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届茅盾文学奖20部提名作品:《遍地月光》(刘庆邦)
这是一部描写底层普通民众生活的长篇小说。小说的发生地是中原农村的杜老庄,在杜老庄发生的一切具有典型意义,是上世纪60—70年代中国农村生活的缩影。
小说的主人公叫黄金种。黄金种的家庭成分是地主。他父亲天天在初春冰冷的水里犁稻田,得了伤寒病,死了。他母亲在大年初一上吊自尽。他的两个姐姐出嫁,妹妹送人。他和弟弟黄银种只好跟叔叔过活儿。出生在新社会的黄金种,极力在家庭内部与地主分子叔叔黄鹤图开展斗争,并与叔叔划清界限。黄金种最大的愿望是能找到一个对象,从这个三根光棍凑成的家庭里逃离出来,过正常人的日子。
找对象是生命延续的本能,也是人类的基本权利。但在阶级斗争极端化的年代,血统论的简单判断,压制了他的本能,剥夺了他的权利。他在村里被人说成是地主羔子,成为政治上的贱民。他找对象的事遇到重重阻力,一次又一次失败。
他看上了本村地主家的闺女赵自华,想方设法接近赵自华,与赵自华套近乎。而赵自华的目标是找一个贫下中农的后代,以改变自己的处境。赵自华对黄金种的想法甚是反感,坚决拒绝黄金种对她的追求,讽刺黄金种不知道自己是谁。其实赵自华的婚姻也不能自主,也是吾身救不了吾身。在母亲的软硬兼施下,为给二哥换亲,她被换到别村的另一个地主家庭里去了。母亲本打算拿赵自华为赵自华的大哥换亲,因二哥从中做了手脚,结果换过来的闺女成了二哥的老婆。这种结果对赵自华的大哥造成了精神上的强烈刺激,以致大哥行为过激,成了一个终身被限制行动自由的狂暴精神病人。
大姐为黄金种介绍了一个叫小慧的傻闺女,傻闺女把黄金种一会儿叫舅,一会儿叫哥,只会嘻嘻笑,连辈分都分不清。黄金种觉得太委屈自己,不想同意。大姐反复开导黄金种,说小慧不是傻,是老实,这样的闺女不会分这阶级,那阶级,兴许能和他过成一家人。黄金种勉强应承下来后,让他没想到的是,小慧的叔叔从中作梗,反对这门亲事。小慧的叔叔在公社当干部,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侄女嫁给地主家的孩子。
颇有心计的黄金种并没有因此而死心,他暗中对全村待嫁的闺女观来察去,又锁定一个叫王全灵的闺女作为他追求的目标。王全灵的生身父亲是一个当过保长的地主,土地改革时被枪毙了。王全灵的母亲肚子里怀着王全灵,嫁给了一个地主家雇佣的长工。尽管王全灵是在一个雇农成分的家庭出生,村里的贫下中农还是把她择了出来,说她是地主的闺女,把她和其他地、富、反、坏、右的子女放在一起,列为可教育好的子女。在家里,王全灵的继父对她也是冷眼以对。黄金种将心比心,对王全灵甚是同情。一有机会,他就给王全灵递眼神儿。在井台打水时,他把自己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倒进王全灵的瓦罐。他精心写了一封信,夸王全灵是村里的一枝花,也是趁去井台打水时,把信塞进了王全灵的口袋里。黄金种觉出来了,王全灵对他也有好感。他不顾叔叔对他的百般揶揄,对王全灵进一步加强了攻势。他用家里的粮食卖钱,给王全灵买了一只玉红色的发卡。晚上,公社宣传队到村里演节目,他悄悄挤到在台下看节目的王全灵身后,摸到了王全灵的手,将发卡塞进王全灵手中。黄金种把发卡看成是一件定情之物,王全灵接受了发卡,仿佛使他们的爱情确定下来。黄金种为此非常激动,心里充满美好的憧憬。事情发生转折,是因为队长想让王全灵给他的外甥当老婆。队长的外甥长得很矮小,跟一个侏儒差不多,相貌也不好,王全灵不想嫁给队长的外甥。队长对王全灵和黄金种的事有所耳闻,于是就组织村里的基干民兵分别批斗他们二人。他们强加给黄金种一个政治上的可怕罪名,逼黄金种承认,并让黄金种向毛主席的画像请罪。黄金种不承认,不请罪,他们就喊着口号,围上去对黄金种拳打脚踢,把黄金种打得满脸是血,躺倒在地。他们用同样的手段,再批斗王全灵。有人揭发,说王全灵喊过蒋委员长万岁。这罪名非同小可,王全灵当然不能承认。在批斗王全灵期间,有人故意吹灭了灯,一些男民兵趁机把王全灵打倒,并在王全灵身上乱摸一气。一个闺女家,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王全灵痛不欲生,欲死。在母亲的劝说下,王全灵只好答应嫁给队长的外甥为妻。
无奈之际,黄金种决定逃离他所在的杜老庄。逃到一个有火车站的城市后,他一没有外出证明,二没有钱买火车票,只好在小饭店乞讨。几天之后
