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届茅盾文学奖20部提名作品:《天•藏》(宁肯)
《天·藏》是一部开放式结构的小说,有三条叙事线索:主公王摩诘的教书生活;与维格的情爱;马丁格与父亲让-弗朗西斯科的哲学与宗教对话。三条线索立体回旋,展现出不同的精神界面与一代知识分子的心灵。小说形式上的创新之处是对传统注释的“借用”,将注释引入了叙事与作者的旁白功能,注释的长度常常僭越正文,长达数页,与小说的开放结构达成共振。
小说主人公王摩诘是一位西藏志愿人员,原本在内地一所大学教书,是一位青年哲学教师,九十年代来到拉萨郊外一所乡村中学教书。故事发在某个午后,一场雪降临,在雪中散步的王摩诘看到外籍修行者马丁格坐在一块石头上打坐,几乎与石头成为一体。王摩诘想起维格的话,马丁格可在雪中坐上三天三夜,有时可以让雪不触及自己,以致自身成为一个半圆的窗框间。回到学校,王摩诘决定邀请维格去看雪中的马丁格,路上两人谈起马丁格的父亲要来拉萨的事。
马丁格父亲让-弗朗西斯科快八十岁了,满头银发,系怀疑论哲学家,法兰西院士,不久前内地王摩诘还在读老头的书。二十年前老头的儿子马丁格在靠近尼泊尔的喜马拉雅山区皈依佛教,之前马丁格是一名在读的生物学博士。对儿子的皈依当年老头没反对,老头认为那不过是儿子的一时冲动,不久就会回归正轨。这一判断对那个时代的法国青年是对的,老头没想到儿子如此坚定,一去就是二十年,也已成为大师。老头有许多真正的问题要问题作为佛学大师的马丁格,譬如佛教是否真的像西方许多论者所说狗腿子决了“我们应该怎样生活”的问题?这是苏格拉底的命题,在当代愈演愈烈,西方哲学已走入死胡同,但老头也不相信佛教解决了这一问题。老头要与儿子做一次对话,并为此写一本书。
曾到法国留过学的维格,现在是马丁格的弟子,作为马丁格的弟子维格对怀疑论父亲的到来有些疑虑,王摩诘要维格不用担心马丁格,马丁格有足够的佛法接受父亲的怀疑论的挑战。
王摩诘初到拉萨,终日过着形而上的生活,以自身为哲学对象,思考人与存在的关系。午后,阳光强烈,村子安静,狗睡在墙下,拖拉机像静物,王摩诘出来散步。融水季节,溪水潺潺,绕屋而行,王摩诘看到一个三岁男孩出来,到了小溪边上,想要迈小溪却又不敢。孩子没任何玩具,水打湿他试探的鞋子,他把鞋脱下,于是发现了鞋,把鞋当成了玩具。男孩用鞋舀水,就像大人汲水一样。鞋子不慎失手,漂了起来,顺流而下,男孩非但不急,反而好奇地注视。鞋子消失了,孩子拿起另一只,看了看,轻轻放在水上。王摩诘深深感叹,几乎洞悉到人类最初创造的秘密。
王摩诘在门前开有一小片菜地,自己种菜吃,并不是王摩诘要模仿古代知识分子,或像维格那些自以为是的拉萨的朋友嘲笑那样模仿陶渊明,主要是没菜吃。王摩诘学过生物,就像马丁格那样,种菜对他是小菜一碟,不过就是开上一小片地,扯上点塑料膜,撒上种子,浇浇水,非常简单,与维格朋友说的田园或伪田园都无关系。王摩诘的菜地不大,却足够精致,长势亦好。但是有一天早晨,王摩诘发现那些嫩绿的小油菜竟然少了一半。
维格偷了王摩诘的菜,招待了她那些拉萨来的朋友。维格主动告诉王摩诘是她偷的菜,要付钱给王摩诘。“钱就算了,”王摩诘万分不解地说,“你怎么能对那些还没长成的小菜苗儿下手?那只是嫩芽!”
