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好,我要搞一搞."一段礼貌式上床,一段姐妹淘,一段换偶,一段拉拉,一段偷窥,一段SM,一段萝莉,一段交叉代孕……串联出一大段貌似毫无心肝却又充满温暖、关怀、伤感的故事……
——一部展示都市御姐快意人生的雷人小说 《我和王小菊》
作者简介
王小菊,生于湖南常德,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曾就职于旅游卫视,资深电视人,电视剧《月亮背后》编剧.业余写作,曾在《收获》、《人民文学》《花城》等刊物发表小说,有小说入选《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现居北京.
内容简介
小说写了两个王小菊之间的故事,一个真实的王小菊和一个臆想中的王小菊,写了她们的生活、爱情、工作、友情等光怪陆离的场景.
它的故事是肢解的但又是内在连续的.作者用亦庄亦谐语的笔调向读者展示了中国当代都市特有的不在此也不在彼、不在身体也不在精神的言说方式,表达了我们在现实世界世界中内心的挣扎.
小说家以成熟的体验和精准的感觉,击中了"我"和"王小菊"不可理喻的日常生活和触摸不到的荒凉内心.在她们身上,精神压抑与心灵反省的力量已经被消解为兴高采烈的荒唐游戏和不明其详的四处碰壁,随意拼贴的游戏缺乏根基,躁动的热情更无力抵达生存的内幕,经历了一番挣扎,她们最终达到的只是被物化和虚化了的人对沉重现实的逃避(不是解脱,更不是解放),是一种麻木和无所谓,虽然也有眼泪和伤感,但更多的却是随波逐流的冷漠和淡然.
在叙述方式上,《我和王小菊》也显得别具一格,运用作者真名代表游戏的参与者与观照者--叙述者"我"的朋友和同谋.所有事件在作者笔下仿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既像是个人经验的诚实叙说,又像是自恋自虐的信口编造,亦真亦假,非真非假,是一种超乎语义之上的"拟陈述"(瑞恰兹语),其目的不是与具体经历挂钩,而是获得读者的情感认同.与之配合,行文采取的是极其个人化的闲话方式,使文本呈现出既盲目又自然的亲切模样,有时喋喋不休自说自话,有时无话可说戛然而止.漫不经心的姿态将现实之重化为文学之轻,使写作获得了轻松洒脱的自由品格,充满私人的趣味和欢乐.没有秘密感的直陈其事更便于表达自我、赢得认同,但是,缺乏重量的语言也会淡化意义的浓度,将压抑于内心的自省力量消解为松弛懒散的话语流淌,使作者在痴迷于细节描述快乐的同时,多少忽略了对深度意义的进一步开掘,对主人公的未来命运只是点到为止,隐约透露的只是一种无法预测也无法挣脱的存在,令人感到有些落空的无奈.但是,小说家最重要的任务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提出问题.《我和王小菊》以极富特色的言说方式,醒目的标示出一种普遍的社会症候--价值底线消解之后,现代人灵魂的变乱与飘荡.揭示出他们对待人生的游戏心态和游戏之后更加荒凉的内心.就这个意义而言,此小说不失为一部成功的佳作.
目录
一、一个叫阿里的甜心 / 1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缺少同伙的人,完全没有闺中密友.这些年,给我最大慰藉的都是男人,当然给我最大痛苦的也是男人,比如眼下的这个阿里.人应该要有自己的密友,一个供你随时倒垃圾的人.这是一个充满格言的夜晚,被爱情折磨的我每分钟都总结出一套真理.
二、一个叫王小菊的甜心 / 12
终其究竟,我也很怕听到王小菊口中阿里的另外的面目吧?认识一个人是一个愉快的过程,认识一个人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说到底,认识一个人还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三、我的甜心和王小菊的甜心 / 18
都已经足够了.感谢你所赐予我的一切,感谢你给我的所有意外.那是个让人忍不住叹息的夜晚,继续感谢你曾经带给我的一切痛苦.
四、恋爱得自由 / 27
只见王小菊站在酒馆门口,右胳膊撑在门框上,矫正好久才拿好一个决定性的POSE,然后猛地一扭头,冷冰冰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王小菊跟阿里还真有几分相像.
五、甜心的小秘密 / 39
为了纪念这个日子,也为了纪念这种同时怀孕的美好遭遇,我们在这个大雪之夜商量好一个庆祝的计划,抽空去云南丽江玩耍一个星期.那是多么美妙的旅程啊,闲散美丽的丽江古道上走着两个兴高采烈的孕妇.
六、逃离北京 / 53
年轻女人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总是不自觉地要把自己打扮成风景中的一部分,到了晚上就会在酒吧里和各种看起来来历不明的外国青年交谈,迅速产生友谊,然后迅速分开.
七、那孩子,那瓜子仁儿一样的孩子 / 69
有时候是这样的,你碰到个男人,他对老婆还有几分情分,你就觉得他还不错,但又觉得委屈,心想我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干吗呢?但如果碰到个男人,老婆就是死在家里了他也不上心,成天就惦记着跟年轻姑娘在床上的那点事儿,你也会想,这样的男人要他有什么意思呢?很矛盾吧?
八、一个卵子碰到一个精子 / 78
但凡有志气的青年不都是从细微处开始打算的?出人头地是他们唯一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可以付出任何代价吧?比如他说,三十岁之前把一切应该吃的苦都吃了,一切应该受的委屈都受了,一切应该犯的错误都犯了,过了三十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九、玛莎小姐的客厅 / 95
那是发生在我十六岁的时候的事情,很短暂,具体的时间有多长我没有留意.当他下车之后,我几乎失声痛哭起来,我隔着窗户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车子重新启动的时候我差点冲了下去.
十、这就谢了幕? / 118
男人扶着棺材痛哭失声,并用充满忏悔的语气喊着,我不能相信总有一天你会离开我,我根本不能相信,因为就在昨天,你还跟我一起玩耍,我们在公园的草地上打滚,太阳那么好,柔和的微风吹拂着你的长发,你趴在我身上说,爸爸我爱你.可是现在,你躺在这里一句话都不说.
十一、冬天即将过去 / 133
结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什么时候结,跟谁结.不要找那种太年轻的男人,但也不要太老的;不要找那种特别有钱的,但也不要穷光蛋;不要找那种特别聪明的,但也不要白痴;不要找那种特别英俊的,但也不要丑八怪.
十二、一个叫秦方的甜心 / 150
忧心忡忡的滋味不好受,但是忧心忡忡的滋味不会长久,就像美滋滋的滋味再好受也不会长久一样,我们每天承受的不是忧心忡忡的滋味也不是美滋滋的滋味,而是木头木脑的滋味.那不是滋味的滋味.日子就是这么回事.
十三、梦得到的是良宵,梦不到的是你 / 163
拍了一辈子的电影,什么都演过了,就是没演过垂危的戏,而且所有电影里都有人死,临死前还有长长的一段台词,好像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干,还有很多人没有爱过,但是又不得不死.这种难受对演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十四、三天 / 189
秦方所跟我讲过的一切王小菊都知道,我跟秦方约会的时间、地点还有细节她仍然全都知道.我相信在我跟秦方的关系中,王小菊才是起决定作用的因素.如果我和秦方之间的交往能称得上是一场恋爱的话,那女主角是王小菊啊.
十五、花落知多少 / 220
可能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手术吧,再加上比较年轻,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在大街上逛得很起劲.我特意要晚些回家,尽量晚些回家,我要留给王小菊足够的时间来收拾行李.
我在肯德基吃冰淇淋的时候想,从今以后,我和王小菊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专家荐语
《我和王小菊》是一部值得推荐的长篇小说,作为她大学的老师,我对她的小说应该是喜欢的,但同时也意识到了出版的难度:小说中强烈、反叛的新女性色彩,以及越轨的细节描述,实在不容于一统天下的男性权威.
——著名剧作家 《金婚》编剧 王宛平
《我和王小菊》有一种自我疏离的物质化的语调:不在此也不在彼,不在身体也不在精神,绝对不是真话,也绝对不是假话,这种言说方式构成了微型的"巴别塔",它就在我们的内部,要我们的经验、思想和语言之中,醒目地呈现着我们漫无边际的飘荡和孤独.这就是"难度".
——著名评论家、《人民文学》主编 李敬泽
新一代最令人生畏的小说家,作品尖锐、残酷,真实得近乎赤裸,且具有罕见的分寸感和诗意的优雅.王小菊,是异数也是奇迹.
——著名作家 韩东
寒光闪闪的手术刀,将小说中的王小菊们剥得体无完肤--她们强大无比、放荡不羁,轻松行走于道德、世俗的藩篱之上,却无法面对一个干净的眼神.爱,宛如时代的禁忌,难以启齿,不能言说,如雷区凡近即伤、如冰花晶莹脆薄--不幸竟是她们最后介意和珍视的.所以当它如神迹般闪现,小说内外的王小菊们,唯有颤栗惊惧,泪流成河,束手就擒.然而,正是这样柔软、彻底的溃败,才是支撑我们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是败絮般的人生里华丽的期待.
——《花城》副主编 朱燕玲
和我熟稔多年的这个叫南南的同学,却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王小菊"的身份,乍听起来,"王小菊"这个名字让我觉得十分陌生,正如《我和王小菊》这本小说本身带给我的某种恍惚一样.她的小说叙述清晰,情节迷离,关键是更有让人上瘾的戏路风韵.
——著名剧作家 《铁齿铜牙纪晓岚》编剧 汪海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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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个叫阿里的甜心
一切都是从认识王小菊开始的. 二〇〇五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们跟着各自的朋友坐到同一张饭桌前,就这么认识了.我跟她认识之后,很多事情都变 得无法控制.是的,无法控制,因为她正是那样的一个甜心.
从上个礼拜开始,我便在一种焦灼的甜蜜的渴望的激励之下策划对一个甜心的捕捉.他的名字叫阿里,阿里巴巴的阿里.我对阿里的迷恋,是从第四次见他的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会是第四次,我也不清楚.
喜欢上一个人需要什么样的理由呢?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那是完全不需要理由的事情啊.但是王小菊并不这么认为,她认为那天下午一定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在此之前,也就是当我第一次见到阿里的时候就发生了什么.她这么肯定,我也无话可说.说那么多干什么呢?怎么爱上的也许并不重要吧,重要的是我爱上了,爱上了阿里.
王小菊是谁?接下来你们会知道.
你知道吗?阿里回了北京.一天下午,同事们在公司里随意聊天,当一个女同事把阿里回北京的消息当做重要新闻宣布的时候,我既觉得奇怪,又觉得兴奋.一个星期之前,电影拍摄结束,剧组就地解散,阿里就回到了北京.要找点什么理由去跟他接触接触,尽管他回了北京,但他并没有想到我,更没有跟我取得联络,这确实让我有些沮丧.
看起来向甜心阿里靠拢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我为这种不简单而兴奋,似乎要挑战一种极限,暗暗发誓一定要将阿里弄到手.那确实是疯狂的三天三夜,我昼出夜伏,潜心策划着勾搭阿里的方案.
我也了解了跟阿里有关的无数细节,比如他是回民,每个星期都会专程去清真寺礼拜,于是我通吃了厚厚的一整本《伊斯兰宗教史》.一边研究着这似乎与阿里有关的历史,一边无来由地产生某种狂喜,并暗中松了一大口气,毫无理由地就认为阿里定将投奔到我的怀抱,就算他不那么中意我也会对我敞开怀抱.因为我已经了解了他们的历史,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 的自信?我说不清楚,只是,我那么兴奋,独自一人在家里转悠了半天,内心胀满了欲望,浑身上下绷得紧紧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一个猛子向阿里扑过去.为了缓解这种激动与亢奋, 我只好在家里奋力地擦地板,擦马桶.
一整个晚上,我躺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想念阿里.窗外是冬天的风声,带着强烈的口哨声,咻--咻--地刮过去了. 我还打听到阿里的住址,他住在马甸那边.那边我也很熟啊, 我捧着同事抄给我的纸条,不厌其烦地阅读那十一个字,是阿里的地址.我要不要突然跑到他家里去,敲开他的家门,直接跟他说,阿里,让我们做个朋友吧,不是普通朋友,是那种意 义上的朋友--就是说,阿里,我们搞一搞好吗?
这是不行的.我当即否定了自己的念头.万万不可丧心病狂,在普通人的想法中,有关恋爱的全部就在于互相试探的初级阶段,真冲上去揪住他说,跟我走,可能要遭到拒绝.我痛苦万分,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于是也不得不相信,每一次爱情的经历都新鲜而陌生,之前在情场纵横的七八个年头里所积累的心得,在这一刻完全派不上用场.我垂头丧气地爬上床, 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在这种时刻,多想找个人聊一聊啊.
不得不承认,我是个缺少同伙的人,完全没有闺中密友.
这些年,给我最大慰藉的都是男人,当然给我最大痛苦的也是男人,比如眼下的这个阿里.人应该要有自己的密友,一个供 你随时倒垃圾的人.这是一个充满格言的夜晚,被爱情折磨的 我每分钟都总结出一套真理.
比如,爱情是一种语言里的经历.为什么这么说?如果我有一个可以敞开心扉倾诉的对象,允许我每天诉说若干遍对阿里的爱,最后就算我跟他不能搞在一起,对我来说,这种爱也已经开始并开展,甚至结束了.
我要去给阿里发一封电报,我要在电报里向他倾诉我的爱.没错,就这么干.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随便裹了一件外套就开始起草给阿里的电报.那是一篇热情洋溢的长信,忠实记录了我对他所有的思念;那也是滚烫而饱满的爱情,我希望他接纳.可是到了第二天,当我来到邮局之后,我给阿里的电报只有如下三十个字了(含标点符号):
阿里星期天下午五点我在美术馆等你,过时不候. 不来你就不是人.
三十个字符,那是电报篇幅的极限,我一点都没有浪费.
当然,我用的是匿名,那不是因为我怯懦,只是要把那份神秘感保持到最后.
星期天下午四点半我就来到了美术馆,小广场上空无一人.
但是阿里并没有来.一直到五点一刻,阿里仍然没有来, 于是我生气了.
我不能忍受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好奇心也完全无动于衷的家伙.是的,我不惯着你了.我三步并做两步从台阶上跑了下去.等我从美术馆的大门口出去之后,不觉暗自后怕:真是危险啊,万一阿里真来了,这一切该怎么收场?他原来是如此乏味的一个小伙儿.我整理了一下背包,闪过川流不息的来往车辆奔到了马路对面,正好看见阿里从马路对面飞奔过来.
