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届茅盾文学奖20部提名作品:《你在高原》(张炜)
(全书共450万字,分为39卷、10部。主人公和主线故事贯穿全书;因为作品多采用现代叙事技巧,非线型结构,且多达100多个人物,所以这里只能对全书极为复杂的故事背景、故事线索与人物关系等加以提炼和梳理,概括如下。)
1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刚刚恢复高考制度,一直在半岛地区流浪的青年宁伽靠自学,以优异成绩考入了一所地质学院。全新的生活让他兴奋不已,以至于成为他一生最幸福的时期。他不久即与院长的独生女儿柏慧相恋了,陶醉在爱情中的他常常有近似眩晕的感觉。但他一直隐瞒了自己的一些家庭秘密,不能对院长特别是自己的恋人诉说,陷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尴尬境地。这使他感到极为痛苦和别扭,思想深处十分矛盾。
原来他是半岛上最有名的两大家族中的惟一传人,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原罪”。两大家族中都产生过一些杰出的人物,他们分别担任过不同阵营中的要职。宁伽父辈曾经是红色队伍中功勋卓著的领导人,但在严酷的战争环境与和平环境中蒙受了冤案,被逐出队伍、入监,刑满释放后又被投入长期的监督改造,并在一处苦役地(山区水利工程)饱受煎熬。他的外祖母和母亲在等待父亲归来的日子里,带着小宁伽在海边荒林小茅屋中生活。这期间他饱享大自然的恩泽,与自然万物结下了亲密的情感,同时又历尽了不堪忍受的人间磨难,几次有过轻生的念头。在勉强读完初中之后,受家庭拖累再也不能上学,并有随时被送到水利工地长期服役的危险。就在这危急的时刻,家里人为了给他寻一条生路,将他暗中送给了南部山地一位名叫“老孟”的孤寡老人做了儿子。前往山地的半路,他借解溲之机逃离了领人的男子,从此开始了独自流浪生活。
他和一家人全部的苦难,都源于自己蒙冤的父亲。所以母亲在送他逃生之前让其发誓:永远不要回来,也不要承认是小茅屋里的后人,不要承认自己的生身父亲,只要记住自己的父亲是一位叫“老孟”的山里老人。他流着泪水发了誓言。
在极左思潮尚未完全结束的七十年代后期,宁伽面对自己心爱的人却不敢吐露自己的身世,因为那意味着灾难。他只好硬着头皮撒谎。在流浪的日子里,在入学后的假期里,他先是好奇,后来又觉得实在亏欠了那个叫“老孟”的未曾谋面的“父亲”,曾身掮背囊去寻找过,但总是没有结果。在又一个假期结束返回学校后,因为内心的痛苦和矛盾催逼,再加上对恋人的深爱和信任,他终于忍不住,于一次约会中从头讲述了自己的来历。他是从一只叫“阿雅”的小动物讲起的——那是海边林野里一种可爱顽皮且又忠诚的野物,是他童年的林中伙伴,关于它,外祖母曾讲过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这个故事中,小阿雅是海边平原人家的护佑者、服务者,而它的结局却是十分悲惨:遭到主人的无端猜忌以至于斩除剿灭,而小阿雅却出于对主人的忠贞,一次次返回并最终殒命。它的故事给宁伽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痕,当他告别海边茅屋开始在大山里流浪,直到走入城市,还常常觉得有一只小动物在暗中跟随和护佑自己……
可是,最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柏慧将宁伽在冲动中吐露的家庭隐秘告诉了父亲。这是隐瞒和欺骗的重罪,他很快面临勒令退学的危险。这使宁伽猛然觉悟到:面对母亲发下的誓言是绝对不能违背的,否则必将遭到恶报。
宁伽胆战心惊地等待命运的判决。这是他不堪忍受的一段日子。他与柏慧的爱情已经不再可能,这深深地伤害了他、伤害了整个家族。最后,肯定由于柏慧的帮助和求情,他总算过了这一关,身背一个处分勉强毕业了。
2
宁伽来自两个不同的大家族的结合,身上流淌着它们的血液。两个家族都渊源极深,一个是在东部半岛海滨城市的“曲府”,一个是半岛南部山地的“宁府”。由于特殊的历史机缘,这两大家族通过联姻走到了一起。最初是因为宁伽的父亲宁珂因事来到海滨小城,认识了曲府的千金曲綪——她就是宁伽的母亲。
先说著名的大家族曲府。曲予是这个家族的独子,十八岁时结束了省城的求学生涯归来。这个受过西式教育的青年完全忘记了老派的规矩,竟爱上了家里的使唤丫头闵葵,为此,闵葵险些被老太太的洗衣槌打死。年轻的曲予只好带她私奔海北。
因为给闵葵治病,曲予结识了一位荷兰大夫,跟他学医,并最后跟随到荷兰深造。学成回国后,父母已双双去世,他只得与妻子一起回家继承祖业。曲予在小城里开办了第一家西医院,广施博爱,得到了民众的广泛尊重。战事在半岛地区爆发之后,他成了各派政治力量争取的对象。但他恪守不参与党争的信条,只是治病救人,尽管不断受到利诱或威胁,但此一信念始终不变。直到有个叫宁珂的年轻人走进曲府,一切才开始慢慢演化,催生出一些新的故事。
这个叫宁珂的人同样出身望族,他就是南部山区有名的宁府的后代,其祖上产业曾达到几万亩土地,到了爷爷这一辈家道才趋向衰落。爷爷喜欢结交一些“大师”,这些人实际上是一些说书、唱戏、看相、神医、牲口贩子,其中甚至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土匪。家道衰败与这些大师不无关系。到了父亲宁吉这一辈,不但喜欢大师,还喜欢好马。那个土匪临终前教会了宁吉使用火器:交给他一把可以百步穿杨的长杆儿“鸡捣米”。宁吉第一次使用它,即镇压了一只欺侮众多母鸡的芦花大公鸡。当家人去世不久,宁吉就扔下家业骑马周游去了。他结识了一些打家劫舍的土匪,有一次为寻开心,一时兴起,竟荒唐到指点这些人去抢某个姓宁的大户——这个大户其实就是自己的府邸。他事先赶回家做了仔细的防御准备,结果让土匪的一场劫掠以大败告终。其实这是一种危险的游戏。事后宁吉给了土匪许多银钱,以作安抚。
宁吉渐渐不安于在半岛上周游的生活,往西南游荡,来到一座大城市,见到了正在国民政府担任要职、产业巨丰的本家叔叔宁周义。叔叔问他南下的目的,他信口答道:“为了吃醉虾。”叔叔囚禁了这个浪荡子。他向好心的小婶子阿萍苦苦哀求,对方不忍,只好偷偷放行,让他骑马一路寻“醉虾”而去,从此再无消息。
在一个干旱的春季,一场突来的大火燃尽了宁府的大半。宁府的大师们自觉对这场大火负有责任(或许是他们炼丹不慎引燃了大火),四散奔逃。不久,奶奶病逝,十几岁的宁珂被本家婶子领走。当时正遇宁周义回家探亲,面对一片灰烬,看着眉目清秀的小宁珂,就决定带他离开。从此宁珂就跟在了叔伯爷爷身边,开始了全新的命运。
宁珂在城里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宁周义的四姨太阿萍对宁珂视若亲出。宁周义惟一的小女儿宁缬是老家妻子李家芬子所生,小小年纪就开始放浪,有多种不良嗜好,不断制造桃色事件。这让宁周义极为头疼。宁珂留下来在钱庄里做事,认识了一个“红脸膛的人”。这人是一个地下党,将是影响宁珂一生的重要人物。
海北的那个城市也有宁周义的生意,为此,宁珂常常要出入那座城市,并在这个过程中结识了一些很特别的朋友。有一次朋友告诉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被捕,如果施救,只有前往海滨小城,设法进入显赫的曲府。他们寄希望于他,因为要想救出此人,只有借助宁珂家族在半岛上的名望,这样才能接近这座海滨府邸。就这样,宁珂第一次走进了曲府。宁珂结识了主人曲予,更引起了他惟一的千金曲綪小姐的好感。那个被捕的人就是殷弓,此人来自南方,原先在正规部队干,此次半岛之行身负重任,要在半岛地区建立一支革命武装,却因为海港的一批军火事发,不慎被捕。
经宁珂劝说,曲予最终伸出援手。获救的殷弓对曲府的主人曲予感情复杂。他极其厌恶这里的生活,对时鲜的穿着、讲究的礼仪,以及诸多贵族气派不屑一顾。如果随了他的意愿,曲予和这个院子里的一切都在通通铲除之列。但上级明确指示保护和接近曲府,这不仅因为曲予救下了他,还在于日后更为重要的作用。殷弓无条件地执行上级的命令。
当时党内负责半岛地区地下工作的最高层领导是吕南,他与革命武装的创立者殷弓一起,事实上成为半岛的革命双璧,都是关乎半岛命运的重要人物。吕南并不经常露面,频繁来往于山地和小城之间的是交通员“飞脚”。而在城里,传达吕南指示的人则是宁周义钱庄里那个“红脸膛”。宁珂在“红脸膛”的领导下做了许多工作,但吕南与宁珂彼此并无机会见面。
殷弓曾引见宁珂去城里一座花园洋房找“姑妈”,而这个“姑妈”是一个资历深长的地下工作者。夜晚,殷弓给宁珂讲了横行这一带的土匪“八司令”,那是八股残害百姓的恶魔。殷弓给宁珂留下了深刻印象:坚忍顽强,果断绝勇。宁珂对他充满敬意。
宁珂回到了叔伯爷爷的钱庄,得到“红脸膛”的大力称赞,说他为革命做出了重大贡献。不久,宁珂加入了“我们的”组织,在“红脸膛”的介绍下认识了另一个从南方来的英俊男人:许予明。就在这个时期,有个在报馆工作的地下党劝宁周义改换门庭,宁周义拒绝了,并说“任何党派都是毫无希望的,颓败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的事业飞速发展,殷弓建立的“支队”正式打出了旗帜,部队很快发展到一千多人,以至于各种势力都不敢小视“支队”。支队在半岛上首战告捷,一仗就吃掉了土匪头子小花一半的部队。消息传到省城,宁周义忧心如焚,说“八司令之外又多了一个司令”。宁珂把宁周义的话报告了“红脸膛”和许予明,他们都认为宁周义是个真正的顽固分子,已经难以回转。许予明告诉宁珂,“支队”的军火吃紧,从海上搞到的军火全卡在滨海小城港口。宁珂主动要求再进曲府。
