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当我们的爷爷、奶奶还是小男孩和小女孩或是妈妈襁褓中的婴儿,甚至没有出生的时候,爸、妈、劳拉和小卡琳就离开了他们在威斯康星州大森林中的小木屋了。他们赶着马车离去了,把小木屋孤零零、空荡荡地留在森林里的空地上。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那座小木屋。
他们要去印第安地区了。
爸说森林里人太多了。很多时候劳拉听到斧头砍树的咚咚声,可爸并没有在砍树;她还经常听到枪声的回音,可爸那时也并没有开枪。小木屋前的那条小道已经变成了一条大路。几乎每天都会有马车慢悠悠地通过那条大道,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每逢这时,劳拉和玛丽就会停止玩耍,好奇地打量着马车。
森林里有这么多人,野生动物就不喜欢在这儿栖息了。爸也不喜欢。他喜欢住在一个不会让野生动物感到害怕的地方。他喜欢看到小鹿和它们的妈妈在丛林的阴影里好奇地观察着他,他还喜欢看见胖胖的懒熊在野果丛里吃野果的模样。
在漫长的冬夜里,爸向妈谈起了西部。西部的地面是平坦的,没有树木。草长得又高又密。在那里,野生动物们自由地溜达着,享受着食物,就好像它们生活在一望无垠的牧场上一般不愁吃喝。那里的草原一望无边,除了印第安人居住在那儿,没有其他居民。
在深冬的一天,爸对妈说:“既然你不反对,那我就决定去西部看看。现在已经有人想要买下这块地,我们现在就可以卖掉它,而且还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得到一笔非常可观的数目,那足够我们在新的地方建立新家了。”
“啊,查尔斯,我们非得现在就走吗?”妈说。那时的天气十分寒冷,而且小木屋又是那么的温暖舒适。
“如果我们决定了今年要走,那就最好现在离开,”爸说,“等冰裂开后我们就没法渡过密西西比河了。”
于是,爸就卖掉了小木屋,卖掉了母牛和小牛。他用核桃树木做成了篷架,然后把篷架竖着固定在马车车厢上。妈帮爸在篷架上套上了白色的车篷。
天还微微亮的时候,妈就轻轻地摇醒了玛丽和劳拉。在炉火和烛光映照下,她给她们洗好脸,梳好头发,穿上暖和的衣服。在红色的长法兰绒内衣外面,妈给她们又穿上了羊毛衬裙、羊毛连衣裙,还穿上了羊毛长袜,最后再套上大衣,戴上兔毛帽子和红色的毛线手套。
除了床、桌子和椅子留了下来,小木屋里的其他东西几乎都搬上了马车。他们没有带上这几件家具,是因为爸随时都可以做新的。
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空气显得十分清冷,四周寂静无声,天空还是黑色的。光秃秃的树木呆立在那里,透过树枝可以看见天空中寒星点点。此时,东方已经渐渐发白,灰蒙蒙的树林中有了些许亮光,原来那是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和堂兄妹们坐着马车赶过来了。
劳拉和玛丽紧紧地抱着她们手中的布娃娃,什么话也不说。堂兄妹们围在旁边看着劳拉和玛丽。奶奶和阿姨们一次又一次地拥抱着她们,亲吻着她们,与她们依依道别。
爸把枪挂在车篷内的篷架上,这样他就可以很快地从座位上拿到它。他把角制火药筒和子弹袋挂在枪的下面。他又把提琴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间,这样不管车子怎么摇晃,都不会弄坏它。
叔叔们帮爸把马套上马车。叔叔阿姨让堂兄妹与玛丽和劳拉吻别。爸抱起玛丽和劳拉,把她们放在马车后边的床上。然后爸扶着妈上了马车,奶奶把小卡琳抱着递给了妈。爸跳上了马车,坐在妈身旁,而那条大花狗杰克则在马车下跑来跑去。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那座小木屋。小木屋的百叶窗是关着的,所以它看不见他们离开时的情形。小木屋被围在木栏里,静静地站在两棵高大的橡树后面,一到夏天,橡树就会为玛丽和劳拉搭起绿色的“屋顶”,她们就在下面快乐地玩耍。马车越走越远,小木屋渐渐消失了。
爸许诺道,等他们到了西部,劳拉就可以见到印第安小孩。
“印第安小孩是什么样子的呢?”她问道。爸回答说:“印第安小孩个儿矮矮的,皮肤红彤彤的。”
他们沿着被雪覆盖的树林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到了披平城。玛丽和劳拉曾经来过这儿,不过,现在城里的面貌看起来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商店和房子的门都紧闭着,树桩上也覆盖着雪,户外根本就看不见有孩子在玩耍。树桩之间堆着一捆捆木材。两三个脚穿靴子,头戴皮帽,身穿色彩鲜艳的呢子大衣的成年人在路上走着。
妈、劳拉和玛丽在马车里吃着面包和糖蜜,马则吃着粮袋里的玉米,爸到商店去用毛皮兑换了一些旅途中所需的物品。他们不能在城里久待,因为他们必须赶在当天越过湖面。
晶莹的湖面像绸缎一般光滑柔顺,一直延伸到灰色的天边。湖面上有马车车轮留下的痕迹,这一道道车辙跨越了湖面,消失在湖面的尽头。
爸驾着马车走到结冰的湖面上,然后沿着那些车辙前进着。马蹄发出单调的■ ■声,车轮跟着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声。身后的小镇变得越来越小,最后那高耸着的商店也变成了一个黑点。在车篷周围,除了一片空旷寂静之外,别无他物。劳拉不喜欢这儿。不过,爸坐在马车上,杰克还在车下跟着跑着,她知道只要爸和杰克在,就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她。
最后,马车又上了一个土坡,她看见了一片树林,在树林中还有一座小木屋,劳拉一下就觉得舒服多了。
没有人住在那座小木屋里,那只是一个露营的地方。房子很小,但很奇怪的是,墙的角落还放着一个大壁炉和一张简陋的床。爸在壁炉里生起了火,房子一下就变得温暖了。那天晚上玛丽、劳拉、小卡琳和妈一起睡在壁炉前搭起的地铺上,爸则睡在外面的马车上,守护着马车和马。
到了深夜,劳拉被一种奇怪的声音闹醒了。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枪声一样,但比枪声更响亮更持久。她一次又一次地听到这种声音。玛丽和小卡琳都已经熟睡了,可劳拉无法入睡。黑暗中,她的耳旁传来妈那温柔的声音。妈说:“睡吧,劳拉,那只是冰裂开的声音。”
第二天早晨,爸说:“真幸运啊,我们昨天就越过了湖面,卡洛琳。真没想到冰会在今天就裂开,还好我们昨天经过湖面的时候冰块没裂开。”
“昨天我就想到这点了,查尔斯。”妈温柔地回答说。
劳拉之前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是她现在开始想,要是马车经过湖面时,正好遇着冰块裂开,他们就会全部掉进湖里,那情形会多么让人害怕啊。
“你把孩子吓着了,查尔斯。”妈说道。爸一把把劳拉抱入怀中。
“我们已经渡过密西西比河了!”爸边说边抱紧了劳拉,“来半品脱甜苹果酒,我们喝个半醉,怎么样?你喜欢到印第安人居住的西部去吗?”
