间蹦来蹦去,一眨眼的工夫,它们就钻进洞里去啦。突然之间,一个迅速移动的阴影映入劳拉眼帘,她抬头一看,竟然是一只老鹰的眼睛和利爪。不过,所有的小地鼠全都安全地躲进洞里去了。
看见劳拉提着陶壶走过来,爸的脸上堆满了笑容。爸兴冲冲地从割草机上跳下来,喝了一大口凉水。“哇,好舒服啊!”爸说着又斜举着陶壶痛快地喝起来。等他喝好后,便把壶口塞好,放在地上,用割下来的草盖上壶。
“这么大的太阳,恨不得种上几棵树来乘乘凉。”爸笑着说。其实,爸才不愿意这儿有树木呢。在大森林住的时候,每年夏天,爸在开垦地上都要挖掉好多小树。但是在达科他大草原,连一棵树也看不见,哪怕一株小树苗也找不着,更别提一片树荫了。
“不管怎么说,身上热乎乎的干起活儿来更有劲!”爸精神抖擞地说。他撅着嘴巴发出啧啧的吆喝声,催促马儿快快向前行。山姆和大卫拖着沉重的割草机慢腾腾地走着。割草机长长的钢齿刀片呼呼地转动,把长长的草割倒在地。爸坐在高高的铁板座位上,手扶着操纵杆,亲眼看着一片片野草倒在地上。
劳拉坐在草丛中,看着爸驾驶着割草机走了个来回。草原上热浪滚滚,闻起来就像烤面包的香味。黄褐色条纹的小地鼠从她身边匆匆逃过。小鸟轻盈地飞过来,稳稳地停在弯曲的草秆上。一条长着条纹的袜带蛇游了过来,“咝”的一声穿过茂密的草丛。劳拉弯着身子坐着,把下巴搁在膝盖上。那条蛇突然抬起头来,仰望着她那高墙一般的印花布裙,劳拉一下觉得自己有如高山一般高不可攀。
蛇的眼睛圆溜溜的,像夜明珠一样闪闪发光,舌头飞快地闪动着,仿佛在喷射一股细细的热气。这条亮黄色的蛇看起来性情温和。劳拉知道袜带蛇是不会咬人的,这种蛇专吃田间害虫,对人类来说,有益无害。
这条蛇低低地伸长了脖子,因为没法从劳拉身上爬过去,它便来了一个90度的直角转弯,绕过劳拉游进草丛里去啦。
割草机的呼呼声越来越响,马儿慢慢地点着头,配合着它们的步伐走了过来。劳拉突然开口说话,她几乎凑在了大卫的鼻子下,这可把大卫吓了一大跳。
“停!”爸也吓了一跳,“劳拉!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干吗像一只松鸡一样躲在草丛里啊?”
“爸,”劳拉说,“我为什么不能帮你割草呢?让我试一试吧,爸!求求你了,爸!”
爸摘下帽子,用手理了理汗涔涔的头发,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这样风就可以吹进发丝啦。“你还没长大,还不够强壮,小姑娘。”
“我快十四岁了,”劳拉说,“我可以帮你,爸。我知道我一定行。”
这台割草机已经花了一大笔钱,爸已经没钱来雇帮手了。他也没法跟别人换工,因为在这片放领地上只有几户农家,他们都忙着开垦自己的放领地。不过,爸的确需要人手来帮忙堆草。
“好吧,”爸说,“说不定你还真行呢,那就试一试吧。要是你真能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样我们就可以靠自己来割草和堆草了。”
劳拉看得出来,这种想法可以打消爸心中的顾虑,于是她飞快地跑到棚屋里把这消息告诉了妈。
“我想你也许能干这些活儿。”妈有点儿不相信地说。她不喜欢看见女人在田间干活儿,只有外国女人才会这样做。妈和她的女儿是美国人,根本用不着去干男人的活儿。不过,如果劳拉能帮忙割草和堆草的话,就可以解决人手不够的问题。妈最终作出决定说,“好的,劳拉,你可以去帮忙。”
卡琳也急切地想去帮忙。“我可以给你们提水喝。我已经长大了,提得起水壶啦!”卡琳已经十岁了,不过,与她的实际年纪相比,她的个子显得还很小。
“我可以把自己该做的家务活儿干好,还可以帮助你们干一些家务活儿。”玛丽非常开心地说。她虽然眼睛看不见了,可她仍然可以像劳拉一样把碗盘擦洗得干干净净,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对此她感到十分自豪。
火辣辣的太阳和热乎乎的风很快就把草晒干了,爸第二天就用草耙把它们耙到一起。他先把干草耙成一堆,再把一堆堆干草耙成圆锥形的大草堆。第三天清晨,天色微明,空气中还带着几分寒意,云雀已经在放声歌唱,劳拉和爸坐在干草架上,驾着篷车又到田里去干活儿啦。
到了田里,爸走在篷车旁边,赶着马车走过一堆堆圆锥形的干草堆。他在每一个草堆旁停下来,把干草叉起来扔进草架上,干草顺着草架的边缘滑落下来,劳拉就用脚使劲把干草踩紧。草叉不断叉起干草,然后扔到草架上,她的两条腿儿就拼命地踩呀,踩呀,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踩个不停,直到把松散的干草踩得紧紧的。当篷车摇摇晃晃驶向下一个草堆时,她仍旧一个劲儿地继续踩。接着,爸又从草架的另一边叉进许多干草进来。
她脚下的干草越堆越高,她把它们踩得结结实实。她来来回回地踩,踩得又快又稳,先从前面踩到后面,又横着在中间踩个不停。天气越来越炎热,干草的香甜味儿也越来越浓。她脚下的干草不停地弹跳着,越来越多的干草顺着干草架滑落下来。
她站在踩紧的干草上,身子越升越高,头已经高出干草架的边缘啦。要是她能够停下来的话,她就可以好好欣赏一下这片大草原了。不一会儿,干草架里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可是干草仍旧不断地从爸的草叉上飞进来。
现在,劳拉站得好高啊,滑溜溜的干草向四周倾斜。她继续小心翼翼地踩着,累得汗流满面,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背流了下来。她的遮阳帽挂在背后,她的辫子也松开了,长长的褐色头发随风高高扬起。
接着,爸踩到篷车前面的横木上,一只脚踏在大卫宽大的臀部上使劲一蹬,就爬到干草堆上面去了。
“你干得不错啊,劳拉。”他说,“你把干草踩得这么紧,我们是名副其实装了满满一车啊。”
劳拉坐在暖烘烘的有些扎人的干草堆上,爸把车子赶到马厩附近。她滑下车来,坐在篷车的阴影里。爸叉下一些草,然后爬下车来把草平平地摊开,铺成一个大大的圆圆的底部。他又爬上干草堆,叉下一些干草,再爬下来把这些干草平平地铺在草垛上,然后使劲踩紧。
“我可以铺草,爸。”劳拉说,“这样你就不用爬上爬下了。”