宁珂要求曲予做的事情非常棘手,这不仅因为非找一些要害人物相助方可成功,关键还在于使曲予感到自己越陷越深,违背了绝不插手党派之争的信条。此后,一个姓刘的交通员,就是那个叫“飞脚”的人经常出入曲府了。宁珂急于为“支队”搞到那批军火,无奈住在了曲府。就是这一次,曲綪与宁珂的情感有了一定的发展。在宁珂的苦苦相劝下,曲予终于答应找港长金志。曲予让宁珂向他的朋友转达自己的意愿:将尽其所能帮助这支队伍,捐出一批医药、布匹,甚至黄金。宁珂深为感动。但这一次他最大的收获还是曲府小姐的爱情。
新任港长金志是个背景复杂的人,他是驻港守军的实际控制者。金志一到任时就来曲府拜访,还邀请曲予访港。
曲綪在与宁珂的交往中,想起了那次住在家里的革命党——她那时多么喜欢听这个瘦干干的人讲故事。但有一次听过了故事,这个人紧紧盯住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不再松开,让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算挣脱。“革命党真可怕啊!”她事后说。宁珂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革命党”就是殷弓。这仅是一段小的插曲,可是在后来也多少影响到殷弓与宁珂的关系。
港长金志宴请几个外地贵宾由曲予作陪。席间一个美少年表演枪法,极为俊逸。原来这个“少年”就是土匪头子麻脸三婶(八司令之一)的小女儿,喜欢女扮男装,外号“小河狸”,性情残忍。金志醉酒后无意中说出了土匪要突袭黑马镇,曲予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宁珂。当宁珂骑马赶到黑马镇时,战斗已经打响,留在镇上的支队有二十多人被俘,还有十五人重伤,他们全部被杀。
宁珂好不容易见到了殷弓,尽述曲予的诸多襄助,但殷弓一直脸色阴沉,不发一言。这让宁珂大惑不解。殷弓突然问起曲府小姐曲綪……离开殷弓,宁珂去找宁缬,有人告诉他宁缬去了兵营,正与一些军人厮混。宁缬母亲李家芬子听说自己孩子的事情,竟把怨气发到阿萍身上。宁珂找到宁缬,原来她正与一个外号叫老雕的营长鬼混,这让宁珂左右为难。回到家里,宁珂不得不面对宁周义的怀疑,只好编造一些理由搪塞。<page>
3
许予明在一次劫金行动中被捕,期间受尽酷刑,“红脸膛”把这一消息告诉宁珂时,宁珂绞尽脑汁让爷爷救人。宁周义考虑再三,决定把许予明接到曲予的医院,但不让宁珂插手此事。宁珂设法在医院里见到了许予明。当然,他又一次见到了心上人曲綪。渐渐康复的许予明被地下党转移至东部城市,安置在那所花园洋房里,由地下工作者“姑妈”负责照顾他的起居。偶尔前来探望的宁珂经常聆听这个情种的浪漫史,出于责任感,有一次对其提出了诚恳的、同志式的劝导。许予明答应认真考虑这些意见。但伤病刚刚养好的许予明又与风骚的宁缬打得火热,有一天情急,竟大胆闯入宁周义官邸幽会。宁周义觉察后立刻命令卫士抓捕,经宁珂苦求才不了了之。至此,祖孙二人关系趋于破裂。
宁周义房里有了个蜂腰女秘书,此后常常可以看见他们在一起。宁珂不想继续留在宁周义的钱庄做事,对组织多次请求,被批准去“支队”工作。他被任命为“支队”副政委,但组织仍然要他与叔伯爷爷保持密切联系。除此之外,宁珂还接到一个新的任务,即借助宁家的力量在山地成立一支民团(名义上属于地方国民政府),以便在关键时刻策应“支队”。
宁珂越来越多地出入曲府,曲予已经预感女儿与这个小伙子走在一起已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不久,宁珂与曲府小姐在“支队”驻地举行了婚礼。殷弓的祝贺是反常的,脸色铁青,并于婚宴后自语般说道:一个人获得这么大的福分,久后不会不受挫折。他咬着牙关说:“这太过分了,这真的太过分了……”他的脸色和咕哝声让宁珂有些害怕。新婚夫妇很快转到了东部城市,在那座花园洋房中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那个“姑妈”给予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
黑马镇是支队和反动势力争夺的焦点。驻守在镇上的民兵逮住了卖野糖的土匪“翻鼻”,用刑后得知他是麻脸三婶的探子,民兵大刑将其折磨至死。这让麻脸三婶大怒,不久,她带人血洗黑马镇,杀害镇上民兵及百姓五百三十多人,其暴行骇人听闻。
飞脚带来了部队转移的消息,宁珂不得不与新婚妻子别离。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回城找到地下工作者“学堂先生”,才得知殷弓不要他急于回来,而是要速去宁家大院,加紧组织民团。民团组织起来后,“学堂先生”成了民团的教官。但有一天,“学堂先生”突然失踪,宁珂也很快落入敌人手中。他们刑逼宁珂说出军火去向和“学堂先生”的来历,宁珂则一口咬定成立民团是经过上方(国民政府)批准,有民团自然需要军火,对“学堂先生”避而不谈。敌人对宁珂极尽折磨,给他灌辣椒水,但并未得到想要的东西。消息传到宁周义耳朵里,宁珂得以被救出。这一次叔伯爷爷与他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他已经知道了孙子的行踪以及真正身份。他告诫宁珂:你可以做你的事情,但不要把宁家拖累进去。宁周义还讲了他们处死已经招供的“学堂先生”,对宁珂所在这支队伍的命运做了不祥的预言。
宁珂回到部队,向殷弓汇报了被捕的事,谈到了“学堂先生”的遇害,而殷弓大骂那人为“叛徒”,并无惋惜。此后,飞脚让宁珂写下被捕过程的每一个细节,交给组织。宁珂照办。
半岛地区有一个威名显赫的“独身大侠”李胡子,是一个身手不凡、富有正义感的打家劫舍的好汉。李胡子在一次作战中受伤,闯入战家花园,从海外归来的战家老四战聪不但没有加害与他,还放他一马,李胡子得以生还。李胡子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殷弓想招李胡子入伙,命宁珂从中劝说。李胡子敬佩一个山地骑士,而那个人就是宁珂的父亲宁吉,因此他们很快就有了推心置腹的交谈。不久,李胡子在曲府与殷弓会面。会面取得了良好的结果,两人相互印象不错,最终结拜为兄弟。
海滨小城的形势越来越复杂,各派势力不断进行或明或暗的较量。宁周义插手海滨城市,并拜会了曲府。这次他请曲予管好宁珂,不让他参与政事。而宁周义来曲府的真正目的是要搞三方会谈:另一方是港长金志。金志对宁周义夸赞曲予,说他在民众中有着极好的声誉。宁周义向他们摊牌,说他要用战争结束战争。显然,这一带要有激烈的战事了。
宁珂夫妇去省城看望爷爷宁周义和奶奶阿萍。宁周义借故把家人支开,单独与宁珂谈话,希望他回到原来的道路上来,而宁珂也劝爷爷:他服务的政府是没有希望的,转向的应该是他。两人都说服不了对方,只好不欢而散。从家里出来,宁珂去见“红脸膛”。谈话间,“红脸膛”透出组织的底牌:我们对宁周义已仁至义尽,等待得够久了。
接触中,宁珂感到了飞脚的粗俗——有一次他竟对曲府的小慧子下手,实在有些过分。但为了大局,宁珂还是忍下。宁珂开始联缀起诸多疑点:围绕曲府发生的许多事情好像都跟他有关。曲予常常受到刁难,医院和曲府不断有人滋事,金志指示干预,但那些人往往只是应付公事,并不真想解决问题。
宁周义指挥三路军队向根据地围逼,黑马镇将有一场恶战。他的混合旅是来源复杂的杂牌军,但毕竟人多势众。这一仗使殷弓的部队损失一千多人。殷弓恨透了宁周义,发誓报复。
支队认为争取战聪迫在眉睫。受组织之托,李胡子去战家花园会见战聪,临行前殷弓向李胡子透底:战聪面前的道路无非两条,一是与我们站到一起,再一条就是将其消灭,而且将不惜代价。李胡子觉得这样做不仁不义。殷弓示以组织决定,李胡子只好执行。李胡子的战家花园之行没能说服战聪,但也没有加害于他。殷弓大为不满。殷弓再次设计:让李胡子带一些人离开部队,表面上看好像匪性难改的逃逸,真实的意图是接近战聪,对外防犯金志增援,对内钳制战聪,以达到最终消灭战聪的目的。
殷弓打算将阿萍请到东部海滨城市里来,以引诱宁周义上钩。但宁珂强烈反对此项计划。不久殷弓暗中将阿萍骗来,囚禁在那座花园洋房里。宁珂知道消息时,阿萍已被关了一个多月。面对已经绝食的奶奶,宁珂痛心疾首,但又不敢揭破这场骗局。
宁珂一再怀疑飞脚这个人的品质和来历,并多次就此提醒岳父,而岳父对飞脚却始终十分信任。宁珂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发现了跟踪者,并一枪打掉了对方的礼帽。这礼帽与飞脚来往曲府所戴并无二致,可是当宁珂拿着被穿了一个弹洞的帽子找到岳父时,曲予仍然不为所动。翁婿闹得极不愉快。
不久发生了一件大事:曲予去黑马镇,归途遭遇伏击暗杀,牺牲在路上。曲府上下悲痛欲绝。从此,曲府走向了衰落的转折点。
宁珂得知好友许予明在执行任务时被麻脸三婶的人捕获,向殷弓寻求救援的办法,但殷弓对营救许予明并没有多少办法。麻脸三婶决定几日后处决许予明,但最后时刻意外地被她的小女儿“小河狸”看见,她竟然迅速爱上了许予明,并设法拖延时间,将他放跑。宁珂的营救措施还没有来得及实施,许予明就回到了部队,并向组织讲述了“小河狸”救人的全过程。殷弓责备许予明没有顺手把“小河狸”抓获。不久,这个女匪自己找上门来索要男人,却万万想不到迎来了这样的结局:送她上断头台。许予明得知小河狸被处决的消息一下垮了,他永远也忘不了她“那双逼落太阳的眼睛”。他对宁珂说:她死了……一切都死了!宁珂大受震动。
