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届茅盾文学奖20部提名作品:《大地雅歌》(范稳)
本书为作者“藏地三部曲”之第三部,继续描绘了位于滇藏结合部地带澜沧江峡谷里藏区社会在二十世纪的历史变迁,神界和人间的故事,外国传教士在藏区传教的经历,信仰和信仰的对话,文化和文化的碰撞,民族与民族的交融。作者用一段被信仰拯救的爱情和被爱情改变的命运来达到“用爱来解释生命的价值,用爱来重新讲述藏地的历史和生命经验。”(陈晓明语)作品借鉴了《圣经》的结构模式,在空间上横跨了藏区、台湾、欧洲三个地区的人生经历和人文背景;在文化背景上展开了传入藏区的天主教与藏传佛教的砥砺与坚守,活佛与神父的冲突与对话;在人性命运上刻画了有信仰的藏族人对爱的坚韧守望。展现了二十世纪中后期藏区的历史风云和社会变迁,讴歌了人性之大爱,救赎之大义,真情之坚贞,信仰之虔诚,延续了作者在前两部作品中一以贯之的豪迈、血性、惨烈、魔幻、神奇的文风,浓墨重彩地勾勒出气势磅礴、迷幻空灵的藏地人文历史与风情。
全书分为第一部《大地》和第二部《雅歌》。第一部的故事发生在抗战时期和西藏解放以前,流浪艺人扎西嘉措是个快乐自由、浪漫多情的行吟诗人,他在康普土司家演唱时,爱上了土司的小姨妹央金玛,在私情暴露后受到康普土司的严厉惩罚,不得不带着她私奔,他们在走投无路之际逃到了一个名为教堂村的小村庄,这里有法国巴黎外方传教会建立的传教点,由副主教古纯仁神父和两个来自瑞士的年轻神父杜伯尔和罗维苦心经营。深入藏区的传教会既要面对强大的藏传佛教的反抗,还有时常受到在雪山峡谷间出没无常的强盗队伍的骚扰,以及信奉佛教的藏族人普遍的敌意。两种宗教在这里为争夺信众多次发生冲突,喇嘛们视传教士为“偷窃藏族人灵魂的强盗,”在反抗汉人官府的暴政时,常常攻打教堂、驱逐或杀死传教士,而外国传教会则借助官府军队的力量弹压喇嘛们的挑衅,让峡谷地区生灵涂炭,人民流离失所,因此他们常被喇嘛们认为是“骑着炮弹进来传教。”自国传教会强行进入藏区传教以来,澜沧江峡谷里的宗教纷争不断,持有不同信仰的双方时常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信仰并没有给人们带来和平和宁静的心。
康普土司是峡谷里的大家族,自称是鹰的后代,血脉里流淌的是高贵雄鹰的血液,这个家族的后代都以额头发红而著称。他有众多的儿子和私生子,其中一个儿子是本地寺庙里拥有最高神权的小活佛,名为顿珠活佛。他和那些老派保守的喇嘛们不一样,对西方文明抱有好奇心,对传教士也没有恶意。顿珠活佛虽然还只是一个少年,但在峡谷地区深受僧俗民众爱戴,尤其是他以自己的慈悲德行,降伏了雪山上令人生畏的大强盗贡布,让他放下屠刀,出家成了自己身边的侍从喇嘛,更让人们相信这个新活佛高强的德行。康普土司家族在峡谷里不但拥有强大的世俗权力,同时也拥有神权的护佑。
康普土司的一个私生子格桑多吉却是他的死敌,更是命中注定的弑父之子。出生在牧场上的格桑多吉从小没有得到土司父亲的一点庇荫,他不过是土司老爷在巡行牧场时一夜情之后结下的一个苦果。康普土司手下的头人还逼死了格桑多吉的母亲,这在年幼的格桑多吉心中埋下复仇的种子。贡布喇嘛曾是带格桑多吉出道的大哥,他出家后格桑多吉成为雪山峡谷一带的老大,做了一名威震四方的强盗,在绿林中被美誉为“红额头洛桑。”但康普土司直到抓到格桑多吉后,才通过格桑多吉发红的额头意识到自己原来有如此英武的一个儿子。