劳拉说她喜欢去,她还问爸他们是否已经在印第安地区了。爸说他们还没有到那里,他们还在明尼苏达呢。
到印第安地区的路很长很长。几乎每天马儿都拼命地跑着,几乎每晚爸妈都会在新的地方搭建帐篷。有时他们不得不在一个帐篷里待上好几天,因为洪水泛滥,他们必须等洪水退后才能过河。他们过的河数都数不清了。他们看见了许多奇怪的树林和山丘,经过了一些没有树木让人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的地方。他们通过长长的木桥过了河。有一天,他们来到了一条没有桥的大河前,河水显得发黄混浊。
那就是密苏里河。爸把马车赶到一个木筏上,他们全都静静地坐在马车里,木筏渐渐远离了安全的河岸,缓缓地渡过了波涛汹涌的河面。
又过了几天,他们看见了一座座山丘。在一个山谷里,马车深深地陷入了黑色污泥里。那时大雨如注,雷电交加,根本没有地方可以扎营生火。马车里的所有东西都淋湿了,情况变得十分糟糕。但他们不得不待在里面,咽着冰冷的食物。
第二天,爸在山腰上找了一个可以扎营的地方。雨已经停了,但他们不得不再等上一星期,等河里的洪水都退了,路面的泥泞也干了,爸才能从泥沼中把马车轮子拖出来,继续赶路。
有一天,当他们还在等待洪水退却的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骑着一匹黑马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他和爸交谈了一会儿,然后就一起走进了树林丛中,当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都骑上了黑马。爸已经用那两匹疲惫的棕色马换回了这两匹矮马。
那真是两匹漂亮的矮马,可爸爸说那并不是真正的矮种马,而是西部的小型野马。“它们和骡子一样强壮,如猫儿一样温驯。”爸说道。它们有着大大的温驯的眼睛,长长的鬃毛和尾巴,细长的腿,它们的蹄子比大森林里的马蹄子要小得多,但跑起来却要快得多。
当劳拉问它们叫什么名字时,爸说劳拉和玛丽可以为它们取个名字。于是玛丽为一匹马取名为“皮特”,劳拉为另一匹取名为“帕蒂”。当洪水退却,路面也变得比较干爽的时候,爸就把马车从黑泥中拖了出来,然后把皮特和帕蒂套上马车,全家又继续赶路了。
他们乘坐着篷车一路经过了威斯康星大森林,穿过明尼苏达、衣阿华然后到达密苏里湖。这一路上,杰克都在马车旁小跑着。现在他们又要准备穿过堪萨斯州了。
堪萨斯州是一个无边无际的平原,覆盖着平原的野草随风荡漾。他们一天又一天地在堪萨斯州的大草原上奔走着。除了看见连绵不断的野草和浩瀚无垠的天空,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天空似乎弯下腰来形成了一个大圆盖,笼罩在大草原上,马车就好像在圆盖的正中央穿行。
皮特和帕蒂整天都在赶路,跑一会儿又走一会儿,走一会儿又跑一会儿,但始终被包围在圆盖的正中央。太阳下山的时候,圆盖仍然围绕着他们,那时的天际呈现出粉红色。然后慢慢地,大地变成了一团漆黑。风吹动着野草,发出孤寂的响声。营火显得十分微弱和渺小。天上的星星闪烁着,它们似乎离地面很近,劳拉觉得几乎可以伸手触摸到它们。
第二天,大草原依旧是老样子,天空也一丝不变,大圆盖也毫无改变。劳拉和玛丽对这一切已经感到十分厌倦了。没有任何新鲜的事情做,也没有新奇的东西可以看。她们的床在马车后面,床上铺有灰色的床单,劳拉和玛丽就坐在上面。马车的篷已经卷起来绑好了,草原上的风吹了进来,吹乱了劳拉棕色的直发和玛丽金色的鬈发,强烈的日光照得她们几乎睁不开眼睛。
有时,一只长耳朵大野兔会飞快地跳进草丛中。杰克才没心思答理这些野兔呢,它也累了,跑这么远的路,它的脚已经酸疼了。马车继续颠簸着,篷顶在风中噼啪作响。两道车辙不断地出现在马车后面,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爸弯起腰,手中的缰绳也松开了,风吹动着他那长长的棕色胡子。妈静静地直坐着,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小卡琳甜甜地睡在柔软的小被窝里。
“啊——啊!”玛丽打了一个哈欠。劳拉说:“妈,我们可不可以下车去,跟在马车后面跑?我的腿都酸了。”
“不能,劳拉。”妈说道。
“我们不能早点扎营吗?”劳拉问道。从中午到现在似乎已经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了,中午的时候他们还坐在一块干净的草地上,在马车的阴影下吃午饭呢。
爸回答说:“还不行,现在扎营太早了。”
“我想要扎营了,就现在!我累极了。”劳拉说道。
然后,妈喊了一声:“劳拉。”接下来就什么话也没说了。妈的意思是让劳拉不要再抱怨了。劳拉只好闭上了嘴,可是她的心里不高兴,还在偷偷地抱怨呢。
她的腿很疼。风不停地吹拂着她的头发,野草随风摇摆着,马车也边走边摇晃着,就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什么也没发生。
“我们快来到一条小溪或是小河了,”爸说道,“姑娘们,你们看见前面的树林了吗?”
劳拉站了起来,扶住车篷的一个架子,她看见远处有一道低矮的阴影。“那就是树。”爸说道,“从它们的影子形状就可以看得出来。在这种偏僻的地方,有树就意味着有水。今天晚上,我们就在这里扎营吧。”皮特和帕蒂开始轻快地跑着,好像它们也很开心似的。劳拉紧紧地抓着马车的篷架,站在摇晃的马车里。越过爸的肩膀和远处那起伏着的绿油油的青草,她就可以看见树了,最让她惊喜的是,这些树和她以前见过的那些树都不一样,它们差不多就灌木那么高。
“吁!”爸突然说道,“现在该走哪条路了呢?”他自言自语道。
路在这里分成了两条,根本辨不清哪条路才是人们经常走的。两条路上都有车轮碾过所留下的模糊的痕迹。一条通往西方,另一条则稍微有点儿倾斜,略略偏向南方一点,但两条路很快又消失在随风起伏的草丛里。
“我想最好还是朝南走那条下坡路吧。”爸最后决定道,“小河就在低地里。这条路肯定是通往浅湾的。”爸让皮特和帕蒂掉头转向通往南方的路。
这条路在微微起伏的地面上忽上忽下,忽下忽上。现在,他们离那些树木更近了,但是它们并不比刚才看到的要高。劳拉突然大吃了一惊,连忙抓住篷架,因为从皮特和帕蒂鼻端望过去,已经没有随风起伏的草丛了,甚至连地面也看不见了。她看见了地面的边缘和树梢。
路就在那里拐弯了。有一阵子,马车就沿着悬崖顶端走着,然后就突然朝下方滑去。爸急忙刹车,皮特和帕蒂弯着腿,尽力向后拉着,屁股几乎都要挨着地面了。车轮慢慢地向前滚动着,一点点地把马车从陡峭的斜坡滑向平地。马车两边耸立着锯齿状的红土悬崖。悬崖顶端的草丛随风波动,但陡峭的石壁裂缝中却寸草不生。悬崖壁散发出滚滚热浪,直扑向劳拉。风仍然在头顶上吹着,但却没吹进石壁间。这种肃静让人觉得很奇怪、很空旷。
接着,马车再一次保持了平衡状态,原来那个狭窄的沟壑是通向平坦的河边低地。这里长着一丛丛高大的树木,劳拉刚才在草原上时就看见过这些树梢。树丛的阴影散落在被风卷起的草地上,有些鹿子躺在树丛里面,在这连绵起伏的草丛中,我们几乎看不见它们的身影。它们偶尔会向马车这边探出头,有些好奇的小鹿还站起身来,好把篷车看个一清二楚呢。
劳拉感到很吃惊,因为她之前没有看见过小河。河边低地很宽,所以要走近一点才能看见小河。在草原的下方,出现了一些小山坡和阳光明媚的开阔地带。空气依然闷热。马车轮子下的土地却很柔软。在这儿,草长得稀稀疏疏,鹿子把草啃得只剩下短短的一茬了。
有一会儿,那光秃秃的红土高崖已经被远远地抛在马车身后了。但当皮特和帕蒂停在小河旁饮水时,悬崖似乎就隐藏在小山和树林后面。
沉闷的空气里,只听见湍急的水流声。河岸旁垂挂着无数条树枝,使得树荫下的河水暗暗的。河水流得很急,不时泛起点点银蓝色的光。
“这河水很深,”爸说,“但我想我们应该会没事的。从以前留下的车痕来看,应该是一个浅湾。你说呢,卡洛琳?”