爸把帽子往脑后一推,靠着干草叉站了一会儿。“堆草是两个人干的活儿,这话一点儿也不假。”他说,“我这样爬上爬下太耽搁时间了,我知道你想帮爸的忙,你的一片好意爸心领啦,可你还长得不够大啊,小姑娘。”劳拉求爸让她帮忙,爸只好说:“唔,那我们试一试再说吧。”他们装上第二车干草回来的时候,爸递给她一把干草叉,让她试一试。长长的干草叉比她还高,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显得有些笨手笨脚。爸把干草从篷车上抛下来,她就尽力把草铺好,在草垛上来回地踩,把草踩紧。尽管她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爸在运回下一车草时,还得亲自来铺草。
现在太阳和风都变得更热了,劳拉的腿已经发软了,不禁有些颤抖。幸好她可以趁篷车在田里和草垛间来回的间隙,好好休息一会儿。她觉得口渴难当,而且越来越渴,渴得只想喝上一口水,其他什么也不想了。大约十点左右,卡琳终于提了半壶水气喘吁吁地来了,劳拉感觉像等了一辈子这么漫长。
爸让劳拉先喝水,不过不要喝得太多。当清洌的水滑进她的喉咙时,她觉得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她刚喝一口,立刻惊讶得停了下来。卡琳拍着手笑着说:“不要告诉爸,劳拉,让爸亲自尝尝。”
妈给他们做了姜汁水。她在冷水里加了糖和醋,而且还放了很多姜片来暖胃,这样他们就可以尽情地喝,直到消除口渴为止。在这炎热的夏天,姜汁水不会像冷水那样伤胃。这种特殊的待遇一下让这个普通的日子变得特殊起来。劳拉没想到帮忙干活的第一天居然能享受这种待遇,这实在是一个惊喜。
中午时分,他们已经把田里所有的干草拖了回来,堆成一个个草垛。爸爬到草垛上面给草堆盖了一个圆顶。在草堆上加圆顶盖可需要真本领,加上圆顶盖,雨水就不会渗进草垛里啦。
他们回到小屋时,午餐已经准备好了。妈仔细瞧了瞧劳拉,然后问道:“这活儿对她来说是不是太吃力了啊,查尔斯?”
“噢,才不呢!她壮得就像一匹法国小马,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帮手。”爸说,“要是我一个人来堆那些草,可得花整整一天时间,可现在,我却省下整个下午来割草了。”
劳拉听了感到特别自豪。她的手臂在疼,背也在疼,腿也在疼。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感到浑身都疼,疼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是她却强忍着,没有告诉任何人。
爸割好一堆干草,耙成一堆后,他和劳拉就立即动手把干草堆成一个草垛。劳拉的手臂和腿已经渐渐适应了,疼得不再那么厉害了。劳拉欣赏着那些她帮忙堆成的草垛,真是百看不厌啊。她帮着爸在马厩门旁的两侧各堆了一个草垛,还在土洞马厩的顶上堆了一个长长的干草垛。除此之外,他们还堆了三个大草垛。
“现在高地上的干草割完了,我想再割一些沼泽地的干草。”爸说,“这又不花什么本钱,明年春天肯定有很多拓荒者到这儿来,说不定还可以卖出去一些干草呢。”
爸说完就去大沼泽地里,割那些粗糙的长长的干草,劳拉就帮他把草堆起来。这种草比青秆蒿草要重得多,她没法用干草叉把它们叉起来,不过她可以把它们踩紧。
有一天,正当爸爬到篷车的干草堆顶上的时候,她告诉他说:“爸,你还留了一堆草没装呢。”
“是吗?”爸感到有些意外,“在哪儿啊?”
“在那儿,在蒿草丛里。”
爸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然后说:“那不是干草堆,爱操心的姑娘。那是一个麝香鼠的窝。”爸说着朝那个地方又望了望。“我想走近些瞧一瞧,”爸说,“想跟我去吗?马儿会在这儿等我们的。”
爸推开茂密的、长长的草丛走了过去,劳拉紧紧地跟在他身后。脚下的地面湿湿的、软软的,草根间积起一洼洼小水塘。茂密的青草包围了劳拉,长长的草高过劳拉的头顶,劳拉只能看见爸的背影。地上变得越来越潮湿,她小心翼翼地走着。突然间,一汪亮闪闪的水池出现在她眼前。
那个麝香鼠的窝就在水池边上。它比劳拉还要高,大得连劳拉伸出双臂也抱不住。它那圆形的周边和顶部呈现出灰白色,显得粗糙而坚硬。麝香鼠把干草咬得碎碎的,然后再把碎草和泥土混合在一起,搅拌成灰泥,用来建自己的窝。它们把窝建得坚固光滑,而且还考虑得特别周到,专门在窝的上方加盖了一个圆顶,让雨水顺着圆顶流下去。
这种窝没有门,周围也没有任何通道。周围的草地以及水池边的泥岸看不见一只爪痕。麝香鼠是怎么进出的呢?他们看不出一点儿蛛丝马迹。
爸说,现在麝香鼠正躲在厚厚的、寂静的墙里面睡大觉呢。麝香鼠一家子都蜷缩在铺了草的小房间里,每一个小房间都有一个小小的圆形门厅,通向一个倾斜的大厅。大厅走道从房间的上面弯弯曲曲地绕到房间的下面,最后通向阴暗潮湿的水洼里。这就是麝香鼠窝的大门。
太阳下山了,麝香鼠从睡梦中醒来,欢快地穿过光滑的泥地走道,扑通一声跳进黑黢黢的水里,再从水池里钻出来,在辽阔荒凉的夜空探出了脑袋。夜里,它们沐浴着星光或者月光,沿着池边嬉戏游玩,吃着水生植物和草的根、茎和叶子。当黎明悄悄到来时,它们就游回家了。它们潜进水里,从它们的水门钻进家里。它们浑身湿漉漉地爬上大厅走道的斜坡,回到铺着草的房间里,然后,一只只麝香鼠又可以蜷缩成一团,舒舒服服地睡大觉了。
劳拉把一只手放在它们屋子的墙壁上,在热风的吹拂和阳光的照耀下,粗糙的墙壁摸起来滚烫。不过,在厚厚的漆黑的房间里却是十分凉爽。她喜欢想象麝香鼠蜷缩成一团睡大觉的模样,觉得特别可爱。
爸摇了摇头说,“今年的冬天将会十分艰难啊。”爸对未来有些悲观。
“哎,你怎么知道呢?”劳拉吃惊地问。
“冬天越冷,麝香鼠就会把房子的墙壁建得越厚。”爸告诉劳拉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厚的麝香鼠窝。”
劳拉又看了看麝香鼠窝。它看上去非常坚固非常大。太阳火辣辣的,就像火焰一样穿透了她退了色的薄薄的印花布衫,在她的肩上燃烧着。炙热的风呼呼地吹着,野草在太阳的烘烤下散发出熟透了的味道,这种味道弥漫着,吞噬了沼泽地里的湿泥味了。劳拉压根儿也想象不出冰天雪地的严寒酷冬是一副什么景象。
“爸,麝香鼠怎么会知道呢?”她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知道的,”爸说,“不过,它们的确知道。我想,或许是上帝告诉了它们。”
“为什么上帝不告诉我们呢?”劳拉急切地想寻找答案。
“因为,”爸说,“我们不是动物。我们是人类,就像《独立宣言》中所说的那样,上帝创造了我们,让我们生而自由。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自己照顾自己。”
劳拉悄悄地说道:“我还以为上帝会照顾我们呢!”