央金玛本来已由康普土司做主许配给另一个土司贵族家,如果康普土司悔婚,两家土司将发生战争。由于教会受到国民政府的保护,康普土司不敢擅自到教堂村抓人,他便指使成了阶下囚的私生子格桑多吉带人帮他抓回央金玛。格桑多吉虽然鄙视康普土司,但为了重新获得自由,更相信了康普土司的一句话:能攻打洋人的教堂,才是真正的康巴好汉。况且格桑多吉手下有不少兄弟的家里都因为峡谷里的宗教纷争而和洋人神父有仇。于是就带人攻打进了教堂村,吊打了几个神父。可是,当格桑多吉见到扎西嘉措和央金玛时,却既为扎西嘉措的俊朗机智所折服,更为央金玛的美若天仙所征服,他不但没有把她交给康普土司,而且发誓要赢得央金玛的爱。可教堂的古神父却告诉他:靠武力赢不来真正的爱情,而且央金玛已经有恋人了。但格桑多吉只听进去了神父的前一句话,却不相信凭自己的勇敢和在江湖上的名声,不能征服央金玛的心。尤其是扎西嘉措鄙视他不过是康普土司的又一个奴才、不再是他歌声中的好汉时,让他的尊严大受羞辱,他从来都是一个骄傲的康巴好汉,也是一个旷世的情种。他大动干戈攻打下了洋人戒备森严的教堂村,却被爱情打败,铩羽而归。
扎西嘉措和央金玛被神父们救了后,逐渐认识到在这个乱世,只有教会才可为他们的爱情及生命提供保护,尤其是扎西嘉措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强盗格桑多吉的威胁。他还得知如果加入了天主教,不但康普土司拿他们再没有办法,就是强盗格桑多吉也不能分开他们,因为他们的婚礼一旦在教堂里举办了,他们的爱情就受到天主的祝福,谁也不能将之拆散。他们在神父的劝说下受洗入教,分别取了洋人宗教信仰的名字史蒂文和玛丽亚。
血气方刚的格桑多吉回到山上后,认真梳理了自己的爱情,忽然明白真心爱上一个人比当强盗杀人,更能体现一个康巴好汉的荣耀和尊严。他不顾自己手下兄弟们的劝阻,在央金玛和扎西嘉措准备举行婚礼那天,强盗格桑多吉却单独来到教堂村向央金玛求婚,他为了这份爱,放弃了当强盗的自由。教堂村的人们既惊讶这个强盗的勇敢,也仇恨他当初带人攻打教堂村和吊打神父们。格桑多吉被复仇的天主教徒们吊在树上殴打,扎西嘉措扬言要杀了他。但神父们要大家宽恕这个强盗,杜伯尔神父告诉他,史蒂文和玛丽亚现在是受洗的基督徒了,“天主所结合的,人不可以拆散。”
格桑多吉相信用自己勇敢而高尚的爱,一定能打动央金玛。他竟然同意在教堂村住了下来,忍辱负重地给神父们当马倌。他坚信总有一天,自己的爱能打动玛丽亚的心。
格桑多吉当强盗的兄弟们下山绑架了玛丽亚,为的是让格桑多吉重回绿林当他们的老大,那时玛丽亚已经有身孕。格桑多吉只身来到山上,救出了玛丽亚。他的义行得到了教堂村的神父们和史蒂文的赞赏,他的强盗之心慢慢在教堂村被感化。格桑多吉第一次发现做一个善良的人行义与做一个强盗任侠相比,前者更能获得人们的尊重,也许还更能赢得自己的爱情。从来就具有叛逆精神的格桑多吉也对喇嘛们的神权感到迷惑,而那些洋人神父对穷人的平等和尊重,让他终于接受了洗礼,改名为奥古斯丁。他入教的初衷只是为了在教堂里做弥撒时,跟玛丽亚站得更近一点。