“你说得对,查尔斯。”妈回答说。
皮特和帕蒂抬高了它们那湿湿的鼻子,竖起耳朵,望着前方的小河,然后又转向爸,好像在听他到底说些什么。它们喘着气,把软软的鼻子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呢。在河水上游的地方,杰克一直用红舌头舔着河水。
“我要抓紧马车了。”爸说道。于是他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放下两边的车篷帆布,并把它们牢牢地拴在车厢上。然后他又用力拉住车后边的绳子,这样帆布就往中间紧紧地收拢在一块儿,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圆洞,小得根本就无法看到什么。
玛丽在床上蜷缩着。她不喜欢浅湾,她害怕那奔流的河水。但是劳拉却很兴奋,她喜欢飞溅着的水花。爸爬上座位,说道:“在河中央,它们就得游水了。但我们会没事的,卡洛琳。”
劳拉想到了杰克,便说:“爸,我想让杰克坐上马车过河去。”
爸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地抓住缰绳。妈说:“杰克可以游水的,劳拉。它不会有事的。”
马车在泥浆中缓缓前行。河水开始四处飞溅,拍打着车轮。水花越来越大,溅起的水花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马车,车子就跟着使劲摇晃。突然之间,马车浮了起来,随着河水一直向前漂着,那种感觉真是太有趣了。
嘈杂的水声终于停止了,妈突然大声地尖叫道:“躺下,姑娘们!”
玛丽和劳拉飞快地平躺在床上。每当妈用那种口气说话的时候,她们总是乖乖地顺从。妈用一块厚实的毯子,把她们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就这样乖乖地躺着,不许动!”她说道。
玛丽一动也不动,发着抖,直直地躺着。可劳拉却总忍不住要动一动,她太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能够感觉到马车在摇晃,在打转;河水又开始喧闹起来,然后又慢慢平息了。忽然间,爸的说话声把劳拉吓坏了。“拉住缰绳,卡洛琳。”爸大声吼道。
马车摇摇晃晃地继续向前,突然一个大浪从旁边扑打过来。劳拉一下就坐了起来,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
爸不见了,妈一个人坐在那里,双手紧握着缰绳。玛丽再次把脸深埋在毯子里,可是劳拉却坐直了身子,她看不见河岸了。在马车前方,除了一直拍打着马车的滚滚河水,她什么也看不见了。河水里冒出了三颗头:皮特的头、帕蒂的头和爸那又小又湿的头。爸的拳头在水里紧紧地拽住皮特的笼头。
在奔腾的河水中,劳拉似乎还能模模糊糊地听到爸那微弱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很开心,但就是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或许他是在和马谈话呢。妈的脸变得煞白,她完全被吓着了。
“躺下来,劳拉。”妈说道。
劳拉便躺下了。她感到浑身冰冷,有些恶心。她紧闭着眼睛,但她还是能够看见那恐怖的河水和爸被水淹没的棕色胡子。
有好长一段时间,马车一直摇摇晃晃,玛丽一直在无声地哭泣着,劳拉的肚子越来越不舒服了。就在那时,马车前轮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刺耳的声音,爸大叫起来。整个马车开始摇晃,晃动,还向后摇摆,但车轮还在不停地转动着。劳拉又一次站了起来,紧紧抓住前座;她看到皮特和帕蒂那湿漉漉的后背,它们正向陡峭的河岸爬了上去,爸紧跟在它们旁边,大声叫着:“嘿,皮特,加油!嘿,帕蒂,加油!上来,上来啊!爬上来啊,好孩子!”
它们稳稳地站在河岸上,气喘吁吁,身上的水珠顺着毛直往下掉。马车终于拖上了岸,安全地渡过了小河。
爸站在一旁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湿透了,水顺着衣服往下滴,妈喊道:“天啊,查尔斯!”
“好了,好了,卡洛琳。”爸说道,“我们都安全了,幸好这结实的车厢牢牢地套在了驱动装置上。我从没见过河水涨得这么快,皮特和帕蒂水性都很好,不过要不是我帮它们一把,它们可能就游不过来了。”
如果爸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或是妈因为太害怕而不能驾车,或是劳拉和玛丽因为淘气而去打扰她,那他们就有可能被水冲走。河水会把他们卷走,冲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全都会被淹死,而且要命的是没人会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许在几周内,都没人经过这里,发现他们出了事。
“好了。”爸说道,“过来了就好了。”妈却说:“查尔斯,你全身都湿透了。”
爸还没来得及回答,劳拉突然叫道:“啊,杰克到哪儿去了?”
他们居然忘了杰克。他们把它丢在了那可怕的河对面,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它肯定在拼命地追赶他们,可现在他们却看不见它在水里挣扎的影子。
劳拉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知道现在哭出来是很丢脸的,可她的内心在哭泣。一路上从威斯康星出发,杰克都忠心耿耿地跟随着他们,可现在他们却把它弄丢了,让它给水淹死了。它那么累,他们应该把它放在马车上才对啊。它肯定是站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马车慢慢远离自己,就好像他们根本不在乎它似的。可它绝不会知道他们是多么需要它啊。
爸说他绝不会做出对不起杰克的事,哪怕有人给他一百万,他也不会放弃杰克的。他要是知道河水会在中途涨起来,他就绝不会让杰克游水了。“但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了。”他说道。
爸沿着河岸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寻找杰克,呼喊它的名字,还吹起了口哨呼唤它。
可这一切都没有用,杰克不见了。
最后,他们实在没办法了,只好继续赶路。皮特和帕蒂都休息好了。爸湿透了的衣服在寻找杰克的时候已经被风吹干了。他又继续握着缰绳,马车开始爬上坡,逐渐远离了河边的低地。
劳拉一路上都在往回看。她知道再也看不到杰克了,但是她真的很想再见着它。可除了马车和河流之间那些蜿蜒起伏的小山坡,她什么也没看见。在小河的对岸,那些奇怪的红土悬崖又一次耸立出来。
接着,他们的前面也出现了一片高高的山崖,在山崖的缝隙里,隐约可见模糊的车轮印。皮特和帕蒂沿着峭壁间的缝隙,一直不停地向前走着,直到那条缝隙变成一个长满野草的峡谷。峡谷渐渐变宽,通向了无边的草原。
那里根本没有路,甚至连马车的模糊车印或是马蹄印也不见了。这片草原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只有高高的野草覆盖着连绵不断的空旷大地,大地上空是苍茫的天空。在远处,太阳轻抚着大地的尽头。一轮巨大的太阳发出了万丈光芒。天边呈现出一片淡淡的粉红色光辉,粉红色的上面呈现出黄色,再上面就变成了蓝色,蓝色上面就是无色了。紫色的阴影渐渐笼罩着大地,风在悲切地呼叫着。
爸让马车停了下来。他和妈跳下马车,扎营去了。玛丽和劳拉也爬下了马车。
“啊,妈,”劳拉伤心地说道,“杰克已经去了天堂,是吗?它真是一条好狗,它能上天堂吗?”
妈不知道怎么回答,爸这时说道:“是的,劳拉,它能够上天堂。仁慈的上帝连一只麻雀都不会忘记,他怎么会把像杰克这么好的狗留在天堂外面受冻呢?”