“就是嫩着才吃呀,老了,老了还怎么吃?”维格操着一口北京话,神态也像她的话一样。“维格,你一点也不像藏族,你就是汉族,什么都吃,什么都下得去手。”“你这人真逗,吃你点破油菜就算下得去手?汉族怎么着?汉族就汉族,你不也汉族吗?没事你别老装我们藏族,告诉你,看好你的菜地吧。”
维格的确不全是藏族,她有一半是汉族血液,在内地长大,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学院,到法国留学,后随母亲回归故里,定居西藏。她的父母都在中央民族学院任教,父亲是汉族,母亲是藏族。从小到大,维格在北京一直都是汉族名字,到西藏后重新命名了自己:维格-维格拉姆。这是母亲的名字,也是外祖母和老祖宗的名字,家族中的女人世代都有这个名字。
维格选择拉萨郊外教书,一是这里原是家族领地,二是靠近西藏最大的寺院白哲寺。她与城里保持着神秘的距离,又没放弃城里生活,不断有人来找维格,房间总有人声。由于维格门前常常停了各式各样的车辆,这所郊外的学校一点也不再显得偏僻。半夜偷菜事件不一定是维格亲自所为,无疑是维格那些朋友干的,王摩诘能想象那些人怎样嘲笑他的伪田园。
王摩诘决定加固菜园,专门装了一道木门,上了一把特大号的锁。起不起作用单说,至少锁是引人注目的,王摩诘要的就是这点。开始几天维格见王摩诘加固菜园,讥笑王摩诘小气,及至看到特大号的铁将军把门,才忍不住愤怒起来说,“你这锁是专门对付我的?你也太夸张了吧!”王摩诘头也不回地说:“我还没装警报器呢”。“你这是对我的侮辱!”“你认识到就好,这锁相当于告示。”“你!这是上次给你的钱,拿去吧!”“等一下,这点儿钱恐怕不够吧”“我付你的是十倍的价钱!”“它们是无价的,以后不再要干就是了。”王摩诘的口吻本来是半认真的警察的口吻,没想到进入了某种认真的角色,而且越来越认真。某种过度的愤怒恰是由此引起的,这天早晨,王摩诘的菜园不翼而飞,被夷为平地,好像昨夜刮了一夜飓风。塑料薄膜被撕得稀巴烂,青菜连根拔起,酒瓶碎片四处散落,几乎可以闻到地上残存的酒气。不是一个人的暴力,是多人的暴力,甚至暴力的狂欢。有些暴力根本无法思考,换句话说,没有什么比超出想象的暴力对王摩诘这种喜欢思考的人更具有一种嘲讽的效果了,以致王摩诘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连一点愤怒都没有。
因为无法思考施暴者他只能退而思考自己:他的锁是否装得太大了?太惹眼了?是否过分了?如果装一把小一点的锁是否比较理性?许多天了,菜园废墟像展品一样曝露在阳光下,有一天王摩诘的学生们想帮王摩诘清理一下菜园,被王摩诘制止了。王摩诘在刺眼的阳光下坐在废墟边上,一动不动,感觉到某种历史场景再现。当然,有时候这样坐着也是等维格下课回来。维格尽管还是过去高视阔步的样子,但走到废墟前还是难掩不安,有一次差点摔倒在上宿舍的台阶上。
如果适可而止,如果适时地把“展品”一样的废墟清理,也许维格一直会心存愧疚,康德的“星空”还会持续一段时间,那样维格也就不至于报复发性地招来她的朋友,举办了一次盛况空前的Party。而且,事实上,时间也并不总是站在真理这一边。随着菜园被毁已不再是新闻,人们慢慢的不再关注这事,废墟慢慢显出了陈旧、过时,本来固有的正义变成了真实的垃圾。
某个周末,沉寂许多天的校园突然喧哗起来,发烧级的音乐震撼了整个校园,维格的朋友去校园,维格身着白色皮草,头戴黑色贝雷帽儿,进进出出,杯盘响亮。王摩诘尽管一如既往坐在在废墟或真理旁,尽管仍是非暴力主义者圣雄甘地样子,但因事实上是坐在垃圾旁,更像一个拾荒者。王摩诘拿起了扫把、铁锨,推车,开始在太阳底下,在肖斯塔科维奇音乐的轰响中,清理垃圾或自己的真理,重建菜园。王摩诘照例不用任何人帮忙,只是自己干,慢慢干,工期比上次拖得还长。有时王摩诘无意间看到维格从操场上回来,便侧过身去,背对走过来的维格。菜园这次更别致了,设计了一个开放的月亮门,门边上还装饰了经幡、哈达和一小块绘有释迦牟尼佛的唐卡,几乎一个宗教性场所。这些或许可以代替锁的功能,王摩诘想。