“他是在照顾我们啊。”爸说,“只要我们做得对,他就会照顾我们。它赐予我们良心和头脑,让我们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他让我们自由选择,做一些自己喜欢做的事。这就是我们和其他动物之间的不同之处。”
“麝香鼠可以做它喜欢做的事吗?”劳拉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可不行,”爸说,“我不知道它们为什么不行,不过,你看看它们的窝就知道它们不行啦。它们不得不把窝建成那个样子,它们不得不这么做,而且还会一直这样做下去。很显然它们不会建其他样式的窝。然而,对于人类来说,他想建一个什么样式的房屋,就可以建一个什么样式的房屋。如果他盖的房屋不能遮风挡雨,那就是他自己的事啦。他是自由而独立的。”
爸站在那儿想了一想,然后甩甩头说:“来吧,小姑娘,趁太阳大,咱们赶紧把草晒干。”
他眨了眨眼睛,劳拉会心地笑了,因为这时候火红的太阳正炙烤着大地。不过,那天下午他们都变得严肃起来。
麝香鼠有一个温暖的、墙壁厚厚的屋子来抵挡严寒风雪,而放领地上的简陋棚屋却是用薄薄的木板钉起来的,薄木板在炎热的夏季已经收缩了一些,墙上已经露出一道道宽大的缝隙,狭窄的木板条已经挡不住这些缝隙。在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这个用木板和焦油纸盖起来的小屋,就不再是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啦。
九月的一天清晨,草地上结了一层白霜。不过,这层霜薄薄的,太阳一照就融化了。劳拉朝外面看了看这个晴朗的清晨,只见霜已经消失了。吃早饭的时候,爸说这么早就结霜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结霜会不会损坏干草啊?”劳拉问爸。爸回答说:“不会的。草只要割下来,这种薄霜只会让它干得更快。不过,我还是得抓紧点儿,堆晒干草的好天气不多啦。”
那天下午,爸拼命地干活儿,连劳拉给他提来水壶,他几乎也抽不出时间喝上一口。他只顾弯着身子忙着在大沼泽里割干草。
“把盖子盖上吧,小姑娘。”爸把陶壶交给了劳拉,“我必须赶在太阳下山前把这一片草割完。”他撅着嘴唇发出啧啧的声音来催促山姆和大卫,它们又拖着割草机呼呼地割起草来。突然,割草机发出咔嚓一声巨响,爸立即大声吆喝道:“停——”
劳拉飞快地跑过去,想去看个究竟。爸正在检查切割杆,只见那排闪亮的钢尖齿上出现了一个缺口。切割杆上有一个钢尖齿不见了。爸拾起钢尖齿的碎片,绞尽脑汁也没修好。
“没办法修啦,”爸说,“我们需要另买一根齿杆。”
发生这种事也只好认啦。爸想了一想,说:“劳拉,我希望你到镇上去买一根齿杆,我不想浪费时间。趁你去买齿杆的时候,我还可以继续割草。妈会给你五分钱,你就到福勒的店里去买吧。快去快回。”
“好的,爸。”劳拉说。她有些害怕到镇上去,因为那儿的人太多了。不过,她觉得自己倒不是真的害怕,只是那些陌生人的眼睛让她显得有些不自在。
她可以穿上干净的印花布衣裙,还可以穿上鞋子到镇上去。劳拉在匆匆赶回家的路上,心里还美滋滋地想,也许妈还会让她系上礼拜天的束发缎带,也许还会让她戴上那顶玛丽刚刚熨过的遮阳帽呢。
“我要到镇上去,妈。”她飞跑进屋子,气喘吁吁地说道。
劳拉向妈说明了去镇上的原因,卡琳和玛丽在一旁专注地听着,甚至连格丽丝也睁开又大又亮的蓝色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我陪你一起去吧。”卡琳自告奋勇地说。
“噢,妈,她可以跟我一块儿去吗?”劳拉问。妈回答说:“只要她能和你一样快准备好就可以去。”
她们迅速地换上干净衣裙,穿上长袜和鞋子。不过妈认为在不是礼拜天的平常日子里,用不着系束发缎带,而且她还说劳拉必须戴自己的遮阳帽。
妈说:“要是你平时小心爱惜的话,它就会更干净的。”劳拉的遮阳帽由于老是挂在背后,已经弄得皱巴巴的了,帽带也变得又软又皱了。不过,这一切只能怪劳拉自己不够爱惜。
妈从爸的钱夹里取出五分钱交给劳拉,劳拉和卡琳转身就匆匆朝镇上走去。
她们沿着爸的篷车车轮压出来的车辙走去,经过水井,走下长满草的干土坡,走过大沼泽,然后穿过沼泽地高高的草丛,来到另一面斜坡上。这时候,整个大草原看上去斑驳陆离,十分怪异。甚至连风吹过草丛时,也发出了粗豪的狂躁声。劳拉被这一切深深地吸引了。她多么希望自己不用到镇上去。镇上一幢幢建筑物的正面装饰墙高高耸立着,屋顶呈正方形,这让后面的商店看上去比实际的要大一些。
她们走在大街上,劳拉和卡琳都一声不吭。商铺前面的门廊里有几个男子,拴马桩上拴了两对套着篷车的马。而爸盖的那个商铺孤零零地耸立在大街的另一边。商铺已经租出去了,里面有两个男子坐着在聊天。
劳拉和卡琳走进五金店。有两个男子坐在铁桶上,另一个男子坐在一把犁上。他们突然停止了说话,看了看劳拉和卡琳。柜台后面的墙壁上挂着闪闪发亮的铁桶、铁锅和油灯。
劳拉说:“爸要一个割草机的钢尖齿配件,先生。”