劳拉听了这话便感到了一丝丝欣慰。但她还是不高兴。爸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边工作一边吹着口哨。过了一会儿,他说道:“在荒山野地里生活,没有一条好的看门狗,我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爸像往常一样扎营。他先给皮特和帕蒂松了套,卸下车,然后把它们拴在马桩绳上。爸在地上打了一根铁桩,然后用长绳子绑在铁桩上,这样就成了马桩绳了。当马儿被拴在马桩绳上的时候,它们只能吃到绳子够得着的野草。不过,皮特和帕蒂被拴在那儿,它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地上打滚,一直滚到它们感觉身上所有的束缚都消失为止。
当皮特和帕蒂在打滚的同时,爸在一旁拔草,腾出一大块空地来。因为青草的根部还有一些枯死的干草,所以爸不愿意放火烧草,万一那些干草着火了,可能会把整个草原烧得光秃秃一片。爸说:“最好是小心点,这样就可以省掉一些麻烦。”
当爸腾出空地后,他就在空地中间放了一堆干草。然后又到河边去找了些小树枝和枯木。他先在干草上放些小的树枝,然后再放上稍大点的,最后放上一块枯木。爸点燃了火,火焰在圆形的空地上欢快地燃烧起来,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在这块空地上,火焰是不会蔓延的。
爸从小河里提了些水回来,玛丽和劳拉帮着妈准备晚饭。妈把一些咖啡豆放进了咖啡罐里,玛丽就帮着磨咖啡。劳拉把爸带回来的水倒在咖啡罐里,妈就把罐子和烤炉一起放在炭火上。
等锅烧热了,妈把玉米粉、盐和水混在一起,把它们拍成一张张小饼,然后用猪肉皮把烤炉擦了一遍,再放进了玉米饼,盖上盖子。接着爸又添加了一些柴火,妈把腌猪肉切成一片片的,放进一只三脚锅里煎着。这锅之所以叫做三脚锅,是因为它有三只短腿,可以支在炭火上。要是没有那些短腿,它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底锅了。
咖啡煮开了,玉米饼也烤好了,肉片也煎熟了,他们闻到这香喷喷的味道,劳拉便觉得自己越来越饿了。
爸把马车上的坐垫搬到营火旁边,爸和妈就坐在坐垫上面。玛丽和劳拉一起坐在马车的辕杆上,他们每人手上都拿着一只铁盘子,一副带有白色骨柄的刀叉。妈和爸有一只铁杯子,小卡琳自己也有一只小杯子,可劳拉和玛丽两个人却只能合用一只杯子。她们要等长大后才能喝咖啡,现在只能喝水。
在吃晚饭的时候,紫色的阴影笼罩在营火周围。浩瀚的草原变得漆黑一片,四处都静悄悄的。只有风轻轻地在草丛中吹动着,大颗大颗的星星低低地悬挂在无际的天空中,闪闪发光。
在这寒冷漆黑的野外,营火让人感到十分温馨。肉片又脆又肥,玉米饼香极了。皮特和帕蒂也在黑暗中吃着晚餐。它们嘎吱嘎吱地嚼着青草,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两天了,”爸说道,“或许我们就待在这里了。这里土地肥沃,河边低地上有许多木材,还有无数的野味,总之,我们想要的这里都应有尽有。你说怎么样,卡洛琳?”
“如果继续往前走,说不定条件还不如这儿好呢。”妈答道。
“不管怎样,我明天再去周围逛一逛,”爸说道,“我会带上枪,给大家带点新鲜的野味回来。”
他用一块烧红的炭火点燃了烟斗,还舒服地伸开了双脚。烟草那棕色的烟雾和营火的暖气融为一体。玛丽打了个哈欠,从马车的辕杆上滑下来坐在了草地上。劳拉也打哈欠了。妈便快速地清洗了铁盘子、杯子和刀叉,然后又刷了烤炉、三脚锅,最后把洗碗布也洗干净了。
有一会儿,妈突然停了下来,倾听着从那黑暗的草原深处传来的又尖又长的嗥叫声。他们都知道那是什么声音。那声音让劳拉的脊梁骨发凉,头皮发麻。
妈拧干了洗碗布,然后走到黑暗处,把洗碗布晾在高大的野草上面。她回来的时候,听见爸在说:“是狼,我估计就在半英里外,嗯,有鹿的地方总是有狼。我希望……”
爸并没有说出他希望的是什么,但劳拉猜得出来。他是希望杰克能在这里。每当有狼在大森林嗥叫时,劳拉就知道杰克是不会让它们来伤害她的。她喉咙一下哽住了,鼻子也发酸,她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最终没有哭出来。刚才那只狼,或是另一只狼,又开始嗥叫了。
“小姑娘们,该睡觉了!”妈愉快地说道。玛丽站了起来,转过身去,让妈为她解扣子。但劳拉却跳了起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看见了什么东西,在营火远处的黑暗中,有两点绿光在地面闪烁着,那是一双眼睛。
一股凉意直袭向劳拉,她的头发全都竖起了。那两点绿光在移动着,一点暗了下来,接着另一点也暗了,但突然那两点绿光又一起亮了起来,它们朝这边渐渐靠近,越来越快地靠近这里了。
“看啊,爸,快看!”劳拉说道,“有一只狼!”
爸好像并没有立即行动,可实际上他已经很快地从马车上拿出了他的枪,并准备朝那两点绿光射击。那绿光便停止不动了,可它们还停留在黑处,直瞪着爸。
“那不会是狼,除非是一只疯了的狼。”爸说道。妈把玛丽举起来放到马车里。“不是狼,”爸说道,“马并没有受到惊吓,皮特和帕蒂还在那里静静地吃着草呢。”
“难道是猞猁?”妈说道。
“或是一只土狼?”爸说着便捡起一根木棍,吼了一声,然后把那木棍扔了出去。那绿光紧贴着地面,好像是想先趴下然后再跳起来。爸把枪准备好了。那动物却一动不动。
“不要过去,查尔斯。”妈说道。但爸已经慢慢地走向那两点绿光。出人意料的是,那两点绿光也慢慢地沿着地面向爸靠近。劳拉在黑暗中依稀看见一只黄褐色的动物,身上还带着斑点。紧接着,爸就叫了起来,妈也发出了一声尖叫。
妈急忙跑过去一下搂住了气喘吁吁的杰克,它欢快地摇头摆尾,伸出温暖湿润的舌头舔着劳拉的脸和手。劳拉没能一下子抱住它,因为它又飞跑到爸妈那里去了,一会儿工夫,它又跑回劳拉身边。
“哇,吓了我一大跳!”爸爸说道。
“我也是。”妈说道,“咱们小声点儿,别把小宝宝卡琳吵醒啦。”妈说着摇着怀里的小卡琳,让她入睡。
杰克一切都很好,它躺在劳拉的身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它肯定是太累了,眼睛红红的,下身沾满了泥。妈递给它一块玉米饼,它舔了舔,还有礼貌地摇了摇尾巴,但它太累了,根本就吃不下。
“真不知道它到底游了多久,”爸说道,“也不知道它爬上岸前被冲走了多远。”幸好,它找到了他们,劳拉还说它是一只狼,爸差点端起枪打死它呢。
可杰克知道他们并不是故意的。劳拉便问它:“你知道我们不是有意的,对吧,杰克?”杰克便摇了摇它的短尾巴,看来它是知道的。
睡觉时间早已过了。爸把皮特和帕蒂拴在马车后面的食槽旁边,还给它们添加了玉米。卡琳又睡着了,妈帮忙给玛丽和劳拉脱下衣服。然后又把她们的长睡衣从头上给她们套下来,再让她们把胳膊伸进袖子里。她们自己扣上扣子,系好下巴底下的睡帽带子。杰克疲惫地在马车下面转了三圈,便睡下了。
劳拉和玛丽在马车里做完睡前祷告,就蜷缩在小床里。妈吻了吻她们,和她们说了声晚安。
在车篷的另一边,皮特和帕蒂还在吃着玉米。帕蒂咔嚓咔嚓地嚼着玉米,这声音一直在劳拉的耳边回响。草丛里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但河边的树林里有只猫头鹰在“呼——哦——呼——哦”地叫着,在更远处,有一只猫头鹰也跟着回应着。草原的远处还有狼在嗥叫,在马车下方,杰克发出了呼呼的鼾声。马车里的一切,是那么的安全,那么的舒适。
敞开的车顶上方挂满了亮晶晶的大星星。劳拉觉得爸站起身来就可以摸到它们。她希望爸能够摘下天上最大的那颗星星送给她。她很清醒,一点睡意都没有。忽然,她感到十分惊奇,那颗最大的星星在向她眨眼睛呢!