阿墩子县是位于云南和西藏结合部的一个小县城,是汉地进入西藏的关口。传教会一直希望从这里将传教点往西藏延伸。杜伯尔神父和罗维神父受派遣先行到阿墩子探路,两个神父带新入教的奥古斯丁一同前往,杜伯尔神父在一次和顿珠小活佛的相遇中,以一枚海螺为礼物和小活佛交上了朋友,那时他们都希望了解对方。顿珠小活佛友善地请两个神父到他的寺庙做客,尽管其他喇嘛并不欢迎这两个洋人。他们讨论了一些宗教问题,双方都站在自己的宗教立场上对话,因此都带有傲慢和偏见看待对方。杜伯尔神父出身贫寒,心怀大志,希望能成为在西藏建立传教点的急先锋,但他固执急躁、总是用欧洲中心论的眼光来看待藏传佛教,认为它必须是被耶稣的福音改造的异教。他刻意经营和顿珠小活佛的关系,甚至在得知小活佛近视后,专门从欧洲给他买来一副眼镜。他们的友谊在增强,顿珠小活佛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强盗哥哥竟然成了一个天主教徒也深为疑惑,年轻人的好奇心让他也试图了解学习洋人宗教,甚至希望得到一本《圣经》,但他的老师却认为洋人的经书都是魔鬼的谎言。奥古斯丁从前的大哥贡布喇嘛则告诫他,不要忘记自己的诺言。这让奥古斯丁羞于面对自己的大哥和同胞。
杜伯尔神父和罗维神父希望通过这个年轻活佛的好奇心赢得喇嘛们的好感,以打通去西藏建立新的传教点的道路。他们慢慢建立起了有限度的信任。
玛丽亚的儿子受洗时,奥古斯丁被邀请做这个孩子的代父,这让他感到很荣幸,但也没有消弭他对玛丽亚的爱。教堂村里有个叫伊丽莎的姑娘,是个早年被神父从狼窝里救出的女孩,她身上有一半狼的性格,人们都叫她“狼女,”伊丽莎却爱上了奥古斯丁。她在一个晚上摸进了奥古斯丁的房间,强迫他与她做爱。奥古斯丁事后很后悔,在神父面前忏悔了自己的罪,神父劝他只有和伊丽莎结婚才能弥补罪行。但奥古斯丁不认为这就是他要的爱情,他当强盗时,类似的事情很多,人们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留下英雄的种子。
自巴黎外方传教会在康藏地区建立传教点以来,由于教会一向依靠中国政府与西方各国签订的不平等条约作为自己的保护伞,动辄强迫官府出兵保护传教,一些不良信教徒也时有仗势欺人之举,更加之在藏区传播天主教极大地伤害了藏传佛教徒的自尊心,因此凡有天主教进入的地方,宗教纠纷一直不断。峡谷地区已经有十多位神父被杀,尤其是阿墩子以远一个叫擦卡的教堂,是教会在西藏最前沿的传教点,被杀的神父也最多。自1905年藏区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反抗洋教的战争后,擦卡教堂被喇嘛们捣毁,就没有神父去那里传教。
古纯仁神父是个在藏区传教了三十来年的老神父,他认为随着中国政府抗战的胜利,现在是恢复擦卡教堂的时候了,他最终选择了杜伯尔神父,因为他跟古神父说,他要改变以往的传教方式,去跟以顿珠活佛为代表的佛教徒对话,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去和他们对抗,这样才能赢得他们的信仰,他要去寻找“佛教徒身上的基督性,”和向喇嘛们证明“基督中的佛性。”这是杜伯尔神父总结了传教会几十年来在藏区传教的悲剧得出的教训。
杜伯尔神父带了奥古斯丁和伊丽莎等一批教堂村的教友前去恢复这个传教点,但在阿墩子县城,他们却受到顿珠活佛的婉拒,他对杜伯尔神父说:“尽管我们供奉神职的灵魂在某些方面是相通的,但还不到平等对话的时候,”因为西方人是带着傲慢来到西藏的,因此顿珠活佛说他不愿再次看到流血,而且“佛会为此流泪。”但杜伯尔神父误解了顿珠活佛的善意,他认为自己必须冲破藏传佛教的保守封闭,既然不能对话,那么流血也在所不惜。