阿里说他跟一个朋友约在这里见面,但是朋友并没有来.他说,一起去吃饭吧,有一大帮人约在一起吃饭呢.我说好啊.
东直门的紫霞火锅店里满满地坐了一大桌人,我和阿里进去的时候,人群一阵喧哗.你们俩怎么在一起了?长了一张方形脸的人称孙哥的男人站了起来.他顺嘴回答对方的问题--我们在路上碰到了.
到这时候新一轮的饭局重新开始.其实还没等开始,又一个姑娘冲了进来,饭桌上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桌上有人冲她招手,她也不回应,直愣愣地看着我.我自认为并不认识她,但她盯着我看,目光似乎很挑衅,我也不应该示弱,就回看过去.我们互相对视的时间很短,但是印象深刻.那是一个充满骨感的姑娘,高挑,高傲,并不高兴.那姑娘不由分说地推推阿里,阿里就识趣地往一边让了让,她就在对面挤着坐下了.一坐下就嘁哩喀喳地脱衣服摘围巾手套一阵忙活.孙哥又责无旁贷地站起来,指着新来的姑娘对大家说,这个,著名的化妆师王小菊.众人哦了一声.
王小菊顺手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支烟卷,碰了碰阿里示意他给点上.阿里赶紧摸出打火机为她点烟.王小菊深深吸了一口烟,整个身体往后一靠,看起来她这才算是坐踏实了.我留意到她并没有很快融入到饭局的气氛之中,只是半垂着头抽烟,坐在旁边的阿里殷勤地给她张罗好餐具,并往她的杯子里倒好啤酒.一支烟抽完,王小菊长长吐了一口气,坐直身子,然后猛抬头向我看过来.我早做好了准备,料定她还会对我发起进攻,便也凶狠地向她飞了个眼神.这个眼神飞过去后,我才发现王小菊看的并不是我,而是我旁边.早先所谓她对我的挑衅原来都是误会啊.我暗暗笑骂了一下自己,并顺着王小菊的视线看过去.
在我的左边坐着一个小伙子,样子很是俊秀.我盯着他看了两眼,他有所察觉,扭头看了看我并冲我笑了笑,我也忍不住冲他笑了一下.他笑起来模样很好看,牙齿分外整洁,日后,当我跟他在床上嬉戏的时候,还忍不住赞美过他的牙齿.
王小菊突然看见了我,呆了一下马上咧嘴笑了笑,她端起杯子欠了欠身对我说,来来,咱们俩喝一杯.我也举起杯子欠身碰过去.当的一声,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王小菊赶紧倒了一杯酒跟大家举杯并指了指我左边的男青年,胡志军你也喝啊.
几杯酒下肚,我跟王小菊就像两个失散多年的亲姐妹一样在酒桌上推杯递盏,妙语如珠,谈笑风生中时时流露出几分聪明神情.
我果然没有猜错,胡志军是被王小菊垂涎了很长时间的小甜心.之后在麦乐迪唱卡拉OK的时候,她甚至一把揪住胡志军呵斥,你说啊,你说清楚啊.卡拉OK包间里气氛那么热烈, 有两个小伙子大声唱着《龙的传人》.王小菊披散着长发瞪着胡志军,我茫然地看着阿里,他正微笑着端来一罐可乐,向王小菊走过去,并把可乐递给了她.我不喝可乐,我想喝酒,王小菊说完跟我招招手.我走过去,她拉着我并靠在我身上附在我耳边说,你陪我喝酒.我拿了一瓶啤酒跟她碰杯.胡志军和阿里笑着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看着我们俩.
王小菊整个人贴在我身上.她的胸脯紧紧地抵着我的胸脯.
小菊,你有点高了.
不,我没事.
一边,胡志军跟阿里正窃窃私语.
二、一个叫王小菊的甜心
那是不由分说的时刻.
我们在黑暗中簇拥着走到床前.胡志军的头发上有淡淡的植物气味,很好闻,还有那些啤酒的味道,可能是我身上的也可能是他身上的.他将我放倒在床上,然后压在我身上,有那么一刻,我们都没有动弹.他冰凉的双手一下子伸进我的衣服里面,我发出了一声尖叫,他也嘿嘿乐出了声,问道,冷吧?
第二天,胡志军从睡梦中苏醒之后,跟我说,如同一场梦.
我咯咯地笑出了声,这时,电话响了.
喂,我是王小菊.
我一愣,马上心虚地看了看身边的男青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怎么样啊?她在电话里问.
什么怎么样?我边接电话边穿上衣服,胡志军还使劲拉着我的手不放我离开.我无来由地觉得一阵羞涩,端正了一下神情,招呼他说,赶紧起来吧.
昨天晚上啊,你不是跟胡志军走了吗?怎么样啊?王小菊像个私家侦探一样追问.
哦,这个啊,就那么回事吧.我拍拍胡志军的光屁股,用眼神勒令他赶紧起来.我不喜欢别人在我家里表现得太随便了,我都起床了,你还有什么理由睡得那么踏实?
无耻啊,我告诉你,你糟蹋我的男人我可不饶你.王小菊在电话里说得愤怒,但最后又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我也呵呵笑了起来.这个娘儿们,我觉得我比前一天晚上更喜欢她了.那你想怎么样啊.
出来谈谈啊.
谈什么?
你知道我刚从谁家里出来?王小菊的电话里传出电车到站的声音,显然她在街上,很是嘈杂.
不会吧?我失声尖叫起来,靠,你也太过分啦.王小菊在电话里笑得非常爽朗,有什么不可能的,出来谈谈吧,你真不想知道昨天晚上他的表现?
于是,那天下午我和王小菊约好在世都的咖啡厅里见面.这一面彻底奠定了我跟她的友谊.在热烈友好的会面中,我们不仅互相详尽介绍了各自不值一提的生活经历,更主要的是分别介绍了前一晚上两个男人的表现与特色.
你搞了?王小菊说.
搞了.你呢?
我也搞了.
其实当时也可以不搞的.阿里想送我回家,可是我醉得太厉害了,完全无法回去,最后他只好带我去了他家里.一进去我就吐了,真丢脸.一般来说,男人在上床这件事情上都有洁癖,我心想完了,这下可能搞不了了,可是阿里脾气很好的,他完全不介意.他很好.
怎么好了?我问.
就是好嘛.她的表情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那就是说很大了?我有点不爽她的表情,就拿话刺激了她一下.
她果然很受刺激,冲我吼了一声,你怎么那么粗俗?说完又笑了.
我也笑了.胡志军很大的.我喝了一口咖啡慢条斯理地说.
真的?
骗你干什么.
王小菊把脸沉了下去,我扔了一支烟给她.
后来王小菊告诉我,阿里是个非常害羞的男人,在床上表现得充满节制,但是动作准确技术娴熟.
多么迷人啊.我说.
而胡志军是个外表矜持内心狂野的男人,跟他的星座一样,金牛座,典型的金牛座,闷骚型的那种,在床上表现得充满想象力而且动作粗暴精力持久.
多么迷人啊.王小菊说.
阿里,我所热爱的男人,我费了那么大的劲都没有跟他搞上,但是王小菊很轻松地就把他降伏了,这一方面让我觉得沮丧并也深感好奇,我想人与人真的很不相同啊.而更让我觉得气愤的是,王小菊似乎对阿里并不珍惜.那么王小菊又是怎么看待我与胡志军的关系的呢?我不知道,她坐在我对面,喝着咖啡看着窗外,一声不吭.
前一夜,仍然是个甜蜜的夜晚,尽管对象不是阿里.客观地说,胡志军作为一个伴侣还称得上出色,他不乏味,甚至有些风趣.但是我告诉自己,我爱上的是阿里.
你知道吗?我从第一眼看见胡志军就爱上他了.王小菊转过头看着我,情绪低落.
我真的喜欢这个姑娘,喜欢她爱上男人时的坦白与失落,她一点都不得意,尽管她看起来那么骄傲那么迷人.她正是传说中的甜心.我握住她的手,突然有些激动.
突然王小菊盯着我问,你喜欢胡志军什么呢?
我?我喜欢胡志军吗?我喜欢阿里啊.
王小菊哑然失笑.
我没有告诉她我喜欢胡志军的牙齿,那么整洁,我也没有告诉她其实胡志军的话很多.前一天晚上,我们搞完之后,他点燃一支香烟,跟我说了好久的话.他说起小时候邻居家的狗,名字叫阿毛,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他跟表哥的几个同学一起把那只狗引到城外杀掉烤着吃了.胡志军说这是一件让他后悔的事情,说完就紧紧搂住我,并跟我再来了一次.第二次让我彻底崩溃,疲倦到极点也愉快到极点,甚至可以说那是我到现在为止的性经历中最愉快的一次,有一刻我甚至觉得满足.我没有跟王小菊提到这些,只是默默听她讲述着她心中的胡志军.
终其究竟,我也很怕听到王小菊口中阿里的另外的面目吧?认识一个人是一个愉快的过程,认识一个人也是一个痛苦的过程.说到底,认识一个人还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整个谈话就是这样,说的人漫不经心,听的人心潮澎湃,最后两人都感慨道,真想跟他搞一搞啊.于是,在接下来的晚饭过程中,我和王小菊商量好了交换男人的具体措施与步骤.
周围用餐的人很多,大多嗓门巨大,隔着几张桌子也能听出来.而我和王小菊却不得不窃窃私语,因为我们在商量如何才能成功地交换男人搞一搞.把道理说到天上去,这样的想法都是无法得到大众理解的,我们也不准备得到大众的理解,我们只是控制不了要和喜欢的男人上床的念头而已.
王小菊说,首先咱们还是应该向他们渗透一下这个想法.什么?渗透?那是不是太直接了?我有点担忧.王小菊问,那你觉得要怎么办?
关键在于巧妙,要智取.
但是我知道我没办法做到巧妙,我能做到的还是生猛,说到底,我在男女问题上永远无法做到周全而巧妙.
三、我的甜心和王小菊的甜心
我和王小菊商量好了用一个星期的时间来完成交换男人的计划,其实我们没有用完一个星期的时间,准确地说,五天后我便跟阿里去了他的家.那是我第一次去他的家,一进去我竟然忍不住一阵悲怆.也许阿里觉得有些尴尬吧,他非常客气礼貌,我喝了他家乡的新茶,听了他喜欢的D大调音乐,看了他的相册,相册里阿里的爸爸妈妈非常慈祥地看着我.把这些都做完,我才一把搂住阿里,我跟他说,我要跟你做爱.
同时我在心里跟他说,亲爱的阿里,我有比王小菊更大的乳房,亲爱的阿里,我还有比王小菊更深的对你的爱.
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只是贪婪地亲吻着阿里,那么贪婪,使出了我在男女之事上所有的经验与想象力.
和王小菊谈判后的第二天,不,应该是当天晚上我就给胡志军打了电话.我跟他说,我想你.胡志军在电话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他问我,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说,我在家里.
他说,我马上就来.
他来之前,我去洗了澡,喷了香水,是和王小菊同样的CHANEL香水.我原想直接光着身子等他来,一见到他就这么完全赤裸地扑向他.一个女人全部的热情就在这样赤裸裸地扑过去的动作里面,别的咱先什么都不说好吗?我的心灵,我那远大的抱负,还有我未来漫长的时光以及高尚的情操,你先都别去想象,也先不要谈及爱,就请马上揣摩我的身体,它光着,没有任何的遮蔽.但是,最后的那一刻,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我还是找了一件睡衣将自己裹了起来.我仍然不能那么充分地向他裸露我自己,因为我爱的是阿里,只是阿里.
我打开门,胡志军一身寒气地闪进来.我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时候,睡衣很自然地就敞开了,他冰冷的衣服贴在我的身体上.那么冷.但我全然不顾,也完全不在乎.
慢慢地,我感觉到他在我的身体里融化了,那么彻底.
今天都干吗了?他捧着我的脸问我.
什么都没干,除了想你.我说.
他更紧地搂住我,那么紧,我喘不过气来.于是我挣脱了他,稍微拉开一点距离,端详他,并问他,你想我了吗?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拼命亲吻我.
我决定把胡志军还给王小菊的决心是坚定的,手段是残忍的.我采用的方法是,跟胡志军过一个星期与世隔绝的生活,不和任何人来往,也不干任何事情.
但我怎么就认为胡志军会同意跟我过一个礼拜与世隔绝的生活呢?这点我一开始没有想到,其实是没有去想,等我跟胡志军提出来之后,他马上就答应了,于是我认为我一开始就对此很自信,对我和胡志军的关系很自信.
一个礼拜什么都不做吗?胡志军问.
不啊,我们要做爱啊.我郑重地说.
他笑呵呵地拧了我的胸脯一把,我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那是我们刚开始的一炮,做得分外仔细,也很投入.一切都还是那么新鲜,他身体的每个细节都那么出乎我的意料,那完全是一具鲜活的身体,年轻,健壮,令我赞叹不已.
那几天,我们所有的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确实如此.除了洗澡去过卫生间,我几乎没有离开过床.我们在床上吃,吃光冰箱里所有的食物之后我就打电话给楼下的餐厅叫外卖上来;外卖来了都是胡志军穿戴整齐去结账,等他拿回食物之后,我又迫不及待地要求他赶快脱掉衣服.我喜欢看他光溜溜的身体.有时候,他半卧着看电视,我就忍不住仔细打量他的身体,那么好,就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温温的,还软绵绵的.可摸着摸着,他浑身就会变得僵硬,到最后他就会一声不吭地将我压在下面,嘴里骂着,你可真是个骚娘儿们啊.我就咯咯乐起来.我们能做的就是这些,累了就睡过去,醒过来后随时可以将那些简单而有效果的性交动作重复一遍,只要一方需要,就可以随便重复多少次.剩下的还有什么呢?还有王小菊.
是的,还有王小菊,我从来不曾将她忘记.就算是在最忘我的时刻,我也不曾将她遗忘.她就像是一个无处不在的警报,随时会在我和胡志军的性爱生活中拉响.我最终不曾在爱欲中沉湎,确实要感谢这个爱上了胡志军的娘儿们.
你知道王小菊吗?我问胡志军.
知道啊,怎么了?胡志军一边按着遥控器换台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我.