然后她就醒来了,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劳拉的耳旁响起了微弱的马嘶声和谷物倒入饲料槽的沙沙声。爸在给皮特和帕蒂送早餐呢。
“回去,皮特,别这么贪心,”爸说道,“你知道现在该轮到帕蒂吃了。”
皮特便跺了跺脚,不满地嘶叫着。
“好了,帕蒂,在你自己那边吃,”爸说道,“这边是皮特的了。”
接着,帕蒂又发出了叫声。
“啊哈!你被咬了,是吗?”爸说道,“你活该的,我早告诉了你,让你吃自己的那一份玉米。”
玛丽和劳拉互相看了看,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她们闻到了咸肉和咖啡的香味,还听到了烤饼发出的咝咝声音,便争着爬下了床。
玛丽能够自己穿衣服了,只不过背中间的扣子还够不着。劳拉帮她扣上后,玛丽也为劳拉把背上的所有扣子都一一扣好。她们在放在马车台阶上的洗脸盆里洗了脸和手。妈为她们梳好了头发,爸去河边打来了清水。
接着,她们坐在干净的草地上,把锡盘放在膝盖上,吃着盘子里的薄饼、咸肉和糖蜜。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们身旁就出现了很多影子,忽明忽暗的,随风摇摆。这时云雀从一片草浪中腾空而起,飞向碧蓝如洗的天空,一边飞着,一边唱着歌儿。浩瀚无边的天空飘来几朵小小的白云。野草上方有许多小鸟飞来飞去,它们低声唱着歌,爸说那是美洲雀。
“小雀,小雀!”劳拉对它们喊着,“小雀儿。”
“劳拉,乖乖地吃你的饭,”妈说道,“即使我们现在远离人群,你也得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
爸温和地说道:“离独立镇只有四十英里了,卡洛琳,在这附近肯定会有一两家住户的。”
“就算是四十英里吧,”妈赞同道,“但不管怎样,在饭桌上唱歌不是什么好习惯,在吃东西的时候也一样。”她又补充说道,“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饭桌。”
那里只有辽阔空旷的大草原,野草在日光或是阴影下随风波动,草原的上空便是无边的蔚蓝天空,鸟儿在空中飞来飞去,欢快地唱着歌。太阳高高升起,这里似乎从没有人来光顾过。
在广阔的天地间,只停留着一辆矮小的、寂寞的马车。马车旁边坐着爸、妈、劳拉、玛丽和小卡琳,他们正吃着早饭呢。马儿在一旁吃着食物,杰克静静地蹲在地上,尽量不去向主人乞讨食物。妈不准劳拉在吃饭的时候喂它,但劳拉还是为它留了点食物。妈用剩下的面糊为杰克做了一张大玉米饼。
野草里到处都是兔子,还有成千上万的草原松鸡,但那天杰克不能为自己寻找早餐。因为爸要出去打猎,杰克只好看守着我们的营地。
爸先是把皮特和帕蒂拴在马桩绳上,然后从马车旁取出了木桶,到河里打了一桶水回来,妈要清洗东西了。
接着爸把他那锋利的小斧头插进了皮带里,还把角制火药筒挂在斧头边,把胶布盒和子弹袋放进口袋,最后把枪挎在了胳膊上。
他对妈说道:“你慢慢打理,卡洛琳。等我们真想走了,再离开这儿。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呢。”
然后他就走了。有一会儿,她们还能看到爸在野草丛里的上半身,可慢慢地爸就越走越远,身影也越来越小了,最后就一点儿也看不清了。草原上一下又变得空荡荡的。
妈在马车里整理着床铺,玛丽和劳拉就帮忙洗碗。她们把洗干净的盘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盒子里面,把散落在地上的树枝都捡起来,添加到火堆里。然后把木柴一块一块地堆放在马车旁边。这样看上去,营地的一切显得既干净又整洁。
妈从马车里取出盛液体肥皂的木质小杯,卷起袖子,提起裙子,蹲在草地的水桶旁,一一地清洗着被单、枕套、白色内衣、外衣和衬衫,最后把它们摊在干净的草上,让太阳晒干。
玛丽和劳拉到处跑着,快乐地探索着草原的一切。她们不能离马车太远,但在这风和日丽的天气里,在这些茂盛的野草丛中,和风一块赛跑,感觉太好玩了。大兔子在她们面前吓得到处乱窜,鸟儿们时而展翅高飞,时而又在远处停歇下来。到处都能看见小鸟,在高高的草丛中间还能发现它们的鸟巢。褐色条纹的小黄鼠随处可见。
那些小东西看起来就和天鹅绒一般柔软。它们长着明亮的圆眼睛,弯弯的鼻梁和细小的爪子。它们从地上的洞里突然跳出来,抬头看着劳拉和玛丽。它们的后腿在腰下并拢,爪子则紧紧地合在胸前,它们看上去就像地面上的枯木,只不过它们的眼睛还在骨碌碌地转动着,闪闪发亮。
玛丽和劳拉想抓一只回去送给妈。她们试了一次又一次,有一次都差点逮住它了。黄鼠总是纹丝不动地待在那里,等她们一扑过去,它一下子就溜掉了,只剩下地面上的那些圆洞。
劳拉跑来跑去,结果一只也没抓着。玛丽则安静地坐在一个洞口前,老老实实地等着黄鼠出来,可就在她手差点够着的地方,那些黄鼠欢快地跑来跑去,有几只黄鼠干脆就坐在那儿,瞪着玛丽,就是不见一只从洞里跑出来。
突然,草原上方出现一片阴影,所有的黄鼠转眼间就消失了。原来一只鹰从天空飞过。那鹰飞得很低,劳拉清楚地看到它那圆圆的眼睛露出凶残的目光,正低着头看着她。她还看见它那尖利的嘴和凶残的爪子,它的爪子弯了下来,好像随时准备袭击黄鼠。但那只鹰除了看见劳拉、玛丽以及地上那个空空的圆洞外,其他什么也没发现。它有些扫兴地飞走了,去别处寻食去了。
接着,所有的小黄鼠全都跑了出来。
那时差不多已经是中午时分了。太阳高悬在空中。劳拉和玛丽便在草丛中摘了一些野花,给妈带回去,因为她们没能抓住小黄鼠。
妈正在折叠晾干的衣服。那小短裤和裙子看起来比白雪还要白,而且还带着太阳的温暖和野草的芳香。妈把衣服放在马车里,便接过野花。她很喜欢玛丽送给她的花,也很喜欢劳拉送的花,她把所有的花放在一起,插进盛满水的锡杯子里。妈把锡杯子放在马车的阶梯上,这样整个营帐看起来更加漂亮了。
接着她就掰开两块凉的玉米饼,并在上面抹上糖蜜,给劳拉和玛丽一人一块。这就是她们的午餐了,吃起来可香了。
“印第安小孩在哪里呢,妈?”劳拉问道。
“劳拉,嘴里还有食物的时候就不要讲话。”妈回答道。
劳拉只好使劲地咀嚼着食物并咽了下去,然后就说道:“我想见印第安小孩。”
“天啊!”妈说道,“你怎么就这么想见印第安小孩呢?以后我们会经常遇着他们,比我们想象的都还要多。”
“他们不会伤害我们吧?”玛丽问道。玛丽总是那么听话,从不含着食物讲话。
“不会的!”妈说道,“你们千万不要这么想。”
“妈,为什么你不喜欢印第安人呢?”劳拉问道,这时她手指上的一滴糖浆往下掉了,她急忙用舌头接住。
“我只是不喜欢他们而已。劳拉,不要舔手指。”妈说道。
“这就是印第安地区了,对吗?”劳拉问道,“如果你不喜欢他们,那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呢?”
