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我辈岂是蓬蒿人
书号:978-7-5117-0620-1
作者: 谢柏梁
出版社:中央编译出版社
定价:36.00 元
内容简介:
所有的艺术巨匠们,都有着有所不为、有所必为的执着信念和不懈追求。本书以12位中国艺术巨匠作为传主,追溯并体味每一位大师的生命历程、情感天地和卓越创造;并生动有趣、流畅自然且翔实可靠地为巨匠们立传写心,摹状传神。他们关于梦幻与爱情、追求与失望、幸福与痛苦、社会与个体、生存与毁灭等诸多命题的选择和生命体验,永远启示我们仰望一种向着理想靠拢的完美生活。
编辑推荐:
狷者,有所不为;狂者,有所必为;痴者,痴心不改——
走进痴狂狷介的艺术大世界,让美和自由激活创意灵感,让自信和执着培育文化慧根。
读他的书,每觉天风海雨,洋洋洒洒。
——台湾大学 曾永义教授
中国艺术家自古就富有精神自省和人文关怀。谢柏梁博士用他独到的“笔墨”为我们描绘出12位艺术大师的痴狂人生,值得一读!
——著名画家、国际创意产业联盟执行主席 刘兆平
作者简介:
谢柏梁,中山大学博士,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中国戏剧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戏曲学院学术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教授、主任。他曾出版《中国悲剧史纲》、《世界悲剧文学史》、《中国当代戏曲文学史》、《戏剧宗师关汉卿》、《影视艺术概论》(合编)、《〈诗经〉、〈尔雅〉注释》等。
精彩试读:
四、何如声色将情寄?
李叔同在传宗接代方面也不算落后。尽管其婚姻在情感上未必美满,尽管他一直在花界当中不断在追求着情感的安慰,但其实实在在的婚姻,也一再有着新的结晶,生活也总是在增添新的内容:长子葫芦出生不顺,产后便夭折罹难;但其20岁时生下次子李准,25岁时生下三子李端,委实完成了家族血脉之延嗣流传。
作为风流公子,叔同在实际的家庭生活之外,还恣情享受着吟风弄月、拈花惹草的无比浪漫。在南洋公学读书的前前后后,才华横溢的李家公子便游走于海上花界之中,先后结识了朱慧百、谢秋云、金娃娃、高翠娥和李苹香等才貌双全的著名女郎。“奔走天涯无一事,何如声色将情寄?休怒骂,且游戏。”这也正是叔同混迹青楼、花界撷英的自我形象之写照。
叔同迁沪的第二年,就与文墨不俗的名妓朱慧百甚为相好,彼此之间有过一些诗词往还。朱惠百在和叔同之诗的跋中,称其为“漱筒先生,当湖名士”,非常仰慕这位原籍浙江平湖、二十文章惊海内的大才子。
谢秋云是特别富于同情心的一名风尘女子,她特别能够理解23岁的叔同内心中的郁闷苦趣。叔同在此饮酒赋诗,直抒胸臆,谢秋云与他心有灵犀,彼此相通。在被称之为是中国的情人节的夏日七夕夜,叔同文思如涌,奋笔写下《七月七夕在谢秋云妆阁,有感诗以谢之》云:
风风雨雨忆前尘,悔煞欢场色相因。
十日黄花愁风影,一弯眉月懒窥人。
冰蚕丝尽心先死,故国天寒梦不春。
眼界大千皆泪海,为谁惆怅为谁颦?
尽管叔同如此年轻,但是此诗却于老沉抑郁之中表现出色即是空的大痛悔,体现出忧国忧民的大苦痛,令人读后为之心酸。
金娃娃是沪上著名的金嗓子。叔同与其交好后,特别愿意听其唱自己新写的词曲。他曾谱写《金缕曲》,让其抑扬顿挫,婉转唱来,真是心也醉了,情也动了,人也酥了:
秋老江南矣!忒匆匆,春余梦影,樽前眉底,陶写中年丝竹耳,走马胭脂队里,怎到眼都成余子?片玉昆山神朗朗,紫樱桃,漫把红情系,愁万斛,来收起!
泯他粉墨登场地,领略那英雄气宇,秋娘情味。雏凤声清清几许,销尽填胸荡气,笑我亦布衣而已。奔走天涯无一事,问何如声色将情寄?休怒骂,且游戏!