就因为对阿萍的强烈思念和牵挂,一生谨慎的宁周义或者没有识破殷弓的骗局,或者面对诸多危险已在所不计,竟然自投罗网落入殷弓手中。殷弓组织一个巡回法庭对宁周义进行审判,结果自然是死刑。让宁珂大感意外的是,自己竟是这个巡回法庭的主要成员。行刑前,叔伯爷爷赞扬了孙子,但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是由他亲自行刑,说自己最信任的还是我们宁家的人……当然这不可能。最后的结局令宁珂终生痛楚:一群全副武装的人押走了宁周义。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个挺拔的躯体缓缓倒在河沙上……他突然想到了小时候游泳,亲眼看到的叔伯爷爷那完美无缺的躯体……阿萍得知了这一切,特别是知道了自己一生疼爱的宁珂也参与了巡回法庭的审判之后,绝望地回到了南方老家,从此再不见踪影。
部队开始围攻麻脸三婶,虽然打得艰难,但最终取胜。紧接着展开了对战聪的战斗,李胡子起到了重要作用。战斗打响后,战聪的部队溃败,战聪知道逃不出支队的围堵,但让他想不到的是在最后关头,李胡子亲手把他放了。李胡子如实地向殷弓说出自己放走了战聪,殷弓愤怒之极,但又无奈。上级命令按军律处斩李胡子——殷弓却最后给这位英雄(也是自己的拜把兄弟)一条生路,以应允他探视一眼干娘为名,将其放走。李胡子打马离开部队驻地,殷弓立刻带队转移。但万万想不到李胡子在天将入夜时分急驰归来,一心受死。殷弓没有办法,只好含泪执行处决令。
最严酷的时刻来临了,部队在平原和山区艰难周旋。更高的首脑机关当时与主力分离,活动在近海沙丘链之间。报务员毛玉常收发一些内容可怕的电报。一号首长“许”脸色越来越难看。毛玉照料首长的生活,两人很快有了感情。不久“许”在紧急转移中牺牲,接替者是国外归来的“沙”。后来内部高层出了一个所谓的叛徒团伙“六人团”,“沙”暗中下达了处决其他六位首长的命令。执行这一计划的是警卫班。六人中只有一位幸免于难(他就是后来的“老红军”,亲手创建了半岛海边的国营园艺场)。尽管这是一个极秘密的计划,但身为机要员的毛玉还是知道端底,这使她置身于十分危险的境地。毛玉从心狠手辣的“沙”身边逃走,先是去支队,后又化装潜到了海边。
攻打海港的战斗打响了,以金志为首的城防部队负隅顽抗,宁珂一马当先,率领部队勇敢拼杀,最终拿下了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港口。至此,东部半岛全部解放的日子已为期不远。不久海滨小城迎来了解放,一直在曲府的本家亲戚淑嫂(曲予的暗中恋人)却走上了自缢的道路,美丽的使女小慧子也无端地失踪。宁珂怀疑小慧子的失踪与飞脚有关,问起她的下落,飞脚却蛮横地让宁珂不要过问此事。
全城解放后,宁珂被转到地方工作,任海滨小城的三号领导,而他最早认识的那个“红脸膛”是一号首长。宁珂工作繁忙,时常住在办公室里,对家人难以顾及。
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宁珂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手下的黄科长通知他不用上班了,几天后他又被投进了监狱。事后宁珂才知道,自己受到了一个重大案件的牵连。现在他是百口莫辩了。在黑屋子里,宁珂受尽了非人的折磨,几次昏死,最终被判刑七年。这期间曲府被抄家、征用,闵葵和曲綪只好走出世代居住的大院,投到早已离开曲府的仆人清滆在海边的茅屋栖身。
毛玉流落到海滨一带,走投无路时,遇见了筋经门派的传人铁力沌和当地一位螳螂拳师。毛玉感到铁力沌是个可以依靠的人,他的葡萄园也是个存身的绝好去处,便想留下来。谁知铁力沌以不近女色为由严辞拒绝。毛玉苦苦哀求并使用心计,终令铁力沌将她收留。正在两人感情日浓的日子里,有人发现了毛玉的行踪。为救毛玉,铁力沌和他的朋友螳螂拳师冒着生死危险,拼死搏杀,但最后还是死于一支奇怪的队伍枪下。
毛玉落入土匪手中,土匪押送途中又被另一支队伍击溃——她被囚禁、转移、再囚禁,一天晚上出现在她面前的,竟然是首长“沙”。原来一切都是陷阱,是“沙”一手策划的。对方一直想搞明白“六人团”事件中漏网者的下落、掌握此一隐秘的名单。逼到绝路的毛玉知道自己死期将临,拒不开口,直到最后亮出底牌:只要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散在各地的人就会按原来拟就的计划,将全部秘密公之于天下。“沙”一时没有办法,只好忍痛放她一马,放其暂回海边葡萄园,暗中派人严密监视。
五十年代初期,一位“老红军”来到海边荒原,率领当地人种植林果,最终建起了一座国营园艺场,自任场长。而离场区不远处的一片半废的葡萄园中,就住着更名埋姓的毛玉,如今她已经是一位老太婆了。老场长经常光顾毛玉破败的园子。“六人团”之一的遗孀在远方城市的一所农林院校任教,出差时也来到园艺场——这一切当然都与那五个冤魂有关。老红军频频出入毛玉的园子,被人误解,终以绯闻传扬出去,有人竟以此为由逼迫老红军离开园艺场,远远地安置在南方。老红军离开多年之后,那位农林学院女教授的女儿罗玲来到了园艺场工作。
某一天,海滨小城突然热闹起来:原来是殷弓来此地视察。这个人长时间信息全无,而今却成了惟一能够挽救宁珂于倒悬的、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曲綪大喜过望,想抓住这个天赐良机,让这个人为丈夫伸冤作证。宁珂对这个消息则一点都不激动,说自己“懒得去找”,还阻止家人去找。也许当年的那个热血青年已经不复存在,似乎失去了一切生活的热情,就连恢复名誉这样的大事都蛮不在乎,也许他早已洞悉了悲剧根源之所在,对殷弓不再抱任何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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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生活在父亲阴影里的宁伽,却从来没有忘记为父亲伸冤。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八十年代,好像一切都有了可能。他认为父亲,以及许多纯洁的人,都多少像外祖母故事里讲述的那只可怜而忠诚的“阿雅”,为了一个信念、一个承诺,可以“虽九死而未悔”……
毕业后宁伽分配到一个有名的地质部门:03所。有一天,他最终打听到那个能还父亲清白的殷弓就住在这座城里,于是鼓起勇气找到了他。结果让宁伽大感意外:在医院里,殷弓听过了宁伽的血泪陈述,竟然一言不发,直待了很久才欠起身,对旁边的外甥女大喊一声:“拿笔来!”笔砚端来了,他醮墨悬腕,凝视片刻,突然飞快写下了一溜大字:“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然后一下颓坐在沙发上,好像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这场至关重要的会见就这样结束了。
这让宁伽气愤而绝望,开始思索父亲晚年的行为:绝不让母亲去为自己申辩。他开始多少理解父亲了。
自此开始,宁伽心中装满了外祖父的被暗杀、“六人团”的真相、父亲与殷弓、飞脚之谜等诸多疑问,沉重地生活下去。
在著名的03所,所长是一个老资格,因为一双眼泛着奇怪的陶瓷光泽,所以大家背后都叫他“瓷眼”。这个所里有一个人对宁伽是至关重要的,那就是导师朱亚。而他又一次陷入了一场致命的恋爱之中:美丽的资料员苏圆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常常怀念柏慧,这新来的爱情多少也是一种转移。可是最后的结局却是万分悲惨。为了东部大开发的一项虚假的地质报告,宁伽和导师一起抵制了瓷眼及其亲信黄湘,不与野蛮的开发者合作,坚定地维护美丽的半岛自然生态,因为这是自己的血泪家园。这关涉到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所以各种迫害接踵而来,令一直受病痛折磨的朱亚更加艰难,宁伽就此被打入了另册。而惟一能够给宁伽以安慰的人就是苏圆了,却又在这时宁伽发现:她是瓷眼长期包养的女人。
朱亚患癌症病逝,宁伽痛不欲生。这之前他曾随导师去东部进行地质实勘。在朱亚患病期间,宁伽日夜陪护,得知了朱亚的导师是当年那所地质学院的陶明教授,而陶教授曾被劳教过。在一次发大水时陶教授逃命,却被认为是逃狱,经过了无数次审讯,当得知妻子被辱自杀的消息后,自己也走上了绝路……朱亚的去世和陶明事件深深地震动了宁伽。朱亚的副所长很快由黄湘取代,而这人写给上级的评估报告极端草率,宁伽为阻止一场灾难性的开发,拿出了已故副所长那份严谨细致的报告,并说明东部野蛮开发将带来的不可挽回的后果。宁伽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至此他已在心中决定:一有机会就要离开03所。可是,他是多么衷情于地质学!关于地质学院、地质工作的选择,是与他几十年的艰辛流浪分不开,更源于无数次徘徊在父亲服刑地和苦役地而滋生的血肉情感!