我说,王小菊的大腿内侧有文身,你知道吗?
真的吗?胡志军大吃一惊.
那王小菊文的什么图案啊?胡志军问.
你猜.我枕着胡志军的大腿,并用手摸他下巴上硬硬的胡子楂儿.
我哪儿猜得到啊.
真笨啊,是花儿啊,菊花啊.
胡志军大声笑了起来.
赶明儿你也在大腿内侧文个什么图案,我来帮你亲自设计.
我翻身趴到胡志军身上,好奇地问他,那我文什么图案呢?
你喜欢什么图案?
我可没什么喜欢的,我的名字里也没有什么花儿什么菊的.
接下来,又是一次酣畅淋漓的交欢,可是就在最后,当我跟他同时到达了那兴奋的顶点,我突然有些失落.
那么失落,然后紧紧抱住他的身体,那疲倦的,汗津津的身体.他还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窗外一片漆黑.我推了推胡志军,你知道吗?王小菊很喜欢你.
胡志军一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怎么可能呢?她那么骄傲.
我一时惊讶万分,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怎么可能呢?她那么骄傲.胡志军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对王小菊完全不在意,起码他在心里默默期待过什么,否则怎么会说出一句她那么骄傲呢?这是不是说,他跟我在一起完全是因为我不那么骄傲呢?
第五天的下午,王小菊的电话来了.这几天我关了手机,今天刚一开机,王小菊的电话就来了.你怎么回事啊?没了音信了?电话一接通,王小菊的声音就急急地传了过来.
我嘿嘿笑着没说什么.胡志军过来从背后搂住我,并用胡子蹭我的脖子.
王小菊在电话里问我,你怎么样啊?
我说还不错啊,你那边怎么样呢?
王小菊说,我估计可以提前完成计划,你呢?
我说,我也差不多.
那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也不敢去设想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一切.眼前的胡志军,可爱的男青年,他正躺在我的床上,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我有些担心,也有些伤感,我担心的是以后也许就再也不能跟他见面了,我伤感的是以后可能再也不能享受他的身体.总的来说,在日后漫长的时间里,可以与之性交的人只会越来越少,而不是越来越多.所以,在我们穿戴整齐后马上要出门的那一刻,我又紧紧抓住胡志军.我跟他说,我还想要一次.
是的,我还想要一次,就一次.他也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只要我需要他就会耐心地满足我.我们是那么投入,投入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前面的任何一次.这一次也花费了好长的时间.
等我们赶到餐厅时,王小菊和阿里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
还以为你不来了.我一坐下来王小菊就说.
怎么会呢?我说.胡志军脸红红的,轻轻拉了一下我的手.
王小菊只是看着胡志军笑.胡志军连忙松开了他那原本和我握住的手,说松开就松开了.整整五天,我那已经习惯了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还有我那已经习惯了被他紧紧搂住的身体,说松开就松开了.
这一切都是多么的空啊,塞进去的时候是满满的,抽出来之后是空荡荡的.
席间当两个男人一起去了洗手间,我走过去坐到王小菊身边,王小菊整个人贴在我身上.她的胸脯紧紧地抵着我的胸脯.
小菊,你有点高了.
不,我没事.
一边,胡志军跟阿里正窃窃私语.
我紧紧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打量这个在昏暗灯光中的男人,我的阿里.他枕着右手臂靠在床上,左手举着一支香烟.阿里扭过头来看着我,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阿里.那个我曾经朝思暮想的男人,现在他就在我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我一时有些恍惚,难道我真的如此轻易地就得到他了吗?
你想什么呢?阿里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那是一头短短的卷发,被染成了栗子色.我伸出双臂紧紧搂住阿里,我跟他说,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不敢动弹,我怕发出什么动静.
为什么呢?
动静一大,这个梦就要醒过来啊.
阿里也紧紧搂住我,他轻声说,傻瓜.
我把耳朵贴在阿里的胸膛上倾听他的心跳声,咚,咚,那是健康的强壮的心跳声,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马上又兴奋起来,缠到阿里的身上去.
在他睡着之后,我借着灯光仔细打量眼前这具仍然是无比陌生的身体,我要把他的所有细节都记在脑海里.他多毛的四肢,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有他关节突出的手,稍微摸一下就能感觉到他满掌心的茧子--我的阿里是个体力劳动者--还有他左边屁股上的一块胎记,淡褐色的一小块,比菱形圆比椭圆形扁;他的腋毛和阴毛都那么发达,腹部非常的平坦,就算现在他浑身松弛地睡了过去,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而起伏的腹肌仍然无比清晰.来,你来捏一下他的上臂,是多么的硬啊,这就是我所热爱着的甜心阿里的身体.
都已经足够了.感谢你所赐予我的一切,感谢你给我的所有意外.那是个让人忍不住叹息的夜晚,继续感谢你曾经带给我的一切痛苦.
只要明天我们不在一起了,这一切都会消失,包括这夜晚,包括这身体,包括这一切的一切.终归是要消失的,终归是要忘记的.
谢谢你阿里,到你睡着之前都没有跟我说到一句爱,包括喜欢我.
四、恋爱得自由
我从阿里家里出来之后,独自一个人在大街上转了好久.
那之后的几天,我老老实实地在公司上班.我没有跟包括阿里、胡志军在内的任何男人联络,也没有跟王小菊联络,不是因为什么别的缘由,我只是还觉得累.可是安静的日子没有过上一个礼拜,王小菊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你没跟阿里联系吗?王小菊问.
没啊.我说.
为什么啊?
我累啊,你不累吗?
我不累啊,我觉得浑身都有用不完的劲.
我的天,这个女人,她的肉都是什么做成的啊?
王小菊坐在我面前,容光焕发,简直就是武装到牙齿的战士.我就一直看着她乐.
你傻笑什么啊,几天不见,怎么呆头呆脑的了?王小菊扔了一团餐巾纸过来.
我一闪身,没躲过去,说,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像个吸阴采阳之后的妖精.
王小菊咧着嘴笑了起来.看她这么有精神头,我也突然恢复了精力,用力伸了个懒腰.我喜欢的就是王小菊这点,她让你神气活现而且劲头十足.
得到了胡志军的王小菊是快活的,她也不掩饰这种快活.
我和王小菊在一起,也没什么更多的追求,只不过是随便找个好吃点的馆子胡吃海塞,然后就是谈论男人.交换男人耍,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我都是前所未有过的经历,我们兴致勃勃,并厚颜无耻地谈论、比较着那两个我跟她都相当熟悉的男人.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跟胡志军上床的时候还是会产生幻觉,以为是跟阿里在一起.不会吧,区别还是很明显的啊,一进来就很不同嘛,一个粗一些一个又长一些,一个灵活一些一个比较有劲.哈哈,咯咯.
谈的就是这些,你们要是听不下去了,那我可就什么都不说了.
是的,因为说得时间长,聊的角度直接而深入,在饭桌上我都有些无法自禁了,我想念那两具肉体,无论谁的都可以.而王小菊也满脸通红,两只眼睛水汪汪的.
不行了,我想走了,好想啊.我说.
我也是啊.
对天发誓,我跟王小菊是铁了心的朋友,为了公平起见,我们采用抓阄的方式决定当天晚上的男人.王小菊用口红在两张餐巾纸上分别写了阿里和胡志军的名字,然后揉巴揉巴随便扔在桌子上.抓吧.王小菊说.
你先抓.
你先.
那一起吧.
我伸手抓起右边的那个纸团,而王小菊毫不犹豫地抓了另一个纸团.我打开一看,纸团上的名字是红艳艳的阿里.我心里一阵狂喜,一个心中充满爱的女人,她是灵巧的,神采飞扬的.
我和王小菊飞速地收拾各自的东西,然后冲出餐厅.我说我要先去找阿里.王小菊一边钻进出租车一边冲我挥手,那我先快活去了.
我刚跑进藏酷,一眼就看见了那喧哗的一群,阿里坐在中间.我微笑着向他走过去,还不等我走到,他就看见了我,笑嘻嘻地站起来拉过我的手.
我乖乖地坐在阿里身边,他还是紧紧握住我的手.在人群中阿里的话不多,无论谁怎么开他的玩笑他也不会生气.他的手暖暖的.他一会儿应和着大家的谈话一会儿扭头看我一下,有时候还用力抓一下我的手,没多久我的手心就被捏出了汗.我便挣脱了他,把手放在他腿上兀自在那里滑动.阿里转过来搂住我,我离他那么近.餐厅里昏暗暗的,漂亮的姑娘到处都是.我靠在他肩膀上,心里暖洋洋的.
我喜欢跟你待在一起.我在他耳边轻声说.
阿里站起来,端起酒杯跟大伙说,我先走了,还有点事.
阿里一口干了几乎大半扎的啤酒,带我离开了餐厅.一出餐厅的门我便忍不住紧紧搂住他,热情地亲吻他笑眯眯的嘴角.
他那么高兴,居然跟我说了那么多的话,我几乎惊呆了.我不是不相信他能说很多话,我只是不相信他能跟我说那么多的话.在阿里面前,我为什么总是那么拘束并紧张?
回到家里之后,阿里并没有马上跟我开始床上的嬉戏,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电话,大多是他最亲密的人,有朋友还有父母,值得庆幸的是他并没有给某个姑娘打电话.我感受到我的唯一性.
他挂掉电话,在我身边坐下来,打开了一罐啤酒.我看着他,心里一阵辛酸.我靠在他身上,我说,阿里我是多么喜欢你啊.他笑了笑没说什么.
第二天,从阿里那里回来,在楼下的小公园里,我看见了胡志军.这是我和王小菊交换男人之后第一次见到胡志军.他站在一个手拿皮球的雕塑姑娘旁边看着几个小孩子跳橡皮筋.我一眼就看见了他.我走到他身边时,他仍然呆呆地看着孩子们游戏,我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看见我.
你怎么在这里啊?我说.
我在附近办事,过来看你在不在家.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不在.
你应该先给我打个电话.
他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
胡志军换了新发型,我一眼就发现了,我说新剪的头发很好,挺适合你的.
好久不见啊.
是啊,好久不见.
阿里和胡志军,我和王小菊.这样的搭配组合我也不晓得是不是已经固定下来,我也不会去评价这样的四人关系是不是好.我只是很好奇,阿里和胡志军是否知道四人关系形成的前前后后?如果不知道那又会在什么时候发现呢?从力学上来讲,比较固定的关系是三角形,四角的关系很是不牢靠.但那是力学,现在我要讲的是人.
四个人.阿里,胡志军,王小菊,还有我.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仍然和阿里、胡志军分头碰面.而王小菊,我们倒是常常在一起,不在一起也几乎每天通电话,有时候一天还不止一个电话.
晚些时候,我去中粮广场谈事,刚进电梯,看见旁边的电梯里出来一个人.那不是胡志军吗?我猛地从电梯里冲了出来,差点没被电梯门夹住.
我追上去,猛拍他的肩膀,大喊了一声,胡志军.
那人回过头来惊愕地看着我,小姐,你认错人了吧?
他走了.我确实认错人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四角关系,今天,我突然那么想念胡志军.我想告诉胡志军,以后就跟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可是,也就在这天的更晚些时候,胡志军来到我家里.
他就靠在那里,背后是书架,我坐在沙发上.
他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要的是什么啊?
你要的又是什么呢?我问他.
不过是一点点爱.他伸出小拇指给我看,表示他要的确实不多.
那现在你要到的难道不是爱?不是爱又是什么?
他想了一下,冷淡地对我说,性与变态,只有这些.
这些难道不是全部?
这势必是让人尴尬的,俊俏的胡志军,半路杀出一个爱情的借口来控诉我这样的女人.
我也忍不住冷笑,并回敬他说,你白白跟姑娘上了床,居然还要委屈成这个样子.
是的,他控诉我,并毫不隐瞒地蔑视我.
可是最后呢?就算他谩骂得再凶,临走的时候他仍然深入浅出地跟我上了床.靠,都是些什么人?我简直忍不住想破口大骂,男人全都是畜生,牲口!
可是怒火来得越快,去得就越快.当胡志军摔门而去之后,当那摔门声还不曾从房间里彻底消失,我对这个男人所有的不满,所有的瞧不起都消失了,在我心里,我期待的只是他能回来.在这样的冬夜,我需要他的陪伴.非常需要.
也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当王小菊的声音一在我耳边响起,我不觉暴跳如雷而且无法控制,我对着电话吼叫,够了够了,无耻的女人,你还想要怎么样?
我摔了电话,兀自喘气,但是只消一分钟,我马上就恢复了平静.如果说我是肯定离不开男人的,我承认,但说到底,我更离不开王小菊.
我把电话打过去.我说,嘿,小菊.
嘿,一起出去吃点东西吧.王小菊在那边热情地建议,语调那般轻快.
我们约好了在我家对面的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酒馆里见面.
小酒馆里没有客人,我先要了一瓶啤酒喝起来.一瓶啤酒快喝完的时候,王小菊推门进来了.
王小菊只看了我一眼,没有顾上打招呼就张罗着点菜.
我还坐在那里喝酒,一瓶终于完了.
一个人吹了一瓶?她说.
我点了点头.我听见她长叹了一口气,在我对面坐下来.
掰了?王小菊问.
掰了.我说.
我也掰了.王小菊说.
哼.我从鼻腔里发出短促的声音.
妈的,还约在一块了,他们肯定也有串通.王小菊恶狠狠地说.
我一直以为是你搞的鬼呢.我说.
我搞鬼?我搞什么鬼啊?
你东搞西搞,还跟两个男人炫耀,知道吗,我们商量好了耍耍两个男青年.我说.
胡说,王小菊提高声音,我有病啊?
那可保不准,你什么干不出来啊,就爱逞能.我说.
你要这么说我就没什么话说了.王小菊说完大喝一口啤酒.
怎么,掰了还挺难受?
也不是难受,有点憋屈.
王小菊笑出声,又问,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破口大骂就差动粗了.
不会吧?那么可爱?不会真爱上你了吧?让人嫉妒.王小菊特别没心没肺地说.
这还不算最过分的,到最后他还搞了我,妈的你看你都喜欢的什么人啊?我恶狠狠地喝了一口酒.
天啊,这个烂心肝的,他怎么不这么来羞辱我一番啊?王小菊好像真生气了.
你那边是怎么回事?我问.
别提了,比你丢人.王小菊抓住热腾腾的肉串大口吃着.