坐在犁上的那个人问:“他弄坏了一个齿,是吗?”劳拉回答说:“是的,先生。”
她看着那个人把锋利的、闪闪发亮的三角形钢尖齿用纸包起来。他一定是福勒先生了。劳拉递给他五分钱,从他手里接过包裹,说:“谢谢你。”然后便和卡琳走出去了。
爸交代的任务完成了。不过直到走出小镇,她们才开口说话。卡琳称赞道:“你做得真棒,劳拉。”
“哦,只是买点儿东西而已。”劳拉谦虚地说。
“我知道,可是当人家看着我的时候,我会觉得浑身不自在,我觉得……倒不是真的害怕……”卡琳说。
“没什么好怕的。”劳拉说,“我们根本用不着害怕。”不过,她转念一想,突然开口说:“其实我和你有同样的感觉呢。”
“真的吗?我可不知道呢。你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害怕。有你在我身边,我感到特别安全。”卡琳说。
“有我陪伴着你,你会安全的。”劳拉说,“我会好好照顾着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保护你。”
“我知道你会这么做的。”卡琳说。
两个人走在一起感觉真是妙极了。她们生怕弄脏了鞋子,总是小心翼翼地走着,不敢在车轮压过的泥沙路上走。她们走在路中间较为坚硬的地方,这儿匍匐着被马蹄踩倒的野草。她们并没有手牵着手走,可是心里却觉得她们的手一直牵在一起呢。
打劳拉开始记事起,卡琳就一直是她的小妹妹。一开始她只是个小小的婴儿,然后变成了小宝宝卡琳,再后来她变成了缠人和赶路的小家伙,总是好奇地问“为什么”。现在她已经十岁啦,大得足以当一个真正的妹妹了。现在,她们一块儿出门,甚至还离开了爸和妈。父母交代的事已经完成了,她们可以把这事抛到脑后了。阳光炙烤着大地,风儿吹拂着,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一直向着远方延伸开去。她们在一起感觉是那么自由、独立和舒适。
“还要走很长的路才能走到爸那儿去呢,”卡琳说,“我们为什么不走这条路呢?”卡琳指着沼泽中的一个地方,从这儿可以望见爸和马的身影。
劳拉回答说:“那条路要穿过沼泽啊。”
“沼泽现在不湿了,对吗?”卡琳问。
“那好吧,我们不妨试一试。”劳拉回答说,“爸并没有说过要沿着大路走,他只是让我们快一点儿。”
于是,她们不再沿着绕过沼泽的大路走,而是直直地走进了高高的沼泽草丛中。
起初她们还觉得挺有趣的,走进沼泽地里,犹如走进爸那本绿色封面大书里的丛林画册中。劳拉在茂密的草秆中开路,草秆发出沙沙声,然后又在卡琳身后合拢了。成千上万的粗草秆和细长的草叶呈现出略带绿色的金黄色,阴影下的地方却是略带金黄的绿色。脚下的干泥土踩得噼啪作响,草丛里热烘烘的气息又带点儿淡淡的潮湿味。草秆高过劳拉的头顶,在风中簌簌作响,不过,草根部分却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只有劳拉和卡琳从它们身旁穿过时,才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爸在哪儿?”卡琳突然开口问道。
劳拉仔细打量着卡琳。只见卡琳的脸在草丛阴影的映衬下显得十分苍白,她的眼神流露出几分恐慌。
“哦,我们从这儿看不见他。”劳拉说。她们只能看见茂密的草丛,无数的叶子在随风飘摇,以及头顶上悬着火辣辣的天空。“他就在我们的前方,我们一会儿就到了。”
劳拉表面上信心十足,其实她也不知道爸究竟在哪儿。她甚至不能确定她究竟要去哪儿,她要将卡琳引向何方。天气闷热难当,汗水顺着她的脖子和背一直向下流,可她的心里却感到冰凉。她还记得住在布鲁金斯附近的几个小孩在草原上走丢的事。大沼泽比起草原来更糟糕。妈总是提心吊胆,生怕格丽丝在大沼泽中迷了路。
她仔细倾听着,想听听有没有割草机的呼呼声,不过她的耳边却回荡着草的沙沙声。她眼睛上方的草秆一直随风飘扬着,在草叶间不停晃动的阴影里她什么也看不见,更糟糕的是,她连太阳在哪儿也看不见了。草丛随风弯曲摇摆,她却无从得知风是从哪个方向吹来的。这些茂密的草根本承受不起什么重量,要不是这样的话,她早就爬上草丛,去看看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啦。
“来吧,卡琳。”她强打着精神说。她绝不可以吓着卡琳。
卡琳十分信任她,顺从地跟在劳拉后面,可劳拉自己却不清楚她究竟要去哪儿。她甚至都不敢确定自己走的路是不是笔直的。在她前方,总有一丛野草挡住她的去路,她只好向左走或向右走。即使她在遇着一丛草丛的时候往右走,在遇着下一处草丛的时候仍往右走,也有可能绕了一个大圈子。迷路的人总会绕圈子的,许多人因此找不到回家的路。
在这个沼泽中,弯曲摇曳的蒿草绵延了差不多两公里,草太高了,根本看不见前方的路,草又太软,根本承受不起人爬上去的重量,而且它一直往两边延伸,除非劳拉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否则她们就没法走出这片沼泽。
“我们走了这么远了,劳拉。”卡琳喘着粗气说,“为什么还没看见爸呢?”