妈说她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印第安地区。她也不知道堪萨斯州的州界在哪里。但不管怎样,印第安人应该离这里不远了。爸从华盛顿的一个人那里得知印第安地区很快会对定居者开放,说不定已经对定居者开放了。不过他们得不到具体的消息,因为这儿离华盛顿太远了。
接着妈从马车里拿出了熨斗,并在火边加热了。她把玛丽和劳拉的一件衣服,还有小卡琳的衣服和她自己的那件有树枝花纹的布衣服都喷湿了,然后在马车的座位上铺上一条毯子和一块被单,就开始熨衣服了。
小卡琳还在马车里睡觉。劳拉、玛丽和杰克就坐在旁边草丛的阴影里,因为现在太阳很大。杰克疲倦地眨着眼睛。妈一边熨着衣服上的那些褶皱,一边哼着曲子。在她们周围,除了随风起舞的野草就别无他物了。在她们的头顶上,有几朵白云在淡蓝色的空中飘来飘去。
劳拉很高兴。风在草丛中低声歌唱,发出沙沙的响声。整个草原都响着蝈蝈的叫声。河边的树林中还传来了嗡嗡声。所有的这些声音汇集在一起,让人感到无比温暖,无比幸福,无比宁静。劳拉以前还从没有发现有如此让她喜欢的地方。
她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原来睡着了。杰克站在那里,直摇着尾巴。太阳已经落下去了,爸正从草原那边走了回来。劳拉便跳了起来,直奔过去,在这随风起伏的草丛中,他们父女俩长长的影子相遇了。
爸提起手中的猎物给她看。他手上拎着一只兔子,她从没见过有这么大的兔子,还有两只大松鸡。劳拉高兴得直跳,一边拍手,一边大叫。然后她就挽着爸的胳膊,穿过高高的草丛,一起走了回来。
“这里到处都是猎物,”他告诉她说,“我看见了差不多有五十只小鹿,还有羚羊、松鼠、兔子和各种各样的鸟儿,而且河里面还有好多的鱼。”他对妈说:“我给你讲,卡洛琳,这里有我们想要的每一样东西,我们可以像国王一样生活在这里!”
他们拥有了一顿美好的晚餐。他们一家人围坐在营火旁,美美地吃着鲜美脆嫩的野味,一直吃到再也撑不下为止。最后,劳拉把盘子放了下来,非常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在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享受这顿晚餐更幸福的事了。
天空中最后的一抹亮光也消退了,整个大地一片朦胧。营火很温暖,因为晚上的风让人感到丝丝凉意。河边树丛中的燕雀发出了阵阵哀鸣。模仿鸟还唱了一会儿歌,直到星星点缀在夜空中,鸟儿们才安静了下来。
爸在星光下拉起了音调柔和的小提琴,有时他还唱上一两句,有时就只拉小提琴。甜美祥和的琴声慢慢飘向了远方,爸一边拉一边唱着:
见过你的人都无不爱你,
你是我心中的爱人……
天上那又大又亮的星星低低地挂着。它们好像越来越低,仿佛在随着音乐颤抖着。
劳拉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妈便急忙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劳拉?”劳拉悄悄地回答说:“星星在唱歌呢。”
“你可能是做梦了,”妈温柔地说道,“那是琴声。现在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了。”
妈在营火旁给劳拉脱了衣服,然后给她穿上睡衣,系上睡帽,把她舒舒服服地安顿在床上。琴声还在星光中继续弹奏着。夜晚充满了美妙的音乐,劳拉相信,有的音乐一定是草原上空那低低悬挂着的大星星唱出来的。第二天早晨,劳拉和玛丽比太阳起得都还早。她们吃着玉米糊和松鸡肉,吃完后就赶紧去帮妈洗盘子。爸那时正在往马车里装东西,然后又给皮特和帕蒂上了套。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草原上穿行了。那时还没有路。皮特和帕蒂就只好在草丛中开出道来,留在马车后边的就只有车轮印。
还不到中午,爸就喊了一声:“吁!”马车便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卡洛琳!”他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盖房子了。”
劳拉和玛丽便连忙爬过马车旁边的饲料槽,跳了下来。他们周围除了漫无边际的茫茫草原外,什么也没有。
离他们不远的北方,草原下面还有条小河。那儿还露出了深绿色的树梢,树梢前面还有些峭壁的边缘,阻隔了茂密的草原。
“那就是维迪格里斯河。”爸指着那边给妈说道。
爸和妈立刻就开始卸车了,他们把马车里的所有东西都搬了出来,放在地上。然后又取下车篷,盖在这堆物品上。最后他们把车厢也取下来了。玛丽、劳拉和杰克一直看着他们忙上忙下。
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以马车为家,但现在这辆车拆得只剩了四只车轮和一块大木板了。皮特和帕蒂仍旧被套在车辕上。爸提着一只水桶,拿起他的斧头,坐上那辆空荡荡的马车,走向草原,渐渐地,他的身影就不见了。
“爸要去哪儿?”劳拉问道。妈回答说:“他去河边砍些树回来。”
突然在这高高的草原上没有了马车,那种感觉真奇怪,而且让人产生一种不安的感觉。大地和天空看起来都太大,劳拉感觉到了自己是多么的藐小。她想要藏起来,像一只松鸡一样安静地躲在草丛里面,但她没有那样做,而是帮着妈干活。玛丽则坐在草地上,照顾着小卡琳。
劳拉和妈先用马车的帆布搭起了一个帐篷,在帐篷里把床铺好。然后妈便整理起了箱子和包袱,劳拉忙着清除帐篷前的那些野草。这样就可以腾出空地来生火了,但还得等爸把木柴带回来。
接下来,劳拉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了,她便在帐篷附近四处逛逛,她在草丛中发现了一条奇怪的通道,如果从起伏的野草望过去,是不可能注意到这条通道的。但走近的时候,就会看到草丛下面这条径直的狭窄通道。它一直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
劳拉沿着那条通道走了一会儿。她走得很慢,后来越走越慢,最后一动不动地站在了那里,她觉得这太奇怪了。于是她便飞快地转身往回跑。当她从自己的肩膀往后斜看时,并没有看到什么,但她还是飞快地往回跑。
当爸拉着满满一车木头回来的时候,劳拉便告诉了爸关于那条通道的事。爸说他昨天就看见了。“那是一条旧的小道。”他说。
那晚一家人围在营火旁,劳拉又问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印第安小孩,但爸却说不知道。他说如果印第安人不想见我们,那我们就永远见不到他们。当他还是小孩的时候,他在纽约州曾见过印第安人,但劳拉却没有见过。她知道他们是些红皮肤的野人,他们的短柄斧头上刻着自己的名字。
爸知道所有关于动物的事,所以他肯定知道野人的事了。劳拉觉得爸总有一天会让她见到印第安人的,就像他让她见到了小鹿、小熊和狼一样。
一连好几天,爸都在河边砍木头,再把木头搬回来。已经码好两堆了,一堆用来建房子,一堆用来盖马厩。爸总是驾着车来来去去的,从河边到帐篷之间渐渐走出一条路来。晚上,皮特和帕蒂就套着马桩绳吃草,木桩周围的草都快被它们吃光了。
爸开始修房子了。他在地上用步子量出房子的大小面积,然后就用铁锹在两边各挖出了一道浅浅的沟,爸还选了两根最粗大的原木,放在浅沟里。这是两根结实的圆木,因为它们要支撑起整座房子,所以也叫做基木。
接着爸又挑选了两根坚固粗大的圆木,把它们滚到基木的两头,排成一个四方形。他拿起斧头,在每根圆木旁边挖出又宽又深的一道槽,然后在圆木的表面上凿槽,用肉眼估测基木,槽的深度大约是基木的一半那么深。
当这些槽都凿好后,爸就把圆木滚上去。这些木头的槽就正好卡在基木上了。
房子的地基就这样打牢了,差不多有一根木头那么高。基木的一半深深地埋在了地下,镶在两头的圆木恰好贴在地面上。在圆木交会的角落,木槽使它们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圆木的两端分别露在外面一点儿,这样看起来就没有那个木头高了。
第二天爸就开始搭墙壁。他在四方形的每一面都放进一根圆木,在每根圆木上砍出一个凹槽,这样一来,这些圆木就可以与下面的圆木相衔接了。接着他又抬起圆木的两头,同样砍出一个凹槽,好让两边的圆木也互相衔接。现在整座房子差不多有两根木头那么高了。
圆木在墙角牢牢地固定在一起,但没有哪一根木头是笔直的,而且所有的木头都是一头大、一头小,所以整个墙面就留下了缝隙。但没有关系,因为爸会想办法把那些缝隙填补好。
爸一个人把房子盖到了三根木头那么高。接下来,妈就得帮爸了。爸先把一根木头搭上去,妈就扶着它,然后爸再去抬木头的另一端。他站在墙壁上,把木头两端各劈开一道凹槽,妈就帮他把一根木头滚过去,再把这根木头架起来,爸则决定木头具体应该放在哪个位置,这样才能让墙角保持正方形。
就这样,他们一根接一根地把木头架了上去。墙壁搭得越来越高,劳拉再也不能从那上面跨过。她已经厌倦观看爸妈搭墙,因此她又跑到草丛中去“探索”了。突然她听到爸吼道:“快放开!从下面出来!”