也就在这个极为痛苦的徘徊时期,他发现了这座城市的一个神秘诱人的去处:橡树路!原来这是一处几百年前异邦人造下的城区,一代代都住着这座城市的“胜利者”。这里简直就像一个童话世界,与他所看到的所有城区都大不一样:地上是绿色地毯一样的草坪,还有样式特别的各种建筑。他觉得一切都像梦境。在这个时期,他做着自己的美梦,想着大学里的柏慧,更有不得不失去的苏圆,像梦游人一样走在橡树路上。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橡树路上的一家糖果店认识了“凹眼姑娘”,一个美貌出众的售货员。他们接下来的交往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奇特,因为这个姑娘举止随便,谈吐率性,接吻时口腔里有一股逼人的烟味——原来她有另一个男朋友,那是一个嗜烟如命的家伙。可宁珂难以离开她,不能自拔。凹眼姑娘渐渐告诉他一些隐秘:她是橡树路某大院的常客,而所有能够到那里去的人都是这座城市里的特殊人物,比如一些有名望和地位的人家的子弟。就此,橡树路的神秘面纱被掀开了一角。
能够住在橡树路的人都是各界一些头面人物。从这时开始,宁伽陆陆续续认识了“白条”及其朋友:已故大知识分子(被称为“文化岱岳”的吕瓯)的儿子、现正在某大学任教的吕擎,吕擎的朋友画家阳子,更有执掌全城文化大权的高官庄明的儿子庄周,首长岳贞黎的儿子、英俊的飞行员岳凯平……这一年的秋天,“九月风暴”突然开始了,这是一场席卷全城的冷肃的严打行动。凹眼姑娘因淫乱罪被捕,宁伽也为此遭到一次次审查。宁伽知道橡树路上的这些身份特别的青年并不幸福,庄周和凹眼姑娘的男朋友“白条”就是比较典型的两个。庄周的父亲庄明离休后,有个叫乌头的人经常与之作对,乌头攀上了吕南老外甥的关系,很快官至副局级。他一直对庄周的妻子李咪垂涎欲滴,以极其卑鄙的手段达到了目的。不久庄周就失踪了。白条的父亲就是当年做地下工作的那个“红脸膛”,解放后曾成为小城的一号人物,而后又就任这座大城市的另一个重要岗位。白条知道父亲参与制造了一系列的冤案,父亲在自己心中成了一个最不真实的人。父亲去世后,他作为儿子,一直生活在无数冤恨的眼神中,这让其无比苦闷,以至于精神崩溃,开始在橡树路上过起了沉沦的生活,看黄色录像,与凹眼姑娘等一大批红男绿女日夜混在一起。在猝不及防的“九月风暴”中,凹眼姑娘被重判,发放西部高原;白条则被施以最严厉的惩处:枪决。
宁伽又一次陷入深深的惊愕和恐惧,还有失恋——他当时不敢与凹眼姑娘走得太近,可一旦失去她,又是如此地心痛和不能忘怀。这是又一次惊心动魄的爱的折磨、抠心挖胆的思念。他像一个失魂者一样在橡树路上游荡着。
在这个时期,他因为工作关系,结识了一位“杏眼通圆”的打字姑娘“梅子”。他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开始了爱的跋涉——这使他得以缓解失去苏圆和柏慧、更有失去凹眼姑娘的深痛。但是随着一点点接近和了解,当得知这个梅子竟然家住橡树路,是一位重要人物的女儿时,却不由得有些退却了。他犹豫起来:橡树路,令人怕又令人爱的神秘的橡树路啊,只要与这三个字连在一起的,一切都将成为未知……
宁伽的好朋友庄周突然失踪了,这个“橡树路上的王子”的出走震惊了整整一条街区。这与那个阴险的乌头是否有关呢?此前,有个让庄周操心的挚友叫桤林,这个人曾是乌头之流的眼中钉,他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跳楼自杀,虽然被抢救过来,但还是成了残疾——至为费解的是,桤林在做出这个可怕的决定前夜,却带着藐视和厌恶拒绝庄周去看他。种种事件叠加一起,让庄周的失踪成了一团谜。随着宁伽对橡树路的了解,一些鲜为人知的历史浮出水面:当年毁家参加革命的方家老二就是现在的吕南老,而当年一心追随革命队伍的铁来就是梅子的父亲。在这个贵族区里还有一个叫霍闻海的人,这个人其实是当年吕南手下的一个管后勤的小头目,现在也变得权高位重了。总之不少人都来自当年的支队或另一些队伍,如今或离休或仍然在职,但大致都住在橡树路上。有一个杂志社的主编、全城最美丽的少妇娄萌,也经常在橡树路进进出出。
真正的爱是没法阻止的。尽管宁伽与梅子结合之初受到了岳父的大力阻止,但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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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宁伽就成了与橡树路有关系的特殊人物。自从踏入了这条路,他的一生就与过去完全不同了:而后所有的悲喜剧都与此有关。他就此踏入了上层社会,内心里却时常响起一个声音:远离这里。他不顾妻子一家的再三挽留,最终还是没有住在岳父家里,即没有落脚橡树路,而是住到了一个平民街区。新婚的小两口有了一套两居室的温暖小屋。
但他仍然要时不时地面对岳父一家。在这个家庭里,他最怕谈及的还是自己的身世、父亲和母亲、外祖母——那所有的一沓故事。但是有些话题是无法回避的,比如当年山地和平原的惨烈战事,牺牲的人,背叛与反正——宁珂在岳父的讲述中小心地辨析着一些人和事,留心那段血泪交织的历史中有关自己家族的一切。关于父亲的争论偶尔发生,因为有一次他从岳父口中听出了可怕的质疑:岳父影射为革命奋斗一生、最后还要含冤死去的父亲是一个“阶级异己分子”!他终于明白自己来到了哪里,也明白了终究无法与橡树路上的这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这种关系在日后导致了宁伽无数的痛苦,并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与梅子的夫妻关系——尽管彼此深深地爱着。
因为岳父强大的人脉关系,宁伽最后还是得以离开了03所,去了环境宽松得多的杂志社。而杂志社的主编正是八面风光的娄萌。宁伽来这里并非是喜欢编辑这样的角色,而是他再也不能忍受03所恶劣的生存环境;更重要的是,杂志社的人可以经常出差去外地——这在表面上看背离了自己心爱的地质学,实际上却使他有了进一步亲近山川大地的机会。从上地质学院到现在,他的地质行头一应俱全,屋角那儿永远放了一个结实的大背囊。
很快,宁伽做了编辑部主任一职,后来他知道这也是因为有那样一个岳父的缘故。这一职务的担任,使杂志社里一个叫马光的年轻人心怀怨气。可是宁伽并不感谢娄萌,相反为这个角色所要承担的一些毫无意义的繁杂事务而大伤脑筋。为此宁伽提出了辞职的请求。娄萌借一次舞会的机会,柔情劝止宁伽不要辞职。但他主意已定。就在这次舞会上,宁伽看见一个叫李贵字的无耻富豪竟忘情地拥抱庄周的妻子李咪,而李咪毫无反抗。宁伽为庄周难过,对庄周的失踪又多了一些猜想。
在这个城市,宁伽常常与吕擎、阳子等朋友交往,大家有着相同或相近的志趣。这一帮年轻人是这个城市里的思想者、不愿苟同者,分别有着不同的家庭背景和知识谱系。比如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在八十年代初风靡全城的“真理大讨论”中,成为少数几个最有名的人物——当年的辩论者每天聚在城区南部的山下广场,一场辩论的胜者即登上一层石阶,这样直到两个月之后,站在最上边一层山巅平台上的仅有五人,他们当中就占了三位!就是这样一群理想主义热血青年,如今却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忧思之中。前几年他们还曾经策划过一次辞职远行——去最艰苦的地区考察和生活,最终的目的地就是西部高原。可惜这样宏伟的人生计划却因一些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拖再拖。现在经过时间的沉淀,虚浮的热情没有了,代之以更为扎实的行动。吕擎和几个朋友仍然在策划一场远行……
杂志社即将取消财政补贴,为此娄萌到处寻求赞助,有效地施展着她的魅力外交。宁伽被派往东部一家声名远扬的“环球集团”商谈合作,代表娄萌。集团老总金仲是一个极端无耻且野蛮的人,但又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强人;而这个集团的真正主人却是十分神秘的“嫪们儿”——几年前金仲认他为干爹,才慢慢站到了这个集团的前台。如今的集团已是江北最大的民营企业之一,竟然模仿那座大城市的样子,在原来的村落不远处建起了一条“橡树路”。而原村落依然保留,那里常常闹鬼,许多人谈起来为之色变。“橡树路”上住着集团头目,包括真正的主人“嫪们儿”,这个主人正像太上皇一样盯着自己开创的事业。宁伽越是深入集团内部,越是对这个叫“嫪们儿”的人感到神秘,兴趣大增,但无论如何就是没能见上一面——集团里所有的人都为之掩护,有的说这个人早就不在人间了,有的则说依然健在……这次商谈不仅无果而终,最后宁伽还与金仲吵翻,直到费尽周折返回城里。
失踪多年的庄周突然出现在城里立交桥下,从外表看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浪汉。这一夜他就宿在宁伽家里,两人有了一次彻夜长谈。宁伽对他的野外生活有了新的了解,但对其出走的真正原因还是一无所知。这个谜团总有解开的一天,他隐隐感到背后隐下了许多令人震惊的事件关节。