“他应该就在这附近。”劳拉回答说。她已经无法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安全的大路上去了。她的鞋子在太阳烤干的泥地里没有留下任何脚印,而这无边无际的野草,低矮的随风荡漾的叶子,看起来全都一模一样。
卡琳的嘴巴微微张开,她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劳拉,仿佛在说:“我们迷路了。”不过她紧闭着双唇,一个字也没说。如果真是迷路了,那也只好认了,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我们最好继续往前走。”劳拉说。
“我想只有这样了,只要我们走得动。”卡琳表示赞同。
于是,她们继续往前走。她们一定是走过爸割草的地方了,但是劳拉却拿不准。也许她们认为是在往回走,结果却越走越远。她们只能往前走。她们不时地停下来,擦一擦被汗水湿透的脸。她们感觉喉咙都快冒烟了,却找不到一口水喝。她们吃力地在草丛中挤出一条道路,感觉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推开一堆干草丛并不难,可要想穿过干草丛却是非常难。卡琳瘦小的脸蛋变得煞白,她实在是太累了。
随后,劳拉发现前面的草丛变得稀疏了些,阴影也比先前要明亮些,伸向天空的草秆顶端也变得稀少了。突然,劳拉看见了阳光,金灿灿地映照在黄绿色的草秆上。也许那里就是一个水塘。噢!也许,也许那儿就是爸割草的地方,割草机和爸说不定就在那儿呢。
她看见阳光下有一片草茬,草茬中堆着一堆堆干草。不过,她听见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那是一个男子的说话声,声如洪钟,中气十足。那个声音说:“赶快一点儿,阿曼乐。我们得把这些草装上车,天快黑了。”
只听另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回答道:“嗯,罗雷。”
劳拉和卡琳紧紧地靠在一起,她们透过直直的草丛边缘看去,惊讶地发现这并不是爸的草地。一辆陌生的篷车停在草地上,篷车上装了满满一车干草。在干草堆顶上,在明晃晃的天空映衬下,一个男孩正趴在那儿。他用手托着下巴,双脚高高地跷在空中。
那个陌生男子叉起一大堆干草,扔到男孩身上。干草一下把他埋住了,不过,就一眨眼的工夫,他就钻了出来,开心地笑着,轻轻地抖掉头上和肩上的干草。他有一头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他的脸和手臂被太阳晒成了棕褐色。
他站在高高的草堆上,背后映衬着一片蓝天。他看见了劳拉,向她招呼道:“嗨!”他们两个愣在那儿,看着劳拉和卡琳从高高的草丛中蹿出来。劳拉心想自己的举动一定像一只兔子。她真想转身跑开,迅速地找个地方躲起来。
“我还以为爸在这儿呢。”她说。小小的卡琳一动不动地站在她背后。
那个男子说:“我们没看见这附近有人,你爸是谁啊?”那个男孩告诉他:“是英格斯先生。”他又转过头来问劳拉:“对吗?”他说完仍看着劳拉。
“是的。”她说。她看着套在车上的两匹马。她曾经见过这两匹漂亮的棕色马匹,它们的背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光滑的脖颈上长着柔顺的鬃毛。这是怀德家的马匹。那么这个男子和这个男孩一定是怀德兄弟了。
“我从这儿可以看见他,他在那儿。”男孩说。劳拉抬起头来,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他那双闪烁着光芒的蓝眼睛望着她,好像他认识她已经很久了。
“谢谢你。”劳拉一本正经地说,然后她和卡琳沿着那条由莫干种马匹和篷车在沼泽中轧出来的路走去。
劳拉把割草机的配件交给爸,然后她和卡琳看着他打开工具盒,从割草机上卸下切割杆,敲掉碎掉的部分,装上新配件,把铆钉敲下去把配件固定好。“好啦!”他说,“回去给妈说,我要晚些回来吃饭。我打算把这一片草割完才回来。”
劳拉和卡琳走向小屋的时候,听见割草机又在呼呼地转动啦。
“你很害怕吗,劳拉?”卡琳问道。
“嗯,有点儿,不过还好,没出什么事。”劳拉暗自庆幸。
“是我的不对,是我要走那条路的。”卡琳说。
“是我的错,我要大一些啊。”劳拉说,“不过我们从中也得到了一个教训,我想我们以后就会沿着大路走啦。”
“你会把这事告诉妈和爸吗?”卡琳胆怯地问道。
“如果他们问起的话,我们就如实说出来。”劳拉回答道。
九月的一个炎热下午,爸和劳拉把最后一车沼泽干草堆好。爸打算第二天去割另外一块地的干草,可是第二天早晨却下起雨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有人哭泣一般,一连下了三天三夜。雨水顺着窗玻璃直往下淌,又滴滴答答地敲打着屋顶。
“唔,我们早该料到会有这种天气,”妈说,“这是秋分时节的暴雨。”
“是啊,”爸赞同道,显得有些焦虑不安,“天气完全变了,从骨子里就能感觉到天气的变化。”
第二天清晨,小棚屋一下子变得异常寒冷,玻璃窗上蒙上了厚厚一层霜花,户外雪白一片。
“天啊!”妈在生炉火的时候冻得直发抖,“这还是十月份的第一天啊。”
劳拉去井边打水的时候穿上了鞋子,披上了围巾。
寒气刺痛了她的脸颊,鼻子冻得钻心的疼。天空呈现出一片冷青色,整个世界一片灰白。每一片草叶都结了一层毛茸茸的霜粉,小路也结了一层霜。井边的一块木板上也结了厚厚一层霜,霜花还悄悄爬上了小棚屋的墙壁,顺着钉黑色焦油纸的窄木条往上爬。
不一会儿,太阳从草原的边缘探出了脑袋,刹那间,整个世界光芒万丈。每一样微小的东西,朝着太阳一面的闪烁着玫瑰色的光芒,朝向西边天空的则呈现出淡蓝色,每一片草叶都闪耀着彩虹般的光芒。
劳拉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美丽的世界。她知道严霜已经把干草和菜园子里的蔬菜冻死了。缠成一团的西红柿藤上挂着红色的和青色的西红柿,南瓜藤上的大片叶子下掩藏着绿色的小南瓜,它们在冻裂了的结了霜花的草地上闪闪发光。泥地里的玉米茎秆和狭长叶子都呈白色,霜已经把它们冻死了。霜把各种绿色植物都冻死了,可是它却显得分外美丽。
吃早餐的时候,爸说:“再也不能割干草了,我们得抓紧时间收割庄稼。第一年的收成不会很好,不过等今年冬天草皮腐烂了,明年就会大丰收啦。”