怎么了?我点了一支烟,觉得好像有点饱了.
我去你的阿里家,他把我堵在门口了,不让我进去.我跟他百般解释,可他就一直那么冷着个脸看我.王小菊一边说一边还忍不住站起来,模仿阿里刚才对她摆出的嘴脸.
只见王小菊站在酒馆门口,右胳膊撑在门框上,矫正好久才拿好一个决定性的POSE,然后猛地一扭头,冷冰冰地看着我.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王小菊跟阿里还真有几分相像.
他就是这样,十多分钟吧,一直这么看着我,都把我给看心虚了.我想我也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啊,我抢他钱了,还是杀他全家了?最后我毛了,去他妈的吧,什么玩意.我就走了,出来就给你打电话,你还吼我.我告诉你,阿里怎么对我我都无所谓,你吼我我可真难受.你一摔电话我就傻了,眼泪噗噜噜地掉个不停.
我抽着烟,一直看着她,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她也沉默了很久,然后抬眼对我说,要知道最后会让你这么不快活,当初就不该做这种傻事.
我笑了,说,我不快活吗?
你快活吗?
当然,快活得要死啊.
王小菊马上就释然了,说,说到底,不过就是一次普通的失恋而已嘛.
胡说,什么失恋不失恋,还没恋呢,是不好玩了,我们嫌弃他们而已.
我和王小菊哈哈大笑起来.
那天晚上,王小菊就住在了我家里.也就在那个晚上,我们决定搬到一起住.
五、甜心的小秘密
我自小就已经明白了,快乐是要去到处找的,从来没有过天上掉下来的快乐,就像从来没有过免费的午餐.
天哪,我只是不明白,对于我这样一个姑娘来说,得到那么点乐子居然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我怀孕了.
王小菊也怀孕了.
我们几乎是同时发现自己怀孕了.真尴尬.
一个多月前,当我和王小菊分头在阿里和胡志军的床上极尽快乐之能事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当王小菊搬到我家里和我同居,并信誓旦旦地准备开始共同营造一个全新的乐园的时候,我们也没有想到过这种结果.
没想到,一点都没想到.
王小菊搬来那天,为了庆祝同居新生活的开始,我们外出大吃了一顿.舒服啊,这种生活多让人满意.
在饭桌上我问王小菊,我们会不会闹翻,会不会?要是真闹翻了,该多让人难过.
王小菊回答说,那可说不定,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但是我不怕.
我问,不怕什么?
王小菊说,我不怕跟你一起生活,就算今后你伤透了我的心我也不会后悔.
胡说,怎么就一定是我伤透了你的心?
我们两人就都笑了.之后两人说定,想吵的时候只管尽情地吵,不过一定要马上和好,千万不可决绝地说分手.还特别强调了一点 -- 万万不可为了某个男人吵架,那太难看了.
我们都相信能让我们拼了老命争夺的男人还没出生呢.
在我和王小菊看来,能让我们分手只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死亡,两个都死了还不算分手,分手指的是其中一个死了.还有一个原因是,结婚.
最后的那个原因似乎还是跟男人有关,但我们不在乎,到时候肯定能处理得很好.
之后的日子是这样的--
两个人一起看偶像剧,寒冷的冬夜躲在家里流眼泪.
两个人一起去逛商店,买最新款式的内衣,一回到家里之后马上换起来,整个晚上都只穿着新内衣在屋里转悠.
你说,人是不是都喜欢大乳房的女人?王小菊胸脯有点小,当然绝对不是飞机场,起伏还是很明显的,属于小巧精致型的.
也不是吧,只要合适就行.我说.不谦虚地说,我有傲人的胸脯,而且不是面粉袋子,饱满结实,远远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北方的馒头.
我自卑.王小菊看着我的胸脯说.
无聊,你又不是没有.我也看她的乳房.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只用一床被子,这很让我奇怪.就算是跟男人睡,我还是习惯分被子,我不是不喜欢接触别人的身体,只不过有时候受不了男人身上的味道.他们有一种特定的味道,混合着精液、香烟、酒精还有动物的气味,我睡不踏实.王小菊身上香喷喷的,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搂着她,就好像是搂着我自己一样,非常熟悉,但还有一点点略微的不一样.那感觉很是刺激.
我们不留同样的发型,也从来不穿同样的衣服,不用同样的手机,不背同样的包,但是我们的心肠是一样的.
可是突然就怀了孕.我的天哪.
我看着王小菊像一只乌龟一样趴在马桶上呕吐,觉得非常有趣,就说,你觉得你怀的是谁的孩子?
我怎么知道啊?王小菊一边吐一边回头看我.
怎么会不知道呢?有感觉的啊.
那你说你怀的是谁的孩子?
我想了想,说,好像是你那口子的.
不要脸!王小菊用毛巾擦擦嘴,冲进客厅.
我赶紧跟过去,盯着问,那你觉得你怀的是谁的孩子?
王小菊拿出一支圆珠笔,在纸上画了画,嘴里还念念有词地不知道嘀咕些什么.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说,倒霉,怎么是你那口子的孽种啊?
什么?真的?我兴奋地走过去搂住王小菊,并轻轻地抚摩她的腹部,亲爱的,你真怀上我的孩子啦?你怎么那么能干呢?
王小菊白了我一眼说,胡说什么啊,我怎么能怀上你的孩子呢?
你肚子里的孩子的爸爸是我喜欢的男人啊,那还不是我的孩子吗?你真能保证是我那口子的孩子?
我又摸摸我的肚子.说实话我不是很确定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她那口子的.其实在前一个多月里,我除了和她那口子还有我那口子睡过,还跟一个很多年前的相好见了一面.你们想啊,两个以前有一腿的男女见面,不为了生意和合作,无缘无故地就见了,那能干什么?不就睡一睡搞一搞吗?所以我不是很确定.
王小菊把刚才画了半天的纸递给我说,你看,这是我的生理周期表,从前一次月经后开始计算,我跟我那口子搞了一次,是在月经后的第二天,跟你那口子搞了三次,都是在安全期之外啊,所以我敢肯定这个孩子是你那口子的.
我看着她那画满了横线和圆点的生理周期表,忍不住一阵恶心,便马上冲进了洗手间.等我稀里哗啦地吐完了,心里已经打定了一个主意.
王小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冲了杯牛奶给她,我要跟她好好谈谈.
我说,王小菊啊,做女人多不容易,为什么不容易呢?因为我们那么容易就动了喜欢一个人的心思,也就是说很容易就动了感情.王小菊回头疑惑地看看我,没说什么又去看电视.我接着说,感情这个东西吧是很珍贵的,你觉得呢?
你到底要说什么?王小菊喝了一口牛奶.
我要说的其实很简单,现在我肚子里怀了你的孩子,你肚子里怀了我的孩子,咱们俩的关系又那么好,所以啊,我建议咱们俩把这两个孩子生下来,你觉得呢?我甜蜜地摸着王小菊的肚子.
你是认真的?王小菊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是认真的.我没笑,陷入了沉思.
我想到我所热爱的阿里.我接着想,我怎么就没跟他老老实实地谈个恋爱呢?我其实是非常喜欢他的啊.如果不是因为那天晚上认识了王小菊,我可能就跟他非常愉快地生活在一起了吧?就算是不结婚,现在也能同居在一起了吧?我又忍不住想吐,飞快地跑进洗手间,趴在马桶上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我已经连续好几天没好好吃过一点东西了.我挣扎着站起来,头晕乎乎的,便用凉水洗了一把脸.
别用凉水洗脸啊,伤身体.王小菊站在门口看着我.
我回头冲她笑了笑,这时我发现王小菊脸色一变,她俯身过来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我再次冲她笑了笑.
你哭了?王小菊拍拍我的肩.
没有啊.
还说没有,你自己照照镜子,脸上都是什么?
我抬头看看镜子,才发现自己脸上果然都是眼泪,我忙用毛巾擦了擦,擦完还有,再擦还是有.我在哽咽,说不出话.最后我甚至忍不住抽泣起来.这是怎么了?我分外恼怒,我也无法向王小菊证明我其实一点也不伤感,不仅不伤感甚至有些兴奋.我证明不了,因为我正在哭泣.
没事了,没事了.王小菊拍拍我的肩膀,又轻轻搂搂我,并在我腮边亲了亲,宝贝,有我呢,别伤心了.
我说,我一点都不伤心啊,我就是在流眼泪而已.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王小菊狡猾地冲我笑笑.我恨不得抽这个愚蠢的女人.
我不伤心啊!但是我什么都没说,乖乖地躺床上去了.我休息一会儿,就休息一会儿.
没关系,你睡会儿吧,我在这儿陪你.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王小菊在晾衣服.她看起来可真结实啊,而我居然被撂倒了.
晚上出去吃点什么东西吧,咱们好久没好好吃一顿了.
说来也怪,这一觉醒来之后,我发现我没之前那么难受了,一点也不难受了,只觉得饿,饿得能吃下一头牛.好啊好啊,我好饿,想吃东西.我笑嘻嘻地说.
想吃什么?王小菊端着脸盆从阳台走进来.
我想吃辣的.我咽了一口口水,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
呵呵,怎么,酸男辣女,看来是个闺女.王小菊笑呵呵地说.
我喜欢女儿,希望她比我漂亮,我摸摸自己的肚子.
漂亮不漂亮就那么回事,大不了整容,只要不像你那么骚就好了,生个老实的姑娘比什么都好,省心省神的,免得二十年后又一个妖精到处作怪.
为了纪念这个日子,也为了纪念这种同时怀孕的美好遭遇,我们在这个大雪之夜商量好一个庆祝的计划,抽空去云南丽江玩耍一个星期.那是多么美妙的旅程啊,闲散美丽的丽江古道上走着两个兴高采烈的孕妇.
六、逃离北京
在去机场的路上,我和王小菊把手握得牢牢的.两个人的手指都冰凉冰凉的,握在一起后渐渐开始变得暖和.
等候登机的时候,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给胡志军打个电话,我想告诉他,我可能怀了你的孩子.但最终还是没有打,我还是觉得自己很窝囊.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我浑身一阵颤抖,眼眶不觉有些湿润.我离开自己的座位,到机舱最后面一排临窗的位子坐下,透过玻璃看着北京.又有星星点点的雪花开始飘落了.
飞机渐渐到达三千米的高空,眼前只有片片白云.
在昆明停留了一个晚上.我们住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国营旅馆里,下午五点的时候从旅馆出来,到一个机票代售处订第二天去丽江的机票.
到了丽江,我们住的三叔客栈,是一个香港人开的,旅店很小,布置得很有些情调,每个房间一晚上才要四十元钱.旅店中心是一个院子,种着几棵芭蕉,墙角稀稀拉拉有几棵草.马上就要元旦了,即便是在温带的丽江也让人感觉到几分萧条.三叔客栈又古老又时髦,又舒服又压抑.我们住在二楼,太阳照下来,走廊里浮光掠影一般.
窗外有条一米见宽的小河,水流声很大,哗哗地卷着跑.
我们到丽江的当天就迫不及待地出去到处闲逛,到集市上买点民族味的小零碎,把自己精心地打扮起来招摇过市.年轻女人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总是不自觉地要把自己打扮成风景中的一部分,到了晚上就会在酒吧里和各种看起来来历不明的外国青年交谈,迅速产生友谊,然后迅速分开.每天有很多各怀心事的旅行者来到这个地方,每天也有很多各怀心事的旅行者离开.我和王小菊更多时候只是并排坐在三叔客栈的走廊里,手捧着黑浓的云南咖啡,随便聊点什么.
自从怀孕之后,我和王小菊有了些异样,首先是不敢在北京待下去,在这次匆匆忙忙开始的旅行中,也尽量不去谈阿里和胡志军.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们仍然是我们用来解闷的最有效的聊天话题.但现在,胡志军和阿里从我们的话题里消失了.
可是有一天,王小菊突然说起,一个多月前,她和阿里也来了丽江.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说.
就是我们约定一个星期之内交换阿里和胡志军的期限里发生的事情.王小菊说.
我看着王小菊,我相信她在那一个星期里把阿里还给我的决心是坚定的,和我一样坚定.
你用一次长途旅行来完全地了解阿里,是吗?我说.
她笑了,说,也用一次长途旅行让他完全了解我.
那可是一次过于匆忙的长途旅行.我说.
她点了点头.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我当然能够设想,一对刚刚开始交往的男女在不得已的时候一定要勉强旅行,其中的尴尬与艰难不说,还有那么一点点冒险.
王小菊说,那并不是非常愉快的旅行,行程安排得非常满,在那一个星期里,王小菊表现得像一个十足的旅客,她要去的地方非常多.
一路上发生了什么呢?我问.
我们坐火车,还坐了汽车,所有时间都在路上颠簸.人一颠簸,而且要面临的事情有点多,自然发生争吵与埋怨,到达丽江的时候已经劳累得不行了,我们分头行动,他一直在睡觉.王小菊说.
我没说话,她使用的办法比我更绝对.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长途旅行,我是那种对所谓风光、风景都完全不感兴趣的人,我也很没有耐性挨那种寂寞孤单的时间.
我是这样子的.王小菊也应该是这样子的吧?
而阿里呢,他是个做体力活的人啊,我不能相信他会有耐心陪王小菊在大理的洱海边一待五个小时.
男人是经不起考验的.王小菊笑了笑.
我也借机告诉她我和胡志军是如何度过那个星期的.
王小菊狂笑起来.她说,你比我有办法.
我也笑了起来,说,你比我坚决.
那是怀孕之后我们第一次完整地谈论这两个男人,讨论之后我们终于恢复了以前的亲密.晚上,在房间里,我搂着她睡着了.我们都非常想念北京,不想再这样舟车劳顿,在一个风景区里感慨着自己的遭遇.
我们决定回到北京去,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对方,然后把孩子顺利地生下来.我们都为此做了充分的准备,为了生那两个孩子,只不过是决定下得过于快也过于坚定,两个人之间才出现了尴尬.因为生怕对方会因此犯错误,会后悔.
我说,我不后悔.王小菊也说她不后悔.
第二天,我们去买了机票,返回北京的机票,再过一天,我们就可以回到北京.