宁伽虽然在与东部集团合作破裂一事上负有责任,引起了娄萌的恼怒,但因为岳父的关系,还是有机会得到一个“肥缺”:被娄萌派往东部参与一个大的文化合作项目。这个项目是旅游大开发的一部分:争夺历史人物籍贯遗迹之类。这次是要研究秦始皇东巡以及派遣徐福去东瀛寻找长生不老药等一干历史陈账——因为《史记》等正史的记载,所以近年关于这方面的研究已在海内外展开,国内不止一城一地围绕这一历史遗案大做文章,不惜重金投入研究和宣传,千方百计要与千古一帝和那场旷古历史大逃亡牵上关系。比如徐福出航地、出生地、秦始皇三次东巡的重心,都是一些地市争夺的要点。一些学者和文化人借这个机会,可以尽情到一些地方旅游,享受上宾厚待,还有不薄的酬金。宁伽这次的合作者是一位更年轻的古航海研究者、在学界早已成名的纪及——一位黑瘦的沉默青年。这个青年引起娄萌的注意,不仅因为他的学问和名声成就,还有其他。娄萌的女儿于甜老大未婚,这成为娄萌的一大心事,而于甜一直仰慕纪及。娄萌通过宁伽仔细了解纪及,诸如身体状况、生活习惯之类。
二人走访了许多地方,并受到当地人的热情接待。在东部城市,宁伽认识了一个叫王如一的人,这人是纪及的同事,但学术方向大为不同,是搞文字研究的。他自称对秦始皇的几次东巡有过深入探究,实际上是学术界的机会主义者,专门借一些地方争夺文化名人追逐个人私利。这个人与老婆桑子沆瀣一气,与当地的政治势力和利益集团纠扯一起,在官场商场开拓自己的市场。关于王如一的夫妻关系,他自己承认,他们不过是一对“政治夫妻”。这些年来,为了追逐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在东部地区奔走流窜,就像两条分进合击的野狼。桑子与一些高官关系密切,他说:“她高兴了能把腿架在他们肩膀上喝酒。你想想看,我敢得罪她?”而桑子这样说自己的男人:“王如一的小命就握在我的手心里!”王如一竟然突发奇想:编纂一部《徐福词典》,动不动就拍一下脑袋,大喊一声“得一词条”,然后是一阵伏案疾书。
宁伽始终没有偏移内心里的一个执著求证:破解围绕父亲的层层谜团,了却母亲临终的心愿,放下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这也是他东行之路上最大的心事。他发现自己这些年来几乎所有的游荡,都自觉不自觉地围绕了一个中心:童年生活的那片海边林野、林野之中的那片小小的果园、果园里的那座茅屋。在旅途上,他只要一闭眼睛就能看到小茅屋旁那棵巨大的李子树,树下的外祖母正在木盆里搓洗衣服,白色泡沫遮去了她的半截胳膊。繁花盛开的大李子树像笼罩了一团云雾,无数的蜜蜂在这雾中穿行,有的还落到外祖母的白发上。
宁伽回到故地却难以再见当年的那座茅屋,因为它早已塌掉。它的旧址旁边不远处是一座泥屋,那是当年园艺场所建,不久就成了看园人老骆和达子嫂的新房。那时这是小茅屋惟一的邻居,年纪不大的老骆也成为少年宁伽的玩伴之一。其实老骆和另一个背枪的年轻人都肩负暗中监视这一家人的任务,只是老骆玩心很重,再加上宁伽母亲和外祖母把他当成了孩子一样对待,他就常常在私下把一些消息告诉小茅屋的人。
最让宁伽一家感动的是一次大搜家风暴来临前,老骆冒着风险夜入茅屋透露:这几天民兵就来搜家。他甚至帮一家人连夜藏起东西,一部分塞到了外祖母的寿材里,一部分则装到瓷罎埋入林边大槐树下。结果寿材里的东西还是被搜出来,小茅屋的人被民兵押解到集市上游街,断了肋骨的父亲和多病的母亲抬起寿材艰难行走,旁边跟着外祖母。
宁伽而今归来,重逢的老骆夫妇已是白发人。他们因为第一个孩子夭折,年纪很大才有了另一个男孩子。这孩子叫骆明,长得眉目秀美,是两口子的心头肉。少年骆明身背书包翻过沙岭小路走向园艺场子弟小学的身影,活像二十多年前的宁伽。老骆夫妇追思与小茅屋一家人的友谊,特别让他们感激的是:在宁伽母亲去世后,宁伽离别的时候把这座小茅屋送给了他们。他们认为这是“赠了一座屋啊”,是永远也不能忘记的恩德。而宁伽则觉得所有的一切,都难以报答老骆夫妇当年的同情和帮助。
再一次归来,宁伽却发现小果园里发生了巨变:老骆惟一的男孩骆明死去了,老骆夫妇难过得死去活来。原来骆明突然得了一种怪病:肚子绞痛难忍,送到医院却因为迟迟交不上押金不能手术,结果死在了急救室里——他是在最好的同学廖若的怀中停止了呼吸的。不久后廖若神情恍惚,以至于不得不进出林泉精神病院,这让廖萦卫夫妇陷入了悲凄苦境,一筹莫展。同学们联合起来控告院方的见死不救,混乱中廖若却当众承认:他和另一个同学害死了骆明。案情扑朔迷离,廖若在旷野上奔走不归,一时莫衷一是。
宁伽全力安慰老骆夫妇并和子弟小学女教师一起帮助廖家。有一次老骆老伴达子嫂突然涕泪满脸地大叫:“这是报应啊!”老骆去堵她的嘴,她却挣脱着说出了全部。原来当年的搜家之夜是老骆一手安排的,风暴过后,他们夫妇就将林边深藏的物品挖出来据为己有……宁伽听了毛骨悚然,但还是渐渐平静下来,让他们不要自责。
随着时间的推移,案件渐渐清晰起来:原来子弟小学的孩子被一家大公司的色情场所利用,沉湎于黄色电游不能自拔,以可怕的方式服务于各种客人,以换取游乐券。最漂亮的女孩唐小岷是骆明的好友,这就引起了廖若和另一个同学的嫉恨。公司游乐园野外烧烤常常用一种特别的药物捕捉野狗,这使廖若等人受到启发,在一次同学野餐时将药掺入了骆明碗中——他们只想用这种能够引起暂时昏迷的药物教训一下骆明,想不到竟然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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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后一个消息让宁伽感到震惊:与吕擎同一所大学的许艮教授突然失踪了。这是这座城市中第二个突然失踪的名人,前一个是“橡树路的王子”庄周。关于许艮的历史宁伽知之甚少,只听说他早年逃到东北老林中躲避文革灾祸,一度抛下了美丽的妻子。这次已经是他的第二次出走了。两次出走其实有着内在的联系:前一次许艮曾在山里待过相当长的年头,与一个叫鱼花的猎户女儿同居,并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一次出走一定与旧情复燃有关,这一切遗留在城里的妻子心中有数,只是对外闭口不谈。
许艮教授在宁伽的印象里是个古怪刻板的人,但也是一个真正的学者,一个极正直的人,是宁伽和吕擎一伙在这座城市里最为钦敬的人之一。可惜在物质主义时代已经没人关心他和他的学问,大学里的乱相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这一切难说不是他出走绝世的内在动力。后来的零散信息终于证实了宁伽和吕擎一些人的猜想:许艮确实找他的深山女人去了,这时候的鱼花已经入了尼姑庵,并且得了绝症。他是在得到她的音讯之后急急离开的:他必须与之一起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
东部的文化合作项目艰难地进行。这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这个事件的直接导演者其实正是橡树路上的大人物霍闻海——他发起成立“国际徐福研究总会”,并担任会长,还通过王如一的口,散布自己是徐福的“七十二代孙”。宁伽和纪及正是暗中受他点将——目的是对前一段他们接下的另一个任务的答谢——娄萌曾经为了取悦霍闻海,将一个所谓的“文化抢救项目”交给他们两人,即为霍闻海写传。宁伽与纪及前往霍家见面,当对方得知宁伽的岳父是谁之后,马上给予了极大的信任,热情地接待了他,并给了他一些有关自己事迹的材料和著作,包括一些《自传片断》的手稿。
霍闻海的新婚夫人是一家服装杂志的编辑,叫肖桂美,后来又更名为“肖尼娜”。霍闻海以调动和安排一个宾馆服务员王小雯的山区父母弟弟进城为筹码,长期霸占王小雯。王小雯因为与纪及的爱情不能实现,加上无法忍受长期的折磨,几欲自杀。然而霍闻海却一派道貌岸然,俨然是一个老革命、老学者、一方泰斗。随着宁伽和纪及对传主的深入了解,他们越来越觉得自己接下来的任务不仅荒唐,而且可恨可恶。更让宁伽想不到的是,霍闻海的老婆肖桂美以前还是杂志社马光的女友,直到现在两人还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他由此担心马光会将自己平时的一些议论传给她。
王小雯与纪及的恋爱关系,霍闻海渐渐知情,于是通过自己的司机等人,对小雯和家人采取了多种威逼的手段。同时纪及和宁伽在为霍闻海写传记的过程中,发现了大量隐秘、怪异和荒诞,于是不再工作下去。与宁伽不同的是,纪及更为刚直和激愤,他对传主不恭以至于斥责,许多言论早已传到霍闻海耳中。而这时候纪及的一部有些奇特的学术著作《海客谈瀛洲》在海外和国内先后出版,让霍闻海及身边的人感到有机可乘——他们撒开惯用的政治和学术的围网,步步收紧,令其陷入绝地。宁伽自然而然地站在了纪及一边,结果不得不承受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也包括岳父一家的警告和斥责。最后宁伽被一伙黑道人物(狸子蓝毛等,都是霍闻海司机的狐朋狗友)夜路拦截,砸得头破血流。
妻子带来了岳父原来的警卫员得癌症的消息。宁伽早就怀疑这个人就是当年在苦役地残酷折磨父亲的“老歪”。可能岳父受警卫员的影响,也到医院查体,竟也查出了癌症。岳父立下了一份似曾相识的遗嘱,其中有许多条目,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将自己的骨灰撒到生前战斗过的山川大地上,即那个半岛地区……一家人惊恐万状,但最后只是虚惊一场。此后岳父更加珍惜生命,为了养生,也为了打发时间,开始练习书画,甚至还参加老年书画展,与一个老范头争夺“老年书协主席”并且获得成功。