犁过的地里翻出一块块泥土,泥土与泥土之间夹杂着无数草根。在这些草根下面,爸挖出小小的马铃薯,劳拉和卡琳把它们捡起来放在铁皮桶里。劳拉讨厌把手指伸进泥土里,那种干燥的满带泥沙的感觉让她极不舒服。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总得有人把马铃薯捡起来啊。她和卡琳提着桶在地里来回捡,最后装了满满五袋马铃薯。这就是今年收获的全部马铃薯。
“挖了这么久,才挖这么一点点。”爸说,“不过还好,有五袋,总比一点儿也没有强多啦。我们还可以采一些豆子。”
爸从地里拔起那些冻死的豆藤,把它们堆在一块儿晒干。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所有的霜都消失殆尽。风吹拂着褐色、紫色和淡黄色的草原,感觉冰凉一片。
妈和劳拉忙着摘西红柿。西红柿的藤蔓已经枯萎了,软绵绵的,变成了黑色,她们只好将最小的青西红柿也摘下来。熟了的西红柿差不多可以做一升西红柿酱。
“这些青西红柿拿来做什么?”劳拉问。妈回答说:“等会儿你就知道啦。”
妈仔细地把青西红柿洗干净,没有削皮,把它们切成薄片,然后加上盐、胡椒、醋和香料一块儿煮。
“差不多有两升的青色腌西红柿呢。虽然这只是我们在泥地里种的第一批蔬菜,而且长得还不太好,可是在这个冬天,这些西红柿配着烤豆吃,将是一道美味佳肴呢。”妈乐呵呵地说道。
“我们差不多还有四升罐装食品呢!”玛丽补充道。
“还有五袋马铃薯呢。”劳拉说着在她的围裙上使劲擦了擦手,她的手上还残留着那种干燥的带有泥沙的味道。
“噢,还有萝卜,我们还有很多萝卜呢。”卡琳高兴得手舞足蹈,她特别喜欢吃生萝卜。
爸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等我把这些豆子去掉皮后,再筛一筛,装进袋子里,差不多有三十几升豆子呢。我再去把玉米收割回来,剥下玉米粒,放到茶杯里,把它储存到地窖中去。嗯,今年简直算得上是大丰收呢。”
劳拉知道,其实今年的收成很差,不过干草和玉米已经足以让马匹和牛过冬,而五袋马铃薯和将近一袋的豆子,再加上爸打来的猎物,也可以让他们度过冬天。
“明天我得去把那些玉米收回来。”爸说。
“我看没有必要这么忙,查尔斯。”妈说,“下雨天已经过去了,我可从来没有见过秋天还有这么好的天气。”
“嗯,这倒是真的。”爸表示赞同。现在晚上有点儿凉了,清晨还会结点儿霜,不过白天依然阳光明媚。
“我们可以吃点儿新鲜肉,好换一换口味。”妈建议说。
“等我收割完玉米就去打猎。”爸说。
第二天,他把泥地里种的玉米割下来,把一株株玉米堆放在一起。十堆玉米秆堆放在干草垛旁,看上去像是印第安人的小帐篷。等把玉米秆堆好后,爸又从田里摘回六个黄澄澄的南瓜。
“在硬邦邦的泥地里,瓜藤结不出多少东西。”他解释说,“霜把青南瓜给冻死了。不过这些南瓜里有很多瓜子,可以用来做明年的种子。”
“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地把南瓜摘回来呀?”妈不解地问道。
“我隐隐觉得应该抓紧一点儿,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爸试图解释给妈听。
“你需要好好睡一觉。”妈说。
第二天早晨,烟雾一般的细雨飘落下来。爸做完杂活,吃过早饭便换上外套,戴上了宽边帽,这顶帽子可以遮住他的脖颈,免得淋着雨。
“我出去打一对野雁回来。”他说,“昨天夜里我听见它们从屋顶上飞过,说不定在沼泽里可以找到它们。”
他取下他的霰弹枪,把它放在外套里包起来,然后冒着雨出去了。
等爸刚一离开,妈就说:“姑娘们,我想给你们爸一个意外的惊喜。”
劳拉和卡琳正在洗碗盘,她们立即转过身来,玛丽正弯着腰整理床铺,她听了一下站直了身子,她们不约而同地齐声问道:“什么惊喜啊,妈?”
“赶快把手里的活儿干完,”妈说,“然后,劳拉,你跑到玉米地去帮我把那个最大的青南瓜摘回来。我要做一个馅饼!”
“馅饼!可是怎么……”还没等玛丽说完,劳拉就抢先问道:“青南瓜馅饼?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啊,妈。”
“我也没听说过,”妈说,“不过,如果没有听说过,就不敢去尝试的话,那我们永远也不会做出一些东西来了。”
劳拉和卡琳迅速地把碗盘洗干净,然后劳拉冒着冷冷的细雨冲进玉米地,摘回了一个最大的青南瓜。
“快站在炉灶旁把身上的衣服烘干。”妈说,“劳拉,你虽然还小,但也应该懂事了,应该知道披上围巾才出门啊。”
“我跑得可快啦,在雨点中躲闪着呢。”劳拉说,“身上也没怎么淋湿,真的,妈,我现在做什么呢?”
“趁我做馅饼的外壳时,你可以把南瓜皮削掉,再把它切成片。”妈吩咐说,“等会儿我们再来看看该怎么做。”
妈把馅饼壳铺进烤盘里,在底部抹上一层黄糖和香料,然后再把切成薄片的青南瓜放进馅饼壳里。她在南瓜片上倒上半杯醋,在上面放上一小块黄油,然后再盖上馅饼壳。
“好啦!”她把馅饼壳的边缘压出一道道皱褶后说道。
“我还不知道你会做这样的馅饼呢。”卡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奇地注视着这个馅饼。
“好啦,我还不知道行不行呢。”妈说。她把馅饼放进烤箱里,关上烤箱门。“要想知道行不行的唯一方法只能亲自尝试一下。等到吃午饭的时候,我们就知道结果啦。”她们都坐在整洁的小屋里耐心地等待着。玛丽得赶在天气变冷前赶紧给卡琳织一双暖和的毛袜,劳拉要把两幅长长的细棉布缝在一起做成一张床单。她小心翼翼地用别针把细棉布的边缘别在一起,再用一根针把细棉布固定在膝盖部分的裙子上。她仔细地把边缘拉平整,然后再把它们缝在一起,针脚显得均匀而细密。
针脚必须显得细密,下针的时候必须深浅合适,这样才能把床单缝平整,中间的地方才不会凹凸。所有的针脚要大小均匀,让人看不出区别,这些都是做针线活儿的基本功。
玛丽以前很喜欢做针线活儿,可是现在她双目失明了,再也不能做这些活儿了。劳拉做针线活儿,感觉像是在受煎熬,她真想大声尖叫,好尽情地发泄一番。她的后脖颈好痛啊,最让人心烦的是,针线又弯弯曲曲地纠缠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她每缝一针,几乎都要扯开来,重新再缝一遍。
“毯子宽得可以盖住床了,”她烦躁不安地说,“为什么就不能把床单做宽一点儿呢?”