七、 那孩子,那瓜子仁儿一样的孩子
我和王小菊在家对面的煤炭医院建立了孕妇档案,定期去检查.本来像我跟她这样的情况是很复杂的,要什么生育指标啊,还有王小菊的户口不在北京,莫名其妙地要生个孩子,想一想都是件麻烦的事情.可是,偏巧王小菊有个忘年之交刚在煤炭医院升了副院长,由他来疏通,强生个孩子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
妇产科大厅里,坐着很多等候检查的女人.大多挺了大肚子,是货真价实的孕妇,更多的是那种神情慌张地在一旁徘徊的小姑娘.我和王小菊坐在黄色的椅子上,耐心地等待着.
叫到王小菊的时候,我也慌忙地跟着一起进去了,生怕被落下.
进到里屋,一个男医生走过来跟接待我们的女医生耳语了两句.女医生狐疑地看了我们两眼,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在妇产科的检查房里,我和王小菊分别躺在床上,医生把手一下子伸到我的阴道里,一边摸一边点头.我惊讶地看着他,他戴着口罩皱着眉头.我扭头看了王小菊一眼,她正瞧着我乐呢.
医生跟我说,情况很好,注意休息.
在CT房里,医生用抹了油膏的手摸着王小菊和我的肚子,一边摸一边说,看,这就是胎儿,现在还很小,不过很健康.
我趴在CT机前看着王小菊肚子里的孩子,小小的像一个瓜子仁儿,就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傻笑.
你笑什么呢?
我回头看看仰躺在床上的王小菊,你说这个怎么就是我那口子给搞出来的?王小菊也嘻嘻笑起来.旁边的医护人员像看两个神经病一样盯着我们.
假如我的儿子不娶王小菊的女儿,我就死给他看,我在心里下定了决心.他妈的我就封建了怎么了?
检查完之后,王小菊说应该去谢谢那副院长,我觉得也有必要就同意了.
我们进去的时候,院长同志正在接电话,我神情恭敬地向他点点头,他示意我们先坐下来.我还在一旁恭敬地点头哈腰,王小菊却不由分说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过去坐到她身边.
院长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样子,穿得很讲究,西服领带打得完美无缺,一副公司高级管理人员的样子,角落里的衣架上挂着深色的皮大衣和红色的羊毛围巾.王小菊大模大样地点了支烟卷.院长放下电话.办好了?院长问.
王小菊没说话,我赶紧接过话头说,都办好了.
王小菊自顾自地蜷缩在沙发里,像一只猫,只有两只亮光闪闪的眼睛盯住他看,嘴角似笑非笑.
院长先生拿了个烟灰缸过来,在我们面前坐下来,与王小菊眉来眼去的.一时,大家都没说话.
我慌忙干咳了两下嗓子,那诡秘的气氛才被缓和.
还是要生下来吗?院长问.
我低下头去,不知道怎么回答.
王小菊说,当然,多好玩啊.
院长笑了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我完全搞不懂.
王小菊咯咯笑出了声.
煤炭医院的副院长看着王小菊,眼神很复杂,我揣测他可能暗中喜欢王小菊也说不定.没来由地我倒先把一张脸红了大半,慌忙站起来说,要不咱们先告辞吧,院长够忙的.
院长说,也好.
我先出去了,王小菊也站起来,到门口的时候,院长又将她叫住.我在走廊里等了差不多一分钟,王小菊眨着眼睛出来.
我知道她下午还要跟个MTV的拍摄小组去郊区拍摄,而我,跟客户约了两点在国贸见面.无论是我还是王小菊,都不是过分娇生惯养的人,花掉的每一分钱仍然是自己起早贪黑挣来的.有时候,前一代的人会谴责我们不知道珍惜,人生不曾有远大的理想.我不觉会大声笑出来,就我这样的身子骨,注定当不了主人翁,来到这个世界上,也不过是玩玩耍耍.当不了栋梁,就不要当,那么多人要得到这个世界,我并不想要,我只是来看看,要是能活八十岁,就让我看八十年的热闹吧.而今年,我二十五.
只有五十五年的热闹可以看了.
我的第一个孩子是跟他的,王小菊没头没脑地说.
啊?我吓了一跳.
跟他的啊.王小菊喝了口热茶.
那个穿西服打领带的副院长.
几年前的事情了,也是这样的冬天,我来这个医院做了手术,他跟同事说我是他朋友的女儿.王小菊笑了笑.
我也笑了,说,亏他想得出来.
王小菊也笑了,看着窗外.
后来怎么分开了?我问.
觉得没意思了.我做了手术,他也没来看我.因为他老婆病了,他要在家里照顾她.他一共照顾了她一个礼拜,可能也觉得不合适,就没再找过我.王小菊说.
真不是东西.我骂了一句.
有时候是这样的,你碰到个男人,他对老婆还有几分情分,你就觉得他还不错,但又觉得委屈,心想我跟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干吗呢?但如果碰到个男人,老婆就是死在家里了他也不上心,成天就惦记着跟年轻姑娘在床上的那点事儿,你也会想,这样的男人要他有什么意思呢?很矛盾吧?王小菊说.
我点点头,这个姑娘算是把男女间的那点事儿看得透透的了.但是看这么透了又能怎么样?
所以啊,我当时就跟他说,你欠我的,一定要还.王小菊说.
怎么还?我说.
今天不就还了吗?他帮忙帮得彻底啊,两清了.
我仍然不能了解在王小菊看来这个"两清了"是什么意思,又能有多清白呢?
八、一个卵子碰到一个精子
王小菊绝对是万般可爱的姑娘,其优点不胜枚举.我亲眼所见的,她能做八种菜式,包括回锅肉、鱼香茄子、白灼丝瓜、红烧牛肉、罗宋汤、醋溜白菜、油浸鱼以及拔丝苹果.据说还有几个更高难度的不曾展示给我看.她还能在一个小时之内将整个房间收拾得无可挑剔.
我常在心里念叨她的好,也对一些熟人念叨她的好,每次这么念叨的时候我都觉得非常光荣,常常感激上天送这么好的一个姑娘陪在我身边.同时也在心里不可告人地证明,像我们这般乱搞了男人,并要私自生个孩子玩的姑娘并不是什么丢人的货色.也不知道要证明给谁看.
有时候,我们一起在沙发上躺着看赚人眼泪的爱情片,我忍不住转眼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就呆了.
爱上一个人可能就是这样子的吧?
接下来,我的生活里,已经没有了爱情的主题.早先是不知道的,以为每日都有新鲜的爱情是应该的,还这么年轻,什么都不曾交代,理当有无数花枝招展的男人供我挑选吧?可是现在,爱情已经不再是我生活的主题了.
不是不想,只是没有了.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男人前来示好.
小王,公司里二十六岁的男青年,是个可爱的光棍.他说,三十岁之前把一切应该吃的苦都吃了,一切应该受的委屈都受了,一切应该犯的错误都犯了,过了三十就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他约了我好几次,我去过一次,吃完饭后还找个地方喝酒聊天听音乐什么的.并不算很乏味,只是他不时地重复着他未来的野心,并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着三十岁之前不谈结婚只恋爱,我就觉得有些尴尬.等到他磨蹭着把手伸过来搂在我肩上的时候,我便异常决绝地抖掉了.我想我是没办法为他三十岁出人头地的梦想而激动的.很多话全说出来就让人恶心了,你不说,我也并不想对你动点什么真情,从而破坏你的三十岁大计划.
当然,尽管这样,我还是认为他够可爱,言谈风趣,办事机灵.但没多久我就给了他一耳光.
从丽江回来之后,我便把一张自己非常满意的我和王小菊的照片放在办公桌上,没事的时候端详着解闷.小王无意中瞟到了,就开始评头论足起来.
这不是王小菊吗?他说.
我很高兴,没想到王小菊还有几分知名度,就笑着说,可爱吧,她是我的朋友呢.
他奇怪地看我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我觉得他神情有些不够清白,就忍不住问了一句.其实不应该问的,混了这么久,眉高眼低的也见识过一些,什么叫自找没趣,心里还是有些数的.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可能是觉得对方是个经常约我的男人,还曾经在昏暗的酒吧里搂我,他那胳膊的感觉还在我肩头不曾完全消失呢.
就问他,怎么了?
他说,这个女人很可笑.
我顿时后悔,便不再搭腔.但他并不停止,仍然说,随便就跟人睡觉的,好几个人给我推荐她呢.
我扭过脸去,目露了凶光瞪他.可他一直盯着王小菊的照片看,并没有发现我的凶光,并说得起了兴致,你跟她真是朋友?认识多久了?了解她吗?
我一把夺过照片,劈头就给了他一耳光,低吼,你他妈有病啊?
他猛地呆住了,也许他也只是有些误会,误会我跟他有不一般的关系,并有理由来信口说话了吧?他看着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越发气极,说,她是我朋友,你不喜欢她是你的事,你当着我的面批评就不行.
我说的是事实.
谁他妈要听你的事实!
周围几个同事从位子上探出了头.
小王一甩手走了,背影好像哆嗦个不停.我在心里冷笑,我要让他记住,作为一个男人,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批评女人.
他赌气走了,我也赌气什么工作都不干,一直呆呆地看着照片上的王小菊.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无辜.
我要对天下所有人说,怎么说我都可以,谁要欺负王小菊,我第一个就不答应.一直到下班,我都不曾给任何人好脸.
外面风很大,我顶风走回家.
十点了,王小菊仍然没有回来,我这才觉得寂寞得心发慌,电视里全是一些肉麻的爱情剧,看得我惆怅万千.
快十二点的时候,走廊里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我打开门,王小菊鼻子红红地正在掏钥匙,看见我马上咧嘴笑着说,冷死了.
她带了厚厚的一本大书回来,兴致极好地张罗我过去.我因为守了一夜的空房,加上白天的事,到这会儿还是气鼓鼓的,没有理会她.
她并没有察觉,把书抱过来坐到我身边,快看,多好玩.
我用眼一瞟便再也离不开了.
那是一本孕妇专读的书,介绍一个孩子是怎么发育的,也就是说,从一个卵子受精的第一天开始,这本书就有记录,并一直记录到这个孩子完全出生.这本书编写得有意思极了,有几个妈妈的整个怀孕过程都在书里体现了.可惜全是英文的,阅读起来有些障碍.好在这并不是一本以文字为主的书,而是以图片为主的书.大量的图片,包括孩子的也包括妈妈的.
你从哪儿搞来的?我问.
一个朋友那里,怎么样?
太牛了,简直是艺术品啊.我赞叹着.
是啊,我看第一眼的时候就非常兴奋,死活把它要过来给你看看的.王小菊说.
从你妈妈的卵子受精的第一天开始,你就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啊.我说.
你不也一样?
这是你第一天的样子吗?我指着书上第一页的照片问王小菊,那张照片上有个乳白色的小圆点,它在一堆深色的不明物体里.那么夺目,像一粒钻石.
王小菊存在的第一天,她妈妈二十三岁,爸爸二十六岁.他们生活在南部的一个城市,那应该是一个冬天.冬天最幸福的事情就是跟人性交,然后在床上紧紧地搂着.所以,王小菊是在一个幸福的夜晚由一个卵子受精成形的.
而我的第一天,是夏天,我妈妈那时候二十四岁,我爸爸三十六岁了.夏天,是情欲高涨的季节,我希望我妈妈是在一个毫无防备的时刻,被我那情欲不可遏制的爸爸一把掀翻在床,然后他们就干了起来,没完没了,尖叫不已,快活到了极点.我是多么希望他们是在这样的时刻把我给搞出来的啊.
然后就是出生,渐渐长大,一路上遭遇了多少风景呢?十二岁的时候开始初潮,月经刚来的时候以为自己马上要死了,夏天的衣橱前,站着一个傻呆呆的姑娘,她打量着自己的乳房,还有依稀可见的阴毛,神奇而甜蜜的青春期.只有十八岁那一年,如此的不平常,安静而慌乱,处女膜坏掉的时候没有任何感觉.因为这层从来没人端详过的薄膜,四十五岁的老男人并没有一下子把它弄破.
那天晚上,我们是如此的兴奋,还聊到了那个大胆的女人麦当娜的壮举,她在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去拍了一张裸体的照片,她那美轮美奂的肚子在当时是多么的风靡.
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就是孕妇.所有人在见识了她的肚子之后这么说.是啊,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就是孕妇.
大胆而自信的孕妇并不止麦当娜一人,黛米?摩尔也拍过同样的照片.
大胆而自信的孕妇也并不止麦当娜和黛米?摩尔两个,我和王小菊也决定要去拍一组裸体的照片.裸体的孕妇照片.
我们才怀孕两个月,可是我们等不及到八个月了,等不及自己身怀六甲就要去把自己的肚子展示出来.
是的,仅仅是展示出来,任谁说我们轻浮也好,虚荣也好,我们就是要展示出来.
说得兴起,王小菊拉着我跑到卫生间,开了那暖暖的浴霸的大灯泡,烤得我两眼睁不开.
做什么呢?我皱皱眉头.
脱了,快脱.一边说,王小菊率先脱了起来.
我扑哧笑了,说,你疯了?
来,给我看看你的肚子啊.王小菊说.
我喜欢你的肚子.王小菊抚摩着我的肚子感慨.
在镜子中,我发现我跟她满脸通红,眼睛兴奋得直放光.
最终,我们决定去找一家最普通的老照相馆,两把简单的白色反光伞规规矩矩地放在角落里,布景上是一片蓝色的海滩,沙滩上有两棵歪脖子的椰子树,布景下是一个长条椅子.摄影师是个老师傅,穿着一身中山装,胳膊上戴着劳动布的袖套.来来,这边侧一下,好,笑一个.拍照的时候他这么说.
对,我们要找的就是这样的摄影师.无论他是不是理解我们拍照的心情与目的,他都会拍出我们想要的照片.当然他能理解是最好.
不过要找一家合意的照相馆并不那么容易.
我们多少有些泄气,在家里翻阅着那本有关怀孕的书,
过了两天的一个下午,王小菊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找到了一家照相馆,看起来还不错,让我一下班就过去.
那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照相馆啊,我一进去就感叹着,里面没有人,王小菊捂住嘴直乐.我们俩兴奋得很.
那小小的门面,一进去就是一个小柜台,柜台上还放着算盘.我推开旁边的一扇门,那是摄影棚,墙上的布景是一片蓝色的海滩,沙滩上有两棵歪脖子的椰子树,布景下是一张长条椅子,四把简单的白色反光伞规规矩矩地放在角落里.