宁伽借梅子休假之机,与其一起去了半岛。他特别带妻子去了鼋山,那是父亲的苦役之地。在这里,面对一片坟地、没有尽头的山洞和水坝,梅子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这些地方其实宁伽以前来过多次,他常常觉得流浪之途上,自己的脚印时不时地与父亲重叠在一起。入学前后,他无数次地在洒下了父亲血汗的土地上徘徊;当他接触了地质学,像导师那样用一把地质锤一下下敲击岩石时,就像叩问着大山里掩藏的父辈隐秘。这一片阳光下闪亮的山峦叠嶂,有时会让他热泪盈眶,这在许多同行的老师和同学眼里曾引起阵阵惊讶……他和梅子再次试图在大山里寻找那个叫“老孟”的义父——叫“老孟”的孤身老人倒是不止一个,每一个都是一部心酸史,但可惜都不是当年的那个老人。
远行归来,宁伽再也无法忍受这座城市的喧嚣,决定回到半岛——最好离童年生活的那片丛林茅屋越近越好。那里是梦牵魂绕之地,是父亲母亲外祖母最后的苦难之地、生息之地。他常常一遍遍回忆着与父亲生前在一起的场景,想小时候外祖母对父亲的评说。外祖母告诉宁伽:开始外祖父并不喜欢父亲,甚至考查过父亲的家族史,说宁伽的父亲祖先是游牧民族,这也构成了这个人不得安生、一生要不停游走的恶习。他甚至觉得自己和一个美好的精灵小阿雅一起出门闯荡,它时时刻刻都在暗中跟随自己、护佑自己,并发出“回啊回啊”的深情呼唤。
他利用去半岛出差的机会,不止一次在自己的出生地徘徊,试图寻找当年的一切痕迹。那座血泪浸泡的茅屋早就塌掉了,河水也不再清湛,不断开发的工业区正在逼近这片美丽的故园。他读书的园艺场子弟小学还在,那里发生过许多不能忘怀的故事——他特别不能忘记的是一位保护过自己的音乐女教师,她是极少数不曾歧视过小茅屋的人(很久以后他才得知:女教师也出身于污点之家,为此一位漂亮的海军军官离她而去,不久城里的父母也被遣返回乡,女教师在果园子弟小学受尽欺侮,只得离开。成年后的宁伽为了寻找自己心爱的老师,日后曾千里跋涉);这里还有他童年的挚友,一个长了一双鹿眼的女孩。在离那片丛林只有十几华里的地方,他终于设法买到了一片残破的园子,打算将其重新打理,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这样他就可以和自己故去的亲人、和自己苦难的童年紧紧相依了。为此,他激动得热泪盈眶。
宁伽终于走出了极具风险、也是对一生而言最为重要的一步:辞去公职返回半岛。此举虽然受到了吕擎阳子等一伙朋友的大力赞扬,却面临着妻子一家的极力阻挠。但最后宁伽还是独自一人回到了园子里。
在费尽周折买到园子的第二天,他就设法找到了童年挚友拐子四哥,让其和自己一起操持这个园子。日后四哥真的成了葡萄园里的主人,他胖胖的老婆万蕙成为不可缺少的助手,也是园子里的厨师。后来四哥又从周边村子里找来两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做帮手,一个是身材细长的小伙子肖明子,一个是长了大额头的小姑娘“鼓额”。两个年轻人对园子、对宁伽和拐子四哥夫妇无比依恋,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这让宁伽倍感温暖。
园子西侧几华里外就是园艺场子弟小学,那里有城里来的女教师肖潇,每到夜晚她都会弹起那架陈旧的风琴——这和当年的情景竟然有些重叠,让宁伽有一种置身二三十年前的梦幻感。不久,一个叫罗玲的园艺场技术员出现了,她就是当年“六人团”冤案遗孀之一的女儿,身怀重要使命却不动声色。宁伽与她的交往愈加深入,渐渐受到了激励。她开始与宁伽一起探究历史隐秘。园子另一边就是一片凋败的葡萄园,其主人就是那个叫毛玉的老人——当年筋经门派传人铁力沌的遗孀。那个男人和螳螂拳师为了保护她而丧命,如今她正一个人怀抱老猫度过自己最后的一段日月。这个有些神秘的女人粗话连篇,讲荤故事,抽烟酿酒,熬补药,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是在小心守护心中的秘密。
葡萄园发展尚好。东部葡萄酒城的总工程师武早与宁伽和四哥夫妇结成了挚友。但这个人后来因为妻子的不贞、某个涉外事件的长久审查,陷入深深的苦闷,以至于不得不在林泉精神病院进进出出。他爱着他的妻子象兰,但她却执意离去。他在精神病院度日如年,哀求宁伽救他出来,宁伽费了许多周折才将他领回葡萄园,让其在这里慢慢休养。
可是一切都充满坎坷。当地税官、村头,还有各种莫名其妙的人开始了纠缠。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刻,竟然是那个孤老太太给他解了围。这令他对毛玉刮目相看。一位叫太史艾奇的外地人正在园艺场经营一个车队,却不时进出毛玉的茅屋,有一次这个人离去,宁伽甚至发现了老人身带创伤。可是毛玉却闭口不谈这里发生过什么。<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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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伽一直保持着对东莱古国的研究兴趣,这也与外祖父的嗜好一致。在父亲与外祖父一度因为飞脚闹翻的日子里,老人曾闭门研究过这段历史,试图找到什么隐秘的线索。老人留下的残著被外祖母保存下来,它们吸引了宁伽。再就是与纪及的交往、对徐福和秦始皇东巡之路的探究,也加深了宁伽对这个领域的研究兴趣。他甚至对自己的家族、对生活中一些特殊的姓氏、他们的氏族来路考证起来。
吕擎一伙朋友对宁伽的葡萄园羡慕不已,决心来这里一起经营。一个更大的梦想就这样酿成:加大园子的投入规模,与武早一起创办一个酒厂,并与周边的镇子合作;同时还要将城里即将停办的一份杂志接过来——这样就有了一份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相结合的伟大园林了!这个梦想要实行起来无比艰难,却并非没有可能。整个过程曲折无比,最后总算有了一些眉目。
在回城办理杂志等一干事项的过程中,宁伽少不得在城里滞留。这个时期他曾经有机会接待过被庄明禁闭的庄周——后者路过这座城市车站时被清场的公安人员扣留,弄清其身份后就交给了庄明。庄明夫妇为了能让儿子留下来,不得不求助他的挚友宁伽。结果就有了惊心动魄的一夜长谈,使宁伽终于弄清了庄周出走的真正内幕。原来那场“九月风暴”背后还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庄周说自己手上就沾有“白条”等人的血。本来他和白条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都是橡树路上“王子”级的人物,但他们自小建立起来的友谊中也隐含了深刻的攀比和嫉妒心理。庄周曾经真心规劝过沉沦的白条,没有见效。风暴来临时庄周却鬼使神差地做了致命的告密者和见证人——他当时没有想到惩罚会是如此严厉。整个内情都被乌头掌握,这成为他事后对庄周的杀手锏。乌头与李咪的奸情发生后,庄周肝胆俱裂,却无力保护自己的家庭声誉。再加上庄周所在单位多年来积累起的各种矛盾、经济压力、父子冲突、挚友桤林的绝交——这一切最终使庄周心身俱疲,精神几近崩溃。他的出走也包含了对自己的永不饶恕和惩罚。
庄明夫妇、李咪以及宁伽对庄周的全力挽留终告失败。庄周重踏流浪之路。
这期间宁伽还为一个培训班作了为期一周的讲座,由此认识了来自半岛地区、与自己出生地相距很近的少女淳于黎丽。这是一个美丽而倔强的姑娘,身上流淌着东部莱夷人的血液。她日后甚至与宁伽一起揣摩起从古董贩子那里买来的一份古籍残片:关于莱夷人大迁徙的秘史。他们彼此吸引,少女爱心萌动,宁伽却不敢近前一步。这种痛苦的关系令淳于黎丽难以忍受,以至于发生过一次自杀未遂事件。淳于黎丽后来有过一次不幸的婚姻,破裂后即失去音讯——直到很久以后宁伽收到了她的一封信,这才知道其结局和归宿。原来她在一场危难中遇到了一位奋不顾身的男子,于是被深深地吸引。那位男子远去高原的前一夜,她以身相许,有了身孕;孩子长到四岁的时候,男子仍然音信全无,她于是携子西行。这封信就是她在西行途中草成的,其中回顾往事,诉说思念,倾尽了爱和悲伤。
为了杂志的创建,宁伽不得不求助于岳父及其老友,特别是一位叫“百足虫”的官场人士。除此之外还需要与文化界的各色人物打交道,如出版人雨子和他的爱人滨、大儒梁先生、老画家聂老和亿万富翁李大睿、少年奇人“黄先生”等。
在城里,宁伽深深惊讶于岳父的变化:他已经与娄萌马光等人打得火热,担任了他们新创办的公司顾问。这个公司正在做一桩桩惊人的大买卖,除了策划筹建一座大厦,还似乎参与了东部城市的走私勾当。娄萌比以前更加活跃,在这座城市里如鱼得水,与霍闻海的关系也进一步密切,甚至暗中与之交换一些密制丹丸,据说这是徐福研究会的成果之一。岳父与老年书协的一帮老友一起,将自己的书画作品送到了公司的画廊里,对方即付以高额酬金。实际上这只是变相接受贿赂而已。城东近郊有了一处貌不惊人的庄园,叫“阿蕴庄”,进入 后却发现这是一处非同一般的高级场所。这里实行会员制,内部可用于极高档豪华的特殊消费,并有一个艺术收藏馆。岳父及其朋友被公司的人领到收藏馆,受到了极为隆重的接待。