,他被当成流窜犯抓起来,五花大绑送回原籍。叔叔不愿意让他在家里住,他跟叔叔打了一架,只好到生产队的饲养室暂住。他回家的第二天,是王全灵出嫁的日子。眼看自己心爱的人被逼嫁给他人,黄金种的心再次受到伤害,他又一次选择了逃走。这次,他接受了上次的教训,不敢再到城市去了,只在偏僻的乡间行走。有一天下雨,他借住在一个村饲养室的草屋。被饲养员发现后,他就帮助饲养员干活儿。他隐了姓,埋了名,还隐瞒了他家的成分。饲养员见他老实肯干,就劝他留下来,给队长当干儿子。队长有一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子是个傻子。黄金种抱着侥幸的心理,在队长的默许下,住在了饲养室。饲养员暗示他,他以后可以娶队长的闺女,给队长当上门女婿。这让黄金种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队长有一个侄子,在公社广播站当编辑。编辑对黄金种的身份有所怀疑,建议公社对黄金种的身份进行调查。一调查,黄金种的身份就暴露了,公社来人随即把故意隐瞒家庭成分的黄金种带走了。
黄金种的弟弟黄银种日子也不好过。村子里的孩子比着欺负他,好像谁不欺负他谁就吃了亏。在学校,同学动不动就扯他的裤子,他只好退学。在水塘里洗澡,别的孩子往他脸上甩泥巴,往他嘴里塞活鱼,还强行趴在他背上,对他进行性骚扰。晚上在村里做游戏时,他不但被压在最下面,还有人趁乱往他的两个耳朵眼儿里塞进两个玉米豆儿。玉米豆儿卡进他的耳孔里,使少年黄银种变成了一个聋子。后来,黄银种的精神也出了问题,头发蓬乱,衣不遮体,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儿。黄银种失踪了,村里人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到底是死还是活。
黄金种第二次被抓回村里后,队里把他关在队部里,准备第二天召开社员大会批斗他。半夜里,他看着窗外遍地的月光,不甘心坐等挨批,就扁着身子,从窗子上框的缝隙里钻了出去。这是黄金种的第三次出逃。他这次逃走,之所以未被抓回,是不久之后,“四人帮”被粉碎了,国家的形势发生了变化。于是,他流落在外地,靠烤烧饼和卖烧饼维持生计。他烤的烧饼很有特色,服务态度又好,吸引了不少顾客。渐渐地,他有了一些积蓄。一转眼,他超过了三十岁,找对象的人生根本问题还没有解决。在他旁边卖胡辣汤和小米粥的一个寡妇叫孙秀文。孙秀文的丈夫遇车祸致死,因车主逃逸,孙秀文一直得不到赔偿。在生活无着的情况下,孙秀文才在黄金种的生意摊子旁做起了生意。黄金种卖干的,孙秀文场卖稀的,两个人配合默契,等于互相帮衬。时间一长,黄金种难免产生了一个想法,想娶孙秀文为妻。尽管孙秀文是曾结过婚的人,而且还有一个女儿,但有老婆总比没有好一些。黄金种托人把他的意思对孙秀文说了,没想到孙秀文竟不同意。孙秀文死去的丈夫是她的中学同学,两个人感情深厚,对于别的人,孙秀文一时还不能接受。
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快要到了,流落在外十几年的黄金种决定回老家看看,到父母坟前烧点纸。同时,他要让村里人看一看,他黄金种还活着,而且活得还不错,现在又回来了。钱和穿戴都不成问题,问题是,他还没有老婆,怎么对村里人交代呢!他央求了孙秀文,并给了孙秀文一些钱,请孙秀文假装是他老婆,陪他走一趟。为照顾黄金种的面子,孙秀文勉强同意了。
这次带着孙秀文回老家,黄金种做的是衣锦还乡的姿态。回到杜老庄才知道,他叔叔已经死了,他家的房子也没有了,他只好住在赵自华的母亲赵大婶家里。他给了赵大婶一些钱,被别人看见了。村里风传他在外边发了大财,纷纷伸手跟他要钱。然而,当他和孙秀文到坟地里给父母上坟烧纸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父母的坟了。原来分田到户之后,他父母的坟被人平掉了。为了把父母的坟重新隆起来,他费了很多周折,憋了满肚子的委屈。费周折的原因归结起来就是一个字,钱。那块地的承包者跟他要钱,村长用好听话绕来绕去,也是为了让他掏钱。他过去受的是政治上的打击,现在受到的是金钱的挤压。他带回的钱几乎花完了,父母的坟总算隆了起来。这时村里有人看出了破绽,说他带回的老婆是假的,是花钱租来的。黄金种怎么办?他只有在父母坟前号啕大哭。
孙秀文跟黄金种回了一趟家,知道了黄金种以前的经历,知道了黄金种的为人,也目睹了黄金种目前的苦处。当黄金种哭得浑身瘫软,并喊着:“秀文,我该怎么办呢?”
孙秀文的眼泪也漉漉地流出来,她拉着黄金种的手说:“我知道你的心了,回去咱们一块儿过。过两年咱们再回来。咱们带着孩子回来,啊!”
(来自:中国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