拉萨的夏季,当弃山星第一次闪现,沐浴节就开始了。众目睽睽下,维格款款入水。维格只穿了一条丁字裤,上身披了一条飘逸的哈达。哈达不时被风掀动,不仅没有遮住,反而描述了高耸的胸部。哈达是圣物,传统上从来没有人披哈达入水,不知是维格自己别出心裁,还是某个编导朋友设计了这个现代与古老结合的“仪轨”。哈达表明了虔诚、洁白、古老,同时也与人体、弃山星、水构成了从未有过的关系。当然,这是一次名叫《西藏:今天·昨天·明天》DV拍摄活动,作为一种符号,不能不承认哈达在维格胸上创造了迷幻效果。
维格在水中完成了各种仪轨,包括注目弃山星,莲花指弹水,掬水灌顶,长发向天空打开,水滴钻石般缀满乳房,深深的浸入水中,慢慢的出水,最后,将哈达交付流水……维格一身洁净,向河水和公众袒露了一切,慢慢转身,上岸,身上再无一物。在闪光灯下,维格眼中没任何人,像塑料模特,并没走向朋友,而是走向不远处母亲。母亲迎接女儿,给女儿披上浴巾。母亲的帐篷距女儿众多朋友的火堆不过几米,却完全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老人并不孤独,因为老人有念珠、梵香、弃山星。
真正孤独的是王摩诘。王摩诘远远地坐在一旁。维格换好衣服出来,回到众人之中。众人举杯,起舞。维格径直向王摩诘走来。
“你要么就过来,要么就再离得远一点,你不觉得你一个人很可笑吗?”“一个人就可笑?令堂大人好像也是一个人。”王摩诘邀维格坐下。“她不是一个人,她有上帝,你有什么?”“应该是佛祖,不是上帝吧?”王摩诘说,“这没什么不同。”维格不在意地说。“恐怕不一样,一个是有神教,一个无神教,人人可以成佛,人人会成为上帝?”
维格正式把王摩诘介绍给她的朋友,王摩诘打断维格一本正经的多少带着嘲讽的介绍:“对不起,我可以喝点什么?”
啤酒,王摩诘说,“我从不喝酒,只喝水。
“哈,这人真干净!”有人尖声嚷道。
有人递上一支烟,王摩诘不抽烟。敬烟的人认真看着王摩诘:“你又不抽烟,又不喝酒,肯定也不嫖……”“娼”字没出来,粗痞而又意味深长地停了一下,依然举着烟问王摩诘,“那你――每天都干什么?”“没事,就是呆着。”“呆着?”“是”“我操,真牛X,我还从没见过坦诚的人!”
援藏女法官于右燕邀请王摩诘跳舞。王摩诘变幻出类似伦巴的花样。“啊,你会跳!”“我以为我不会了。”“讨厌,你会,是个高手。”“说不上。”“你为她而来?”“是,她通知了我。”“她已名花有主,那个不跳舞的人。”“我知道。”“你知道?那我可真要拜访你去了。”“刚才是假的?”于右燕在王摩诘背上轻轻掐了一下,“我们都知道你,常谈论你,都吃过你的菜。”“还毁了我的菜园。”
于右燕又掐了一下王摩诘,这次重了一些。
维格邀王摩诘去白哲寺见马丁格。马丁格的小院明亮,自然,一方石桌,两个石凳,一棵树,一间石头小屋。马丁格一身红氆氇,身材高大,目光宁静。小屋只有经册,净水,油灯。马丁格用藏语感谢王摩诘的蔬菜,赞扬王摩诘的志愿者行为。这是维格学法的日子,在绛红色藏桌前,马丁格捧着经卷朗读,讲解,维格一身藏装,念珠,整个人颇有质感,让人不由想到油画,文艺复兴,好像这时不是二十世纪末,而是中世纪。
维格的母系家族是古代藏传佛教宁玛巴大师苏穷·西绕扎巴的后裔,世袭领地在藏南亚东等地。维格的信仰尽管并不纯粹,仍有着某种血液的渊源。维格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出生时上面已有两个哥哥,三个姐姐。对最小的女儿母亲总有一些想法,比如将自己名字维格拉姆起给女儿。虽然母亲来自西藏高原,但在北京,在那个无差别的年代,已经有了六个孩子的维母亲和北京的任何一个普通的母亲看上去没什么不同。而且母亲从来对自己的身世守口如瓶,就好像母亲来自天上,像家里那块巨大的陈年的上水石,因为布满青苔和植物,没人知道那原本是块埙石。没人知道母亲是宁玛派大师的后裔,没人知道母亲的父亲苏穷·江村晋美是最早接触西方的藏人,曾皆同外婆长驻欧洲四年之久,代表十三世达赖喇嘛向英国女王赠送礼物,拜会外交大臣,考察议员选举制度。