叔同与金娃娃等天涯歌女同病相怜,以才华相吸引,以声色消愁闷,以美酒寄豪情,以词曲隐壮志,非一般狂蜂浪蝶之皮相欢爱所能比拟也。
蔡小香作为上海名妓,身边追随者甚众。忽然一日生病,令叔同怜香惜玉,甚为痛惜。其《赠蔡小香四绝》有云:
眉间愁语烛边情,素手掺掺一握盈。
艳福者般真羡煞,侍人个个唤先生。
云髣蓬松粉薄施,看来西了捧心时。
自从一病恹恹后,瘦了春山几道眉。
轻减腰围比柳姿,刘桢平视故迟迟。
佯羞半吐丁香舌,一段浓芳是口脂。
愿将天上长生药,医尽人间短命花。
自是中郎精妙术,大名传遍沪江涯。
《帘衣》也是叔同青楼词中的佳作,将欢场中人情感的不对称特性描摹甚真。“帘衣一桁晚风轻,艳艳银灯到眼明。薄幸吴儿心木石,红衫娘子唤花名。秋于凉雨燕支瘦。春入离弦断续声。后日相思渺何许,芙蓉开老石家城。”
上海花界中最有才情的李苹香,与李叔同、章士钊等顶级文人都有着深入的交往。还有人说她在20世纪初叶的名声,完全可与唐之薛涛、明之柳如是相提并论。
李苹香原籍徽州,本名叫黄碧漪,其家族原是当地的望族。后家道中落,其父以卖文为生,“橐笔四方,遂举家迁于浙之嘉兴。光绪庚辰(1880年),苹香生于嘉兴”,与叔同正是同龄人。
与其他歌姬粗通文墨不一样,李苹香的文学修养好、诗词水平高。其居所名“天韵阁”,便以室为名,出版过《天韵阁诗选》、《天韵阁尺牍选》等著作。据说她八岁作诗,当地名宿曾经夸张地称赞说:“此种警艳,当于古人遇之,至于今人,百年来无此手笔!”
李苹香十八岁时,出落得像一朵花一般娇艳。当时,她们母女一起到大上海看赛马会,却被潘姓客人骗入青楼,成为上海文人们争先晋见的著名“诗妓”。
当李叔同首次光临李苹香的天韵阁,就忒为相见恨晚,怜香惜玉。李叔同感其才色双绝,文思如涌,即刻便以“惜霜仙史”题名,书赠李苹香七绝三首:
沧海狂澜聒地流,新声怕听四弦秋。
如何十里章台路,只有花枝不解愁。
最高楼上月初斜,惨绿愁红掩映遮。
我欲当筵拼一哭,那堪重听《后庭花》。
残山剩水说南朝,黄浦东风夜卷潮。
《河满》一声惊掩面,可怜肠断玉人箫。
叔同这几首见面诗,完全与一般的淫词艳曲无缘,就连对李苹香的花容月貌都未曾提及,都是特别严肃的感时抒怀、忧国忧民的作品。满清老祖宗的法度既不能变,洋人又欺负到北京城来了,偌大的的中国,还能够在世界上巍然矗立吗?
正因为叔同把李苹香看成是知音知己之人,所以他在南洋公学学习之余,常常会来到李苹香的香闺,二人卿卿我我,你来我往,诗酒唱和,韵味无穷,尽情地享受着风花雪月的美好生活。为祖国民族而生发的大哀痛,也常常消融在情深意长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的安乐窝中。
天下再好的宴席终须散去,人间最美的情感总付云烟。当叔同离开十里洋场,转至东瀛留学时,他与李苹香的缘分也就势所必然地走向了尽头。他们两人,既然以诗词唱和作为见面礼,也肯定要以同样的方式作为再见亦难的了断。欢场之中,难不成还要苹香独守兰房,痴痴地长久等待他不成?