但寺庙的另外一些喇嘛却发誓要阻止这个傲慢的洋人神父,尤其是顿珠活佛的侍从贡布喇嘛,他的父亲曾经就在反抗洋人教会的争杀中被官军杀死,因此他要求自己的兄弟奥古斯丁为他复仇,实现当初奥古斯丁说的不会让大哥失望的诺言。奥古斯丁在县城里也听说自己还在绿林的好兄弟群培被官军借招安之名杀害了,他既不忍心杀神父,又要为自己的兄弟复仇,还要履行对贡布大哥的诺言。更加之奥古斯丁得知到了擦卡教堂后神父就要安排他和伊丽莎的婚礼,他本来是为了爱玛丽亚而来到教堂村,现在教会却要他和另一个他不爱的女子结婚,这让他对教会和前途灰心失望,他偷走了神父重建教堂的钱。他认为这样神父就不会去擦卡冒险了,既救了神父的命,也保全了自己的爱,还可以去复仇了。生性自由的奥古斯丁终于选择离开了教会。
杜伯尔神父却固执地认为:鲜血可以换来基督的福音在西藏的传扬,他有浓郁的悲剧英雄情节。他趁顿珠活佛生病期间,带了几个天主教徒冒险翻越大雪山去擦卡,在一个雪山垭口,贡布喇嘛背着顿珠活佛带了几个人守在垭口,杜伯尔神父不听贡布喇嘛的一再警告,强行闯关,被贡布喇嘛开枪打死在雪山垭口。顿珠活佛赶来救他时,但为时已晚。他发现自己原来是多么爱这个固执己见的神父,多么希望与他对话和交流,但他的悲悯却救不了他。他只收存了杜伯尔神父的一本《圣经》,以作为纪念。顿珠活佛还担心,神父的被杀,又将引来峡谷里大规模的宗教战争。
奥古斯丁叛教后召集起那帮当强盗的兄弟,并重新用自己的藏族名字格桑多吉。他在为自己的兄弟复仇的战斗中被国民党军打败,幸运的是为进军西藏的解放军所救,由此他参加了解放军。
顿珠活佛正为贡布喇嘛杀死洋人神父的担忧时,解放军来到了峡谷,他们赞扬了喇嘛们的行为,认为他们是爱国的。顿珠活佛发现自己的哥哥也成了一个红汉人,并给解放军带路进军西藏,活佛对风云突变的世界也看不懂了。
第二部《雅歌》主要讲述西藏和平解放后的故事。外国神父被赶走,去到了台湾继续传教。格桑多吉成为共产党的干部,带一个工作组到教堂村搞民主改革,他相信自己终于找到了真正的信仰――那就是穷人翻身作主、享有土地和做人的权力。他根据上级的指示,许诺要将共产主义的生活带给教堂村的人们,他仍然没有忘记对玛丽亚的爱,但另一个女人伊丽莎也没有忘记对他的爱。她请玛丽亚帮她约格桑多吉去牧场上见面,但玛丽亚和格桑多吉见面时,却被嫉妒的史蒂文误会了,在争执中他的枪冲着格桑多吉走火了,伊丽莎忽然出现,为格桑多吉挡住了子弹。史蒂文只得亡命天涯。
藏区发生了反抗民主改革的叛乱,康普土司和史蒂文都在叛乱队伍里。在一次战斗中,身为县公安局长的格桑多吉亲手击毙了自己父亲康普土司,俘获了史蒂文,并把他关进了监狱。玛丽亚哭着来向格桑多吉求情,请他不要杀史蒂文。格桑多吉向自己心爱的人发誓,他就是杀了自己,也不会杀史蒂文。
史蒂文和几个狱友逃跑,格桑多吉本来已经再次抓到了他,但他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放走了史蒂文。这让他被撤了公安局长的职,还被送去劳改。史蒂文逃亡到了印度,进了难民营。后被几年前已去了台湾的罗维神父搭救,和几个藏族基督徒来到了台湾。先被送去当兵,因为他们是藏人,被安排接受严酷的特工训练。结业后史蒂文自愿到了缅甸的金三角,这里有一支国民党军的残余部队,史蒂文认为这里离家比在台湾本岛更近一些,他曾经想潜逃回来见妻子玛丽亚。