没人知道维格拉姆夫人――年仅十七岁的外婆曾以流利的英语和美貌倾倒了英国上流社会,上过多次《太晤士》报。没人知道苏穷外公当年从欧洲回来便向十三世达赖喇嘛上书,谏言改良。十三世达赖喇嘛赞同维格外公的主张,任命苏穷外公为“包细勒空”即征粮局负责人以及藏军司令。那段时间外公苏穷身兼军政大权,是十三世达赖喇嘛“新政”的主要推动者。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正当“新政”富有成果之际,十三世达赖喇嘛却突然圆寂,致使保守势力向苏穷外公反攻倒算,秘密扣压了苏穷外公。苏穷·江村晋美外公被判处挖去双目,儿女全部发配亚东原籍。宣判前,维格拉姆夫人从内部得到消息,带着最小的女儿,也就是维格的母亲,避祸于青贵族宇哲家,后来嫁给了宇哲……多年后外公出狱,外婆带着十一岁的母亲回来,自己没进家门,只把母亲放下,自己出家为尼。苏穷外公悒郁而死,十一岁的母亲维格拉姆超度了外公,从此虔诚修行,直到命运把她抛到北京,嫁给父亲……
维格敞开了自己漫长历史,那段时间,维格与王摩诘或者品茗或散步,有时日以继夜,有时夜以继日。几乎所有同维格打过交道的男人维格总是或多或少嗅到他们身上寻寻觅觅的动物气息,王摩诘没有。王摩诘从里到外都那么干净纯粹,纯粹得让她完全放松,甚至惊讶。漫长的讲述过程,实际上上也是爱的过程,两人讨论历史,分析疑难,心心相印。殊料,王摩诘的“纯粹”原有问题,对正常男女事之不感兴趣,反而与女法官于右燕有异常交往。王摩诘并不掩饰自己受虐恋的性取向,甚至让维格亲眼目睹了自己在于右燕面前的受虐,被法官皮带鞭打,用狗链牵扯王摩诘到处转。让王摩诘学狗叫……本来,这方面传闻曾毁了维格对王摩诘的爱恋,现在亲眼看见反而引起维格一种宗教的感情。
维格与王摩诘商量如何接待马丁格的父亲,怀疑论哲学家。王摩诘建议维格腾出自己的房间让老头住,维格住到拉萨的母亲家。维格不同意怀疑论老头住自己房间,让王摩诘把自己的房腾给老头,王摩诘住到她的房间。王摩诘尽管惊讶却没有拒绝维格的建议,但说自己不习惯两人住,会失眠,希望在他和维格之间拉一道隔帘,类似分成两个房间。维格同意了,两人去超市购物。
父亲与马丁格的哲学与宗教的对话在马丁格小院进行,老头把拉萨的称作重重幻象,“我穿过重重幻象,终于正式见到了你。”老头意味深长对马丁格说。三天前父子俩在机场匆匆见过一面,老头被安排到拉萨饭店静养适应高原环境,对此老头颇为不满。
“拉萨很特别,但是,很显然,她更是一个有思想的城市,我当然是指佛教思想。同时,我必须承认,某种意义,我是被迫而来的,部分原因是佛教在西方思想界受到越来越多的欢迎,这或许有佛教本身的原因,但我更倾向于认为是西方哲学出了问题。”老头异常严肃,认为从纪元前六世纪直到十六世纪,哲学在西方主要由两个分功能:一个是对人类生活的引导,一是对自然的认识。从十七世纪开始,西方哲学对于第一个功能不再感兴趣,将它抛弃给了宗教……第二个分支则由科学担负起来了。这时哲学所剩的仅仅是对于超出自然之物,也就是形而上学的研究。“从这时起――‘我应该怎样生活?’这一问题就被西方抛弃了。至于科学,虽然完全独立地得到了发展,但科学本身并不建立道德和智慧。因此,总的来说,是哲学的逃脱与科学的技术化,使得佛教在西方有了巨大的吸引力。但佛教真的能解决‘我们该怎样生活’这一苏格拉底式命题吗?你修行了这么多年,对佛教对此的最直接看法是什么?佛教在哪些方面属于哲学范畴?佛教是一种哲学,还是一种宗教?或者既是哲学,又是宗教?”