因为阳子爱上了收藏馆的小姐“白鲸”,所以能够出入庄园。不明就里的宁伽随阳子参观了收藏馆,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阿蕴庄”的女总管。对方使他觉得有点眼熟,后来终于认出是少年时期就接触的一个女人:园艺场的女会计陆阿果!马上唤回的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令他几乎不敢正视这个女人。当年的少年宁伽因为悲伤无望,难以排遣,常常在四周的果园里游走——这时的果园已经是国营园艺场的一部分了——在夜幕围拢的一天,他正在恍惚地走着,突然从枝桠间伸出一只戴黄色套袖的手,只一下就把他揪住了。这只手一直揪着他,来到了一处看林人的草寮。揪他的人就是陆阿果,这一夜少年宁伽被诱导胁迫,最终失去了童贞。
这次重见太过尴尬。他发现陆阿果不仅整了容,珠光宝气,而且变得更加无耻和放荡。这时候他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已经是东部一位大人物的代理人,这个“阿蕴庄”就是为那个人打理的。这里其实不仅有最上等的餐饮和健身场所,还经营大量真假书画、提供高级色情服务,来往的人物不事张扬,都有点神秘兮兮的。宁伽于是问了岳父等人在这里做了什么,陆阿果说:老同志就是不一样,到底是战争年代过来的人啊,按摩时,当小姐的手刚伸到那个部位,你岳父就严肃地说一句:“那不可以。”
就因为“阿蕴庄”,宁伽得以看到了一个人的另一面,这使他和朋友们难以想象。因为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而是自己和吕擎等人长时间一直视为精神兄长的林蕖。林蕖在大学时期曾是无数人的偶像,是一个为理想不惜抛头洒血的人。在经历了人生的一次巨大挫折之后,他率性办起了公司,不久即成为亿万巨富。但他的志向显然不在于此,言称自己的钱“将有一些伟大的使用”。几年来,林蕖在南部山区设立了无数公益项目,常年奔走于穷乡僻壤,耗掉的财产数额惊人。他几乎每次来到这座城市都要与吕擎宁伽阳子等人会面,每次畅谈都让大家经受一次精神的洗礼。可就是这样一位人物,却在“阿蕴庄”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8
橡树路的变化太大了,一些人死去了,一些人沉沦了,还有一些人成为新的富翁;另一些人则因为各种原因消失在视线之外。宁伽自二十几岁就认识的英俊好友凯平,这时已从飞行部队退役,不顾父亲岳贞黎的强烈反对,在东部山地一处洋人古堡改造的豪宅中为吴淼(外号“秃头老鹰”,产业遍布世界的海外商业巨子)服务,担任他的个人保镖兼专机驾驶员。岳贞黎是凯平的养父,他的生身父亲叫于畔,当年为了营救岳贞黎而负重伤,病逝时将儿子托付给战友。宁伽很快发现,他们今天的父子关系极其糟糕,凯平一刻都不想在橡树路待下去。
宁伽知道凯平正与来自东部的养父的资料员帆帆(实质上等同保姆)热恋,这是惟一吸引他返回橡树路的原因。两人私定婚姻却难以实现,因为岳贞黎夫妇坚决反对。这给凯平造成了椎心之痛。
创办一份杂志十分艰辛,除了要有城里文化界的帮助,有上边的周旋,更离不开半岛当地政府的支持。宁珂的葡萄园因为酒厂的合作事宜,与镇长大胡子精关系趋于密切,对方又将其引荐给小城的“宽脸”,此人是当地文化界要人,并与分管的闵副市长有所接触。镇上负责工业的女副书记刘宝常来葡萄园,酒厂工作推进顺利。酿酒师武早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正成为酒厂里的关键人物。
不久第一期杂志出刊了,葡萄园与镇上合办的酒厂也酿出了第一批酒。园子里的人无不欢欣鼓舞。葡萄酒的酿造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武早,算是开了一个好头。但酒厂的诞生,也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闵市长的利益,因为他长期支持的另一家酒厂遇到了强劲对手,这又埋下了另一些隐患。为此,大胡子精常常忧愤交集,骂骂咧咧。
象兰已经与武早离婚,但二人仍然是很好的朋友,她时常来到葡萄园,既对武早给予安慰,也给大家带来了许多欢乐。常来这里的还有肖潇和罗玲,她们与吕擎阳子等人一起,使葡萄园一改往日的单调沉寂,变得火爆热闹,让宁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幸福。
与此同时,伏在暗处的不祥与危难却在悄悄围拢。小城里发生了大宗涉黄制黄案,这既可能与那个富豪李大睿暗中动作有关,也更有可能是某些人设下的一个圈套。因为这是发生在杂志社的小城发行部里,所以葡萄园理所当然地受到了牵连。事情飞快演化,结果宁伽被非法拘禁,尽管朋友们多方努力,也还是在黑屋里待了十几天。
在心爱的杂志和酒厂生死难卜的日子里,宁伽不得不回城求助。在这里他真正见识了大富翁李大睿的生活、了解了他的心路历程,也得以窥见五十年代生人的分化与蜕变。联想到了林蕖、庄周以及桤林的不同选择,宁伽感慨无尽。
在葡萄园最困难的时期,宁伽因为绝望彷徨,一度还接触过退休的黄科长,进入过他创办的“营养协会”。黄科长处处模仿首长,退休后竟然也写起了自传,如《我的放牧生涯》《行医大事记》《游击考》之类。从这些自传里,宁伽了解到许多历史疑点,并一度怀疑此人就是那个“飞脚”。为了探知端底,他日后还沿自传所披露的行迹寻找了一遍。黄科长的自传中多次提到做过交通员,还有疑似黑马镇血案的描述。宁伽除了在东部山地游走,回到城里的许多时间就花费在档案馆里、一些经历过那段历史的老人那里。这期间他无意中发现吕擎的父亲——那位“文化岱岳”、文革中蒙冤的学术泰斗吕瓯,手上竟然也沾了其他文化人的鲜血。一个古钱币专家兼著名漫画家靳扬曾因一幅漫画被捕,后在农场被折磨成精神病,于一个大雷雨之日被枪决。最初向专案组提出指控的人,竟是这位“泰斗”。宁伽感到震惊和痛苦,其中最不忍去做的,就是怎样在某一天将这血淋淋的事实告诉自己的挚友——吕瓯的独生子吕擎。
另一个与霍闻海和吕瓯有关的命案是曲涴夫妇。曲涴早年留洋归来,是最早一批学成归国的专家。他曾经有两个得意弟子,一个叫路吟,一个叫淳于云嘉。后来他与小自己许多的云嘉结成了夫妻,令学校里的人议论纷纷。一场风暴袭来,他和路吟一起进了劳改农场,而这个农场的队长是一直暗恋着路吟的红双子,政委则是当年的进修生蓝玉。蓝玉不仅没有怜惜老教授,还百般折磨。一直恋着云嘉的路吟,却不再忌恨老师夺爱,处处给予悉心照料,直到自己被红双子折磨至死。曲涴最终成功逃出劳改农场,在茫茫林野中过着野人般的生活,最后孤独地死去。曲涴逃脱后,红双子把淳于云嘉送到林场,这是一个更加残酷的地方,林场副总指挥百般骚扰,最终没有得手,一怒之下又把她送到了盐场,那是一个关押各种犯人的场所。作为东部莱夷人的后裔,淳于云嘉出奇地倔强。她在这个时期与一个最不幸的人——漫画家靳扬产生了爱恋。奇怪的是此时的靳扬已经是一个衣衫不整的疯子,他们之间却能深深地相爱,彼此给予。这也是她和靳扬生前获得的最大幸福。宁伽从遗留的文字中、从各种追寻中得到的是多少有些矛盾的结论:在极左中青云直上的霍闻海曾经是靳扬的保护人;而另一些受害者,同时又是一些可怜的告密者。
淳于云嘉平反回城时已经白发如雪,神情恍惚——有一年春天看到晾台上飘来片片杨花,误认为是美丽的雪花,竟伸手去接,不慎坠楼身亡。
庄周在流浪途中卷进了一桩“杀人案”,遭到了通缉。宁伽得到他的消息时已经有些晚:庄周逃亡中认识并爱上了姑娘冉冉,冉冉身患重病,他为了挣到入院治疗的钱,不惜到黑矿上打工,钱到手后却被一些流浪汉洗劫。宁伽为寻找庄周误入了一个采矿工地,被迫参加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他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叫加友的姑娘,为营救她,与残酷欺辱工人的黑矿头目周子展开斗争……<page>
9
随着宁伽与罗玲的交往日深,对方开始主动谈起“六人团”的惨案。至此宁伽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并得知六人中惟一幸免于难的人还活着,他就是第一任园艺场的场长老红军。原来罗玲母亲的前夫就是被害的五人之一。罗玲的母亲当年曾经去东部出差,一去园艺场就待上很久,还引起了女儿的误解。罗玲告诉宁伽,她曾到南方找过老红军,如今一提到往事老人就无比激动。就因为几年前一份内部资料披露过“六人团”的冤案,这才引起了某人的不安和恐慌,所以爪牙们对毛玉及身边的人加大了防范。他们对突然出现的那个太史艾奇极为怀疑。
当毛玉感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决定把这一秘密全部吐露出来。让宁伽万万想不到的是,当年曲府里失踪的小慧子真的是被飞脚掳走的,后来被其霸占为妻,并且极有可能今天还活在世上。这让宁伽大为震惊。接下去就是历尽曲折的寻找。当找到小慧子时,宁伽面对的已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女人,为飞脚育有一男二女。飞脚两年前过世,生前是城里一位局长,墙上悬挂的飞脚照片让宁伽再三端量:像一只胖胖的老鼠。小慧子现在更多的时间是住在农村老家的一个镇子上,一个人时常常出神,想着一生、当年的曲府。二人相见的情景催人泪下。宁伽离开时对老人说:只待合适的时候就接她到葡萄园里居住。老人含泪应允。