一个老头进来,猛一下看见我和王小菊,愣了一下,马上殷勤地笑着问,要照相吗?
我和王小菊都猛点头.
那先开票吧.老头说.
我看看王小菊,用眼神询问她说,现在照吗?
王小菊笑笑,说,请问您是摄影师吗?
老头梗了下脖子,说,怎么了?不像?
王小菊马上解释说,不不,很像,我就是确认一下,因为我们想先跟摄影师聊聊.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老头说.
王小菊舒了口气,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们俩都怀孕了.
那怎么了?怀孕了不是好事吗?老头说.
王小菊笑了,老师傅,是这样,我们俩想拍照片纪念怀孕的整个过程,您明白了吗?见老头摇着头没说话,王小菊又说,也可以这么说,我们想拍裸体的照片.
老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并马上摘下了眼镜.
每个月都来拍一张,一直到我们把孩子生下来.我说.
全脱吗?老头问.
是的.王小菊说.我也点点头.
老头一会儿看我,一会儿又看王小菊.几个月了?老头问.
两个月.我说.
老头慌忙收拾着手边的几张单据,一时没有说话.
有问题吗?王小菊问.
哦,这个,你们决定吧,我……我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老头说.
王小菊笑了,说,您放心老师傅,我们就是想拍这样的照片而已,不是想给您找麻烦.
不不,不麻烦.老头说.
那您看需要多少费用呢?王小菊问.
这个不好说,你们这是特殊摄影啊,我还真不好说.老头说.
这样吧,我们每个月来拍一次,每次拍八张,一共给您二百块钱好吗?王小菊说.
好好.老头连忙答应了,是现在就拍吗?
不,现在您可能不是太方便吧?我们也没有准备好.您说个时间吧,我们下次来.王小菊说.
老头想了想,说,礼拜六晚上七点来吧,我帮你们拍照.
我们正要离开的时候,老头突然又叫住我们,他说,我只负责拍,不负责冲洗,因为我们这里的照片都是拿出去冲洗的,我担心这个影响不好.
我笑了.王小菊说,理解,没问题,看您方便吧.
为了这次拍摄,我跟王小菊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我们去做了头发,并在美容院里洗了脸护理了皮肤.
星期六晚上六点四十的样子我们来到了照相馆.老头果然在那里等着.我们一进去,老头便把门关上,并插好了内栓.
趁着老头在准备摄影棚,我问王小菊,我们拍黑白的还是彩色的?
王小菊说,彩色的.
她看我一副不放心的样子,就安慰道,彩色的可以洗成黑白的,很好看,黄黄的像旧照片.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后来因为跟摄影师之间不同的拍摄观念引起了小小的争吵,还差点拍不成了.原因是老头把这次拍摄看成他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机会,想实现一些他在人物造型上的想法,他居然想让我们坐在地上摆一个海滨浴场的造型.
我道具都带来了,我想也不能全光着,我带了条浴巾,你们往身上这么一搭,非常自然.老头说.
王小菊当时就驳斥了回去,那多俗啊,不用.
老头一脸不高兴,强忍着没发作.等到我们说出自己的想法,端正地站在镜头面前,什么动作啊造型都没有.
那不是很呆板?老头报复道.
没错,要的就是那个呆板的劲头.王小菊一点没留余地,干脆堵住他的嘴.
最后还是老头让步了,说,你们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也是瞎出主意而已.
都准备好了,王小菊让老头先出去了,我们还是觉得当着人面脱衣服有点难看,早就已经商量好了,并带了两件军大衣.老头出去了,我们分头麻利地把衣服脱了,然后用军大衣裹了起来.这时才发现摄影棚的地板上全是土,就叫老头进来把地擦干净.老头一进来就溜溜地看我跟王小菊,而这时我们还裹着大衣呢.
等王小菊把大衣脱下来,面对面地站在了镜头前面,我发现老头浑身颤巍巍的,他一直看着王小菊的身体,一动不动.王小菊微笑着看着老头.她在灯光下就像一个婴儿般纯洁天真,浑身上下放着乳白色的光晕.我也几乎看呆了.四周一片寂静.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老头走到镜头前,他什么都没有说,咔嚓咔嚓就拍了起来.王小菊在整个拍摄过程中只有三个姿势,那就是正面,右侧面,左侧面.很快,一卷胶片拍完了.
我把军大衣轻轻地给王小菊披在身上,然后把自己的军大衣脱下递给她.她退到了摄影师的后面,我慢慢转了过去,看着镜头,也看着老头.
我看见那年迈的摄影师一脸都是汗,他仍然呆呆地看着我.我冲他微微一笑,那白色的光包围着我,地上一点影子都没有,四周还是那么安静.从我这边看过去,我根本看不见王小菊,她在那片阴影里,安静地等着我.但我知道她一定也在看我,就像我刚才那样看她.
咔嚓咔嚓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笔直地站着,微微挺着我的肚子.我知道我的孩子在里面,他在慢慢长大.
我往右转,看着右边的墙壁.我往左转,看着左边的墙壁.好像过了很久,也好像并没有过很久,咔嚓的声音消失了.我面对面看着镜头.
老头说,等一下,我再拿一卷胶片来.我点点头.
王小菊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她赤条条的什么都没有穿,她一直向我走过来,并在我面前站住.亲爱的,你看起来美极了.
我说,你也是,美极了.
王小菊轻轻搂着我的脖子,我也轻轻搂着她的腰.她的身体那么柔软,温暖,光滑.
那老头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完全没有留意.我跟王小菊轻轻搂抱着,并轻轻摇晃着身体.她轻声哼着一首什么乐曲,我们随着这节奏慢慢地跳舞.那是个美好的夜晚,就像所有值得铭记的夜晚一样,让我热泪盈眶.我爱这个夜晚,我也爱陪我度过这个夜晚的所有人,包括王小菊,包括老头摄影师--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还包括我自己.
我们最后自觉地摆了一下姿势,那是正面看镜头和与王小菊面对面互相对视.就是这两个姿势.
拍摄一结束,我就找到大衣马上把自己裹了起来.我正要把王小菊的衣服拿给她的时候,我发现她靠近了老头站着.老头的身体已经完全贴上了她的身体,她光洁如玉的一丝不挂的身体.我开始慢慢穿自己的衣服.
我先穿好胸罩,老头亲吻着王小菊的乳房.那精致小巧的乳房,被他紧紧地捧在手心里,他把自己的脸埋得深深的,王小菊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我穿好了内裤,老头跪在王小菊的脚下.他把自己整个头都埋在王小菊的两腿之间,他轻轻地舔着她阴毛深处的神秘之地,王小菊向后昂着头,下身挺得高高的.老头喘息得那么厉害,哦,哦,我的宝贝儿,我杀千刀的宝贝儿.老头喘息着.
等我把所有衣服都穿好的时候,老头从裤子里掏出他那苍老的、长满白毛的阴茎,王小菊微笑着握住那阴茎.它是那么柔软,也许永远都不能再坚硬起来.
它不行了.王小菊说.
老头哭着要把它塞到王小菊的里面去,他努力了十次,但是都没有成功.
于是他跪在了地上.他哭了起来,那么伤心.
王小菊默默地穿衣服,也不安慰他.我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王小菊,也看着那老头.这样的一个夜晚,我亲爱的王小菊,她教会我认识了一切.
很快,我们离开了那家照相馆,把那泪眼未干的老头留在了那里,孤零零地.屋外是极度寒冷的冬天的夜晚,风硬硬地从我们脸上刮过去.
王小菊说,对每一个见到我身体的人我都心存感激,而每一次,我都是出于一种相当温柔的心情把我的身体露出来的.
我说,我知道.
九、玛莎小姐的客厅
一有空,我就把那些照片拿出来看.我一直都有空,下班就回家了,不再有约会,于是我就老看那些照片.我还那么年轻,在照片上笑得非常恬静,我喜欢那些照片,我喜欢照片里的自己,看起来好像不是我自己.王小菊看起来也不错,美,而且神秘.眼睛睁得大大的,长头发披散下来.
可是王小菊并不如我那般有空,她仍然是深夜才回家.有时候我也很疑惑,她到底在忙些什么.而我,成天除了上班,偶尔跟一些客户出去吃个饭,就没什么事情可干了.
可是王小菊呢?
她的外出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规律,但是时间长了也能发现些规律.比如,她每个礼拜有三个晚上肯定不在,那是星期一、星期三和星期五,那三天晚上她肯定会在十点半回家.是的,十点半,出入不会超过两分钟.每个礼拜还有三天都是下午出去,那是星期二、星期四和星期六,那三天肯定会跟我一起吃晚饭,或者一起出去逛街.王小菊不在,也就是在那天我开始怀疑,开始好奇她每天都在干吗.我非常好奇.
有时候,她深夜回家之后就直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兀自沉湎在自己的世界里.尽管我紧紧地挨在她身边坐着,眼巴巴地看着她,我仍然什么都不知道.
她离我那么遥远.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一点都不认识.她就那么呆呆地愣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也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很快,她又会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跟我说起闲话来,三句两句之后,那个我一直非常熟悉的王小菊又回来了.眉飞色舞的眼神看起来那么迷人.
我一个人在家里待着真是无聊,就买了些毛衣编织的书回来研究,还跑了很多地方买了毛线和毛衣针.这个冬天的夜晚我就靠编织孩子的衣服度过.
王小菊时时嘲笑我,她说,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天儿还热着呢,毛衣用不上.
我笑笑而已,不理会她,仍然编织着.我喜欢那粉粉的毛线,摸起来毛茸茸的,好舒服啊.我要织两套,一套给王小菊的孩子,一套给我的孩子.每套都有帽子、手套、袜子,小小的.
一个星期五,大冷的天,屋子里暖气很足,可我还是手脚冰凉.我织了一会儿毛衣,手心里全是冷汗,摸在毛线上都是印子,我赶紧去洗了洗手.
这时王小菊开门进来了,我看了一眼时间,仍然是十点半.
她搓着脸连声说,好冷好冷,一进门就马上抓住我的手.我发现她的手比我还暖和点.
哎呀,你怎么这么凉啊?在屋里待着也这么凉?她说.
我笑笑,说,我是冷血动物.
王小菊抱着我的手使劲哈热气,我们俩嬉戏打闹了一会儿.
稍后,我还是编织毛衣,她缩在沙发上,紧紧地抱着个大垫子,好像很冷的样子,看起来很委屈,长头发放了下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又来了,她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又来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完全没有反应,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动不动.
喂,你干吗呢?我摇了摇她.
她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笑说,没事,有点累.
干吗去了?我问.
没事.她懒洋洋地回应我的话.
可是那天晚上,当她爬到床上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的胳膊上都是道子,那是些红色的细细的道子.我大惊,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你怎么了这是?我捋起她的衣袖,那上面全是小道子,密密麻麻的.
王小菊无所谓地笑了笑,说,好玩吧?
好玩什么啊?这是被谁打的啊?我说.
什么谁打的?今天去一个按摩院玩,尝试了他们新的排毒法.她说得轻松.
可是我怎么都不会相信.我知道有些奇怪的美容店里有什么洗肠子、刮脂肪的项目,但是没听说抽人胳膊能美容排毒的.
你老土嘛.王小菊说完就闭上眼睛,好像很疲倦似的马上就睡着了.
那一夜,我几乎没有睡安稳.等她微微发出呼噜声之后,我轻轻撩开了她的衣服.我的天啊,背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
我一点也不认为我的好奇心是多余,刚好相反,如果到这个时候我仍然不对王小菊的行为产生好奇,我就该怀疑我对她的感情了.
第二天,王小菊起得很晚,我因为睡不踏实,反倒一大早就起来了.我做了午饭,很清淡,她清洗好了之后来到客厅时,我已经把饭摆好了.午饭吃得安静,电视里播放着音乐节目,是王菲新的MTV,唱得缥缈.我们都认真地欣赏了一遍.
这是一个星期六,按照往常的经验,王小菊仍然会出去.
果然,快到两点的时候,王小菊说她得出去,有点事情.
我点点头.她问我下午干什么.
我说没事干,想去三联书店看看有没有什么新书可以买.
于是我们一起穿戴整齐出去.在小区门口,我们分手,她去马路对面叫车.我一动不动看着她上了车,很快又钻出来,隔着马路对我喊,晚上一起吃饭,去美术馆那边的老头的餐厅.
我扬声说,好.
她的车一发动,我马上就招了一辆车紧跟着.
显然王小菊是要去三里屯的方向,她在路口下了车,我也慌忙停下来.我看着她过了马路,往北街的方向去了,就马上跟着跑过马路.
下午的三里屯显得很萧条,每个酒吧的门都关着,沿街有一些标新立异的服装店,以前我们一起去逛过.现在,王小菊进了一家店,逛了有四五分钟吧,她便出来了.她每家店都会进去逛,每家都不会超过五分钟.这条街并不是很长,不到二百米吧,很快就走到了,顶头上是路口,再往前就是使馆了.王小菊并没有停下脚步,还是一直往前走,我想她要是进某个大使馆,我可是没办法跟进去.正在担心的时候,她突然横着过了马路,并很快钻进了那边的一个胡同.
路线改变得那么突然,我加快步伐赶紧跟了过去.我跟着王小菊来到一家酒吧,不加留意还很难发现酒吧的门,因为店主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虑,把门的颜色弄得跟整个围墙的颜色一样,那种灰白色.我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进去.我担心的是进去之后看见了王小菊我该怎么办.我该说什么呢?
她知道我在跟踪她会不会觉得伤心呢?
可是到最后,我还是想进去,那完全是无法控制的冲动,我就是要进去.如果被王小菊发现了我也不再假装不好奇,我要把我长时间以来对她的好奇告诉她,我还要把自己的不安告诉她.
因为我爱她.
推开门,刹那间我有些不知所措,有些茫然.一个穿着裙子的姑娘走了过来,她的头发长长的卷卷的,看起来懒洋洋的.她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上下打量着我.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姑娘问.
我随便做了个手势,表示这不是酒吧吗,有顾客光临而已.
姑娘冷冰冰地继续问,有什么事吗?
我轻微咳嗽了两声,只好说,其实我是来找人的.
她扬扬脖子,看着我,最后微微笑笑.她笑得很轻微,很难察觉,但我还是察觉了,因为我正牢牢地盯着她.
她的笑让我觉得很不舒服,好像受到了怠慢.
你是找玛莎的吗?她问.