格桑多吉的命运则一直走下坡路。被提前释放后,他回到教堂村当农民,守着玛丽亚就是他最大的幸福,尽管玛丽亚的心还在身死不知的史蒂文身上。文革开始后,玛丽亚是个身背“叛匪”家属恶名的人,一个造反派的头头想欺负她,玛丽亚请求格桑多吉和他假结婚,格桑多吉幸福地答应了,尽管这将给他带来更大的灾难。他天天被批斗,甚至被玛丽亚当了红卫兵的儿子、他的代子若瑟毒打,但格桑多吉将满身的伤痕看着是爱情的勋章。终于有一天,苦难让两人走到了一起。玛丽亚作为虔诚的教友,对“天主所结合的,人不可以拆散”的教诲还心有余悸,担心自己会下地狱,但格桑多吉说,如果他们爱情的结局真是地狱,他会帮她挡在地狱门口。假结婚成了真夫妻,但他们的好日子却不长久。
史蒂文在国军中已经被训练成了一个冷血杀手,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浪漫多情、多愁善感的行吟诗人了,他为保自己的命,曾一刀砍下一个逃兵的头,他也受上司指使,从境外写信给格桑多吉,这给格桑多吉惹了大麻烦,他马上被国家安全部门当成里通国外的特务,再次被抓了起来。
史蒂文在缅甸干了六年后,回到了台湾,他始终不忘故乡的妻子,一直孤身一人,当年和他一起来台湾的几个同村藏族人,有的在台湾凑合组建一个家庭,甚至娶当过随军妓女的军妓为妻,但他们的结局大多很凄凉。史蒂文退伍后在东海岸和一起来台湾的藏族人托彼德开了家小农场为生,和当年的罗维神父一起生活。有个叫阿芳的离异女工对史蒂文很有好感,但史蒂文一直不敢答应阿芳的爱,他还在等待能回家的那一天。
格桑多吉被抓走后,玛丽亚一直在四处寻找他,可是由于他的案子特殊,又是文革动乱时期,连格桑多吉从前的老上级都帮不上她的忙。文革结束后,格桑多吉才平反,他不明不白地坐了十年监狱,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更不知道玛丽亚的门会不会为他打开。幸好一个幻景中的时间老人出现在他面前,让他重新想起了自己的从前,想起了玛丽亚,告诉他“有两种人回家时,家里的门永远都温暖地为他们打开,一种是英雄还乡,一种是浪子回头。”
而在海峡那边,尽管史蒂文年过六旬,他和阿芳仍然没有结婚,但已成为生活相互支撑的朋友,在他们准备筹备婚事时,却忽然传来海峡两岸的人们可以互访的消息。史蒂文痛哭流涕地对阿芳说,对不起了,我要回家和我的妻子团聚了。
格桑多吉回到教堂村后重新和玛丽亚生活在一起,他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土陶艺人,这是他在监狱里学的手艺。他也再度回到了教会,又被人称为奥古斯丁了。靠着一手土陶绝活他和玛丽亚成为村庄里最富裕的人家,奥古斯丁为村庄捐了一所学校,他还准备再挣些钱后在澜沧江峡谷修一座吊桥,让人们不再用危险的溜索过澜沧江。
中国改革开放后,史蒂文还不敢贸然回国,他担心自己从前犯下的罪过,一回到大陆就会被公安抓去。他请罗维神父先行来大陆探路。年迈的罗维神父再次回到了教堂村,他发现人们的宗教信仰已经得到恢复,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些老天主教徒还记得他。尤其是当他看到玛丽亚时,他带给了她史蒂文还活着并渴望回来的消息。但这个喜讯再次打乱了奥古斯丁和玛丽亚宁静的日子。奥古斯丁不再做土陶了,成天酗酒。尽管玛丽亚一再安慰奥古斯丁说,她是他的女人了,史蒂文回来只是来看他儿子的,跟他们现在的生活没有关系,但奥古斯丁还是陷入深深的罪孽感中。