“因为床单是细棉布做的,”玛丽解释说,“用一条细棉布做显得有点儿窄。”
劳拉手上的针从顶针的一个小孔穿了过去,不小心刺着她的手指了。她疼得紧紧地咬住牙关,一声也不吭。
不过馅饼烤得棒极了。当妈放下她为爸做的衬衫,打开烤箱的时候,一股浓浓的香味弥漫开来。妈把馅饼翻了个面,让它烤得更均匀,卡琳和格丽丝站在烤箱前好奇地朝里面张望着。
“烤得真好啊。”妈说。
“噢,一定会给爸一个惊喜!”卡琳兴奋地嚷道。
午饭前,妈从烤箱里取出馅饼。这只馅饼真漂亮啊。
她们都眼巴巴地盼着午餐,都快一点钟了,还不见爸回家吃饭。爸打猎的时候总是不大留意时间,所以她们只好先吃了。这只馅饼要留到晚餐吃,那时爸已经回家啦,到时候还带回了明天可以烤来吃的野雁呢。
整整一下午时间,绵绵细雨一直下着。劳拉去井边打水的时候,低垂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草原远处,褐色的草丛让雨水浸得湿湿的,沼泽里高高的野草上不断地往下滴着雨珠,晶莹的水珠把草茎压弯了腰。
劳拉匆匆地从井边赶回家。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草丛被雨水打湿的这种景象。
一直等到吃晚饭的时候,爸才回来。他手中除了枪以外,什么也没有。他既不说话也不笑,眼睛睁得大大的,直愣愣的。
“怎么啦,查尔斯?”妈赶紧问道。
他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摘下滴着水的帽子,把它们挂起来,然后回答说:“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是太奇怪了,湖上连一只雁或鸭子都看不见。沼泽里也是这样,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它们高高地飞在云层上面,飞得快极了,我甚至可以听见它们的叫喊声。卡洛琳,几乎每只鸟都在空中拼命往南飞。它们全都在朝南飞,其他的动物也通通不见了踪影。每一种会游的、会跑的动物全都躲了起来。我可从来没见过草原上这么空旷、这么沉寂啊。”
“别担心,”妈用轻松的语气劝说道,“晚餐都准备好啦。你就靠着炉火坐,查尔斯,把身上的衣服烤干,我把桌子移过来一点儿。我觉得天气好像越来越冷了。”
天气真的越来越冷了。寒气从桌子下面向上蔓延,顺着劳拉的光脚爬到她裙子下面赤裸的膝盖上。幸好晚餐热气腾腾,美味可口。在灯光的映衬下,每一张脸都闪烁着神秘的光彩,因为她们心里都藏着一个秘密,准备给爸一个惊喜。
爸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表情。他一个劲儿地狼吞虎咽着,一点儿也没留意嘴里吃的是什么。他不解地说道:“真奇怪,居然没有一只鸭子或大雁停下来歇歇脚。”
“或许是那些可怜的飞禽想尽快赶到阳光普照的地方去吧。”妈说,“能住在这么舒适的屋子里,可以躲避风雨,我已经心满意足啦。”
爸推开他的空盘子,妈对劳拉递了个眼色,说:“是时候了!”除了爸,大家都显得神采奕奕。卡琳在她的椅子上摇晃着身子,格丽丝在妈的腿上蹦跳着,劳拉将那个馅饼放在了桌子上。
有那么一刹那,爸并没有注意到它。不过,紧接着他就惊呼起来:“啊,馅饼!”
爸惊讶的表情远远超出她们的想象。格丽丝、卡琳,甚至连劳拉都忍不住开心地大笑起来。
“卡洛琳,你是怎么做出馅饼的?”爸惊叫起来,“这是什么馅饼啊?”
“尝尝就知道啦!”妈说。她切了一块放在他的盘子里。
爸用叉子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苹果馅饼!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苹果啊?”
卡琳再也忍不住了,她几乎是大叫着说:“是南瓜!妈用青南瓜做的!”
爸又咬了一小口,慢慢地仔细品尝着。“我永远也猜不到,”他说,“你妈做的东西远远胜过全国的名厨。”
妈没说什么,不过脸颊却泛起一阵红晕。大家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美味可口的馅饼,妈的眼里一直含着幸福的微笑。他们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点儿一点儿地含在嘴里,好让这甜香味儿在嘴里停留得更久一点儿。
这真是一顿愉快的晚餐,劳拉真希望它永远不要结束。她和玛丽、卡琳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还迟迟不肯入睡,只想让这种快乐的滋味一直持续下去。这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让她觉得好舒服、好温暖。雨点敲打着屋顶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是太美妙了。
突然,一滴水珠滴在她的脸上,她微微一惊。她相信这不是雨水,因为头顶上有屋顶挡着呢。她下意识地朝玛丽贴近了一点儿,又渐渐沉入黑沉沉暖融融的梦乡。
劳拉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她听到歌声和一种古怪的拍打声。
啊,我快乐得像一朵大向日葵,(啪!啪!)
在微风中点头又弯腰,啊!(啪!啪!)
我的心(啪!)多么轻柔,(啪!)
好像风儿在吹啊吹,(啪!啪!)
吹得树上的叶儿簌簌往下掉,啊!(啪!啪!)
爸正在唱他的“烦恼歌”,一边唱还一边用手拍打着胸膛。
劳拉觉得鼻子好冷。她蜷缩在被窝里,只有鼻子露在外面。她探出头来,这才明白爸为什么要拍打自己,原来他想让手暖和一点儿。
爸已经生好了火。炉灶里的火熊熊燃烧着,可空气却是冰冷刺骨。滴到被子上的雨水已经结了冰,一动就咔咔直响。风在小屋四周盘旋咆哮,屋顶上和墙上传来寒风横扫过的簌簌声。
卡琳睡眼蒙 ■ 地问道:“是什么声音啊?”
“是暴风雪,”劳拉告诉她,“你和玛丽就躲在被子里不要出来。”
劳拉小心翼翼地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不让冷空气钻进被窝里。她穿衣服的时候,牙齿冻得咯咯直响。妈也在帘子那边穿衣服,她们两个都冻得说不出话来。
她们围在炉灶前,炉火通红,燃得正旺,可周围的空气仍然寒冷。鹅毛般的雪花发疯一般在空中飞旋,窗户上白茫茫一片。风把雪花从门下面吹进屋来,地板上四处散落着雪花。墙上的每一颗钉子上都结了一层白霜。
爸到马厩去了。劳拉暗自庆幸,在马厩和小屋之间码着一堆堆干草,排成了一排,这样爸就可以顺着一个个干草堆走过去,不会迷路。
“暴——风——风雪!”妈冻得牙齿咯咯直响,“才十月啊,我从——从——从来没听说过……”
她往炉灶里添了些木柴,又把水桶里结的冰敲碎,然后装进茶壶里。
桶里剩下的水已经不到一半了,她们必须省着点儿用,谁也没法冒着暴风雪到井边去打水。不过地板上的雪是干净的,劳拉只好把雪舀进洗碗盆里,放到炉灶上融化成水,用来洗东西。
火炉边的空气不再像刚才那么冷了,于是,劳拉用被子把格丽丝包裹起来,把她抱到炉灶旁穿衣服。玛丽和卡琳紧紧靠在炉灶旁,浑身哆嗦着穿上衣服。她们都穿上了长袜和鞋子。
爸回来的时候,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他走进屋时,一阵咆哮的风和飞旋的雪花随之卷了进来。
“唔,劳拉,原来那些麝香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是吗?”爸等身子暖和一下接着说,“大雁原来也知道。”
“难怪它们不愿在湖边歇息。”妈说。
“那个湖现在已经结冰啦。”爸说,“气温已经接近零度,而且会继续下降。”
爸说话的时候瞥了一眼木柴箱。劳拉昨天晚上才把木箱装满,可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爸一吃完饭就穿上厚厚的衣服出门去,从木柴堆里抱回一大抱柴火进屋来。
小屋里越来越冷。炉灶里的火根本无法让薄墙里的空气暖和起来。除了裹紧大衣,围好围巾,紧紧靠在炉灶旁边,别的什么事情都没法做啦。
“幸好我昨晚把豆子泡好了。”妈说。她掀开锅盖,迅速加入一匙苏打。煮开的豆子开始猛烈地沸腾起来,上面浮起一层白色的泡沫,不过并没有溢出来。
“还要放一点儿咸肉在里面。”妈说。
她不时舀起一些豆子,轻轻地吹一口气。待豆子皮裂开卷曲的时候,她便滤出锅里的苏打水,再添加一些热水,放了一点儿肥猪肉进去。
“这么冷的天气,能喝上热豆汤实在是再好不过了。”爸说。他看了看正在摇他手的格丽丝,问道:“噢,蓝眼睛,你想干什么?”