我并不知道玛莎是谁,但我也只好顺着说,是的.
我可以坐下来吗?我说.
请便.姑娘说着走了.
也没有人过来招待我,我闲得无聊就自己到一边的储藏柜里拿出一瓶啤酒喝,一边喝一边等那个什么玛莎出来,也一边等着王小菊出来.
这时楼上传来了脚步声,我闻声抬眼看过去,一个三十出头的成熟女人正在缓步下楼梯.她也有一头浓密的长发,不过是那种非常笔直的,略微有些蓬松.
女人走到我面前来,看着我,然后说,你找我吗?
我一时拿不定主意,是接着说谎还是直接告诉她我找王小菊呢?
但我还是脱口而出,我想找你谈谈.
女人点点头,我们上楼谈.说完就转身上楼,我也赶快跟了上去.可我在楼上仍然没有看见王小菊.
楼上大厅里有一圈宽大的沙发,一些绿色的植物,角落里还有些别致的陈设,墙壁上挂着复制的版画.这一眼看起来,就像是某个人家的客厅.只是光线跟楼下一样暗淡.几个姑娘坐在沙发上聊天,刚才在楼下接待我的姑娘也在中间.她们看见我们上来就站了起来,我想她们并不是要迎接我.
女人,也就是玛莎,她说,还不去准备啊?一会儿先生们就来了.
我暗自吃了一惊,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我好像大概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了.那些姑娘显然是很放浪的,有一个只穿了紧身的内衣,而其他几个也柔软懒散.玛莎很端庄,行为里一点也看不出粗鲁.
是的,玛莎小姐.姑娘们应声走了.
我呆呆地看着玛莎.
我是玛莎.女人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也只好伸手去牵了牵她的手.我极端不安,一时难以找到恰当的语言,准确地说这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局面,我还不曾缓过神来.我只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知道的是……
玛莎对我的焦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向另一个房间点点头,说,我们还是私下里谈谈吧.
我只好向她示意的房间走去,玛莎一直用一双审视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几乎已经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我也已经知道王小菊那神秘的外出活动是做什么了.
她来了这里.玛莎跟她在一起.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玛莎问.
我没有说话,我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我也不想过多地说什么,我想要做的只是听她说话,并希望她说得尽量的多.
玛莎坐得离我很近,盯着我看,并抓起我的手.她并不隐瞒对我的满意.
她说,不错,你长得还算水灵,是我们这里所需要的姑娘,不过,并不是长相好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我微笑着听着.
是啊,谁不需要点钱呢?玛莎吐了一口烟.
我皱皱眉头,于是她又笑了,说,当然我这里也有不完全是为了钱而来的姑娘,这样的姑娘我更喜欢,可是,说到底,钱也并不坏.稍微停息了一会儿,她好像下了决心一样叹了口气,说,咱们一人一半.
我笑了笑,掐了烟头.
玛莎说,你都看见了,这里我也是花了不少成本和心血.她放开了一直抓住我的手的手.
我清清嗓子,说,非常感谢玛莎小姐,可是我可能要走了.
我突然站起来,快步往门口走.玛莎赶紧跟了过来,拦住我说,你只是有些不安,这我很理解.
我点点头,我确实有些不安,但我的不安和玛莎所理解的不安不一样.所以当玛莎继续要劝说我,甚至为了留住我要重新谈价钱的时候,我打断了她的话.我是来找人的.
玛莎一愣,找人?
我点点头,我来找王小菊.说完我有些后悔,在这里肯定最大的隐秘就是一个人的真实姓名吧?我总不会相信玛莎就真的叫玛莎.
玛莎果然变了脸色,她靠在门框上,说,谁允许你到我这里来找人的?
我说,很抱歉,我并不知情,不过我不会给你捣乱.
就在这时候,王小菊出来了,她穿得很奇怪,那是一套草绿色的服装.王小菊看见我不觉愣了一下,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她把手里的钱给了玛莎一些,转头对我说,等我一下,我换衣服.
玛莎追过去,不满地询问,你在搞什么?
王小菊在门口停住,对玛莎说,抱歉.然后就闪进了一个房间.
我在大厅里坐着,等王小菊.
有个姑娘送客人出来,他们在楼梯口拥抱了一下说再见.玛莎一直没再露面.王小菊出来了,她穿着刚才离开家时的衣服.我跟着她从旋转楼梯下去.
我和王小菊从玛莎小姐的酒吧出来之后,彼此没有做任何交谈.我紧紧衣领缩着脖子走.等到了大街上,我能看见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一抹猩红的夕阳还铺在树丛尖上,冷冷地将最后一抹光辉洒出来.
我们还是去美术馆那边的老头餐厅吃晚饭吧?王小菊建议.
我没说什么,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快到美术馆路口的时候,车子猛地刹住了,并伴随着一阵尖利的刹车声,我没有提防身子向前面冲了出去,王小菊眼明手快地抓住了我的肩.我扭头冲她笑了笑.
她也回应着笑了笑,之后紧紧握住我的手.
王小菊一直握着我的手,直到下车.她的手好暖和.
这个餐厅也是我们经常来的,店主是一对老年夫妻.店里收拾得像一个家庭的客厅,我和王小菊在尽里头的一张桌子边坐了下来.
等菜的时候,我捧着热乎乎的茶杯,紧紧缩着身子.
还是很冷吗?王小菊问我.
我点点头,问道,你呢,你冷吗?
我还好.她说.
之后又没话说了.
她低头点了一支烟,然后两眼直直地看着桌面,长头发披散在两边的肩膀上.我这么看着她,觉得她非常委屈,特别是她习惯性地无意识地抽动着鼻子.我在心里说,不管你做了什么,也不问你做任何事的原因,我仍然那么喜欢你.
我对王小菊的喜欢根本就是没有原因的.
她抬头的那一瞬间,我没能避开她的视线,于是我们相视而笑.
她说,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一切的.
你是说玛莎小姐的酒吧吗?
她点点头.
我也点了一支烟含在嘴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年前吧.
五年?我吓了一跳,我不得不认为那是非常长的时间.
是啊,整整五年了.我认识玛莎的时候才二十岁.
我听得惊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的谈话,就捧着茶杯直直地看着她.
王小菊说,那就给你说说我的事情吧.我很好奇,也想知道她的事情,五年中在玛莎小姐的酒吧里.
从哪里说起呢?王小菊手托着腮帮子,装模作样地想着,样子很乖巧,但我能够设想,接下来她要讲到一些事情应该是很严重的吧?
王小菊说得很坦率.
我有个很简单也很正常的家庭,享受着家人给我的爱.我十六岁以前是非常害羞而内向的性格,从来没有跟男生约会过,可是在学校里,约会是非常普遍的事情吧?我没有过,也从来没有向往过.当然我是很喜欢读那些写男人和女人相爱的书的,喜欢读那些有点情色描写的书,不喜欢那种永远在谈恋爱并把爱情谈得很复杂的书.
于是就到了十六岁的时候,那天下午,我没事干,就坐着市内的公交车在城里逛.我坐在最后排的靠近窗户的位子上,我身边一直坐着一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我一开始没有太注意他,后来人多的时候他紧紧地挨着我,他手里拿着件外套,后来外套搭在了他的腿上,也搭在了我的腿上,我就开始注意他了.他经过一些犹豫,手就从衣服里面放到了我的腿上.可能是因为我也没有拒绝,我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转过脸去看窗户外面,他的手就慢慢往上移动,一直到了我的大腿内侧,并一直停留在那里.那是很奇妙的感觉,我一方面觉得屈辱,一方面又强烈地渴望着他不要把手拿走.他果然没有拿走.这样过了很久,他把我的手拉过去放在了他的阴茎上,他自己早已经将它掏了出来.我握着它后,没多久他就射了.
我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王小菊喝了一口汤.
当他下车之后,我几乎失声痛哭起来,我隔着窗户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车子重新启动的时候我差点冲了下去.从那以后,我就无法控制地想要跟男人接触,非常地渴望.
我清清嗓子,很想说点什么,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就什么都没有说.
过了一年,我交了个男朋友,很快就上床睡觉了.他是我同岁的同学.我不知道是因为他没有经验还是因为我自身的问题,总之那是非常不成功的性交吧,每次都痛苦极了,甚至觉得恐惧与厌烦,我们也因为这样的原因而没有继续交往下去.等我来北京上大学后,也试着换了很多的男朋友,交往的时间都非常短暂,原因都是相同的.于是我有一段时间变得对男人完全没有了兴趣.
我上大学时,隔壁宿舍里住了一个姑娘,我非常喜欢她.她是那种第一眼看见就会让人深深喜欢上的姑娘,长得像一个洋娃娃,看起来很小很幼稚,我以为她会比我小,其实她比我大两岁.我们也很快就非常要好,有时候我会跑到她的宿舍里跟她睡在一起.在大学里,女生到男生宿舍里留宿的事情一点也不稀奇,但是两个女生这样长时间睡在一起并不常见.有人说,我跟她是同性恋.我笑笑,并没在意.我是很喜欢她,也在睡觉的时候互相抚摩过彼此的身体.我喜欢她的身体,但我觉得我仍然不是同性恋,因为我觉得我拿一个女人的身体没有办法.我不知道怎么给她的身体带来快乐,也不知道怎么给我的身体带来快乐.
对我而言,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不能为我的身体带来快乐.我的身体好像已经休眠了,或者一直没有被激活过来.就因为这样,在和洋娃娃交往最深的那段时间,我对自己的厌倦到了极点,并试图想要自杀.
我就这样成天胡思乱想,终于有一天出了点事情.有一天,我借了洋娃娃的山地车出去,在街上突然走神了.我又想起了十六岁的那个下午,在公交车上,那个男人坐在我身边,我紧紧握住他的阴茎,他就在我手心里射了.我想得出了神,把路边一个被妈妈牵着走路的三岁小孩给撞了.
小孩几乎被我撞得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三米外的地方,我的腿也卡在了车架里,骨折了.那简直是任谁都不愿意回忆的事情,那段时间里,我几乎崩溃,先是在医院里躺了很长一段时间,出院后又面临着给孩子的赔偿费.就因为对一个男人的胡思乱想,我居然成为一个欠债多达八千元的人.多要命啊.
就是因为这样,洋娃娃介绍我认识了玛莎.也就是为了还债,我成了玛莎酒吧的小姐.
我当时想,反正在与人上床性交这样的事情上得到的只是痛苦,我愿意接受这样的痛苦,来还一个男人带给我的惩罚.
我就去了玛莎的酒吧,从二十岁开始一直到现在,今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我在一开始,每个星期只去玛莎那里一次,在那里,我被称为艾尔莎.第一次去的时候,玛莎便毫不犹豫地为我把欠债还了.我做了大概一个学期之后,玛莎开始给我钱.第一次给钱的时候她问我还来不来,我几乎没有犹豫就回答她说还来.
为什么呢?因为你在她那里得到了性交的快感?我说.
也不是,我能品尝到性交的快感是最近一年才有的事情.
我沉默不语,喝咖啡.
在玛莎那里,我只是非常强烈地感觉到了我是在作为另一个人存在着,那是完全不同于我的一个人.你明白吗?
我摇摇头.我完全不能明白她所谓的另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玛莎那里并不是人们印象里或者想象中的妓院.
她的客人基本上都是会员制的,都是经常光顾的熟人,新的客人也是老会员担保并介绍过来的.她的小姐也是会员制的,新的小姐也是老会员小姐担保并介绍过来的.我现在在玛莎的酒吧算是金卡会员小姐了.和一般特殊服务的行业一样,都有自己的规矩,比如不打听同事之间的真实情况,也不打听客人的底细.但是玛莎小姐的酒吧还提供更多的服务,说白了就是,去那里的客人并不完全是为了简单跟小姐上床的,他们都带着更复杂的目的.我刚进酒吧的时候并不清楚.
我一时不是很明白王小菊所说的更复杂的目的是什么意思,就打断她的话进一步确认.王小菊给我讲述了她的一次亲身经历,我就明白了.
那是王小菊第三次去玛莎小姐的酒吧,那天来的客人是一个中年男人,玛莎小姐介绍他是猫头鹰先生.
艾尔莎进到房间之后,并没有看见猫头鹰先生,床上堆满了衣服,她甚至以为这次前来的被称为猫头鹰先生的男人是个心急的客人.浴室里传来了奇怪的歌声,还有金属摩擦的声音.艾尔莎稍微收拾了一下床铺,便脱光了躺在了床上.艾尔莎经过前两次的锻炼,已经有信心做一个合格的小姐,不等客人吩咐便能把自己处理得很好.但是猫头鹰先生从浴室出来后看见一丝不挂的艾尔莎,显得分外不满,甚至大声责问说,你到底在干什么?
艾尔莎慌忙坐起来,解释说,我,我已经准备好了.
猫头鹰先生厉声命令道,赶紧把衣服穿好.
艾尔莎只好重新把衣服穿好,猫头鹰又退回到浴室里去了.过了五分钟,浴室的门被怯生生地敲响了,艾尔莎迟疑着说了声,请进.
猫头鹰先生推门进来,神情非常恭敬而谦卑,他穿了一身清朝的衣服,戴瓜皮帽,短褂长袍.他一鞠躬进来,就尖着嗓子低声说,是老佛爷叫奴才吗?
艾尔莎不知所措,含糊其辞地说,啊,啊,是啊.
老佛爷今天心情如何?奴才这身打扮老佛爷还满意吗?猫头鹰先生矮着身子走了过来.
艾尔莎完全表演不下去了,就直截了当地说,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猫头鹰先生猛地摔了自己的帽子,然后咆哮,玛莎,该死的玛莎你给我出来.
玛莎闻声推门进来,问道,怎么了?
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不入流的货色?猫头鹰哭丧着脸,猛地又狠心地说,赶紧给我换人.
玛莎连声说对不起,便把艾尔莎带出了房间.
艾尔莎经过猫头鹰先生身边的时候,他看着她的脸不屑地说,你是个没教养的姑娘,完全没有教养.
无端受到这样的侮辱,艾尔莎一出门就忍不住哭了.玛莎并没有安慰她,赶快重新安排了一个小姐到猫头鹰的房间里去.
艾尔莎还在抽泣,玛莎递了面巾纸给她,并把她带到了一个房间.玛莎说,在玛莎酒吧做小姐并不是简单的事情.