史蒂文在台湾得知玛丽亚改嫁后,一度曾不想再回故乡了,但罗维神父带给他的故乡讯息,和大陆对他这样的台湾老兵的宽松政策,让他终于抵挡不住乡情的缠绕,决定回家看看。他没有料到的是,从他一踏进中国的国门时,就受到了有关部门的热情接待,把他当贵宾,一路护送到县上。
而教堂村里,在史蒂文回到家乡的前一天晚上,奥古斯丁和玛丽亚重温了他们的爱情命运多舛的一生,两个花甲老人依然情意绵绵。第二天他们手牵手去县上见史蒂文。在过澜沧江上空的溜索时,奥古斯丁一刀斩断了自己身上的羊皮保险绳,坠入澜沧江。他用自己的死,为史蒂文留下了一扇敞开的家门,也实现了为玛丽亚挡在地狱门口的诺言。
实际上玛丽亚这扇家门另一个流浪汉史蒂文再也进不来了。玛丽亚的心永远被奥古斯丁所带走了,就像当年她坚信史蒂文不会死、终究会回家来一样,现在她坚信奥古斯丁也没有死,也会在某一天回来。她再次陷入等待自己生死不知的丈夫的悲剧命运中。
峡谷里的另一对宿敌也在新世纪到来时,化干戈为玉帛。罗维神父再次回到教堂村参加老信徒托彼德的葬礼时,意外地见到了自己的宗教老对手顿珠活佛,这两个耄耋老人平和地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罗维神父欣喜地发现,现在的藏区不仅藏传佛教信徒和天主教徒和睦相处,而且作为本地藏传佛教的宗教领袖顿珠活佛,对教堂村关爱有加,利用自己州政协副主席的能力,为重新教堂争取到了经费,还通读了《圣经》,这本《圣经》正是当年杜伯尔神父留下的。顿珠活佛的一席话更让罗维神父感动,“我们本来都没有错,面对我们各自的信仰,当我们试图去分辨谁对谁错时,我们就开始走到错误的道路上去了。杜伯尔神父说他要找到基督徒中的佛性,佛教徒中的基督性,但如果我们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就永远找不到。当然也不是站在对方的立场上,那我们就会失去自己。实际上佛性和基督性,都是有信仰的人们心灵里的一汪清泉,只是我们更多地去辩论它们的相异,而没有去发现其本质的相通之处……这个世界上人们的口味千奇百怪,你不喜欢酥油茶,我不习惯咖啡,那么我们就不去论说酥油茶和咖啡的好坏,我们可以选择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东西――一杯清水。”
这杯清水终于让罗维神父看到了顿珠活佛坦荡的心,也认识到了藏民族文化的深刻内涵。不同信仰的人们要共生共存,首先要相互尊重,放弃自己的文化优越感,站在一个更高的平台上,才能把更广阔无边的大爱带给众生。
史蒂文回到家乡却仍不能和自己的妻子破镜重圆,但是他也为奥古斯丁的狭义肝胆深为感动,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钦佩奥古斯丁,他为实现奥古斯丁的遗愿,捐钱在澜沧江上修了一座能通汽车的大吊桥,他再不愿意看到有谁过溜索时掉进江里;这两个一生的情敌终于以各自的方式偿还清了欠对方的债。
史蒂文在雪山上租了一座高山牧场,就像当年奥古斯丁在教堂村守望自己不可能的爱情一样,天天守望着玛丽亚回心转意,一直等到两个老人的白发在村庄里和牧场上交相辉映……
(来自:中国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