一根又粗又重的木头滑了下来,爸试图去抓住木头的一端,不让它掉到妈的身上。可爸并没有抓住它,它还是滑下来了。劳拉看到妈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
劳拉和爸一起快速地冲了过去。爸跪在地上,悲伤地喊着妈的名字,妈急促地回答说:“我没事的。”
木头压在妈的脚上,爸抬起木头,妈便把脚抽了出来。爸轻轻地摸了摸妈的脚,检查是不是骨折了。
“活动一下你的胳膊,”爸说道,“你背疼吗?你可以转头吗?”妈动了动她的胳膊,还转了转头。
“谢天谢地。”爸说道,他把妈扶了起来。妈再次说道:“我没事,查尔斯,只是脚有点不舒服。”
爸赶紧脱掉妈的鞋袜,摸了摸妈的整只脚,活动活动她的关节、脚背和每一个脚指头,关切地问道:“这里疼吗?”
妈的脸色变得灰白,她紧紧地咬着嘴唇,说道:“不太厉害。”
“没有骨折,”爸说道,“只是严重扭伤了。”
妈也放松地说道:“扭伤了很快就会好的,不要担心了,查尔斯。”
“都怪我,”爸说道,“我应该使用枕木。”
爸把妈扶进了帐篷,然后又去生火烧水。当水烧热到妈可以承受的温度时,妈就把浮肿的脚浸到热水里。
脚没有被压坏,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多亏了地面有一点凹陷。
爸不断地往脚盆里添加热水,妈的脚被烫得红红的,肿着的脚踝开始变成了紫色。妈抽出脚,擦干后便用布条紧紧地缠在脚踝上,“我可以走动了。”妈说道。
可她穿不上鞋子了。妈便缠上了更多的布条,然后就像往常一样开始做饭,只是动作要慢些。但爸说在妈的脚康复之前,她是不能帮忙盖房子了。
爸后来就做了几根枕木,那其实就是几根长长的平木,平木的一头放在地上,另一头则搭在墙上,这样他就不再用胳膊举起圆木,他和妈可以在枕木上滚木头了。
但是妈的脚踝还没有康复。妈在晚上就会解开包扎的布条,把脚放在热水里面泡着。可脚还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看样子,盖房子的事必须缓一缓了。
一天下午,爸高兴地吹着口哨沿着小河走了回来。她们没有料到他打猎会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一看见她们就大声喊道:“有好消息!”
他们有了一位邻居——爱德华先生了,就在小河的对岸,差不多就两英里远的地方。爸在树林里遇上了他。他们说要互相帮助,这样对大家都好。
“他是个单身汉,”爸说道,“所以他答应先帮我们盖房子,他一个人,住房问题比我们一家人要好解决得多。等他把木头准备好后,我就过去帮他盖。”
盖房子的事,他们就用不着再继续等了,妈也不必为盖房子干活了。
“你觉得怎么样,卡洛琳?”爸兴奋地问妈。妈说道:“太好了,查尔斯,我太高兴了。”
第二天一大早,爱德华先生就来了。他又瘦又高,棕色皮肤。他向妈鞠躬,还有礼貌地称呼妈为“夫人”。但他却告诉劳拉说他是田纳西州的一只野猫。他穿着长筒靴和破旧的衣服,头戴一顶熊皮帽子。他能把嚼完的烟草吐得很远,劳拉想象不出还有谁比他吐得更远。他还能吐中他选定的目标,劳拉也试了试,可总也吐不到爱德华先生那么远,也没有他吐得准。
他干活相当麻利。一天之内他们就把墙搭到了爸想要的高度。他们还边工作边开玩笑、唱歌,任斧头把木屑砍得四处飞溅。
他们在墙顶上架起了一个用细木头做成的屋顶架,然后他们又在南墙上挖出了一个大洞来做门,在西墙和东墙上分别劈出了正方形的洞口来当做窗子。
劳拉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屋里会是什么样子。当那个高高的洞口被劈开后,她就立即钻了进去。哇,缕缕阳光从西墙的缝隙里射进来,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呈现出条形色带,那影子直照在劳拉的手上、胳膊上和她的光脚丫上。透过那些圆木间的缝隙,劳拉看见草原也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长条形。草原的芬芳和木屑的气味混合在了一起,闻起来香甜香甜的。
接着,爸到西墙上劈开了做窗子的大洞口,阳光哗啦一下就倾泻进来。当爸开完新窗口时,阳光已经洒落了一地。
爸和爱德华先生用钉子把薄木板沿着门框和窗框的边缘上钉了一圈。就这样,除了房顶外,房屋就建成了。墙壁很结实,房子也很宽阔,比住的帐篷宽多了,真是一座美丽的房子。
爱德华先生说他该回家了,但爸妈坚持让他留下来吃晚饭。因为要招待客人,妈特地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有炖野兔子肉,面粉做的糕团和美味的肉汁,还有厚厚的夹着肉的玉米面包,面包还热气腾腾的呢,上面抹了一层糖浆。因为今天要招待客人,妈没有在咖啡里加糖浆,而是特意加了一块在商店里换来的浅棕色红糖。
爱德华先生说这顿晚餐太棒了,他打心里喜欢。
接着,爸取出了他的小提琴。
爱德华先生舒适地躺在草地上,听着爸演奏着。爸首先为劳拉和玛丽拉了一曲她俩最喜欢的曲子,一边拉一边唱着。劳拉最喜欢听这首歌了,因为爸在唱的时候,声音会变得越来越低沉。
啊,我是一个吉卜赛国王!
我随心所欲地来去自如!
我拉下我那顶旧睡帽,
从容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然后,他的声音就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比牛蛙的声音还要低。
啊,
我是
一个
吉卜
赛
国王!
他们听了都大笑起来,劳拉更是笑个不停。
“啊,爸,再来一遍!再来一遍!”她大声地叫着,突然意识到小孩子不能这样无礼地大叫。她便不做声了。
爸继续拉着,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开始翩翩起舞了。爱德华先生用肘一撑就坐了起来,然后就跳着站起来,开始跳起了舞。他跳舞的样子像是月光中的一只大野兔。爸继续拉着琴,唱着歌,脚在地上一直打着拍子,劳拉和玛丽开始拍手,脚也跟着轻轻地打起拍子来。
“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小提琴手!”爱德华先生边跳边称赞爸。爱德华一刻也不停地跳着,爸一刻也不停地拉着,他拉了《金钱曲》《阿肯色的旅行者》《爱尔兰的洗衣女》和《魔鬼的笛子》。
在这欢快的音乐声中,小卡琳一丝睡意也没有。她坐在妈的膝盖上,一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爱德华先生,一边拍着小手乐呵呵地笑着。
营火随风起舞,火旁的影子也跟着跳起了舞。只有新房子安静地躺在黑暗中,直到一轮圆月升起,皎洁的月光洒在灰色墙面上和四周黄色的木屑上。
爱德华先生说他该回去了,这儿离河对岸树林中的营地还有一段距离呢。他说完便扛起枪,跟劳拉、玛丽和妈一一道了晚安。他说单身汉的日子很寂寞,但他今晚却享受到了家庭的欢乐,过得十分开心。
“继续拉吧,查尔斯!”爱德华先生说,“用音乐送我上路!”说着就沿着通往小河的路远去了。爸继续拉着琴,爱德华、劳拉和爸一块儿扯着嗓门大声地唱着:
老丹·塔克是个好老头,
他在煎锅里洗脸,
用马车轮子梳头,
却因为牙疼而死去。
快给老丹·塔克让路!
不然他就赶不上晚饭了,
饭已吃完,盘子都洗好了,
除了一块南瓜饼,什么也没剩!