马丁格从容不迫回答父亲,“如果,人们所说的宗教,是指对一种教义的赞同,”“如果对这种教义,人们出于盲目的虔诚接受它,而根本不用自己亲自重新发现教义的真实性,那么佛教不是一种宗教;但是,如果考虑到宗教一词的词源之一,即‘联系之物’,那么佛教肯定是被‘联系’在那些至高的形而上学真理之上。在这个意义上,佛教显然又是一种形而上学传统。”
维格给王摩诘作同声翻译,一面照料老头,烧饭,打茶,煮咖啡,同时晚上还要以密宗的方式救赎王摩诘身体与心灵。那段时间,对维格而言,白天是东西方哲学宗教的对话,晚上是晦涩身体的对话。本来房间拉了隔帘,王摩诘躺在折叠床上觉得还过得去,没想到第一个晚上关灯时,隔帘被维格突然拽下。
王摩诘恐惧维格的美丽,浑身发汗,汗流浃背。看到王摩诘的样子,维格嘲笑王摩诘应该写一本“身体笔记”而不是“零”笔记--一本关于数学、哲学、佛学的书。安静、默启,静静地开放,维格像墙上的壁画――度母或智慧女,王摩诘慢慢感到主体的存在,手触到了维格,但很快又缩回来。
对话围绕佛教,并不限于佛教,怀疑论老头不可避免地谈到了弗洛伊德、无意识、力比多、压抑、密修。自精神分析问世以来,性处于压抑状态并影响了人的行为,人们并无意识,弗洛伊德因此断定靠通常的智慧跨越那道无意识构成的障碍是徒劳的,只有精神分析可以揭示并消除。“那么这个以性为中心的无意识命题在佛教看来是否存在?如果存在佛教能消除它们吗?”
老头的问题几乎就是王摩诘对马丁格过去的问题。
一切都熟悉又陌生。
王摩诘抚摩维格的手,维格的手修长、清凉、布满蓝色的月光,几乎具有大理石的光亮与镇定剂的效果。王摩诘看了一下自己同样布满月光的手,又放在维格的手上,再收回,再放,慢慢的非常自如。
维格却异常冷静,俯瞰着王摩诘,发丝垂到了王摩诘变形的脸上。
不,维格厌倦地拒绝了。
对话结束了。送走了哲学家老头让-弗朗西斯科,王摩诘在机场咖啡厅请维格喝咖啡。老头走了,留下了仍然晦涩的问题。一场成功的对话与一场失败的同居,大致可以这样总结他们的关系。
维格调离了学校,到西藏博物馆成为一名讲解员。这曾是王摩诘给维格建议与人生的终极定位。维格誓言不再见王摩诘,王摩诘认为这不可能,因为维格既然是讲解员,就是公众人物,他会成为她的听众。维格告王摩诘即使他来博物馆她也会对他视而不见。事实也是如此,王摩诘作为听众与维格形同路人。王摩诘并不在意,每周仍像别人去去寺院一样去一次博物馆,尾随在听众的队尾,然后离开。同居并没完全失败,爱,情感,身体,或许刚刚开始。而且,爱是漫长的,不在一时,爱对王摩诘来说几乎是一种宗教。而维格也变得越来越抽象,越来越像一幅画。一切并没结束,但一切又有着让人意想不到的轨迹。
(来自:中国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