“讲一个故事。”格丽丝回答说。
“讲爷爷和那头猪坐在雪橇上的故事给我们听吧。”卡琳央求他说。于是,爸把格丽丝和卡琳抱到他腿上坐着,开始把他在大森林里给当时还是小女孩的玛丽和劳拉讲的故事又重新讲了一遍。妈和玛丽紧靠在炉灶旁,坐在铺着棉被的摇椅上,忙着织毛线。劳拉身上裹着披巾,站在炉灶和墙之间。
寒气从小屋的角落里钻进来,渐渐逼向炉灶旁。凛冽的寒风把床铺周围的帘子吹得摇摇晃晃。小屋在暴风雪中战栗不已。不过煮豆子散发出的热气腾腾的味道,仿佛使空气暖和了许多。
到了中午,妈把面包切成片,再盛满一碗碗热豆汤,大家就在靠近炉灶的地方吃起来。他们都喝了一杯香浓的热茶,妈甚至还给格丽丝喝了一杯加牛奶和糖的淡红茶。淡红茶是牛奶和热开水调制的,只是略微带点儿茶味。每当妈给她们喝淡红茶时,小女孩们往往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
他们喝下热汤和热茶,浑身一下就暖和起来了。他们只喝了一些汤,没有吃豆子。妈把豆子倒进奶盆里,再在豆子中间放上一块肥猪肉,在豆子上滴了一些蜜糖。她把盆子放进烤箱,然后关上烤箱门。这样他们晚餐就可以吃上烤豆啦。
接着,爸又出门去抱了一些木柴进来。他们都暗自庆幸,木柴堆紧靠着后门放着。爸抱着第一捆木柴走进来时,身子摇晃着,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等到他歇了一口气,他才说:“这种风吹得你简直无法呼吸。如果我早料到会有这种暴风雪,昨天就该把整个屋子堆满木柴。现在我带进来的雪和抱进来的木柴差不多啦。”
事实果真如此。每次劳拉替爸打开门时,雪花就像旋风一般卷进屋来。雪花从他身上掉下来,木柴上也覆盖着积雪。雪粒像冰块一样硬,像沙子一样细,房门一打开,屋子里一下变得像冰窖,连雪都不会融化。
“眼下已经够用啦。”爸说。如果再让更多的冷空气钻进屋来,他抱进来的柴火产生的热量还不够把冷空气赶出去呢!
“劳拉,等你把雪打扫干净了,就把我的小提琴拿出来,”爸说,“我先把手指暖和暖和,等会儿我们唱首歌,把怒号的风声压下去。”
过了一会儿,爸就调好了琴弦,给琴弓抹上松脂。然后,爸把小提琴放到肩上,一边拉着小提琴一边唱起来:
哦,如果我能重回年轻时代,
我将过上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存一些钱,买几块地,
还要娶黛娜为妻,
哎,现如今,
只可惜我年迈,头发也花白,
再也没有精力去工作,
哦,带我回去吧,
哦,带我回去吧,
回到昔日的维吉尼亚大海边,
请带上我,请带上我,
带上我直到我死去……
“噢,老天爷!”妈忍不住打断了歌声,“我宁可听风声心里还好受点儿呢。”她正设法让格丽丝暖和一点儿,格丽丝却不情愿地使劲挣扎着,还在小声哭闹呢,妈只好把她放在地上。“好吧,你想跑就随你跑吧!你最终还是要跑到炉子旁边来的,只有这儿才暖和一点儿。”
“我来告诉你们怎么做!”爸大声说,“劳拉和卡琳,你们都到格丽丝那边去,让我们瞧瞧你们踏正步!这会让你们浑身的血液都迅速暖和起来!”
要把裹在身上的披巾脱下来实在是太困难了,不过她们还是照着爸的话做了。紧接着,在小提琴的伴奏下,爸那雄壮浑厚的歌声响了起来:
前进!前进!艾曲克和特维代尔!
我的孩子们,为何你们不齐步前进?
前进!前进!艾曲克和特维代尔!
所有的苏格兰人跨过边界!
你们的头上旌旗飘扬,
许多盔饰都声名远扬。
她们绕着圈子正步走,劳拉、卡琳和格丽丝大声唱着歌,鞋子使劲地踩在地板上。
上马啊,准备吧,
山谷中的孩子们,
战斗吧!为你们的家园,
为苏格兰昔日的光荣!
她们觉得旌旗在头上猎猎作响,她们正朝着胜利向前进。她们甚至连暴风雪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她们从头顶到脚指头都是热乎乎的。
音乐声停了,爸把小提琴放回盒中。“好啦,孩子们,为了让牲口晚上过得舒服一点儿,现在该轮到我向暴风雪进军啦。如果这首老歌不能给我注入一些勇气,让我去和暴风雪作斗争,那才真该死呢!”
爸把琴盒放好,妈把他的大衣和围巾烤暖和。他们听到肆虐的寒风在恣意咆哮。
“我们准备好热气腾腾的烤豆和热茶,等着你回来,查尔斯。”妈向他说道,“然后我们就上床去睡觉,让身子暖和一点儿,说不定明天早晨暴风雪就停了。”
第二天早晨,爸又唱起了他的“烦恼歌”。窗子上仍是白茫茫一片,风掀起簌簌作响的雪粒,无情地敲打着瑟瑟发抖的小屋。
这场暴风雪又持续了两天两夜,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