老丹·塔克往城里赶,
骑着一匹骡子,牵着一条狗……
在这辽阔的草原上响彻了爸粗犷的声音和劳拉稚嫩的歌声,从河边低地上还隐隐约约传来了爱德华先生的歌声:
快给老丹·塔克让路!
不然他就赶不上晚饭了。
当爸停止拉琴时,他们已经听不到爱德华先生的歌声了,只听见微风吹动着草原上的草。皓月当空,几乎看不见星星在闪烁。整个草原沉浸在皎洁的月光之中。
这时,河边树林里的夜莺开始歌唱了。
万物顿时安静了下来,它们倾听着夜莺的歌唱。夜莺唱着婉转悦耳的歌。凉风在草原上穿过,把歌声带到草原的每一个角落,连窃窃私语的野草上空也飘着歌声。天空就像一个光杯,罩在平坦的黑色土地上。
突然,夜莺停止了歌唱。没有人移动也没有人开口讲话。劳拉和玛丽一言不发,爸妈一动不动地坐着。只有风吹动着草发出了瑟瑟声。爸拿起了琴,轻轻地拨弄着琴弦,清脆的音符好像一串露珠滴落到无声的世界中。
爸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拉起了夜莺刚才唱的歌。紧接着,夜莺就开始回应了,它敞开歌喉,和着爸的琴声引吭高歌。
小提琴停了下来,夜莺就接着歌唱。夜莺停下来,爸又拉起了小提琴。鸟儿一听到琴声的召唤,便继续放声歌唱。鸟儿和琴声,在这如水的月光中就这样彼此互诉着心声。“墙搭好了,”爸早上对妈说道,“我们最好是现在就搬进去,虽然没有地板和木窗。我还得尽快把马厩盖好,让皮特和帕蒂能有个温暖的家。昨晚我听到了狼的嗥叫声,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就在这附近。”
“查尔斯,你有枪,所以我不用担心的。”妈说道。
“是的,而且还有杰克。但如果你和孩子们住在屋子里,我的心里会更踏实。”
“为什么我们还没看见印第安人呢?”妈问道。
“啊,我也不知道,”爸不经意地回答道,“我在悬崖间看见过他们的营地,或许现在他们都出去打猎了。”
接着,妈就喊道:“孩子们,太阳出来了!”劳拉和玛丽便急忙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
“赶紧吃饭,”妈一边说,一边把最后几块兔肉放在盘子里,“我们今天就要搬进新房了,所以屋子里所有的木屑都要清理干净。”
她们匆匆吃完早饭,然后就赶紧清理屋子里的木屑。她们来来回回飞跑着,裙裾兜满木屑,然后把木屑倒在外面的营火旁。不过,妈拿着柳树条去打扫地面的时候,地上还是有一些木屑。
妈的脚已经开始康复了,但还是有点儿跛。不过,她很快就扫完了整个地面,然后劳拉和玛丽就开始往屋里搬东西。
爸站在墙上,把马车的帆布车篷盖在屋顶架上。帆布在风中呼呼作响,爸的胡子被风吹得飞舞起来,头发被吹得竖了起来,好像随时要飞走一样。他紧紧地抓住帆布,努力与狂风拼搏着。有一会儿,狂风吹得实在太猛烈了,劳拉以为爸就要松手了,帆布就会像一只小鸟一样被吹到空中去。但爸用脚紧紧地夹住墙面,用手死死地压住帆布,最后终于把它绑在了屋顶上。
“好了!”爸对着帆布说道,“你就待在这里吧,你这个混……”
“查尔斯!”妈叫着。她正抱着一大堆被子,站在那里用责备的眼光看着爸。
“好好听话,”爸继续对帆布说道,“怎么了,卡洛琳,你觉得我要说什么吗?”
“啊,查尔斯!”妈说道,“你这调皮鬼!”
爸沿墙角爬了下来。圆木的两端向外突出了一节,爸就把它当做梯子使用。爸用手梳了梳头发,这样头发就越发直立了,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爸便上去拥抱着妈。
然后他们一起看着这房子,爸问道:“你觉得这舒适的小屋怎么样?”
“我很高兴能够搬进去住。”妈说道。
那时房子既没有门,也没有窗。房子只有地面,而没有地板,只有帆布篷,而没有屋顶。但这屋子有着坚固的墙,它能牢牢地站在那里。它可和篷车不一样,有了它,他们每天早上再也用不着匆匆赶路了。
“我们会在这里过得很好的,卡洛琳,”爸说道,“这是个好地方,在这里我会过得很快乐,我愿意余生都在这里度过。”
“即使这里住满了人,你也这样吗?”妈问道。
“是的,不管以后有多少人来到这里,我都不会觉得拥挤的。你看,那天空是多么广阔无边啊!”
劳拉明白爸的意思。她也很喜欢这个地方。她喜欢这里的天空,她喜欢风,喜欢那一望无际的大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干净、宽阔和壮观。
到吃午饭的时候,房子已经收拾得井井有条了。床很整齐地铺在地面上,马车的车座和两个木墩子已经搬进屋子里,当成凳子用。爸的枪挂在了门口的树桩上。箱子和包袱都整整齐齐地靠着墙。这真是座舒适的房屋。柔和的光线从帆布屋顶上透了进来,风和阳光则通过墙面上的缝隙钻了进来。太阳光让四壁的每一条缝隙都闪烁着金光。
只是营火还留在原处。爸说他会尽快在屋里搭一个壁炉。他要赶在冬天到来之前劈出一些木板,盖上屋顶。他会在地上铺好地板,还会做床、桌子和椅子。不过,这些工作都得等他帮爱德华先生盖好房子,给皮特和帕蒂搭好马厩后才能动手做。
“当这些都做好了,”妈说道,“我还想要一根晾衣绳。”
爸爸笑道:“是的,我还要一口井呢。”
吃完饭后,爸就套上皮特和帕蒂,赶着马车到河边拉回了一桶水,这样妈就可以洗东西了。“你可以到河边去洗衣服,”爸说道,“印第安妇女都是那样的。”
“如果想要像印第安人那样生活,那你就应该开一个烟囱让烟冒出去,而且我们还应该在屋里生火,印第安人都是那样的。”妈说道。
那天下午,妈就在桶里洗好衣服,然后摊在野草上晒干。
晚饭过后,他们在营火旁坐了一会儿。从这晚开始,他们就再也不用在营火旁睡觉了。爸和妈谈论着威斯康星的亲戚朋友,妈想给他们寄一封信,但这里离独立镇有四十英里,爸只有出一趟远门到独立镇去,才能寄信。
在那遥远的大森林里,爷爷、奶奶、叔叔、阿姨,还有堂兄妹们都不知道爸妈、劳拉玛丽以及小卡琳到底在哪里。他们就这样坐在营火旁,没人知道大森林里发生了什么。
“好了,该睡觉了。”妈说道,小卡琳已经睡着了。妈把她抱到屋里,给她脱了衣服,玛丽帮劳拉解开连衣裙和衬裙背后的扣子,爸在门口挂上了一条毯子,这毯子可比没有门强多了,接着爸又出去把皮特和帕蒂牵到房子的旁边来。
他转过身,轻轻地对妈喊道:“卡洛琳,你出来,看看那月亮。”
玛丽和劳拉躺在新房子的地铺上,透过朝东的窗口看出去,一轮巨大的明月在窗口处闪烁着光芒。劳拉情不自禁地坐了起来,看着那轮明月缓缓地在夜空中渐渐升得越来越高。
月光透过墙上的一条条缝隙照射进来,屋子里洒满了银光。月光从窗口照了进来,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块方形的柔光。月光好亮啊,劳拉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妈掀起挂在门口的毯子走了进来。
劳拉趁妈没看见她的时候,赶紧悄悄地躺下去。
她听到皮特和帕蒂在轻声对爸叫着。接着又听到蹄声。皮特、帕蒂跟着爸正朝房子这边走来,劳拉还听到爸在唱歌:
银色的月亮啊,你向前飘!
把你的光辉洒向整个天空……
爸的歌声和夜晚、月光还有寂静的草原融在了一起。他走到了门前,还在愉快地唱着:
在那淡淡的银光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