除了找到了小慧子,再就是按毛玉的指点,远行寻觅那个参与杀害“六人团”的老警卫(“老煞神”)的踪迹。在大山深处,宁伽终于找到了那个人的本家侄儿。他向宁伽诉说了老叔的冤屈:“六人团”的五个人被逮住,在一个月黑风沙之夜押到河湾……事后老警卫却被指斥为暗杀首长的黑手,结果只得逃命,一路奔到老家大山里,最后还是在追兵的紧密围困中跳崖自尽。
东部平原的生态环境一再恶化,空气里有股呛人的硫磺味,集团不顾农民利益,任意排污,使大片土地几乎不能耕种;更有甚者,村里发生多处地裂,葡萄园周边的土地也未能幸免。因为水资源的破坏,常常有人得怪病,女人连生怪胎。村民上访告状,一概无用。有人准备上一份“万民折”,却遭到蒙面人的伤害。某些大集团蓄养了自己的武装:平时这些人在各自的岗位上班,一有需要即换上服装拿上武器,在极短的时间内奔赴械斗地点。
一场生死存亡的保卫家园之战越逼越近。在长期的对峙中,宁伽和自己的葡萄园当然无法置身事外。宁伽有一个京城来的好友叫小白,表面看是一个戴眼镜的文弱青年,骨子里却刚烈之极。他在一个以大人物命名的基金会工作,有一个唱《锁麟囊》的爱妻。自从妻子跟了一位官商之后,小白有时心灰意懒,有时悲愤难抑,很少在京城居住,大部分时间在东部半岛游走。这期间他常常住在葡萄园里,有时也与周边村子的人混在一起。宁伽隐约感到一场暴力事件正在一些村子里演化,就一再劝说小白尽到自己的责任,考虑不测的后果——两方打斗一旦开始即难以控制;而暴力是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小白却矢口否认,说这只是一场据理力争,不会发生武力冲突的。
整个事件本应由村头老荒牵头,但这人阳奉阴违,暗中与集团的人勾结一起,从中获取大量私利。真正主事的人是勇武仗义的红脸老健,他是小白最好的朋友。老健带领村民到集团说理,却与集团的武装狭路相逢:一辆辆大巴不见头尾,跳下车来的全是集团的棒子队,村民们赤手空拳,不得不急急撤回村子。一路上棒子队穷追不舍,村里人有的被伤,有的被抓。作为反击,老健与周围几个村子的人携着农具,怒吼着冲进集团工区,一场大规模的群众暴力随即席卷整个工区。
这成为震惊四方的暴力事件。在有关部门展开调查阶段,集团里的安保人员却借机拘禁村民。小白和老健等人在混乱中跑掉,自认为并无过失的宁伽却被老荒诬为“二军师”,被他们关到了黑屋子里。从此一段不堪忍受的日子开始了。这里关押了许多村民,保安人员乱施刑讯。最终还是因为岳父的关系,公安部门救出了宁伽,并且送回城里。
宁伽回城后不被允许离开,并一再被有关方面追问小白老健等人的下落。宁伽忧愤、牵念,终究还是设法回到了危机四伏的葡萄园。但是这时地下采矿已经进行到园子的边缘,不时传来隆隆的炮声,地裂越来越大、越多,葡萄园危在旦夕。与矿业集团串通一气的某老总的秘书玛丽趁机出动,诱骗宁伽把园子卖给老总,这样即可得到高额补偿。宁伽置之不理,拐子四哥夫妇则发誓与葡萄园共存亡。
随着酒厂的濒临倒闭,酿酒工程师武早精神病加剧,终在某一天失踪。他留下了大量信件,宁伽从中翻找线索,发现全是一些呓语:有的是写给他的,有的则是写给爱人象兰或其他什么人的。其中有一封信描绘了他的心仪之地,这使宁伽怦然心动,马上想起有一次他和武早去河西沙堡岛的情形。那是一处流浪男女的自然聚居地,到处是水汊交织、茂密苇林掩映下的沙岛,岛上形成了原始部落式的社区,有一位像女酋长式的人物叫三婶,是这个王国的实际统治者。那一次他们等于走进了惊心动魄的历险之旅,经历极为奇特有趣——女酋长以特别的方式款待了他们,让他们平安归来。这使那片沙堡岛的特异生活一直留他们心中,无法忘记。
宁伽寻找武早心切,于是重返沙堡岛。仅仅是几年时间,这里的一切都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由于生态环境发生恶化,一种浮游生物(海蜇)疯迷一般涌上沙岛,群体自杀,堆起了高高的海蜇山岭。从四面八方汇集了不知多少加工和倒卖海蜇的人,他们又分成了几大帮派,不时发生大规模流血械斗,无比血腥。往日原始田园生活的融融气氛一扫而空,三婶等人也不见了踪影。宁伽在沙堡岛的一天一夜成为最惊怵的时刻,也根本不见武早的踪迹。
10
凯平服务的那个半岛最大的公司,因为来往的直升机上有个大鸟的标志,所以当地人都叫它为“大鸟公司”。宁珂有一个情同手足的乡下朋友庆连,他的未婚妻荷荷就在这个公司里做服务员,后来又升为领班。不久荷荷精神失常,原本一直冷淡的女方家庭却将其扔给了庆连一家。庆连深爱荷荷,与老母亲一起服侍,可是她的病情还是愈加严重,母子一筹莫展。
因为凯平就是“大鸟公司”的人,所以宁伽得以知道一些公司的内情。凯平越来越憔悴,往日英俊光泽的面庞又瘦又干,令人心疼。他向宁伽道出了与帆帆恋情的全部、其他一些隐秘。原来去大鸟公司任职前,他和她曾约定某一天双双逃离,届时凯平在约定地点望眼欲穿,帆帆却没有露面。过了一段时间,帆帆竟然嫁给了在岳贞黎身边服务的炊事员田连连。凯平得知消息后如同五雷轰顶,不解、惊愕,却不得不彻底离开、离开自己的家——养父的家。可是这并不能使凯平忘记帆帆。他的心情苦闷之极……凯平不得不通过宁伽与帆帆取得联系。可是宁伽带来的消息让凯平目瞪口呆:帆帆给炊事员田连连生了一个男孩,不久却又离婚;岳贞黎给了她一笔巨款,让她回到东部经营起一片大农场。
多么诱人的一片农场,一入秋天,无边的玉米就像墨绿色的海洋。就在这里,凯平和宁伽见到了依然美丽的帆帆,还有她和田连连的孩子——头颅很大发育畸形,好像永远也长不大。孩子僵僵的眼神一直望着两个男人,手里有一个永远也吃不完的苹果。
宁伽渐渐得知了荷荷精神失常的原因:她在“大鸟公司”里遇到了一个叫戒子的分公司经理,对方对她极为赏识,就让她做了领班。她的工资因此翻了几倍,而且成为中层领导。戒子与之关系越来越密切,随之合伙做起了一些隐秘的事情。有一次戒子借出国的机会,携一笔巨款逃亡海外,剩下来的荷荷就成了替罪羊,被总公司保卫处进行了旷日持久的审讯,最终精神垮掉。
那个戒子不是别人,正是从南方归来的老红军的独子,如今老人就定居在半岛东部一座城市的南郊。宁伽在东部靠近一个小山村的平房小院里找到了心仪已久的老人。老人与高大的儿媳莫芳住在一起,闭口不愿提起自己的孽子。莫芳怀抱一只肥猫,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只等机会飞到海外与戒子会合。老人对时局忧心不已,日常所能做的,就是在不远处的苔菜地里劳动,夜间读书和写回忆录。他与宁伽谈起当年的战争、“六人团”,还有亲手创办的园艺场。而今毛玉不在了,沉冤昭雪,恶魔被钉到了耻辱柱上。老人谈得最多的就是他参加的半岛起义:第一场仗的艰苦与牺牲、死去的战友。一天深夜,老人打开了一个铁盒,让宁伽看一份发黄的、加盖了红色印章的纸头。原来这就是当年的起义手令。
老人告诉宁伽:自己定居在这里,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不远处的村子里还住了另一位老红军,那是他的战友,如今患了重病,已经快到最后的日子了。老战友进城后抛弃前妻,重新娶了一个城里女人,十年前后悔不已,扔下一切返回了生他养他的小村。而今患了绝症却不进城里医院,一定要死在老家的土炕上,这会儿就和原来的老伴住在一起。老人和宁伽一起去看了蜷在炕上的骨瘦如柴的人……几天后老战友过世了。追悼会就由老红军主持。宁伽与全村的人一起站在沙沙小雨中,这里一片沉寂,连每一只狗都默默垂首。老人在葬礼上的讲话催人泪下:从头回顾了战友的一生,说这个人犯过大错,但最终还是一个好人。
岳贞黎几次到农场找帆帆,都被拒之门外。他扬言要收回农场。凯平在危急时刻,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让宁伽转交帆帆。帆帆不能接受。果然,田连连代表岳贞黎来到了农场,说要领走自己的孩子。帆帆让田连连当着宁伽的面叫一声孩子,看看这孩子能否喊出“爸爸”二字!田连连不再吱声。帆帆哭着对宁伽说:他当然不敢,这哪里是他的孩子,这是岳贞黎的孩子!可是岳贞黎领不走他,我如今没有凯平,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这个孩子了……
田连连空手而归。帆帆在凯平的一再劝说下,总算用他的钱还上了一部分巨债。但岳贞黎仍然千方百计地逼迫帆帆回到他的身边,直到实施了一个可怕的计划:让附近某集团将农场划入开发区内。帆帆被勒令搬出农场。限定的时间一到,一群武装分子乘大巴拥入农场,接着是一阵狂砸乱毁。情急之下帆帆只好求助于凯平。一个小时后警察赶到了农场,很快制服了那帮不法分子。一会儿一架直升机飞临农场,正是凯平。原来“秃头老鹰”吴淼特别找到了某位要人,并让凯平立刻赶到现场。
半年后,岳贞黎心脏病突发而亡。
凯平最终与帆帆生活在了一起,经营起这片农场。但几年后因为半岛开发加剧,他们还是选择了离开。某一天宁伽接到了来自高原的一封信,正是凯平和帆帆写来的,他们在那里与战友一起经营了一片更大的农场。信里写道:“这里高,这里清爽,这里是地广人稀的好地方!”
最终因为矿区开发以及周边环境严重破坏,葡萄园地裂纵横,已经无法种植。为了使年近老迈的拐子四哥夫妇有个安定的晚年,宁伽用尽了自己最后的积蓄,为他们在城里小区购买了一套房子。可是四哥愤怒且坚辞不受,发誓要与葡萄园守在一起。
举世闻名的东方最大的葡萄酒城发生了百年不遇的大火,失踪日久的武早不知怎么出现在大火的现场。同时在火场上出现的还有阳子和吕擎、庄周……这些人好像受神灵召唤而来。日后,他们所有人都去了高原,离开了“低洼和拥挤”的东部。
(来自:中国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