于是叔同在《又赠苹香》七绝四首中深情地吟咏云:
慢将别恨怨离居,一幅新愁和泪书。
梦醒扬州狂杜牧,风尘辜负女相如。
马缨一树个侬家,窗外珠帘映碧纱。
解道伤心有司马,不将幽怨诉琵琶。
伊谁情种说神仙,恨海茫茫本孽缘。
笑我风怀半消却,年来参透断肠禅。
闲愁检点付新诗,岁月惊心鬓已丝。
取次花丛懒回顾,休将薄幸怨微之。
在这一组诗中,他把自己与三位古人好有一比。
先是比杜牧,那是“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的风流中人,那是“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潇洒诗人。
其次是比司马相如,那是先引诱卓文君与其私奔,后来又与茂陵女郎们沉醉于温柔乡中,使得文君无限哀怨地写出《白头吟》的苦诗来。
三是把自己比成是元末之元稹,那是在生活中谱写《莺莺传》始乱终弃故事的轻薄男人。比来比去,都是在数落自己的不是,都是在赞扬苹香的美好,都是在试图在断肠禅的佛学境界中寻求解脱。他离别分手也是如此坦荡真实,丝毫也没有像元稹那样文过饰非、遂堕恶趣。
李苹香也以三首绝句,回赠才子李叔同云:
潮落江村客棹稀,红桃吹满钓鱼矶。
不知青帝心何忍,任尔飘零到处飞!
春归花落渺难寻,万树阴浓对月吟。
堪叹浮生如一梦,典衣沽酒卧深林!
凌波微步绿杨堤,浅碧沙明路欲迷。
吟遍美人芳草句,归来采取伴香闺。
尽管李苹香的这三首诗算不得是诗山词海中的上品之作,甚至还可以看得出其中有着一些熟门熟路的套式,但是出自于闺阁之中,咏自于青楼之口,还是有其感伤的情调和落寞的意境,值得读者去把玩。以花咏人的飘零感也好,森林卧酒的沉醉感也好,期盼才子早日归来的团圆之思也好,都还是足以令痴迷于她的叔同怜惜再三的。
却说李苹香在叔同之外,还有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襄后裔冒鹤亭、清末四公子之一吴保初、苦吟诗人陈子言等文人与她交好。尤其是章士钊,因为陈子言诗中说“绿苹小字擅词翰,香君异代将毋同。拂弦清怨入流水,峰生竟有弧生桐……复社往事二百载,座中叹少侯朝宗”,便立马将自己的笔名改为孤桐。既然苹香堪比香君,那我章士钊就是当然的侯朝宗了。
1904年底,章士钊因为单身探视一位同乡犯人被捕,在无罪释放后得入李苹香之香巢,在温柔乡里享受到春光无限,便以其文史高才为李苹香写了本传记:“苹香,妓女也,实才女也。苹香既是才女,胡为妓女?苹才厄于遇也。”
李叔同见到书稿之后特别欣慰,很快就为《李苹香》一书作了一篇洋洋洒洒、将近千言的序言。其中并没有说及自己与李苹香的亲密关系,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主要论及乐籍进步与文明发展之关系。他旁征博引,论及巴黎的乐籍歌妓与文化艺术之盛相为对应,所以“乐籍之进步与文明之发达,关系綦切,故考其文明之程度,观于乐籍可知也”。他还坚定地认为乐籍花界可以激发灵感,使人“游其间者,精神豁爽,体务活泼,开思想之灵窍,辟脑丝之智府”。当然,在论证花界乐籍与艺术乃至才人之关系的序言之中,叔同绝不提及自己与苹香之间的一往情深,顶顶要紧的是就花界职业对于文明的推动意义,作了较为宏观的阐述。
拿李叔同与章士钊相比,倒是章士钊一直未能忘情于此姬。他是曾经一定要娶李苹香,但却与吴弱男于1909年在英国结成配偶,之后又生下三个孩子。可是一直到他70岁后,哪怕是在政治运动特别频繁的50年代,他还念念不忘李苹香的风采,为之填写《虞美人》词云:
芙蓉不逐东风去,还认秋来路。似能相识过来人,往日金刚坡上意相亲。
侯生曾被香君误,闲却寻花侣。可怜抵死忆吴门,除了观音八面不成春。
李叔同与李苹香就此一别后,从此便负笈东瀛。及至返国回沪,也与苹香并无半点重逢的迹象;1918年,李叔同将与名妓朱惠百、李苹香等人互赠之诗画等物,全部打包转送给好友夏丏尊保存,自己则孑然一身,翩然出家。出家之后,此情更属前尘往事也。
行文至此,就连写传之人也不免为之咏叹道:
缘来总有缘断处,情深情断时复时,
惊梦孰知寻梦苦,销魂须晓断魂时。