那个房间里有一个小窗户,玛莎把窗户轻轻地拉开.那天艾尔莎一直在窗户里学习怎么当一个玛莎酒吧的小姐,窗户那边上演的是老佛爷羞辱猫头鹰先生的好戏.小姐最后在跟猫头鹰先生性交的时候仍然是打骂着完成的.
听完王小菊的介绍,我几乎已经惊呆了.我并不能相信这些事情真的发生在我的身边,那完全是艺术作品中的奇思妙想.
我因为迷恋玛莎小姐的酒吧才留在那里,一干就是五年.
那你所说的享受到性的快乐是最近一年的事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为她的杯子里加了点热的咖啡.
是啊,在玛莎小姐的酒吧这些年才化解了我心里的冰块.
冰块?我喃喃道.
是冰块,很厚的一块冰,有这么厚.王小菊伸出两只手往我面前一比画.
我就势抓住她的手,拉到嘴边帮她哈气,我也想帮着化解她心里的冰块,可能有那么厚的冰块.
王小菊歪头看着我,笑了.
该完了,该结束了.和玛莎小姐说再见的时候到了.
王小菊小声地坚定地跟我说,好像并不是说给我听的.她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上站了好久.我走过去,从她身后紧紧搂住她.窗外还是一片灯火,那些楼房里的人都还不曾入睡.
我们就这样站在窗前,看了良久.
十、冬天即将过去
随着年根越来越近,王小菊的工作也越来越少了.我反倒变得更加繁忙,有时候整整一天都在赶着给所有打过交道的个人或集体写贺年卡片,有时候又外出拼命采购各种时新的玩意儿,然后再选择一个体面的日子给最要命的领导和合作单位送过去.作为感谢,成天也会有人回礼到公司,那又是一番紧张而热情的接待.有时候,我一边给人热烈友好地说着吉祥话,一边也会想起在家里的王小菊.
她会干什么呢?
这么一想就非常盼望着能早点下班,而一下班就会慌忙跑回家,无论一路上有什么牵绊,我也不会做哪怕一秒钟的停留.回家去,看见王小菊,这才踏实下一颗心,欣喜地望着她笑.
她也并不知道我在笑什么,就疑惑地瞪我一眼.
她一个人在家里也似乎闲得过于无聊,居然化了个金光闪闪的妆,尤其是一双眼睛,简直灿烂得很,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故意用手一挡,夸张地来了一句,哎呀,哪儿来一轮大太阳.她也不说什么,只呵呵地笑.她说接连几天都在研习新的菜单,几只锅里全是些颜色古怪的菜,也不大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都已经凉了,她把菜热了一下.我放下包之后伸了个懒腰歪在沙发上,饭菜已经端上来了.吃完之后,我仍旧歪在沙发上,她又毫不迟延地去收拾干净,完了还泡了酽茶给我.
哈,我怎么有点丈夫的感觉了?快给我拿报纸过来.我开了句玩笑.
要不要我乖乖地去床上等着伺候你啊?王小菊取笑我.
我们嘻嘻哈哈乐得十分开心.她后来叹了口气说,也许所谓的两个人长相厮守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她趋向前来,握住我的手,略略露出一丝缠绵,垂头憧憬着.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们好生住在一起,就像是夫妻一样,合买一套自己的房子,每月按揭,请个保姆,闲暇的时候背着孩子去旅行.
我一时也很为那前景感动并吸引.于是,王小菊说得兴起了,居然无端就搬了她的百宝箱给我看.那是个看起来很古老的箱子,有半个枕头那么大,她说是有一次去安徽农村拍戏的时候在一个农民家里看见的,花了八十块钱买回来.箱子里放的显然是她最珍爱的东西.
我把所有好东西放在一起,哪天家里起了大火,我就一把抱住这个逃命去.她说得认真,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我想王小菊心里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
我跟她看起来非常投缘,也非常合拍,但是我还是跟她那么不一样,认识的时间越长,了解得越深,我越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区别.她心理可能比我老了不止十岁,而且那么的惶惶,而我,仍然是个不谙世事的人.我就没有一个自己的百宝箱.
箱子一打开,我最先看见的是存折,一共有五个,我的天.王小菊盘腿坐在床上,一张一张清点着存折上的钱,她的表情是多么满足.
她把存折紧紧地抱在胸前,笑着跟我说,有点钱真好.
我简直啼笑皆非.
不过也不能太多了,钱多了该为钱所累了.有一点就可以.她说.
王小菊有差不多五十万块钱,她从二十岁开始就有自己的存折了,每个月都往里面加钱,从来没有间断过.我要去买个房子,然后住进去.她的愿望非常单纯,并邀请我跟她一起.我乐了,因为我几乎不知道我的卡里还有多少钱,可能不会超过两千块吧.王小菊的计划对我而言简直称得上是伟大.
她拍拍我的肩膀,说没关系,她交首付,我负责月供就好.
我看她说得那么认真,简直觉得不开个玩笑就亏了.
我说,一下子把老本都拿出来,你不怕以后咱们反目成仇啊? 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她笑着盯着我的眼睛,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不会的.
我一下子收住了嬉笑,我是不会的.
我还没有过被人求婚的经验,但是此刻当我面对着王小菊,不觉有了一种被人求了婚的感觉.好像有很重要的责任压在了肩头.沉甸甸的.
那么沉.
我每天还是上班,她的工作灵活性大,忙起来是昏天黑地,不忙的时候就完全没事.于是她自动地负担起我们俩人的家务,每天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我发工资的那天,她居然雀跃得很,很像一个乖巧可人的小媳妇.
为了买到我指定牌子的洗发水,她赶着公共汽车跑遍所有的商场.她还热衷于装饰家里的环境,三天两头就要大改一下布置,鲜花是必不可少的.她还密切关注市场上所有的新鲜货物,一有什么小玩意儿登陆到北京,她都会第一个跑去参观.也不见得一定要买,但是那玩意儿就在商店,真不让她去看那简直是一种残忍.所以一到星期天,我就会被她拉着去逛.那些比较时髦的地方一个都没有被我们放过.
我们都没有什么夜生活了,也完全不介意,每天晚饭后不管多冷都会手挽手到楼下去散步.小区的儿童乐园里有秋千和跷跷板,我和王小菊坐在秋千上,大冬天的还在吃冰淇淋.有时候一阵风刮起,扑棱棱有一群鸟飞起来,越发添了些寒意.
冬天快过去了.王小菊说.我点点头.
在这样的黄昏,我跟王小菊坐在秋千上谈着各自的未来,那未来好像并不是特别远,就在明年,在夏天.当我们穿上裙子的时候,那未来就来了.
春节前几天,我和王小菊在各大超市抢购各种年货,每个商品区都挤满了人,收银台前更是排了长队.王小菊从一个货架跑到另一个货架,背影非常矫健.
我忽然就觉得累了,远远地跟在后面.不久就找不到王小菊的身影了,我也懒得去找,什么也不想看,径直推着车子走着.周围全都是喜气洋洋的人,我也不大明白,过年为什么在大多数人心里都是一件喜事呢?我就不喜欢过年,小时候在家里一到过年就会生闷气.首先妈妈准备的新衣服肯定是我特别讨厌的那些样式,她总是把我当小孩看,小翻领的毛衣,前襟上绣花边的外套,小帽子,小手套,总是这些.还有年三十那天妈妈一定是大早上就起来,对着老公和孩子们又吼又叫的,忙活一整天弄出一桌子油腻的饭菜,大家都吃不下几口.团年饭吃得闷闷的,妈妈看起来很木讷,脸呆呆的.那桌子菜总要连续吃上半个月的时间.这就是我记忆中的过年.也许所有家庭都是这样过年的吧.
一拐弯,看见王小菊抱着几个沙锅正等着我呢.我就紧了几步走上去,她也已经累得直喘气了.
鼻尖上都是汗.王小菊一边把沙锅放在车上一边跟我说话.
我说我有点累.
王小菊直着脖子四周看了看,外面走廊的尽头有个吃快餐的地方,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人.她建议先出去吃点什么一会儿再来继续挑东西,我觉得这个建议很及时就赶忙点头同意.
不一会儿,王小菊端来一些食物,一碗馄饨一碗酸辣粉,还有两杯可乐.她问我吃什么.我说吃馄饨,想清淡点.她把馄饨放到我面前,我看了看那全是酱油的汤上面漂着几片香菜叶子,又没了胃口.
怎么了?王小菊问我.我说我又想吃酸辣粉了.王小菊便笑着将我的馄饨换了过去.我吃了一口酸辣粉,觉得不辣也不酸,就不吃了,只喝那冰凉的可乐.王小菊胃口倒是很好,先把那一碗馄饨吃完了,看我面前的酸辣粉几乎没有动过,就连带着一起吃光光.我笑了说,你怎么那么能吃?
我饿嘛.她说,你吃不下?
我其实还是饿,就是吃不了这些东西,好难吃啊.我说.
真挑嘴,晚上我帮你做点好吃的吧.
吃饱了又歇了一会儿,我们便回家了.
你还想吃点什么?王小菊重新检查了一下冰箱,心满意足地在我身边坐下来.
我想吃个西瓜,我特别没心没肺地嘟囔了一句.
你没事吧?大冬天的想吃西瓜,亏你想得出来.王小菊没好气地冲我吼了一声.
吃个西瓜怎么了,超市里有卖的啊.
以后谁娶了你谁倒霉.王小菊感叹着.
第二天,王小菊去超市为我买了个西瓜.
人家都说孕妇十个有九个爱胡思乱想,我肯定是那九个中的一个.我一边吃西瓜一边想,这个王小菊干吗要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她根本就没怀孕啊?她想害我?她其实根本没怀孕,骗我说她也怀孕了,等七个月以后,在二〇〇六年的美好的九月,我生产的时候她却什么也不干,白捡了我跟他男人的孩子.我的妊娠反应如此强烈,而王小菊几乎没什么反应,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头.这个坏女人真是蛇蝎心肠啊,难怪要被人抛弃.这个时候我已经忘了我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被男人抛弃的,不仅被抛弃了,我还为了这个男人要求王小菊生下他的孩子呢.
这个时候不知道王小菊正在超市抢购什么呢,我在家里焦躁不安,不得已给煤炭医院的副院长同志打了电话.他接到我的电话非常意外,在得知我和王小菊都不准备回家过春节时,便暧昧地说,那春节怎么过呢?你们两个小姑娘又是这么个情况,要不要我来拜年?
哦,拜年啊,拜年就不用了,不过王小菊好像情绪不大好,我来问问您看我该怎么帮助她.我绕着弯子想探听一下王小菊到底有没有怀孕.
院长哦了一声说,这个是很正常的,怀孕初期都是这样的,你们要互相照顾好.
我也哦了一声,就挂了电话,马上意识到这是个没有意义的电话,我想到在医院我都看见王小菊瓜子仁儿一样的孩子了,为什么还要这般怀疑她呢?我真不是个东西啊.正反思的时候王小菊回来了,我一下子扑上去紧紧搂着她,连连说,小菊我爱你我好爱你啊,我们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你怎么了?王小菊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亲亲我的腮.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趴在她的腿上.我的头离她的肚子那么近,我好像在听她肚子里孩子的动静,那瓜子仁儿一样的孩子啊,我喜欢的男人的孩子.很长时间,我和王小菊都没有说话.她温柔地抚摩着我的头发.
我们一起洗澡的时候,我看见王小菊的腹部有些隆起了,我忍不住摸了摸那肚子.她停下来笔直地站在我面前,浑身湿漉漉的,全身涂满了浴液,很光滑.那仍然是一具美丽的身体,没有一丝皱纹没有一点疤痕.
我的乳房还是比你的小很多.她说.
这并不重要.我说.
她双手握住我的乳房.
她的手一触及我的身体,我浑身一哆嗦,心里涌起强烈的对肉体的渴望.是的,那么渴望.我希望能有什么东西进入我的身体,哪怕只有那么一小会儿.我需要有什么东西把我的身体填得满满的,从而把我自己也填得满满的.
好空啊,我浑身都是那么的虚空,空得找不到一点重心.
我几乎趔趄倒地,王小菊一把扶住我,你在哆嗦?我的甜心儿.
我点点头,抱住她,说,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哆嗦.
淋浴器的热水一直流淌,流在我们身上,把我们的身体冲刷得非常干净,一点杂质也没有.我亲吻着王小菊,她稍微躲闪了一下,便勇敢地迎接我的嘴唇,她的舌头那么灵活.我们并不是第一次亲吻,在玛莎小姐的酒吧我们就已经亲吻了,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亲吻.
我想占有王小菊的肉体,我也想被王小菊占有.
我听见她在我耳边的喘息声,那么强烈,似寂静深夜的海浪声,一阵一阵滚滚而来.
亲爱的王小菊,让我们搞一把吧?我说.
她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微微蜷曲着身体,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遮掩着她身体最性感的地方.我侧着身体慢慢在她身边躺了下来,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挨在我身上有一丝凉意.
你准备好了吗?我问.
她点点头,就钻到我的怀里.
她含着我的乳房,轻轻地吮吸,跟我想象中的一样,如果没有那些坚硬的牙齿,我会以为是那已经出生了的我的孩子在恶作剧呢.
我细致地温柔地抚摩她全身的肌肤,一点都没有遗漏.跟那些暴露在外面的比较起来,大腿内侧的皮肤更加娇嫩,并富有弹性.她的阴户里灼热而光滑.我放进去一根手指,是中指,那是经常用来手淫的最长的手指.我伸进去的时候她马上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叫声,那叫声并不尖利,而是经过胸腔的压迫爆发出来的,有些闷有些粗有些陌生,也有些慌乱.
我久久地停在她的身体里无法动弹.她的双腿死死地夹着我的胳膊,夹得那么紧,有一个时刻我忍不住想要叫起来.但是我到底忍住了,我不想惊动她.
她是一个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快乐的姑娘,我愿意把这个世界上所剩不多的快乐给她.全给她.
终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浑身放松.我的手指上有一丝红色的血迹.
太可怕了.她说.
我搂着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太可怕了.她又说了一句.
我说,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
那是一个真正的高潮,王小菊说,就像整个人被抛在了空中,然后慌乱地向下降落,永远也无法着陆,不知道陆地在哪里.就像是盘旋着进入了一个柔软的螺旋体.旋转,眩晕,而安全.
她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并羞涩地说,这是不是太像动物了?
我说,不是动物,而是两个相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